“成交”两个字落下，像是一道无形的契约刻入空气。粥店温暖的灯光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变得微妙而复杂。那顿粥吃得食不知味，简单的几句关于后续安排的交流后，便各自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婚前协议的正式版本由双方的律师团队共同拟定，条款更加细致周全，将财产、责任、义务乃至三年后离婚的细节都白纸黑字地明确规定。林若薇逐字逐句地审阅，像是在对待一份极其重要的商业合同，冷静、客观，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只有在看到“婚姻存续期间，双方应在外界及必要亲属面前维持合理的夫妻形象”这一条时，她的指尖才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江辰那边似乎动用了所有资源，婚礼的筹备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场地定在了本市最顶级的七星酒店，婚纱是巴黎空运来的高定，珠宝是江家保险柜里的传家宝，宾客名单囊括了商政名流、各界翘楚。一切都在彰显□□即便身处风波，依然不容小觑的实力与底蕴。
在这个过程中，林若薇和江辰见了几次面，都是为了敲定婚礼细节。试礼服、看场地、核对流程……每一次，江辰都表现得像个完美的新郎，体贴、周到，征询她的意见，偶尔还会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林若薇能感觉到，那层温和有礼的表象之下，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界限感。他不再叫她“若薇”，而是恢复了“林总监”，或者在必要场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叫她“若薇”。
她亦如此。公事公办，配合演出。
唯一一次略显不同的插曲，是在试婚纱的时候。当林若薇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缀满碎钻的象牙白拖尾婚纱，从试衣间里走出来时，她看到等在外面的江辰眼中，闪过了一抹真实的惊艳，随即又迅速被惯有的调侃掩盖。
“啧，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林总监这么一打扮，还挺像那么回事。”他摸着下巴，语气轻佻。
林若薇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华丽的自己，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平静地说：“希望这场‘演出’，物有所值。”
江辰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没有接话。
婚礼前夜，林若薇去医院陪母亲。她没有告知母亲真相，只说遇到了合适的人，决定结婚。母亲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欣慰和不舍：“薇薇，只要你幸福，妈就放心了……江辰那孩子，看着是跳脱了点，但妈能感觉到，他心眼不坏……你们好好过日子……”
听着母亲充满期许的叮嘱，林若薇心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她只能用力回握母亲的手，将所有真实的情绪压在心底。
***
婚礼当天，盛况空前。
酒店宴会厅被布置成了花的海洋，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高级香水的馥郁气息。媒体记者的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在外，红毯两侧闪光灯亮如白昼。
林若薇挽着江辰的手臂，走在铺满花瓣的红毯上。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幸福微笑，依稀有几分新嫁娘的羞涩，目光偶尔与江辰交汇，两人相视一笑，眼神缠绵，任谁看了都是一对璧人。
江辰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蓝色礼服，身姿挺拔，平日里那点散漫不羁被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持重的气场。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林若薇，低头与她耳语时，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全世界只看得到她一人。
只有林若薇知道，他扶在她腰间的手，礼貌而克制；他落在她额头的吻，轻如羽毛，不带一丝**；他那些深情款款的话语，不过是早就对好的台词。
“我愿意。”
“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那一刻，冰凉的铂金圈套入无名指，林若薇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她看到江辰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但快得让她无从捕捉。
宴会上，他们周旋于宾客之间，敬酒、寒暄、接受祝福。江辰游刃有余，将每一位重要的客人都照顾得妥帖周到。林若薇跟在他身边，言笑晏晏，应对得体，两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
她看到了江振业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看到了陈雨婷坐在宾客席中，那几乎要掩饰不住的嫉恨目光。她还看到了张启明欣慰的笑容，以及公司同事们或惊讶或羡慕的眼神。
这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她和江辰，是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
婚礼终于在喧嚣中落下帷幕。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林若薇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僵硬。她和江辰乘坐婚车，回到了那间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公寓。
沉重的实木大门在身后关上，将外界的繁华与喧嚣彻底隔绝。
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空气中还残留着钟点工提前过来点燃的香薰蜡烛的淡淡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尴尬。
华丽的婚纱还穿在身上，勒得林若薇有些喘不过气。她伸手，想将沉重的头纱取下，指尖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
江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扯掉领结，随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动作恢复了平日里的几分随意。他看向林若薇，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
“你的房间在那边，”他指向主卧相反方向的一间客房，“带独立卫浴。生活用品都准备好了，如果缺什么，跟钟点工说或者自己添置。”
林若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好的。”
“公寓很大，公共区域随意使用。但希望我们都能遵守约定，”江辰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精致的妆容上，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松懈，“互不干涉私生活，不同房。”
“我明白。”林若薇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和他一样平静，“协议条款，我记得很清楚。”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经历了整整一天高度紧绷的“演出”，此刻的独处，让那份建立在交易之上的关系，显得格外清晰和……冰冷。
江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好。早点休息，明天……还得继续演戏。”他指的是明天回江家老宅见长辈的行程。
说完，他转身走向主卧，关上了门。沉重的实木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清晰地划下了两人之间的界限，也像是为这场荒诞而盛大的婚礼，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林若薇独自站在奢华却空旷的客厅中央，身上价值连城的婚纱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她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流光溢彩、车水马龙的城市。
霓虹闪烁，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却照不进她此刻内心的迷茫。
这一天，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从宏宇集团兢兢业业的营销总监，变成了声名显赫的江家少奶奶。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始于一份冷冰冰的协议。
她成功了，用一纸婚书，换来了母亲更好的医疗条件，换来了她梦寐以求的工作室启动资金。
可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路是自己选的，就没有回头和后悔的余地。她转身，走向那间属于她的客房，开始动手卸下这一身的繁华与枷锁。
主卧内，江辰同样没有入睡。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林若薇刚才站立的位置，手中无意识地晃动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脑海中闪过婚礼上她穿着婚纱的模样，确实很美，美得惊心动魄，却也……疏离得如同橱窗里的模特。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这场婚姻，终于按照他的计划开始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盘棋，一步步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