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第1章 第 1 章 冬至已过,太阳直射点从南回归线渐渐北移。 北半球的白昼在逐日增长,但这会儿还没有显著的变化。 泽南市最后一抹太阳光被收起,路灯早已谦卑地低着头开始工作。 零次栉比的高楼被落日余晖映得闪亮而夺目,下午六点半,拥挤的人潮,渐渐隐入这慌乱的街景中。 晚高峰,城南的商业中心被打工人堵得水泄不通,人们摩肩接踵往地铁站走去,有人艰难地在半路扫到一辆共享单车却被人群围困到无法施展身手,有人一边迎着绿灯过马路一边朝着未减速的小轿车骂骂咧咧。 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孩逆人海而行,手上麦当劳的纸袋,生怕被人碰掉了般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和充斥着疲惫和消沉的路人们有所不同,男孩眼里蓬勃着朝气和生机,忙着下班回家的人们,机械般前进,擦着他走过,如船舶航行难以避开那顽固的礁石。 格格不入。 最终,他停在在某个写字楼底,仰起头,沿着层层迭起的写字楼往上数着。 1、2、3、4、5……目光停在了7楼的会议室,灯火黯淡,窗帘翕动。 会议室内,老板抱着他的保温杯,冗长的发言迟迟不见结束。 “据我所知,市政府的‘建设世界级电子竞技产业基地行动计划’红头文件马上就要下来了,机会是什么?机会就是利用信息差跑在别人前面!能抓住机会的人才能赚钱!所以我们一定要转型做游戏!” 他的声音突然激昂亢奋,会议室里那些质疑和观望的目光,统统被他略带咆哮的尾音给压制了回去。 俞帆的脑袋一晃,从梦中惊醒。 她坐在离老板最近的位置,头顶的鸭舌帽完美遮挡住了老板的视线,一整个礼拜都在熬夜加班的她,在踏入会议室的第一秒就占据了这个绝佳的位置,从老板开口催眠……哦不,开口动员开始,她的眼皮就没再分开过。 这会儿大概是睡足了,她艰难地睁开眼缝,木讷地听着。 已经讲到运营规划了,说明快结束了。 但她脑子还是一团乱。 终于,她还是受不了会议室令人窒息的空气,悄悄拉开了身后的窗帘,推开窗户透气。 一抹冷风灌了进来。 天都黑了,她喟然。 楼底的男孩拧了拧因为过度仰望而有些发酸的脖子,低头找了个花坛蹲坐着,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无聊地观察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很快,他忍不住又抬头,望着七楼的方向,等待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孤独而无辜。 七楼昏暗的会议室内空气依然凝固,十来号人围着投影仪打在幕布上的ppt,面无表情地听着老板的演讲。 俞帆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仰起脸,怔松涣散地看着PPT。 老板的语气已经从激昂转变成了苦口婆心:“现在各行各业都举步维艰,想要生存想要发展,就一定要抓住新的机遇!” 这二十年来泽南市在城市化道路上行色匆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市政府不断推出的吸纳人才政策,让越来越多的毕业生怀揣这梦想在这里扎下了根。 但市场在经济规律发展的洪流中,谁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拍在哪片沙滩上。 也许昨日还处于平地高楼的辉煌,今天就迎来大厦将倾的打击。 这几年受经济大环境下行的影响,国内每行每业都十分惨淡,中小企业倒闭的倒闭,裁员的裁员,剩下的在苟延残喘,就连当今世界经济中最为活跃和快速发展的互联网行业,也难以避开重重危机,纷纷在寻求新的出路。 PPT翻到了最后一页,老板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 这个会议从午休结束开到太阳下山,所有人疲惫不堪,除了幕布前的老板,手里的保温杯装的仿佛不是开水,而是续命的神泉。 公司要转型做游戏,无疑会给每个部门增加巨大的工作量,员工虽然躁动却又不敢随意发表意见,大家都一言不发观望着。 唯有公司元老级别的设计师孟洁举手:“但是……”她扫视了周围一圈无动于衷的漠然脸庞,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您刚刚给我们讲的这个项目跟电子竞技也没关系呀。” “对,”市场部老大魏朝附和道,“我看着挺像个乙女游戏。” 魏朝一开口,大家顿时跟开了闸的河水似的,众说纷纭。 “我们都没做过游戏,没有经验,也不能说干就干吧?” “不是我们不愿意走出舒适区,只是我们公司这小规模,给我们干死机了也干不出什么东西来吧?” “要不给我们招个专业的游戏策划?” “对对对,还需要招些画手!” 有人表达不满,有人难掩兴奋。 一时间,会议室如一锅沸水热烈不已。 “小刘!”老板朝着角落一言不发的实习生抬了抬下巴,“你去茶水间给每个人冲杯咖啡。” “我去!”俞帆自告奋勇站了起来,给小刘试了个眼色,让她好好呆在会议室。 老板要转型做游戏,她早就该知道,现在投影的方案就是老板让她做的。 为了写这个方案,她加了一个礼拜的班,加得又困又痴呆,在办公室但凡闭上眼睛超过三秒她就能直接睡过去。 这会儿好不容易睡够了,但会议室好像随时要开启一场唇枪舌战。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老板手背朝外,挥了挥,示意她赶紧走。 茶水间,她掏出早被设置成静音的手机,看到有五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短信和微信消息。 有快递小哥的消息,有会员积分清零的消息…… 她往下滑去,看到了师雯雯的名字。 【俞帆,你能不能行啊?姐一回来你就玩儿失踪是吧?】 【我跟你说,你再不回消息,我就报警!我说我闺蜜失联了,估计挂在工位了!】 死了! 师雯雯今天回国! 俞帆一瞬间清醒了不少,迅速翻手机,翻到中午师雯雯下了飞机给自己发的聊天记录开始往下看。 【姐下飞机了,你没来接机,真是太难过了,看在你还在辛苦打工的份上原谅你了。】 【所以你最好一下班就给我滚过来谢罪!】 【李谭想找个地方做马杀鸡,但我跟师越不想,我刚找了你家附近的一家homebar,把他俩拉上了,等你哦~】 【对了,师越是我弟,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见过。】 【能不能行啊你?我们都到homebar了,也不见你回个消息,手机被老板没收了?】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过分死了!!】 大事不妙。 师雯雯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她早在学生时期就领教过,脾气火爆,软硬不吃,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大学毕业后师雯雯就跟着她爸去了法国,到现在已经四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回国,而自己居然冷落了她一下午! 俞帆手慢脚乱地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 被挂了。 于是她赶紧编辑短信发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下午都在开会,没看到手机,我错了,晚上请你喝酒!!先给你跪了!!!】 消息成功发送了出去。 俞帆呼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拉黑。 当她端着咖啡回来的时候,人声鼎沸的会议室早已恢复安静,她明显感觉到大家看她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的同情。 老板看到她,非常和蔼可亲地笑了笑。 俞帆莫名惊悚,挺直了背,她把目光锁定到自己关系最好的同事孟洁身上,微微皱了皱眉,表示疑惑。 孟洁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无奈眨了眨眼。 老板笑盈盈地帮俞帆一块儿分咖啡:“小鱼啊,以后这个游戏的剧情线就由你负责了,我跟其他部门的人都交代了,会好好配合你工作的。” 俞帆大惊失色。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老板,老板回以她一个比之前更灿烂的笑容。 “我不行,我做不了。”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你是文案,这是你的工作。” “但我不是策划,更没做过游戏,我不会!” 俞帆咖啡也不分了,认真和老板争辩起来,办公室里每个人都不敢吭声,最终,老板甩出一句话宣告了战争结束。 “你要是不会那你这个方案是怎么写出来的?” 彻底把她呛了回去。 俞帆住嘴了,她不敢说自己查了不少资料,东拼西凑才凑出来这么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方案,结果被老板当个宝贝侃侃而谈了一下午。 她可不敢打老板的脸。 打老板的脸,就是打翻自己的饭碗。 她嘴角抽搐:“我做。” 我拼了老命给你做! 老板很满意她一如既往地贯彻牛马精神,不论多难的活儿永远都能咬牙接下,颔首道:“我们公司虽然规模小,但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俞帆恨自己与生俱来的责任心。 老板心满意足,开始安抚其他部门的员工:“不会要求马上就转型的,慢慢来,这是个未来的方向,现在的项目我们也要继续做,大家不要有压力,就算转型,各位也照样能在自己的岗位发光发热……” 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孟洁和俞帆一起从电梯出来,见俞帆满脸的欲哭无泪,觉得有些好笑。 从进入电梯开始,俞帆的嘴巴就叭叭吐槽个不停,她已经好几天闷着脑袋做方案没跟人痛快聊过天了,现在满肚子的怨言,逮着个活人就发泄个没完没了。 孟洁想插嘴都找不到缝,只能默默地听着俞帆吐槽,点头表示赞同。 走到大厅出口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孟洁摇了摇手中的车钥匙:“去哪里?送你一程?” 俞帆正闷着,突然眉头一皱。 ——师雯雯并没有给她地址。 她赶紧打开手机,对话还停留在自己滑跪道歉的那一条。 这位姐在闹脾气呢。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咯,屋漏偏逢连夜雨。” 话音刚落,俞帆遽尔置身于一片阴影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和路灯之间:“姐姐。” 俞帆怔怔地抬起头,恍惚地朝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孩上下打量了一番。 昏暗中只看见他身穿深色皮夹克和阔版牛仔裤,黑色的冷帽衬得脸颊白里透红,就算是昏暗也难掩俊朗的模样,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怀里还违和地抱着一袋皱巴巴的麦当劳…… 俞帆不知道自己从哪冒出来这么个帅气逼人的好弟弟,直到便利店的灯光错开自动开合的门,闪过他鼻尖偏左处那颗痣,俞帆愕然。 “师越?” - 车上,孟洁在驾驶室一边开车一边偶尔分神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车后座这个叫做师越的男孩。 鼻梁很高,额发虽然被冷帽压着,也能看出有些长度了,遮住了一半的眼眸,随着轿车的颠簸,他无意用食指将头发撩开了些,尾睫上扬,一如他身上蓬勃的少年气。 车里开了暖风,但不知道为什么,空气还是冷冰冰的。 俞帆对这个男孩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 “我姐和李谭在homebar看电影休息,他们有些累了,在倒时差。”师越规规矩矩端坐在俞帆旁边,看着她。 “是她让你来接我的?”俞帆问。 “不是,是我主动提出的。”师越说。 俞帆脸上有几分不悦,看着他,忍着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好像没忍住,还是开口轻声训斥了句:“你忘了你发过的誓了?” “我以为四年前就失效了。”师越看着她,神色自若,不卑不亢,倒显得她过分计较了。 俞帆累了一天,这会儿脑子转得慢,说不过他,便低头刷手机。 过了几分钟,她快速浏览完热搜上各个无聊的明星八卦之后,脑子稍微能干点正事了,心情也趋于平静,又开口道:“以后别自作主张了,直接发我地址也一样的。” 