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着都没有试图挑起话题。
直到俞帆上完厕所出来,看到师越在门外等候,她仍然视若无睹,从他面前走过。
她走得很硬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不乐意在异性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哪怕对方是闺蜜的弟弟。
或者说,正因为对方是师越?
师越见她逞强,也没来硬的,紧跟在她身后:“不能喝了就回家。”
说实话,俞帆现在确实挺想回家的,她实在不愿意再无止境地玩那破骰子一直喝酒一直输。
但是师越这语气,让她不想回答。
什么叫做不能喝了就回家?
谁他妈不能喝了?!
没等她想好措辞怼回去,师越又开口:“我现在送你回家。”
俞帆这下没有思考就拒绝了:“不需要。”
“老板不会让你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独自回家的,不是我送,就是市场部那个觊觎你的人送,你愿意他送?”师越直言不讳。
俞帆头也不回,往包间的方向走去:“懒得跟你扯。”
师越跟在她身后,像是示弱般,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是市场部的老大,手下九个人都会默默助攻,我只是个新来的实习生,且表面上跟你并没有什么互动,如果你非要回包间……”他顿了顿,“讲道理,我争不过他。”
他语气温和无害,有商有量的,俞帆不自觉有些心软。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挺吃这一套的!
而且这个理由也十分有力,以前确实每次团建大家都默认了魏朝送她回家,她想拒绝,又怕对方失了面子,她不想显得太矫情,便将就让他送了。
如果有机会打破这个惯例,未尝不是好事。
她脚步放慢,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又不愿意答应得太快,转而说道:“一声不吭就提前走掉,是没有礼貌的行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有人刚干过没礼貌的事,听说是从一场令人窒息的相亲局上落荒而逃?”师越说。
俞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孩在嘲笑她?!
她转头瞪了他一眼:“总有一天我会让师雯雯好好教训你。”
“放心吧,今天我们是有礼貌的人,”师越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和孟洁的聊天框,“我老大已经同意我走了,并且,她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帮你给老板打招呼——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朋友把你接走了。”
出租车上,师越再次安静了下来,俞帆好奇偷瞄,才发现他在睡觉。
也难怪,这人今天喝了不少酒,先是在餐厅陪老板喝白的,到了KTV又被惩罚喝啤的,论谁这么喝都受不了。
俞帆醉意上涌,也跟着闭上了眼。
结果没一会儿,师越突然开口说话:“你最近在研究物理?”
俞帆以为他在说梦话,没搭理。
谁知他突然睁开眼,靠了过来,专注地看着她:“你知道吗?许多伟大的物理学家,研究了一辈子物理,到晚年都去信奉神学了。”
俞帆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师越继续说着:“比如说经典力学的奠基人牛顿,还有提出相对论的爱因斯坦……”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感官迟钝,俞帆对他有了点耐心。
她忍不住发笑:“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这个世界会不会就是个巨大的楚门的世界,监视器后面坐着的导演,就是所谓的神?”师越看着她,瞳仁亮晶晶的。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她还在读高中,师越经常借住在她家,做着作业,突然抬头问她一些离奇的问题。
她虽然嫌烦,但每次都会认真回答,就算不懂的,也会为他去翻书找,或上网查。
她从小喜欢看课外读物,书柜上有各种类型的书,除却基本的历史地理书,还有心理哲学类,应该也有物理类,只是当时两人都对物理兴趣不太大。
那个时候,两个人在一块儿写作业,常常会有些天马行空的探讨。
进入社会后,俞帆几乎没有对任何人真正敞开心扉过,唯一算是职场上认识的朋友,也就是孟洁了,但也难说以后要是成了前同事,是否会有精力再维系感情。
所以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俞帆都格外珍惜。
以前她只觉得师雯雯是自己这辈子最信任的人,而此时此刻,熟悉的感觉袭来,她才意识到,其实师越也占据着自己内心那个被划分为可以信任的位置。
他们在最单纯的年纪相识,哪怕岁月变迁,有些东西被时光掩埋,但在适当的时机,她还是能回忆起。
俞帆歪着脑袋思索着师越抛出的问题:“神是什么?”像回到了十七岁的寒假,和小朋友进行深刻的探讨,“前几天我才看过一本书,说是在20世纪,沃森发现了双轨平行螺旋体的结构,从此,生物学家才有方法排列生物的染色体,也因此可以解释许多不同的遗传现象……再后来,专家们开始尝试界定生命的出现和智慧的出现……而这些……包括许许多多的科学研究,过去曾是属于宗教范畴的课题。”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断断续续,也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没有。
她看了眼师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师越带着醉意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他也像回到了十三岁,崇拜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所不知的姐姐,静静听她回答。
俞帆煞有介事地皱眉:“我想说的是——所以神到底是什么呢?也许他是掌握了所有科学的那个人,或者说这世界的规律和科学就是由他创造的,人类从无知到一步步探索到现在,揭开了无数神秘的面纱,用科学渐渐解释了神学,就像沙漏一样,上半部分是神学,下半部分是科学,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人类的研究探索,沙子渐渐往下落,科学领域东西的增加则代表神学领域的东西减少,以此守恒。”
师越恍然大悟:“所以神学在某个维度上来看,等于科学?”
