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真园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清晨海鲜断供的消息,像一块寒冰投入滚油,瞬间在后厨、前台乃至整个管理层炸开。午市的预订电话响个不停,特别是那几桌重要的宴席,主家反复确认菜单,点名要的便是那几样此刻踪迹全无的“硬菜”。厨师长急得在空荡荡的高档海鲜池边来回踱步,额上青筋直跳;前台领班接着客人的咨询电话,脸上赔着笑,手心却全是冷汗。
李李虽表面镇定,指挥若定地调整菜单、安抚员工、亲自向重要客户致电解释并给出替代方案,但内心深处的那根弦,已然绷紧到了极限。杜红根这一手,又准又狠,直接打在了七寸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午市开门迎客,仅剩不到三个小时。
就在这万分焦灼、几乎山穷水尽之际,一个看似与这高端餐饮战场毫不相干的人,却如同嗅觉最敏锐的救火队员,悄然行动了起来。这个人,就是进贤路“玲子小馆”的老板娘,玲子。
玲子没有去至真园。她甚至没有打电话给李李询问情况——她太了解李李的性子,此刻的至真园老板娘,绝不会向外人轻易示弱。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小店里张罗着早市的生意,下着面条,收着零钱,和熟客打着招呼。但她的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黄河路乃至更远地方传来的每一丝风声。汤正宗经理清早在十六铺的遭遇,小温州的无奈与恐惧,杜红根的嚣张威胁……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很快便通过她那张遍布市井的、无形却高效的信息网,汇入了她的脑中。
临近上午十点,早市高峰稍过,玲子解下围裙,对帮工的芳妹和菱红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进了小店后间那间仅容转身的简陋办公室。这里没有至真园办公室的红木大班台,只有一张旧书桌,一部按键磨损严重的电话机。她关上门,隔绝了前堂的喧嚣,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种日常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和神情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专注与锐利。
她没有翻找名片夹,那些数字和关系,早已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拿起话筒,开始拨号。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浙江宁波象山石浦港的一位远房表叔,老董。电话接通,传来海浪声和嘈杂的码头噪音。
“阿叔!是我呀,玲子!”玲子的声音瞬间切换成带着几分娇嗔又不容拒绝的宁波腔,“阿叔,帮帮忙呀!十万火急!我上海一个顶顶要好的小姐妹,开大饭店的,今朝遇到大麻烦了!被人掐断了高档海鲜的货源,午市就要开天窗了,要出人命的呀!”
她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东星斑有没有?要一斤半左右的,活蹦乱跳的!澳洲龙虾呢?不要冷冻的,要生猛的!还有顶大的膏蟹,梭子蟹也要!对,今天就要!中午前必须到上海!价钱好商量,比市面高一点也可以!关键是要快,品相一定要好!阿叔,我知道侬有办法的,侬船队里肯定有存货,或者侬认识的朋友有!帮帮忙,算玲子欠你一个大人情!”
电话那头的老董显然有些为难,夹杂着本地方言解释着渔期、运输时间等问题。玲子丝毫不退让,软硬兼施,又是回忆旧情,又是许诺后续长期合作,语气恳切又不失强势。最终,老董拗不过她,答应立刻想办法协调,从相熟的几条刚回港的远洋渔船和附近养殖渔排那里,紧急调一批最好的货,用最快的冷链车直发上海,预计下午两点前能到。
挂了电话,玲子毫不停歇,立刻拨通了第二个号码,打给杭州农都农产品批发市场的一位资深水产批发商老赵。这次,她用的是更显亲近的沪语夹杂着普通话:
“赵老板,我玲子呀!长远不见,身体好伐?……是这样的,有桩急事体要麻烦你。我这边急需一批高档海鲜应急,品种和数量我稍后短信发你。上海这边渠道临时出了点问题。你那边看看,仓库里有没有现成的、品相一流的库存?或者马上能从周边调到的?对,今天中午前要到位,送到上海黄河路。价格按你的行情价,再加急件费!老赵,玲子从不亏待朋友,这次你帮我渡过难关,以后进贤路我这边,还有我小姐妹那边的好生意,肯定先想着你!”