这一会儿师越倒是不说话了,垂着眼,抿了抿唇。 “哦我忘了,”俞帆看了他一眼,“你早就拉黑我了。” 今天出太阳了,适合开新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正在开车的孟洁倒吸了口凉气,吃瓜吃到这份上,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谁知道师越没接她的话,从容地从怀里掏出那袋麦当劳。 纸袋上还有他的体温,里面的汉堡应该还没凉透。 “你没吃晚饭吧?”他问。 乖巧又懂事,在一无所知的司机眼里,简直就是一只委屈的落水小狗。 俞帆早就注意到了这袋麦当劳,也知道肯定是给自己买的,刚刚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炸鸡的香味从袋口飘散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九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说不饿是假的。 她十分诚实地捞了一个汉堡出来,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饥不择食,先看了眼驾驶舱:“孟姐吃吗?” “不吃垃圾食品,”孟洁拒绝得十分干脆,“我们家小学生天天闹着吃麦当劳我都制止了,我得做好表率。” 那真是太好了,俞帆心想,自己能独享。 她拆开汉堡的包装纸,顾不上形象了,朝着肉多的一边,一口咬了下去。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在师越身上停留。 “冷了吗?”师越问。 说实话,只有些余温了,但尚可入口,毕竟此时的饥饿感已经让俞帆顾不上口感了,她认真啃着汉堡,不经意瞥见袋子里的小票。 “你在公司楼下等了多久?”俞帆终于舍得看他一眼。 “刚到没一会儿。”师越说。 小骗子。 小票上的门店地址就是写字楼附近的麦当劳,下单时间是三小时前。 “果然是小孩子,喜欢吃麦当劳。”孟洁如平日跟俞帆开玩笑般的口气戏谑道。 “我是小孩?”俞帆觉得有些好笑,“那你估计就是清纯女大学生了。” “我说的不是你。”孟洁说。 她抬眼看了眼后视镜,发现男孩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反应,正在专注地拆着吸管的包装纸。 俞帆很快就把汉堡解决完了,师越把插好吸管的可乐递过去:“慢点吃。” 被融化的冰块稀释过且早已没了气的可乐,俞帆一口气解决了半杯。 然后她打了个嗝,确定自己真的饱了。 用餐巾纸擦嘴的时候,她从后视镜发现师越在看自己,那直白而含着几分匿笑的目光,让她有些陌生和恍惚。 ——记忆中那个小屁孩现在出落得如此帅气,俞帆几乎不敢认。 俞帆将垃圾袋整理好,靠在靠背上,转向窗外的方向,任城市的霓虹扫过脸庞。 填满了胃,灵魂也显得不那么空虚了,她这会儿才感觉自己真正离开了下午那个令人窒息的会议室,会议室和ppt抽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甚至抽不出一根神经来回忆自己上一次见到这个男孩的情景。 她渐渐闭上眼打盹。 公司著名的寡王俞帆小姐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个帅气逼人的弟弟,孟洁的八卦之魂实在憋得难受,找了个话头便聊了起来。 “你是小帆的朋友?”孟洁问。 “不是,我们不熟。”师越这会儿收敛了一些,言语间似乎有些赌气的意味,“她是我姐的发小。” “哦——”孟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闺蜜的弟弟。” 师越“嗯”了一声。 应该是闺蜜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俞帆腹诽着,忍住了没嘴贱说出口。 “那怎么是你来接小帆?你姐姐人呢?去谈恋爱了?”孟洁连连发问。 “我姐和她男朋友在倒时差,我没那么困。” “你们刚回国?是出去旅游了还是回国探亲?” “算出差吧,”师越一五一十地交代,“我跟我姐在泽南市出生长大,爸爸是中法混血,四年前我们跟他回了法国,我读书,我姐帮着家里打理酒庄的生意,这次回来是参加一些展销会和品鉴会。” 俞帆撩开眼皮,睨了他一眼。 果然还是小孩心气,什么都往外面抖。 孟洁好像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一边开着车一边跟他聊:“你们酒庄有什么酒?” “酒庄的事情我不太了解,我之前一直在巴黎读书,很少回家,主要是我爸和我姐在打理,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找她要个宣传册。” “行啊,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我认识一些经销商,或许可以帮忙。”孟洁说。 师越转头看了眼俞帆,她用一种十分防备的姿势斜靠在座椅上睡觉,看不到脸,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师越迟疑了一会儿,换上笑容:“好的。” 孟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点开了微信:“你扫我。” 两人加了微信后,孟洁把备注发了过去,问道:“我把小帆的微信推给你?” 不等师越开口,俞帆冷不丁冒了一句:“不需要,我们没交际。” “对,你们不熟。”孟洁憋着笑,帮她补充了一句。 师雯雯选的homebar在俞帆家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她之前从来不知道homebar这个概念,觉得在公寓里开酒吧挺神奇的。 进了电梯,直接到了十七楼,狭长的通道,两旁无数大门紧闭,拐几个弯看到了通道尽头闪着霓虹。 “酒吧开这么隐蔽有生意吗?”俞帆嗤了一声。 “人挺多的,因为是比较私密的饮酒空间,客人也比较放松。”师越在她前面带路。 既然要私密,为什么不直接在家里喝? 真搞不懂现在年轻人的社交逻辑。 俞帆心里轻笑着,兀自跟在师越身后前进,快到的时候,又开口问道:“怎么不回家倒时差?我去她家找她也一样的。” “我姐家房子已经卖了,你不知道吗?”师越回头看她。 这一眼看得她有些愧疚。 她确实知道师雯雯的妈妈早就离开泽南了,据说现在在沿海城市做生意。 但卖房子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也许作为邻居的俞思明知道,也就是俞帆她爸,但俞帆几乎从来不回俞思明的那个房子,也很少来往,邻居搬家卖房子这种事情,便传不到她耳朵里。 于是俞帆转而改口问:“你们这次回来住哪?” “住我家。”师越回答。 “你爸那个别墅?”俞帆有些意外。 “对。”师越点头。 “也挺好的,房子大,你们三个人都能住,”俞帆若有所思,“那为什么不回别墅倒时差?懒得打扫卫生?” “没有钥匙。”师越如实回答。 “?”俞帆怀疑自己在跟人机交流。 “姐姐,钥匙在你家,”师越说,“我爸回法国之前,把钥匙交给俞老师保管了。” 俞帆愣了愣。 所以说是因为自己失联了一下午,他们三人才沦落到在homebar休息的! 但她觉得自己有点冤:“为什么不直接找我爸拿钥匙啊?” “我姐说她回国之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师越说。 她顿时觉得自己罪不可赦:“你姐还在生气没?我待会儿进去,她会不会锤死我?” “不会的。” “那就好。” “她锤不到你,”师越说,“我站你前面。” “……” 推开走廊尽头的大门,里面别有洞天,灯光柔和黯淡,音响里逸出舒缓的爵士乐。 一个小型的吧台映入眼帘,金黄色的酒柜琳琅满目,调酒师正撑在操作台上和一个女人聊着天。 女人身穿着深红色的金丝绒连衣裙,波浪般的金色卷发被随意盘起,黑色大衣和围巾被随意丢在了一边,她背对着大门和调酒师侃侃而谈,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几支还未开封的葡萄酒,还有一些造型精致的酒杯。 俞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旁边还有个白净的男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温柔地将她一缕鬓角发撩到耳后。 俞帆挺直了背,闭眼给自己默默打了个气,然后径直走了过去,从女人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宝贝,新发色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师雯雯身体一僵,听到声音后她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反手掐住俞帆的后颈,揶揄道:“哟,这不是失踪人口俞帆小姐吗?” 俞帆缩了缩脖子,脑袋始终埋在她头发里,香水扑鼻,令人晕眩,声音嗡嗡地,不甘示弱地搭着腔:“哟,这不是我跑路了四年的前夫吗?” 她俩以前玩闹时,常以老婆老公称呼对方。 师雯雯本来想了一百零八种方法惩罚这位失踪人口,但久违的气息一出现,便缴械投降了。 她松开了原本要继续使坏的手。 也不摆谱了,不冷战拉黑了,不装作形同陌路了。 俞帆的脑袋蹭来蹭去,师雯雯被她吐在颈项的气息弄得有些痒:“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好了好了,放手让我看看你的脸长胖没。” “我放手你不准打我。”俞帆说。 原来拥抱是假,禁锢是真,师雯雯笑了起来,她抓着俞帆的手臂,引领她坐在自己的旁边:“我哪舍得打你,你可是我的甜心小宝贝。” 俞帆讨好地笑着。 师雯雯捏了捏她的脸,蹙眉道:“怎么脸上都没肉了?你借荤腥了?” “被工作压榨的呗。”俞帆吐了一口气。 师雯雯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毫无设计感的厚重羽绒服,完全凸显不出身材的阔腿裤,脚上穿着一双老爹鞋…… 师雯雯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女人味也被公司压榨了吗?怎么像个糙汉子!” “是的呢,你最有女人味,我离你近点,沾沾味道。”俞帆说着,煞有介事地撩起她一缕秀发嗅了嗅,“你好香啊。” “……” 毫无芥蒂的对白,久违的来自好友的狎昵接触,让俞帆被工作压榨得快要枯萎的身体在慢慢复活。 李谭坐在师雯雯另一边,无奈地看着自己女朋友把自己抛之脑后。 俞帆跟他打了招呼后,讪笑着放下师雯雯的头发:“我觉得你男朋友马上要把我写进暗杀名单里了。” 被点名的男朋友李谭煞有介事叹了一口气:“不瞒您说,师雯雯在法国已经找了至少七个甜心小宝贝了,各有风采,后宫如云,我顺位下来勉强第八,今天你一来,我又降了一级了。” 俞帆“啧”了一声:“滥情的女人。” “那你就是无情的女人,今天居然失联了这么久,你真不怕我跟你绝交啊?” “一下午都在开会呢,手机关静音了,对不起啊,我自罚三杯。”俞帆跟调酒师招手,“麻烦来个啤酒桶。” “开会不能看手机?”师雯雯不依不饶。 “我偷偷睡觉来着。”俞帆小声说,“你不知道我已经一个礼拜没睡好了,每天加班加得废寝忘食,我今天在会议室一坐下,还没等老板开始催眠,我就昏睡过去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你一直不谈恋爱,原来是没时间。” 好家伙,说了半天,在这等着呢。 第3章 第 3 章 见俞帆无言以对,师雯雯忍不住好奇:“国内的工作环境真这么糟糕吗?” 俞帆看着她天真的眼神,今天一肚子的怨言卡在喉咙,一言以蔽之:“在哪工作不都是种消耗吗?” 师雯雯抿了一口酒,轻描淡写道:“还好吧,我在法国上班的朋友……年假有整整一个月,而且最近他们还在试行做四休三,她都有点苦恼假期太多怎么玩儿了……” “……”俞帆觉得心里更堵了,“人类的悲欢果然不相通。” 师雯雯突然拉住她的手:“要不你来法国吧,说不定就能脱单了,就算脱不了单,我把李谭踹了,我俩以后一起养老。” 李谭扶了扶银框眼镜,咳了两声,敢怒不敢言。 俞帆扑哧笑了出来。 真好啊,一别四年再相见,师雯雯还是以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像是一朵有被好好爱护的花朵。 她还是那么活泼乐观,明艳动人,而自己已经被社会敲打得失去了灵魂。 她由衷地羡慕师雯雯从来都不用自己操心生活,永远有家人争着为她兜底,有恋人的陪伴,永远不用过得小心翼翼和瞻前顾后——一如现在这副潇洒恣意的模样。 很多时候,在俞帆被亲人关系冷漠到失去生活指望的时候,被事业打击到几乎要一蹶不振的时候,她总能想到师雯雯,想着如果乐观如她,会如何面对这些困境呢?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在过着挺好的人生,一直存在着,像个灯塔一样——俞帆又会重拾信心,继续走下去。