“或许是吧。”俞帆轻叹一口气,“或者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那只不过是无知的人们创造出来解释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的一种手段。”
“所以沙漏的沙子会有流完的一天?”师越突然有些挫败。
两个人脑子都不够清醒,奇妙的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还能同频接上对方的话。
哪怕是胡乱接话。
“不是有黑洞吗?一切都有终点的,终点就是毁灭。”俞帆说。
多么悲观而悲壮的结局。
师越没再说话,酒精放大了人的感官意识,一种无力感正猛烈袭来。
霓虹灯漫进车窗,他白皙的脸上流光溢彩,就像时间流逝,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许久没出声,而后像是憋了很久才忍不住开口:“我不太认可这个回答,能去你家书架上找找答案吗?”
俞帆身体一下子僵住。
眼前的男人在试图再次侵入她的领地,而不久前,她才在自己的领地将对方推开。
她十分清楚,不论再喝多少酒,如何麻痹神经,两人都不再是过去单纯讨论课题的少男少女了。
但她突然不想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醉意侵袭,她觉得摇头都费力,轻轻哼了一个“嗯”字出来。
师越呼吸一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愈发确定自己就是那个例外,那个不被讨厌的例外,于是他开始想要探索更多。
下了车,他紧跟在俞帆身后,一路上没有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拒之门外。
直到俞帆打开门,他踏进了公寓,才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
赶在俞帆开灯之前,他道出了今晚憋了许久的问题,或者说,从他回国再次见到俞帆之后,就一直没问出口的问题——
“你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当初为什么把你拉黑?”
俞帆愣了愣,随即冷淡地按开玄关的灯:“我不好奇。”
师越执意要说:“是因为我生气了。”
俞帆皱眉,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把感官系统喝坏了,一时间觉得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我惹你了?”
下一秒,玄关的灯灭了。
师越的手按在开关上:“你把苏晟带回家,说你们毕业之后就要结婚!”
俞帆睁大眼。
师越愈发冲动:“我很生气,我不想看见你们结婚,不想看见你们恩爱,所以我把你拉黑,回了法国。”
“你等等……”俞帆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被糊住了。
她几乎听不懂师越的逻辑,或者说,难以相信。
秘密一旦扯开了小口,就再也没有塞回去的可能,师越不允许被打断,兀自说着:“我等了很久,你在外地读大学,我一直在等你回家,等自己快点成年,可是我还是赶不上你的步伐,那年我十七岁,我以为马上就能够着你了,可你却从来没注意过我。”
“你喝多了。”俞帆试图去开灯,师越紧紧护着开关。
俞帆去掰他的手,两人在黑暗中较着劲,师越反手将她的手握住,然后十指交叉,将她扣在墙上,以此来证明自己要说的话:“我很清醒,我酒量比你想象得好。”
黑暗中,他低下头凑近,逼着她看自己。
俞帆却别开脸,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我现在给你姐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去!”
师越却像一直凶猛进攻的野兽,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高高扬起。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俞帆如何踮脚都够不着,气急败坏:“师越!别胡闹了!”
“我想要面对问题,可你为什么一直要逃避,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正视!”
师越低头看着她,眼神分明还醉着。
俞帆仍然一直逃避他的目光,这让他十分不痛快。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师越没有还给她。
没名没姓的,大概率是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
像个为了引起大人注意而捣蛋的小孩,他是擅自按下接听键,打开了扬声器。
电话里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音:“您好,俞小姐,我想刚刚我们有点误会,我们公司不是卖樱桃的,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不久前在我们的线上店铺下单了一款女性玩具,今天给您打电话是为了做个回访,在使用过程中是否有不舒服的体验?”
俞帆眼中瞬间闪过慌乱和无助,跳起来要夺手机。
师越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轻而易举闪开了,电话里的人继续说着话——
“如果您不好意思回答的话,可以通过我们的线上客服沟通,比如尺寸是否合适,润滑度和吮吸力度够不够,届时将送您一份神秘礼物作为感谢……”
这回师越彻底听明白了。
他立即挂掉了电话。
空气凝固,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俞帆狂乱的心跳。
她觉得自己应该杀了这个坏小孩灭口!
然后再去找这通电话的始作俑者——坏小孩的姐姐——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