玲子的精明和多年积累的、扎根于最实际交易层面的人脉资源,在这一刻发挥了关键作用。她深知,要破解杜红根依靠本地江湖势力构筑的封锁线,不能硬碰硬,必须“曲线救国”。绕过上海本地可能被监控或施加压力的渠道,直接利用更外围、更灵活、且与她有直接人情或利益往来的产地和二级市场资源,虽然成本更高,协调更复杂,但却是最快、最有效的破局之道。她打电话的对象,都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大老板,而是那些真正掌握着一线货源、做事踏实、讲信誉也更灵活的“实力派”。
几个电话下来,她的额头也微微见汗。但成果显着:宁波象山那边落实了东星斑、野生大黄鱼和顶级膏蟹;杭州农都的老赵协调到了优质的澳洲龙虾和一批活蹦乱跳的象拔蚌;甚至她还通过一个在江苏吕四港搞水产运输的熟人,订到了一批肥美的梭子蟹。东拼西凑,竟然真的在短时间内,奇迹般地凑齐了相当于至真园两三天用量的高档海鲜,并且全部安排好了专业的冷链运输,确保当天下午就能分批送达至真园后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做完这一切,玲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用毛巾擦了擦汗。她并没有立刻向李李表功,而是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第一批货的车辆已经安排妥当,上路了,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电话,拨通了至真园李李办公室的直线。
电话接通,传来李李那依旧保持镇定的声音,但玲子能听出那镇定之下的一丝疲惫。
“李李啊,我玲子。”玲子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松随意,仿佛只是拉家常,“忙不忙呀?没打扰你吧?”
“玲子阿姐,”李李的声音透着一丝意外,随即是惯常的客气,“不打扰,刚忙完一阵。你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没啥大事体,”玲子笑吟吟地说,“就是跟你讲一声。我店里今天早上进货,那边海鲜老板搞错了,多送了一批货来,品相都老好的,东星斑、龙虾、膏蟹都有。我这么小个店,哪里消化得掉啦?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可惜掉的。”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得像在分享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晓得你那边场子大,客人要求高,消耗快。你看……我分一半给你送过去好不好?你正好应应急,也帮我解决掉点库存,免得浪费了。车子我已经叫好了,等下就直接给你送到后门,你看方便吗?”
电话那头,李李沉默了足足有三四秒。以她的聪慧,岂能不知这“多送了货”是多么巧妙的托词?在这至真园最艰难的时刻,玲子这看似不经意、甚至带着点“请你帮忙”意味的电话,实则是雪中送炭,而且送得如此不着痕迹,如此顾全她的颜面。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李李的心头,冲散了积压一早上的焦虑与寒意。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眶有些发热,但声音依旧平稳,带着真挚的感激:“玲子阿姐……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你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货我都要了,多少钱,我让汤经理马上跟你结算。”
“哎呀,谈啥钞票呀,就见外了!”玲子佯装不悦,“你先用着,回头再说!就这么讲定了啊,车子大概下午一点到,你让人接一下。我先忙了,挂了啊!” 说完,不等李李再推辞,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玲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她不需要李李的千恩万谢,更不会借此要求任何回报。她用一种最符合她们之间关系的方式——姐妹之间互相帮衬,顺手解决个小麻烦——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场足以让至真园声誉受损的危机。这份情谊,厚重而含蓄。
下午一点刚过,一辆挂着浙B牌照的冷链运输车,稳稳地停在了至真园的后门。汤正宗经理早已带人等候在此。车门打开,泡沫箱里,是还在充氧的海水中活蹦乱跳的东星斑、张牙舞爪的澳洲龙虾、膏满黄肥的大闸蟹……品质甚至比平时小温州供的还要上乘。
李李闻讯也从楼上下来,走到后门。当她看到那些鲜活的、足以支撑今晚乃至明天高端宴席的海鲜时,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玲子小馆门口,玲子系着围裙,正拿着抹布擦桌子,仿佛心无旁骛。
玲子的这次“巧计”破局,意义远不止于解决了至真园一时的断供危机。它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至真园每一位员工的心中,稳住了军心。它更向整个黄河路,乃至所有关注这场暗战的人,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宝总和李李并非孤立无援,他们背后,连接着一张深植于市井、看似平常却蕴含巨大能量的关系网。
金美林和杜红根依靠江湖势力进行的打压,非但没有奏效,反而像一块试金石,检验并强化了这个阵营内部的凝聚力和应变能力。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人心的向背,或许才是最终决定胜负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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