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力量,但她知道,师雯雯的存在对自己很重要,就连师雯雯自己可能都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联系。 俞帆突然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的颈项。 “怎么了宝贝?”师雯雯摸了摸她的脑袋。 “没什么,就是挺想你的。” 和俞帆腻歪完,师雯雯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朝着俞帆身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师越!” 挺正式的,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是谁把俞帆接过来的。 不过俞帆早已习惯她人来疯,也装模做样地转过身朝师越礼貌点头微笑。 “你好,师越弟弟。” 师越十分配合,眉棱一挑,脸上挂着讪笑:“姐姐好。” “今天师越说去接你的时候,我还怕他认不得你,”师雯雯说,“不过我想起来,你俩是见过面的。” “对,见过。”俞帆讪讪点头,不敢多言。 “也就见过一次。”师雯雯说。 俞帆“嗯”了一声。 “那时候他还才小学毕业呢,你看我弟弟是不是变化很大?”师雯雯脸上有几分骄傲,“在法国可多小姑娘围着他呢。” 俞帆迟疑了一下,目光闪动,含糊道:“是挺大的。” 她握着酒杯喝了一口,欲言又止。 话题很快就岔开了,师雯雯热络地跟她聊着这几年在法国的生活,恨不得把这几年错过的对方的人生一股脑补齐。 俞帆自觉自己的生活乏味无趣,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感激师雯雯的出现。 自己从小就没跟父母住在一起,直到十二岁小学毕业回到父母身边时候,只觉得这个家充满了冷漠,母亲一心追逐心中的艺术和理想,从来不屑于材米油盐的生活,父亲恰恰相反,守着美术老师这份工作,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一心扑在学生身上,不敢有任何差池。 总之他们的生活重心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女儿。 要不是那时候认识了师雯雯,俞帆不知道自己的青春有多孤独。 她们两家在一个院子里,那个暑假,师雯雯每天都来找她玩,在她窗户外面呼唤她的名字,带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到处走,或者在院子里玩游戏,两人无话不谈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在一起。 开学后,她们也在一个中学读书,虽然没在一个班,并不影响她俩一有空就黏在一块儿。 大概是因为家庭疏离,俞帆不擅长人际交往,朋友不多,只有在师雯雯的面前,她才能有短暂的开朗。 虽然师雯雯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母亲带着她单独生活,但父母两人都依然把她当宝贝,倾尽所有对她好,不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所以师雯雯性格不错,人缘也好。 师雯雯的亲生父亲是中法混血,长得十分帅气,她完美继承了她父亲的良好基因,肤白貌美,精致灵动,从小到大都在众人的注视下生活,要是她这几年在国内赶上了互联网视频时代的热潮,高低得是个颜值网红。 直到后来上了大学,俞帆和她才真的分开,那年,俞帆那个冰冷的家彻底破碎,父母离了婚,母亲潇洒离开,父亲领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家,俞帆则离开泽南去了外地读大学。 而师雯雯放不下独自生活的母亲,留在了泽南读书。 大学毕业后,俞帆经不住当时男朋友苏晟的恳求,又回到了泽南找工作,师雯雯却离开了泽南——她从小成绩就不好并且读的大学也不见经传,母亲为了她的未来,与师雯雯的亲生父亲和解了,同意了她父亲带她去法国深造的建议。 他们家上一辈的恩怨,因师雯雯而终止,说到底,是因为她的父母都很爱她。同时,她大学交的男朋友李谭为了追随她,也一起去了法国。 于是四年前,好姐妹彻底分开,俞帆也觉得自己的青春在那一年彻底结束了。 师雯雯的父亲在法国的家族有个酒庄,她研究生毕业后,就开始给家里的酒庄生意帮忙,这次回国,也是借着生意的名头,趁机见见朋友。 师雯雯聊着这几年在法国的所见所闻,俞帆认真听着,偶尔与她碰杯,偶尔搭两句腔,笑一笑,但大部分时候她是个倾听者。 毕竟自己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 大学毕业后就直接进入了社会的她,从初出茅庐被同事排挤抢功劳,再到后来转变心态独立冷漠,都一个人经历过来。 那些真诚的炽热的情感早已被封尘,直到今天最好的朋友回来,撕开了她心口的那道裂缝,把火光照了进来。 包厢内回荡着醉人的音乐,昏暗的灯光打在镜面墙上,映着俞帆那张被生活蹂躏得苍白无血色的脸,还有依旧光鲜夺目的师雯雯的倩影。 明眸皓齿,浓密的睫毛扑闪,笑得肆意又张扬。 师雯雯真的回来了。 俞帆这才后知后觉的有了真实的感觉,白天繁琐不休的会议和老板那张顽固不化的脸终于彻底淡去,那些麻木而忘记了痛觉的日子也仿佛只是一场梦,现实是此时此刻,自己最好的朋友站在面前,一切开始复苏。 点的酒都被喝完了,师雯雯聊得口干舌燥,又去吧台讨酒喝。 包间的暖气开得实在太足,俞帆热上了头,耳朵和脸颊通红,急需要透口气,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洗手台的镜子前,她埋头用冷水洗了把脸,随手抽了张粗糙的擦手纸来擦脸。 一瞬间她想到师雯雯对她“糙汉子”的形容,觉得格外贴切。 镜子里的自己不再是那个皮肤白皙通透的女学生,困倦的眼皮有些肿,眼睛下方一片淡淡的青色,尤其是发白的唇色,像是刚从病房里逃出来似的吓人。 真可怕,自己这几年似乎被工作夺走了灵魂。 她摸到口袋里有只口红,便认真对着镜子涂了起来,过后又觉得颜色过深,用手指抹开了些,这才觉得镜子里的人稍微恢复了些血色,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骗子。”师越的声音在身后陡然响起。 洗手间不分男女,要再往深处走几步才有隔间,于是洗手池便没有上锁,但师越的出现明显不是偶然。 俞帆看着镜子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和记忆里的男孩有些不一样了,但她又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上见面还是个未成年小孩,现在还不太适应。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俞帆知道他所指,不痛不痒搭腔道:“只见过一次面,这句话是你姐说的。” “但你默认了。”师越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靠近了些,“我们明明见过无数面,一起吃过许多饭,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是我陪着你,可你不愿意承认,你是个骗子。” 男孩似乎有些不甘,但又不敢真的生气,拿捏着分寸,声音没有上扬,整个语调都是平淡的,乏力的,听起来更多的是委屈。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俞帆转身看着他,“你在我面前发了誓,现在装什么无辜?” “我没有违背誓言,你不让我告诉我姐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提,但是隐瞒和欺骗不同,我顶多算瞒着不说,而你是个骗子。”师越微微扬着下巴。 骨子里还是个顽劣的小孩。 俞帆佯怒,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当初我爸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扫地出门。” 师越勾了勾唇:“俞老师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那我离家出走行吧?”俞帆没好气道,“你们姐弟俩真能折腾人!” 师越立马收敛,怕过了火:“对不起,姐姐,我是开玩笑的。” “姐姐”两字像是灵丹妙药,每次他一这么叫,俞帆就不得不平心静气,尽量贴近这个称呼,像个情绪稳定的年长者。 她闭上眼,温和地命令道:“你出去。” 在洗手间回了几条工作信息和几个工作电话后,俞帆才回到吧台。 师雯雯他们不知所踪,她环顾一圈,有几个姑娘在沙发上看投影仪,还有角落里几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长形桌子上玩桌游,大部分看起来还是学生,师雯雯那头金发格外引人注目。 这人什么时候扎学生堆里去了! “俞帆,来玩□□啊。”师雯雯朝她招手。 俞帆走了过去:“我不会。” 眼尖的师雯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同,揶揄道:“哟,去补妆了呢。” “就补了个口红,今天来见你没来得及化妆,不好意思丑到你了。”俞帆破罐子破摔。 “要我说咱俞帆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呢,底子好,随便涂个口红都这么美。” “少来啊。” “我可没瞎说,不信你问问在座的男士。” 在座的各位大学生们十分捧场:“小姐姐好美!” 还有人起哄:“美女留个联系方式呗!” 师越坐在师雯雯旁边,低头划着手机,没有加入他们的热闹,浓密的眼睫耷着,遮下一片阴翳,看不清表情。 俞帆无意瞥到这小朋友的身影,安安静静,乖巧听话,十年前的回忆蓦地涌上心头。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第一次见到师越,不过并不是特别愉快的经历——她因此差点失去最好的朋友。 第4章 第 4 章 那年俞帆十六岁,师越才十二岁。 高二那年的家长会,俞帆他们整个年级都要把教室腾出来,一群学生只能无所事事在学校乱逛,俞帆没找到师雯雯,便一个人去了画室打发时间。 她父亲俞思明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学校单独有个画室让他带艺术生,她在学校没地方去的时候,就会去画室熏陶熏陶。 画室的氛围和往常不同,老师不在,学生们都围在一起叽里咕噜不知道讨论什么,俞帆挤了进去,才发现他们围着的是一个小孩。 小孩的眼神稚嫩,皮肤白皙,头发是柔和的栗色,眼睛大大的,十分讨人喜欢,他怀里抱着一带麦当劳,死死拽着,生怕有人抢了似的。 好漂亮的小孩。 “谁家的小孩啊?”俞帆问,“新来的模特?” “不是模特,是俞老师带过来的,让我们看着他别乱跑。”有学生回答。 “完咯,俞老师在外面有孩子了!”有欠抽的男生大声说道。 俞帆白了男生一眼,男生嬉皮笑脸摸了摸脑袋。 “可惜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又有人说话。 谁知男孩看到俞帆后,像是在围困中看到了救星,默默靠近抓住了她校服的衣角:“姐姐。” 有男同学惊讶道:“你不是哑巴啊?” 被陌生小孩莫名信任,还第一次获得“姐姐”这个称呼,俞帆瞬间心花怒放。 “小孩,跟我过来。” 她遣散了看热闹的群众,把小孩带到了角落的沙发上。 回到了座位上的学生们无心学习,刚刚那个欠抽男大声建议:“要不就让小孩儿给我们当模特算了,书上那些丑男人我们都画腻了。” 俞帆仰起头:“我看你挺帅的,你上台当模特好了。” 那人终于闭嘴了。 俞帆扭头看着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师越。”男孩看着她,浓密的睫毛下,眸子里有灼灼亮光。 “我叫俞帆,是俞老师的女儿,你第一次来画室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俞帆说。 师越眸光一黯,他低下头,微微点了两下。 俞帆见他这么防备,语气温和了些:“你在这里坐着吃麦当劳,没人抢你的。” 师越松懈下来,从怀里掏出纸袋,拿了一包薯条伸到俞帆面前。 “你自己吃就行啦。”俞帆从茶几下面找了一本书出来看。 “薯条是要跟好朋友分享的。”师越说。 俞帆愣了一下,对上他天真的目光,然后笑了起来:“好啊,我们一起分享。” 解决完他那袋视若珍宝的麦当劳之后,俞帆和他一起看起了书,俞帆虽然不会画画,但她喜欢艺术,也喜欢读书,画室墙上挂的那些国内外有名的画家她都能说个一二,书里面的名画她也能跟师越娓娓道来。 她一边跟师越讲解,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看得出小孩对她越来越钦佩,她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姐姐,我也想跟着俞老师学画画。”师越认真地说。 “你太小了,俞老师都教高中生的。”俞帆说。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为了高考,这个画室的学生都是为了参加美术联考为了上大学才在这里画画的,”俞帆看着他神色有些失望,问道,“你现在多大?” “12岁。” “刚小学毕业呐。” “嗯……” “别难过,你想学画画也可以去找别的老师报兴趣班呀!”俞帆安慰道,“我们出去逛逛学校吧,画室太闷了。” 漂亮又听话的小孩谁会不喜欢,俞帆带着他在学校到处逛,一路上收获了不少人的目光,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 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又去食堂买零食,最后俞帆带着他去操场的看台坐着看人打球,好多上体育课的学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逗小孩。 俞帆就是这时候看到师雯雯从篮球场翻进学校的。 她叫着师雯雯的名字,离太远了,对方听不到,于是又掏出手机打电话过去。 “喂。”师雯雯接起电话,声音不太对。 俞帆有些诧异:“你怎么了?你哭了?” “没有。” 俞帆“哦”了一声:“你怎么下午消失了?电话还关机。” “我妈出差了,没来开家长会。” “那怎么……” “我爸来的。” 俞帆突然想通了,“你们吵架了?” “中午我们一起在外面吃的饭,他居然带着他的小儿子一起来了,谁想看见那个糟心的玩意儿?还妄想我们能培养感情,门都没有!”师雯雯咬牙说完,话锋一转,“你在哪?我给你带了奶茶。” 俞帆笑了起来:“我就在看台,从你翻进篮球场就看到你了,你往右边看,快过来!” 俞帆朝她招了招手,确定师雯雯看到了自己,然后扒开人群朝师越喊了声:“小孩,过来。” 师越乖乖听话,跟着她,一节节台阶往下走。 “我们去哪?”师越拽了拽她的衣袖。 俞帆干脆拉着他的手并行:“带你见个漂亮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性格很开朗,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毕竟漂亮的小孩,人见人爱。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俞帆抬头却没见到师雯雯的身影,她来的方向已经空荡荡了,俞帆环顾了一圈,操场上踢球的跑步的晒太阳的,都没看到师雯雯,这里的视野比不上看台,俞帆只能给师雯雯打电话过去。 对方却一直不接电话。 这时俞思明给她打电话,让她把师越带回画室。 回到画室后,她见到了师越的爸爸——高鼻梁,英俊深邃的面容,皮肤很白,个子也很高,说话彬彬有礼。 并不是标准的国人长相,但普通话却十分地道,大概是个混血。 俞帆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人是师雯雯的爸爸! 怪不得这小孩也姓师,他就是师雯雯同父异母不共戴天的弟弟! 她疯狂地跑去师雯雯的班级,没找到人,最后在厕所拦下了她。师雯雯沉着脸,第一次对她恶语相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俞帆没被人这么吼过,眼眶一红,咬着牙没冲动跑掉,忍着委屈给她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师越是你弟弟!” 师雯雯捂着耳朵:“别提这个名字,恶心!他才不是我的弟弟!他不配!他只是个抢走了我爸爸的混蛋!他和他妈都是贱人!” “好好好我不提,你听我解释好吗?”俞帆去拉她的手,被她狠心甩开。 “你别碰我!”师雯雯打开水龙头,泄愤般用力洗着手,“你牵过他的手不准碰我!” 俞帆一直都知道师雯雯的父母离婚了,但是她爸爸很爱她,几乎每周都会来看她,所以她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缺失父爱,一直觉得是弟弟抢走了爸爸,才让自己一家人无法团聚。 可怜的俞帆无辜卷入他们家的事情,委屈极了,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师雯雯,你对我撒什么气啊?”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接受不了你的背叛!”师雯雯瞪着她,“所有人都说我弟弟长得好看,人见人爱,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别人怎么去围观无所谓,你不能被他的外貌迷惑!” “我没有!我不是!” “你还牵了他的手!你是不是以为我瞎?”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跟你有关系……” “你知道他姓师,这个姓很常见吗?而且你见过我爸爸,你敢说你不认得了?!” 俞帆又气又急,还没想好怎么为自己辩解,铃声响了,两人不得不跑回教室。 师雯雯的混血爸爸轰动了整个学校,连带着她的讨论度也高了起来,好多人都觉得师雯雯是当之无愧的校花。 但她开心不起来。 俞帆也开心不起来,师雯雯对自己避而不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去她班上堵她也被甩掉,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绝交。 俞帆眼看着师雯雯因为讨论度高而收获了更多男生女生的关注,身边出现了不少新的朋友,好像自己对她来说越来越无关紧要。 虽然很生气她这么果断的态度,但俞帆更多的是难过,师雯雯不仅仅是她的朋友,更是精神支柱,她不能失去师雯雯。 这么煎熬着,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学校召开运动会,体育委员以俞帆腿长为由,给她报了长跑,俞帆那段时间因为师雯雯的事情,焦虑到天天失眠,心情差也胃口不佳,瘦了一大圈,快跑到终点的时候体力不支直接晕了过去,那时候苏晟在追求她,拿着功能饮料在终点等她,结果见她晕了,立马冲过去把人背去了医务室。 俞帆醒来的时候,苏晟已经被班主任叫走去参加跳高比赛了,只有师雯雯在旁边守着她。 “不是要跟我绝交吗?”俞帆憋着气,满肚子的委屈。 “怕你死了,来见你最后一面。”师雯雯双手环在胸前。 “我死了,我就要在墓志铭上写‘我没有背叛师雯雯’,让你内疚痛苦一生。” “无不无聊?” “谁叫你不听我解释,还搞新的小团体,无视我疏离我!家长会那天,我一开始根本没见到你爸爸,我就在画室见到了师越,他们说是我爸爸带来的,我没往多处想,我要是知道他是你弟弟,我怎么可能跟他多说一句话!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那个时候我看你跟那小子说说笑笑,我以为你和别的同学一样被他的外貌迷惑了。” 俞帆气得口不择言:“他哪有你漂亮,我只会被你迷惑。” 师雯雯噗嗤笑了出来:“那你发誓,你永远跟我一家,不会背叛我,不会再跟我讨厌的弟弟有任何交际。” 俞帆哭笑不得:“我上哪跟他有交际?” “我不管,他抢走了我爸爸,不能再把你抢走了!”师雯雯抓着她的手臂摇晃,像是恳求又像是命令,“你发誓!” 俞帆举起手:“我发誓,我俞帆永远跟师雯雯一家,不会背叛她,不会跟她讨厌的弟弟有任何交际,如果违背誓言,我孤独终老!嗯?你满意了没?” “太好了,我就知道只有你永远不会变!”师雯雯扑过来紧紧抱住她。 从此师越的名字成了俞帆心里的一根刺,不敢提,不敢接近,碰了会有严重的后果。 是根有毒的刺。 第5章 第 5 章 “俞帆!你是不是喝醉啦?”师雯雯的声音将她拖回现实。 俞帆晃了晃脑袋定神,愣怔地回望。 时过境迁,师雯雯早已不是那个嚷嚷着“他抢走了我爸爸,不能再把你抢走了”的霸道小姑娘了。 她现在生活幸福美满,不再动不动就对亲近的人发脾气来求证自己的重要性。 视线无意扫过师越的身影,他依旧在座位上低头玩手机,旁边的陌生女孩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话,他浅浅笑了笑,把手机亮给对方看。 见俞帆不答话,师雯雯不可思议道:“真醉了啊!” 俞帆转头对师雯雯扯了个笑容出来:“怎么可能?!” “完了,都开始傻笑了。”师雯雯把牌丢给李谭,“我陪她去沙发上坐会儿。” 说完,她就把俞帆拽走了。 沙发上,俞帆靠在师雯雯肩上,鼻腔里满是柑橘香,朦朦胧胧,清甜神秘,仿佛置身于夏日的花园,让人忍不住想要猛嗅。 “你的香水好好闻。”俞帆说。 “你喝醉了说话真像个臭男人。”师雯雯说。 “我真没喝醉,我就是挺高兴的,高兴地有些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你居然回来了,我感觉……”俞帆想了想,“我感觉我灵魂这么多年缺失的部分又完整了。” 师雯雯伸手搂着她,拍了拍。 “俞帆。” “嗯?” “不跟我聊聊吗?这几年你都遇到了些什么人。” 俞帆轻笑:“什么什么人?” “男人,女人,朋友,敌人,老板,同事……都随便吧。” “所有人都不如你。” “完了,你是不是暗恋我?俞帆!你该不是拉拉吧?” 俞帆煞有介事地抬起头,端详着她,好一会儿后,摇了摇脑袋:“应该不是,下不去嘴。”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那你就是网上说的那种——生理上还喜欢男生,但是心理又有点排斥。”师雯雯总结完,叹了口气,突然苦口婆心起来,“不是人人都是苏晟那种人渣,你被他影响太多了,我看你跟他分手后厌男情绪达到了巅峰,现在也没有下降的趋势,我觉得你应该试着去多认识点男人。” “我没有!”俞帆坚决否认。 “没有?”师雯雯皱着眉,目光灼灼,“那你告诉我这几年为什么都单身?女人最好的年华,你全部投入到工作了?还不是逃避!” “没有人规定女人最好的年华一定要用来谈恋爱吧?”俞帆说,“对自己的心脏好点不行吗?非要给别人掌控。” 师雯雯若有所思,另辟蹊径:“不走心也行,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行。” “师雯雯!你去法国都学坏了,还好李谭没在!”她说着,不放心回了下头,看到李谭还在跟他们玩桌游,不料目光扫回来看到了师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俞帆视线往旁边一跳,避开了和他目光相撞。 “就算他在我也这么说!”师雯雯大言不惭。 “他真是把你惯坏了。”俞帆摇了摇头。 师雯雯“嘁”了一声:“我这是在教你,如果不想走心,那就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让自己愉快,你懂我意思吗?对了,一定要先让对方提供健康证明体检报告之类的……” 俞帆简直听不下去,胡乱抓起她的酒杯就往她嘴里灌:“好了好了,喝酒吧你!” 他们没有在homebar待太晚,毕竟还要回俞帆家拿钥匙。 回家的计程车上,师雯雯问她:“你提前跟俞老师说了我们要过去吗?” “没有。”俞帆语气生硬,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又不是没钥匙。” 前言不搭后语,师雯雯摸不着头脑,她以为俞帆把脑子喝坏了。 到了家门口,钥匙转了好几圈才开门,说明家里没有人。 俞帆一直租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她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回来了,家里没人,不用应付他们一家三口,她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师越家别墅的钥匙被俞思明放哪了。 她不得不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大半年都没通过话的号码。 “爸,你们今天没在家吗?” “你爸和你弟都睡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似是抱怨,“这么晚了。” 俞思明作为泽南一中的老师,作息一向规律,俞帆下班那会儿,估计他就已经在床上看书酝酿睡意了。 “你们今天住教师公寓?”俞帆问。 女人“嗯”了一声。 自从俞志轩上了小学之后,家里人都直接在教师公寓住了,他读的小学是泽南一中新设立的小学部,他们住在教师公寓好照顾这位小学生,于是市区的房子常常空着,放假才有人。 俞帆也没住这个房子,平时跟他们一家人更是没什么联系。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她根本不会打这通扫兴的电话。 俞帆面不改色:“阿姨,你知道师鸿叔叔家钥匙放哪的吗?” “在保险柜。”女人说。 “密码?”俞帆耐着性子问,声音不太稳。 “你喝酒了?”女人答非所问。 “阿姨,密码可以告诉我吗?”俞帆握着手里冰冷的钥匙,寒意突然灌满了身体,隐隐有些发抖。 “明天周末,我和你爸会带着小轩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早点回家,我们先睡了。”女人说完,将电话挂了。 俞帆深深吸了几口气,短短几句话,她闷得呼吸困难。好在自己没跟他们住在一起,否则早就窒息而亡了。 她将拉上外套的拉链,紧紧裹着。 师雯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只能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有点冷。” 但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冷是次要的,生气、委屈、或者是难过,所有负面的情绪一旦上来,寒意就会从四至百骸侵入,直通心脏,无法控制地发抖。 所以她这么多年来,为了逃离这种处境,一直都跟家里人避而不见。 师雯雯抓着她的手哈了几口热气:“没有钥匙正好,今晚我可以名正言顺睡你了。” 俞帆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师雯雯你不要口出狂言。” “我弟和李谭就去冷宫呆着吧,”师雯雯靠在她肩上,虽然俞帆在强撑,但她能感知到俞帆的不愉快,绞尽脑汁逗她开心,“他俩滚去睡客房。” 俞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把师雯雯安置在自己的卧室之后,便带着两位男士去了客房,还给他们找了床干净的被子。 “你们谁先洗澡,要我教怎么用淋浴吗?”俞帆的目光扫过李谭和师越。 “我先。”师越走到她身后。 本来就有些烦躁的俞帆突然抓住了宣泄的出口,意味深长地看过去,决心要报复一下这小孩。 “要我教吗?”她问。 师越如鲠在喉,静静与她对视着。 见他不敢说话,俞帆觉得十分畅快。 李谭没有意识到那头的硝烟,他一边翻弄行李箱,一边抢话道:“你教一下小朋友吧,有年冬天我们去奥地利旅游,他没看房东发的入住提醒,愣是硬着头皮洗了个冷水澡,第二天就发烧了。” 俞帆扯了扯嘴角,不易察觉地嗤笑了一声:“来吧,小朋友。” 进了浴室,她关上门,抱着双臂靠在门上,一副审问的姿态:“小骗子。” 师越小声辩驳:“我没让你教,我话都没说。” “但你默认了。”俞帆挑眉。 师越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在homebar口出狂言,这位姐几年没见,变得爱记仇了。 “那是因为你今天提醒我,我们还有约定。”他不卑不亢地回应。 俞帆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对啊,我们还有约定,我可没资格教你,你比我还熟悉这间浴室。” “……” “要不你教我怎么用吧。”俞帆捉弄道。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师越站在原地没动,又开了口:“姐姐,你还在生气吗?” 俞帆突然觉得无趣。 “我今天真的是开玩笑的。”师越看着她,眸子又黑又亮。 “哦,就你可以开玩笑,我不能开玩笑?”俞帆其实根本没在意,就是刚好有了个契机,她想收拾一下这小子,“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这个小屁孩,我犯得着为这事认真吗?” “我不是小孩。”师越强调,“我早就成年了。” “听到了听到了,你成年了,是个大人了,不得了了不得。”俞帆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用目光巡睃着眼前的“大人”。 然后似吐槽似感慨地留下一句:“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逗完小朋友后,俞帆回了自己的房间。 师雯雯已经非常不见外地快速洗好了澡,正裹着她的浴巾翻她的衣柜:“你就没有多余的睡衣吗?” “我都不记得上次住着个房间是什么时候了,”俞帆凭着记忆在最顶上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件oversize的长袖T恤,给她丢了过去,“将就当睡衣吧,没记错的话你也有间同款不同色的。” 师雯雯撑开衣服看了眼:“哟,这不是我们买的情侣款嘛。” 久别重逢,师雯雯有聊不完的天。熄了灯之后,她再次问起了俞帆现在跟父母的关系怎么样,试图开导。 但俞帆没太所谓,聊了几句后就匆匆结束话题:“好啦,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岁的高中生吗?我根本不care他们干什么了,谁都影响不到我。” 师雯雯却无法释然:“可你一直不谈恋爱,我觉得你就是受他们影响了。” 又回到了这个话题。 俞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刚你还说我是受苏晟影响了,我看你能把这个罪名安在无数人身上。” “他也有责任!其实我挺后悔的,之前帮着苏晟追过你。”师雯雯叹气。 苏晟是俞帆的初恋,也是唯一谈过的对象。 但这个名字已经无法在俞帆内心掀起任何波澜了。 “没什么后不后悔的,他现在影响不了我一点。” “是啊,你现在都无差别远离所有男人了,拒绝跟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他当然影响不了你,但他改变过你。” “不提这个扫兴的玩意儿了,”俞帆决心把话题引到对方身上,“你跟李谭在一起这么久了,什么时候领证?” 果然,这次换师雯雯闭嘴了。 第6章 第 6 章 俞帆酒量并不好,今天这么乱七八糟各种酒混着喝,不堪重负,困意十足,只觉得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迟钝,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被工作定型的生物钟让她就算在周末也常常七八点就自然醒,这次她难得餍足地睡饱了。 睁开眼,床上没有别人,连余温也没有。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梦,久违的和师雯雯在一起才会有的开怀的感觉。 但被子上残留的香水味证明师雯雯是真的来过。 她找到棉拖穿上,一边整理打结的头发一边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堆着几个行李箱,没有看到师雯雯的身影,倒是阳台坐着个人,玻璃门拉着,和客厅的空间隔绝开来。 阳台边的休闲椅上,师越正捧着一本书在读。 ——她上次回来带了本《万物原理》忘记拿走,好像就一直放在客厅的。 午间的阳光已经不算温柔了,但因为是冬天,又格外和煦珍贵,肆意铺在师越的身上,将他栗色的头发染得金黄明亮,长长的睫毛扑簌在挺拔的眉骨下,眼底投下一小片灵动的阴影。 尽管两天内已经感叹过无数次了,俞帆还是有些错愕,这个人是师雯雯的弟弟。 那个抱着麦当劳不肯撒手的小朋友,和眼前这个粲然慵懒、明晃晃耀眼的男孩子是同一个人。 实在是不可思议。 俞帆拉开阳台的玻璃门。 师越的思绪从书里抽离,抬起头:“你醒了?” 她觉得他的潜台词可能需要再加“终于”两个字,不过无所谓,打工人的睡眠比脸皮更重要,她伸了个懒腰,开门见山问道:“你姐和李谭呢?” 师越放下书,站起了身:“展销会的准备阶段出现了点问题,今早上他们接到主办方的电话,过去协调了。” “展销会?在首都的那个?”俞帆突然想起师雯雯是回来出差的,只是没想到时间这么紧凑。 “嗯,下个礼拜的展销会,本来我姐打算在泽南多玩两天再走的,今天事发突然,早上临时定了机票就赶过去了。” “你怎么没一起?” “我在泽南还有事。” 俞帆没再多问,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不知道俞思明什么时候回来。 她靠在阳台的门框上低头划动手机:“中午想吃什么?” 师越立即站好,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厨房有挂面,冰箱里还有些菜。” 俞帆蹙眉,心想他怎么跟在自己家似的轻车熟路,随即想到这小子之前在这个房子呆过的时间说不定比自己还长,又觉得挺戏谑的。 “你以为我要做饭?别做梦了弟弟。”俞帆把手机丢给他,“看看想吃什么外卖。” 师越接过手机,看了眼显示屏上眼花缭乱的餐厅,然后按下了锁屏键。 俞帆瞪着他。 他神色怡然:“我做。” - 卧室的书柜和书桌落了不少灰,窗边的小沙发上还堆着些过时的玩偶,她翻了两下,不少是读书时候和师雯雯一块儿抓的。 她容易对尘螨过敏,于是找来抹布,开始打扫房间的卫生。 没一会儿,师越叩开了她的房门:“面好了。” 俞帆正在给床上用品喷除螨喷雾,听到声音便起了身,往门外走去:“你在国外也自己做饭吗?” 师越诚实回答:“偶尔会自己下厨,不太吃得惯欧洲的食物。” “那你现在的厨艺是不是炉火纯青了?”俞帆眉头微微上扬,看了他一眼,像是故意捉弄他。 师越接触到她的视线,眉眼微动:“你如果想吃,我不介意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俞帆耸了耸肩,佯装遗憾:“可惜没机会咯,待会儿你拿了钥匙就得走了,我只能靠这碗面给你评级打分了。” 师越脚步一顿。 只是一碗普通的番茄鸡蛋面,谈不上美味,但热腾腾的,比外卖诱人,俞帆没有对它过多夸赞,只是默默吃完了,汤也喝干净了。 这时俞帆的手机震了起来,是师雯雯打来的。 “睡完就跑,还知道打电话。”俞帆跟她说话百无禁忌。 师雯雯也十分上道:“这不给你赔罪来了吗?给你买了个礼物,刚刚下单,估计过两天就到了。” “小样儿,”俞帆被她哄开心了,“什么礼物?” “保密!我保证你一定会惊叹我选礼物的水准,然后爱不释手,欲仙|欲死……” “停停停,”俞帆扶额,“我觉得你中文的水平有点退化,以后别乱用成语了。” 电话那头“嘁”了一声:“等我忙完回泽南,我要当面找你要好评!” 不愧是亲姐弟,执着于好评的亲姐弟。 这会儿师越的面也吃完了,正起身要收拾餐桌。 “你放着,我来洗碗。”俞帆拦下他。 “跟谁说话呢?”师雯雯问。 俞帆呼吸猛得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要是是在师雯雯去法国之前问这句话,能把俞帆吓出一身冷汗。 “你弟弟。”俞帆诚实回答,话闭,还是没忍住留心她的反应。 师雯雯不痛不痒地搭腔:“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家了呢。” “还没有,我爸爸还没回来,估计白天在画室忙。”俞帆说。 “我弟在生人面前挺乖的,不吵不闹,就让他在你家呆一会儿吧,” 听到师雯雯这句话,俞帆终于松了一口气,以至于“生人”两字带给她的几分心虚也被笼统盖过。 “是挺乖的。” 还主动做饭呢毕竟! 谁知师雯雯又补充了句:“劳烦你照顾了,还给他做饭洗碗。” 俞帆忍俊不禁,瞥了一眼师越,师越不明所以,挑眉看着她。 “不跟你说了,我要取行李了,拜拜!”师雯雯匆匆挂了电话。 一下午俞帆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忙什么,师越不好去打扰,就在客厅看书。 不知不觉天黑了,他正要准备去开灯,就听到门边有些响动,似乎是钥匙插入锁孔,他赶紧放下书,起身过去“迎宾”。 俞思明一进门看到这么个大高个帅小伙,先是一愣,接着喜笑颜开:“师越!怎么回来了没提前说呢?” 师越乖乖打招呼,帮忙把重物拎进来:“俞老师,好久不见,阿姨,好久不见。” 董莉看到他也挺意外的,想到昨天大晚上接到俞帆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这才明白过来。 “你昨天回来的?小帆也真是的,电话都不说清楚。” “这不能怪她,是我的问题。”师越说。 俞思明捏了捏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嗯,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你爸爸呢?他回来没有?” 师越笑了笑:“爸爸还在酒庄,我跟姐姐一起回来的,不过她现在去首都处理急事了。”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在门边偷瞄他,师越蹲下身,刮了刮他的鼻子:“小轩轩,你还记得我吗?” 俞志轩睁着大大的眼睛,往角落缩了缩。 董莉取下小孩的书包:“轩轩,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师越哥哥了吗?天天拉着师越哥哥陪你玩棋玩牌,你还问我们为什么师越不是你亲哥哥呢!” “真的吗?你最喜欢我?”师越笑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呢!” 董莉把带回来的菜捡了一部分进冰箱,剩下的带去了厨房,“师越,晚上我们就吃点家常菜,可以吧?” “好的阿姨,我就喜欢吃家常菜。” 俞思明摸着轩轩的脑袋,耐心劝着内向的小孩打开心扉:“轩轩,以前是谁带你吃的麦当劳呀?” 轩轩的眼睛一亮,终于撒开了冲过去保住了师越:“师越哥哥!” “小屁孩,”师越弹了下他的脑瓜,“我还以为你把哥哥忘了。” “他没忘,他去年写作文还提到了你呢,他就是比较内向,明明喜欢你又不好意思主动。”俞思明对他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 师越藏不住有些得意,得意就容易忘形,满脸喜色在抬头扫见不远处的俞帆时,僵住了。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卧室,正双手环抱在胸前,靠着墙,居高临下,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师越心里莫名发怵,鬼使神差站了起来。 这一刻俞帆切肤地明白了,当初师雯雯看到她和师越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时,内心是如何五味杂陈。 别说绝交了,没把人刀了完全是因为法治社会的教育成功。 但她现在没有立场跟师越绝交,毕竟本来就是摇摇欲坠的关系。 吃饭的时候,俞帆仍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师越更像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尤其是董莉的态度,恨不得师越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问东问西,还一个劲儿给他夹菜。 “你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主要是陪我姐回国出差的,不会呆很久。”师越说。 “那你怎么没跟你姐姐一路?” “我在泽南还有些事情,忙完了再去帮她。” “昨晚小帆找我要你们别墅的钥匙,你一个人去住吗?这么大个房子?害不害怕啊?好几年没住人了,估计要花不少时间打扫卫生。” 师越没想过这么多,被她这么一问,一时语塞。 俞帆全程冷着脸,一个人埋头吃饭,心里计算着时间,赶紧吃完赶紧回自己的公寓。 俞思明性格温和,也了解女儿的脾气,平时不会去撞她的枪口,但是难得见女儿回家,心里到底还是开心的。 “小帆,你昨晚在家里睡的?”他问。 俞帆“嗯”了一声。 俞思明有些意外,笑了笑。 “我们小帆真是长大了,知道照顾弟弟了,”俞思明绞尽脑子才得此结论,“以前你们还小的时候,关系就挺好,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就经常给师越做饭吃。” 俞帆愣了愣,她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给师越做过饭吃。 师越这时候还驴唇不对马嘴接了句:“姐姐一直都对我很好。” “看到你们晚辈处得好,我们打心底高兴,”俞思明铺垫完,终于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这样吧,师越你也别一个人回别墅住了,你就住我们这里,像以前一样,你睡客房,我待会儿给你爸打电话说一下。” 俞帆停下了筷子。 第7章 第 7 章 同样的情景,九年前恍若昨日。 那时俞帆刚刚读完高二,即将到来的高三,将暑假压缩到了不到一个月。 难得放假,师雯雯一考完就被她妈妈接去沿海城市度假了,俞帆则独自收拾寝室搬回家住。 一到家,就在客厅看见了师越的脸。 她呼吸猛得一滞,脑海中划过师雯雯歇斯底里的画面。 男孩比去年长高了些,眉眼也不像之前懵懂,看见她回家,明显有些兴奋,刚要起身打招呼,却迎来了她的兴师问罪:“你怎么在我家!?” 师越愕然,局促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俞帆拧着眉,走近问道:“师雯雯是你姐姐对吗?” 他点点头,女孩的压迫感让他失去了呼吸的节奏。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俞帆气血上涌,看到师越的脸就想起师雯雯近乎癫狂的疏远和嫌恶,那个月的煎熬她还历历在目,她差点失去最好的朋友,失去她生活唯一的支柱。 而现在,男孩的出现,让她们的友谊又有了崩塌的可能。 男孩被她吓得不敢吱声,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怎么又变回哑巴了!”俞帆尘封的怒火无处发泄,将书包甩在沙发上,乒乒乓乓地开始换鞋。 听到动静的俞思明从书房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师越泫然欲泣,俞思明慌忙过去抱住了男孩,揉着脑袋安抚,目光瞥向俞帆:“你怎么一回家就把小孩弄哭了?” “我还没问你呢,怎么莫名其妙带了个小孩回来!”俞帆不答反问。 俞思明让师越继续坐着写作业,把俞帆拽进了书房。 “你今天吃火药了?师越是我朋友的孩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现在在我画室学画画,现在是我的学生!” 师越成了俞思明的学生,俞帆觉得老天爷在给自己开玩笑:“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二你们家长会之后,孩子说想来画室学习,他爸爸妈妈平时做生意忙,巴不得孩子有人照看,就把孩子送过来了。” “你画室不是都是高中生吗?” “朋友的小孩,开个小灶而已,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主要是孩子喜欢画画,有天赋,平时没课的时候就来画室充实自己,他静得下心,这点很难得。” 俞帆闭上眼,她觉得师雯雯正拿着菜刀来劈她的路上。 “那怎么还把小孩带回家了呢?” “刚刚不是说了嘛,他爸爸妈妈平时忙,不像我当老师这么空闲还有寒暑假的,而且孩子的爷爷奶奶也都在国外,平时没人照顾小孩,我经常带回来一起吃晚饭,你平时住校不知道而已。” 俞帆心如死灰,自己住在学校完全没意识到敌军已深入后方登堂入室。 她无奈又痛心:“你是老师还是保姆啊?” 俞思明会错意,以为女儿心疼自己太忙碌。 “我跟师鸿的关系,不计较这些,而且他学费都是往多了给。”俞思明示意她不必操心,转而问道,“之前听师越说,你跟他相处得很好,他好像挺喜欢你的,今天怎么回事?你还把小孩弄哭了?” 俞帆一时语塞,想到师雯雯,她就进退维谷,里外不是人。 微微侧身透过门缝看向客厅,男孩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抿着唇,还在止不住抽泣。 她本就容易心软,看到这一幕,才发觉自己刚刚太冲动了。 “去跟师越道个歉吧。”俞思明温和地提议。 俞帆咬着唇,内心拉扯着,搜肠刮肚想把这事混过去:“妈妈呢?怎么回来没看见她。” 俞思明迟疑了片刻:“她最近出差了。” 六个字就堵住了俞帆的嘴,自从小学毕业回到父母身边之后,自己就一直住校,平时在学校能见到爸爸,稍微亲近点,跟妈妈极少相处,本就缺乏了解,更没有新鲜的话题再去拓展。 于是俞思明轻而易举又把话题拐了回来,他从兜里抓了两个巧克力塞给她:“去哄一下,听话,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你把小孩惹哭是无心之举。” 俞帆倏地抬眼看着他:“师雯雯就住在我们隔壁,她爸爸丢下她们母女跟别人结婚生了小孩,你觉得这对吗?师雯雯要是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就住在自己隔壁,会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俞思明这才明白俞帆为什么火气这么大,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总是如此偏激,愤世嫉俗,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不知道成年人世界里的无奈和辛酸,也不理解现实世界里并不是非黑即白,根本不存在绝对的正义,只有在自己局限的视角里相对的正义而已。 他尝试让女儿去接受这个现实:“师雯雯的父母之所以会离婚,肯定是因为至少有一方没有爱了,没有爱自然会分开,分开之后各自是新的人生,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师雯雯的妈妈就没有找男人结婚。” “也许是因为她想一个人抚养雯雯长大,也许是她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或者说,她心里还有师鸿,但这些并不能代表什么。” “代表师鸿叔叔辜负了他们!” “你知道师鸿叔叔为什么让师越在我这里学画画,还偶尔寄养在我们家吗?” “为什么?” “因为方便来看师雯雯。”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 “父母就算分开了,但是对孩子的爱没有因此减少,师鸿小时候在法国长大,生长环境不一样,他的思想不像国内保守,结婚离婚对他来说没那么多世俗的框架,他只知道师雯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一辈子爱自己的女儿。”俞思明看着她,“你理解了吗?” 俞帆那时并不理解,至今也都不理解。 但她接受了师雯雯确实是被父母爱着的事实,因为后来她的父母为了师雯雯的前途,主动和解,母亲同意了把她送回父亲身边,去法国深造,陈年旧恨一并埋葬,只有孩子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俞帆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在父母家里反而像个累赘。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此时此刻,在这个餐桌上,她几次都想夺门而出。 俞思明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董莉眉开眼笑,轩轩激动地叫着:“哥哥跟我们住一起!陪我玩游戏!” 师越掀起眼帘,黑瞳亮亮的,不知道暗藏着什么情绪,但嘴上还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 “有什么打扰的,以前你就住我们家,”董莉说着,语气愈发激动,不过脑地开起了玩笑,“要不是你爹把你召唤回了法国,你说不定都被我们抢来当儿子养了。” 俞帆如坐针毡。 她觉得自己识趣的话,就应该马上吃完饭马上离开这个和谐温馨之家。 没错,他们才像是一家人,他们相亲相爱,他们互相体谅,他们喜从天降。 而自己,跟这里的每个人都算不上熟,跟每个人的关系都一击即溃。 那边师越正勉强应允,俞思明不着痕迹地又做了结论:“这样家里就热闹了,师越回来了,小帆也回来了,很快轩轩也要放寒假咯。” 俞帆僵在了座位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俞思明。 原来他绕了半天,都是在为这句话做铺垫! 董莉似乎也有些意外,她闪烁了两下目光,将情绪藏了回去,附和道:“对,家里就热闹了。”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说要……” 没等她说完,俞思明就打断了:“刚夸了你长大了懂事了,又开始任性了?师越难得回来一趟,别让人家看了咱们笑话。” 他始终是温和的语气,没有一丝责备,俞帆也早已不似前几年那样极端和叛逆,工作磨平了她的棱角,她早已习惯了默许生活对自己施压。 不就是回家住,住就住,用得着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么。 见她没有异议,俞思明眼睛弯了弯,心情好胃口大开,又去添了一碗饭。 整顿饭,俞思明都在密切观察着俞帆。 这孩子从小没在自己身边长大,也就中学短短六年跟自己住在一起,但大半时间都在住校,极少有时间联络感情,高中毕业后,自己和黎悦离了婚,俞帆就彻底不回家了,大学在外地读,工作之后也住在外面,也就过年过节推脱不了了才回家露个脸,脾气极犟,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次她主动回家住,俞思明挺意外的。 虽然跟女儿关系不够亲密,但他了解自己的女儿是个心软的人,也许是因为师越,她才愿意留在家里,于是趁热打铁,他找借口留下了师越,顺便留下了女儿。 只要愿意回家,不管怎样,都是关系的进步。 吃完饭,俞帆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翻弄书柜,找了不少书出来看,师越则乖乖在客厅陪着大人看电视,电视声音不大,全然被他们聊天的欢笑声盖过了。 真是越来越像一家人了。 但俞帆对这件事没什么情绪,只要她没在场,不用亲自去感受这份局促就行。 ——她根本不在乎他们如何相亲相爱,她只希望自己不在场。 但往往事与愿违,俞思明来敲门了。 “小帆,出来一起看电视吗?” 俞帆隔着门回绝:“不了,我要看书。” 俞思明直接拧开了门,看到地毯上堆了不少书和杂志,书架都被清空了,俞帆坐在地毯上,一本本快速翻阅,分类。 “这么好学?”俞思明走过来,随手拿起一本被她筛选出来的书,也翻了起来。 “谈不上好学,工作需要而已。”俞帆没有抬头。 “你做的什么工作?”俞思明脱口而出。 倏地空气凝固了,客厅传来的语笑喧哗显得格外刺耳,俞思明也在问出这句话之后略显尴尬,心里涌起几份负疚感。 第8章 第 8 章 俞帆笑了笑:“工作挺杂的,主要还是文案的活儿。” 俞思明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文案好,你从小爱读书,就适合干这个。” “爸爸。”俞帆看着他。 俞思明应声抬眸,这还是今天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两人平时不住一起,联系也少,其实俞思明挺久没听到她说这两个字了。 他原本黯然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诶!怎么了小帆。” 这笑容让俞帆鼻子有些酸涩,坚硬的内心突然生出不合时宜的愧疚,这么多年来,她对家庭充满了怨恨,但是她从来没有具体地恨过俞思明,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懦弱的后果。 他一生都在被掌控——被他顽固不化的父母掌控,被强势的老婆掌控,现在在女儿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的模样,似乎就快被女儿掌控了。 她并不想掌控他,就算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她也不想见到他受挫的一面。 她十分明白俞思明夹在自己和董莉间的两难,她清楚他的煎熬,但并不同情。 只是偶尔生出的愧意和心疼会磋磨她的尖锐,比如说在饭桌上答应了住在家里。她知道俞思明搜肠刮肚才找到合适的借口,一层一层铺垫,让意图显得不那么突兀。 尽管她还是注意到了董莉那时候的精彩的微表情。 但她现在早已不会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而内耗了。 那个瞬间,她想的是,要不这次就不让他希望落空吧。 正好目前的工作繁杂,新的项目没有丝毫突破,一成不变的生活扼杀灵感,倒不如敞开怀抱迎接矛盾。 “爸爸,”俞帆又重复了遍,站起了身,“你平时玩游戏吗?” “怎么了?”俞思明谨慎地拉过书桌前的凳子坐下,“你最近对游戏感兴趣吗?” 俞帆摇摇头:“公司要转型做游戏,让我做策划,我从来不玩游戏,不知道该怎么交差。” “什么游戏?” “同事说我的方案看起来像乙女游戏……”俞帆看他一脸茫然的模样,又补充道,“就类似在手机上养个电子男友那种。” “哦……”俞思明点点头,“谈恋爱的游戏。” “但我觉得不是,那个太难了,我们这么小个公司,做不了这么复杂的项目,我也只能设计一些简单的剧情线。”俞帆想着就头疼,她觉得自己脑子确实不好使了,怎么会觉得俞思明了解游戏,问他还不如问他的学生,于是又继续低头找书,“算了没事,你去看电视吧,我自己琢磨琢磨。” 难得和女儿有这么轻松的氛围,俞思明还想陪她呆一会儿,结果客厅传来董莉的声音:“俞老师,你去把洗衣机衣服晾一下,我要带你儿子去睡觉了。” 空气中有些无奈又无力的叹息,轻不可闻。 俞帆抬头看着他:“爸爸,去吧。” 俞思明起身,踌躇地开了口:“小帆,你也确实该谈恋爱了,你觉得写恋爱的剧情难,是因为你一直不愿意去感受。” 俞帆不以为意:“别扯这么远。” “小帆,其实我来找你也是顺便想说这件事,爸爸有个以前的学生,跟你差不多大,他不论是学历外貌家世都很好,也没有谈对象,下周正好要过来看我……” “爸,”称呼一改,语气立马就不对了,俞帆深吸了一口气,“别给我安排相亲,我不喜欢这样。” 俞思明认真道:“小帆,你就快二十七岁了,爸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已经五岁了。你不能一直这么任性,早就该考虑成家的事情了。” 俞帆看着他,意味深长一笑,气氛陡然变得诡异。 “结婚早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早点离婚,你们不是也用行动证实了这个道理?” 俞思明被她呛得无言。 刚才温良和谐的一切都被付之一炬,某个关键词激活了俞帆的战斗力,她又变成了那个浑身带刺的叛逆姑娘,谁来就扎谁,六亲不认。 俞帆又开口道:“别折腾了,你们该吃饭吃饭,别跟我扯上关系。” “你就当认识个新朋友好不好?”俞思明仍不死心,搬出长辈来增加话语的份量,“你爷爷奶奶已经催了我好几年了,我压力也大,都一个人顶了很久了,这次也是刚好有合适的人,我挺满意的,觉得你也会喜欢,才想着带回家让你看看。” 俞帆轻蔑地扯了扯嘴角:“爷爷奶奶?要不是他们一心想着要抱孙子,逼着妈妈生男孩,也不会导致你们离婚!之前破坏了你们的婚姻,现在又来插手我的人生!” 俞思明如鲠在喉,脸色渐变。 俞帆愈发咄咄逼人:“觉得女孩好欺负是吗?还是觉得我再不嫁人就卖不出好价钱了?我就算没嫁人也没赖在你们家,到底还要怎么样?断绝关系才算不是你们家族的累赘是吗?” “俞帆!”俞思明喝了一声,脸色青白发红。 俞帆肩胛轻微一耸,她知道自己冲动失了言,闭上眼,嗓音发涩:“对不起。” 不欢而散,两人没能筑起沟通的桥梁,甚至连过河的小船也打翻了。 俞帆习惯性失眠,再加上白天起得晚,她几乎一夜没睡,眼见着天微微亮了,才开始入梦。 于是第二天,俞帆又是中午才醒来,和他们早睡早起的小学生作息背道而驰。 是被吵醒的,头疼欲裂,老房子隔音不好,客厅播放着动画片,小朋友到处跑来跑去,董莉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指挥别人干活,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跟交响乐似的。 看样子他们今天就要回教师公寓了。 起床后,她没有离开房间,也没人过来催促她。 毕竟昨晚和俞思明聊崩了,董莉跟自己也不熟,师越就更不可能插手他们家的事情了。 她不想出去自讨没趣,打开音响,听着歌,继续翻看昨天挑出来的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了。 俞帆没吱声,继续翻阅着。 门外传来清澈明朗的男声:“姐姐,他们走了。” 她差点忘了师越要继续在这里留宿。 她打开一道门缝,见师越乖乖站在门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手里还捧着一个碗:“姐姐,我把早上的包子热了下,你先吃着垫垫肚子。” 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 “你怎么跟探监似的?” “那你把门打开些,就显得我没那么鬼鬼祟祟了。”师越一脸严肃地抖着包袱。 俞帆被他逗乐,毫无血色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餐桌上,俞帆默默啃着硕大的蟹黄包,师越热了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 “谢谢。”俞帆说。 “俞老师说他们下周末再回来,让我们在家好好吃饭。”师越说。 俞帆低头啃着包子,一言不发。 师越坐在她对面:“你跟俞老师吵架了?今天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俞帆毫不在意地自嘲:“他要是想保持愉悦的心情,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把我逐出家门。” 师越一时无言,顿了顿,斟酌着又开了口:“你以前和俞老师不是这样的。” “对,在他出轨勾搭上自己的女学生之前,我还是把他当一个合格的父亲的。” “……” 师越喉咙彻底被梗住了。 随后俞帆又轻描淡写地说:“开个玩笑。” 所有的玩笑都或多或少夹着认真,师越无法在这个玩笑中获得任何愉悦。 他见过俞帆最无助的时候——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那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她得到了是父母早已离婚的消息。 接着,母亲黎悦潇洒离开了家,爸爸俞思明带回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也就是董莉。 俞帆成了房子里多余的人。 然后她去了外地读大学,寒暑假也在那边打工不回来,对这个房子的一切都不再留恋。 “你是不是不想呆在这里,你不开心?”师越看着她。 俞帆想了一会儿,本想敷衍过去,突然又想到这小孩时刻强调自己不是小孩了,她转念抛出一个更深的话题,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开心?” 师越想了想:“接纳当下的状态,允许自己不开心。” 俞帆皱了皱眉,本以为他这个年纪的男孩会回答有漂亮的车或漂亮的女友之类的,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怎么说?” “因为我知道不开心的时候是怎样的,那时候我否定我的一切,恨自己的身份,恨自己的能力,也恨自己的年龄,被桎梏被掌控,我无法自主选择生活,更没有资格去争取。但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我感到我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这种掌控感让我踏实,我觉得很快乐。” 俞帆愣了愣,机械地嚼着包子,若有所思。 一会儿之后,她开口,像是自言自语:“按照你的标准,我现在应该是开心的。” “那你现在觉得最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俞帆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和讨厌的人在一个屋檐下,还要被迫一起吃饭。” “……”坐在餐桌对面的师越突然僵住,赧意汹涌,不由自主动了动指节。 “不是说你。”俞帆瞥了他一眼,仰头喝了两口牛奶。 师越抿了下唇,口吻迟疑:“九年前你让我发的誓,还作数吗?” 他看着她,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口,浓密地眼睫下眸光复杂。 第9章 第 9 章 他还记得九年前那个夏天,还是这个地方,十七岁的俞帆看着冷漠地与他对望。 他那年也才十三。 她收起了之前在画室时的耐心与偏爱,像是变了一个人。 师越也压住了重逢的欣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战战兢兢,手指揪紧了布料。 长久的沉默让他无比难捱,他终于没勇气再望向她,局促地跳开了视线,抓着书包,几乎要夺门而逃。 就在这时,俞帆蓦然开口:“对不起。” 他僵在了原地,茫然无措。 他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但她明白他无端受到的偏见,师越不过是个初中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但俞帆也无法再次承受被师雯雯拒之千里了,那个月的煎熬还历历在目,被冷落被无视,远远地看着师雯雯像个太阳被群星围绕,开朗的性格和优越的外貌让她身边从来不缺朋友,而自己是那颗被除名的冥王星,独自飘摇。 她为了挽回友谊发了誓,而父母辈的友谊却又让她的誓言显得脆弱而可笑。 俞帆的妈妈黎悦以前在法国读书时候,和师雯雯的爸爸妈妈是校友,三个人感情很好,回国后房子也买到了一起当邻居。 后来师雯雯的父母离婚了,俞帆的父母和他们仍然是朋友,尤其是师鸿和俞思明两个男人从认识开始就相谈甚欢,师鸿再婚的时候,也邀请了他们夫妻俩。 再到现在有了师越,师鸿的工作忙,偶尔还要回法国,小孩要上学他顾不上太多,经常丢给俞思明带。 成全了大人的高情厚谊,就注定要献祭自己和师雯雯的友谊吗? 俞帆第一次这么讨厌放假。 如果还在住校的话,眼不见心不烦,就不会有这种无端的背叛朋友的感觉了。 “小孩,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俞帆问。 师越点点头。 “别告诉你姐你来过我家。” “好。” 看他答应得痛快,俞帆还是不放心:“你发个誓,绝不告诉你姐姐,你来过我家,还跟我说过话。” 师越乖乖举起手立誓:“我发誓,绝不告诉我姐姐来过俞老师家里,也绝不告诉我姐姐我和俞帆姐姐说过话。”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如果违背了誓言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最怕发生的事。” “如果违背誓言,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麦当劳。” “……” 九年过去了,誓言随着时间淡化,尤其是师雯雯的父母握手言和之后,俞帆减少了不少负罪感。 俞帆将牛奶喝完,抽了张餐巾纸擦嘴巴,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谨慎地回问道:“你现在跟雯雯关系怎样?” “就……姐弟关系。” “我看她现在对你评价挺好的,她在法国这段时间,跟你爸爸妈妈相处得好吗?” “我爸本来就更喜欢女儿,对她从来没差过,我妈对她也像亲女儿一样,给她的生活费比给我的多。” 俞帆有些意外,然后笑了笑:“怕你乱花钱吗?” “可能是因为还有李谭吧,他们两个人谈恋爱,花销肯定更大。”师越说,“李谭没什么钱,我爸妈知道的。” 俞帆之前听师雯雯说过,李谭是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又穷又坚韧,成长过程比较励志。师雯雯最开始追他是图貌,后来深入了解之后,心疼超过了喜欢。好在他能力不错,大学成绩优异一直有拿奖学金,后来为了追随师雯雯才去了法国。 “李谭不是一直在酒庄帮忙吗?师雯雯读研没钱,他总有工资吧?” “他前些年主要是在学习语言适应环境,一边帮忙一边学习,没要求工资。”师越说,“不过姐姐研究生毕业之后也没管家里要生活费了,她和李谭在酒庄帮忙,赚了钱,现在有时候心情好了还给我发点零用钱。” “这么看来,李谭确实有人格魅力,还挺踏实的,怪不得你姐姐偏偏挑中了他。” “你喜欢踏实的?”师越突然问道。 “?”俞帆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师越追问。 喜欢什么样的?跟你这个小孩说的着吗……俞帆轻哼一声,不过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前读书时候倒是跟师雯雯一起幻想过,高的,帅的,八块腹肌,成绩好智商高,声音好听手指头好看,偶尔霸道偶尔温柔,最重要的是专一…… 少女时期的幻想,总是美好又梦幻。 她摇摇头:“不知道,没有喜欢的,看谁都觉得脏脏的,可能是我心灵不纯净了。” “你喜欢……干干净净的?”师越不明所以。 “我不知道我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俞帆无奈道,“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百分之八十的男人我都觉得难以忍受。”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呢?” “算正常人吧。”俞帆看着他不解的表情,挑眉道,“‘正常人’已经是很高的评价好了吧,等你出了社会就懂了,尤其是工作上,你会发现很多人根本无法沟通。” “那这百分之二十的人,你会喜欢吗?” “不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遇见喜欢的。” 师越笑了笑。 “那总得有喜欢的标准吧,肯定在这百分之二十里。” “可能有吧。”俞帆轻描淡写。 “那我肯定在这百分之二十里。”小孩突然为此较劲。 俞帆睨着他。 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小孩,还没沾上爹味,也还没来得及被社会的大染缸污染,确实不在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百分之八十里。 只是她从来没把他当男人去评价。 “那我九年前发的誓,可以作废了吗?” “你就这么想吃麦当劳……” “不是。” “作废就作废吧,反正你们的危机早就解除了,我也不会承受无妄之灾了。” 和小朋友聊着天,不知不觉扫去了心里的阴霾,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她看了眼时间,打开外卖软件:“待会儿晚饭请你吃麦当劳吧。” “不用。” “那你想吃什么?” “我其实……可以给你做饭的。” “是因为昨天中午那顿没给你好评吗?” “毕竟在你家白吃白住,只有手脚勤快点才不会被嫌弃。” 俞帆不置可否,细细一想,家里有个田螺少年还挺不错的。 短暂的周末结束,俞帆又抱着上坟的心态继续上班。 因为老板的突发奇想,让她承受了进入职场以来最大最无奈的压力,一片迷茫,找不到方向,她把文案的工作都安排给了组里其他的人员,一天都在死磕这个游戏的项目。 一整天她不知道进了多少次老板的办公室去沟通,老板叫她别着急,一步步来,以后会继续招人给她帮忙。 可惜只有老板给她画饼,没有她给老板画饼的份。 晚饭的时候,她甚至忍无可忍打开了招聘软件准备撂挑子不干了。 孟洁看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也忍不住连连叹气:“认命吧,你在公司的人设就是吃苦耐劳,什么活儿丢给你你都能憋着一口气完成好,老板眼中的好助手,人工智能都取代不了你的地位。” “但我又不是真的人工智能!”俞帆攥着拳头,“让我做本职的工作再多再累我都没有怨言,但是不能每次都丢给我一堆我没涉及过的领域让我去开荒吧?” “公司人员不足,很多岗位都没有设置,你理解理解咯。”孟洁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能顶上的我都尽量去顶了,但不能以为我能上天吧?”俞帆越说越来气,“之前一会儿是融资方案,一会儿是开发需求文档,一会儿又是项目实施计划书……我一个文案为了完成老板各种各样的与我职位无关的需求,掉了多少头发熬了多少夜?现在搞什么游戏策划,又安排我来开荒了!” 孟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老板器重你,能者多劳。” “之前丢给我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合作方案让我写,我绞尽脑汁到处找资料问人给他认真写了,结果他一个都没用上,我这会东拼西凑给他敷衍交的差,他倒是要用了!存心给我添堵呢!” “嘘!小声点,控制一下。”孟洁摸了摸她的脑袋给她顺毛。 俞帆闭了嘴,怒气冲冲地打开手机,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微信显示有一条好友申请。 【Daniel:姐姐,晚上回家吃饭吗?】 熟悉的网名,熟悉的头像,捉摸不透这小鬼的心思,当初莫名其妙把她拉黑,现在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主动加回来。 不过俞帆无心跟小孩计较,直接点击“前往验证”。 不知道该给他分什么组,干脆就没分,直接添加了好友。 【别烦:不回,加班。】 接着手机又震了震,还是那个头像,网名却更新了。 【越来越好:我去接你?】 俞帆有些疑惑,挺洋气的Daniel小男孩怎么秒变岁月静好老年人了。 但比起这诡异的网名,他的提议更加莫名其妙。 【别烦:?】 【越来越好:白吃白住提醒。】 【别烦:不用这么勤快,我不嫌弃你。】 【越来越好:……】 【别烦:你是不是无聊。】 【越来越好:有点。】 【别烦:帮我去菜鸟拿个快递,我把取货码短信转发给你。】 【越来越好:……好】 【别烦:别太晚了,驿站九点关门。】 第10章 第 10 章 俞帆吃完晚饭在公司又加了会儿班,绞尽脑汁没有头绪,键盘敲着敲着就开始写辞职信。 心血来潮写了个开头,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这时手机震了震。 【越来越好:快递拿到了。】 【别烦:把包装拆了再拿回家。】 【越来越好:好的。】 俞帆想了想,又像幼儿园老师交代小朋友似的交代了一句。 【别烦:拆完了记得洗手。】 【越来越好:你有洁癖?】 【别烦:你可以百度一下快递的包装袋有多脏,基本上就是个移动的病毒库。】 师越发来一个语音条,俞帆点击播放,清脆干净的男声从手机溢出:“那得等我先拿了快递拆了包装洗了手然后焚香沐浴之后再虔诚地捧起手机去百度。” 同样在加班的孟洁侧目,眼里匿着笑意。 俞帆行得正坐得直,大大方方地看了回去,挑眉,一脸“你有什么事”的眼神看回去。 “闺蜜的弟弟。”孟洁轻轻叹了口气,“多么年轻的肉|体……” “天哪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他还是个小孩。” “二十二岁了,全世界只有你把他当小孩吧。” 俞帆一愣,思想一瞬间转换过来,没错,师越早就不是那个初中生了,他怎么突然变成了男人了?! 哦,是自己老了! 接着她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二十二?” “我有他微信啊,”孟洁摇了摇手机,“看他朋友圈里发过二十二岁生日。” 到处加微信,小心招来豺狼虎豹。 俞帆腹诽着,又点进了师越的对话框,看着顶部的“越来越好”,顿时安心下来。 算了,这个毫无性张力的微信名,只会劝退豺狼虎豹。 她点了点键盘,语气刻薄起来。 【别烦:什么傻冒昵称,跟我们公司年会稿似的。】 【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你们年会稿谁写的?】 【别烦:我】 【越来越好:有品】 【别烦:……】 【越来越好:毕竟“愉快小帆船”】 【别烦:……………………】 “愉快小帆船”是俞帆高中时候的旧网名,是她不愿再提的黑历史——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中学时期这么中二。 【别烦:你对愉快小帆船有什么意见。】 【越来越好:看起来很好骗。】 【别烦:现在呢?】 【别烦:好好回答.jpg】 【越来越好:看起来不好惹。】 俞帆很满意这个答案,不自觉笑出了声,孟洁见了意味深长地“啧”个不停。 关了对话框继续加班,依旧毫无头绪,没一会儿她又烦躁起来,挣扎了许久干脆收拾收拾回家。 她决定回家继续看看初高中时候买的言情小说找找灵感。 也幸亏自己最近被俞思明找了个借口骗回家住,不然自己现在住的那个公寓还真翻不出这么多青春少女的书籍来。 打车到小区的时候,她看了眼计程车显示的数字,隐隐有些肉疼,太远了,自己不愿意回家住的原因肯定也跟自己的钱包挂钩。 家里很安静,客厅也没开灯,俞帆叫了几声师越的名字,无人应答。 这么晚出去浪了?果然是年轻人。 她腹诽着换了拖鞋,脱了外套,准备先洗个澡,上床睡觉前再给小孩打个电话提醒他别太晚回家。 回卧室拿睡衣的时候,她看到窗边的小沙发上放着一个挺显眼的粉红色盒子。 她疑惑地走过去拿起盒子,外包装很简单,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包装上的标语却…… 令人瞠目结舌! 【大人的玩具,带你认识自己的身体。】 【亲肤材质,女性友好设计,解放双手,悦人爱己。】 看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直到目光下滑,看到底部一行小字—— 【三档吮吸,四档震动】 她呼吸猛得一滞,大脑突然短路:“我靠——” 仿佛被电流击中,神经和心灵一同震撼,她手一抖,盒子“啪”一声落在了地毯上。 俞帆划清界限般后退了两步,看着地上的东西,肌肉紧绷,努力回想这东西是哪来的,脑子就跟被糊住了似的怎么都转不动。 就在这混乱惶恐的时刻,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俞帆吓得腿软,几乎是扑过去捡盒子,捡到后环顾四周居然没有一个可以紧急隐藏的地方。她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奈何盒子实在太大,无论如何都推不进去。 师越站在她卧室门外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女人跪在地上狼狈地翻弄抽屉的东西试图给一个明显尺寸过大的玩意儿腾位置。 “姐姐,你回来了?” 俞帆本想立即站起来,发现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后,讪讪地看过去。 师越不远不近地站在门外,低头看着她,客厅没开灯,身后一片昏暗,他被卧室溢出的暖黄色灯光隐隐照亮,看不到表情,只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 笔直的腿拢在灰色的运动裤里,外套被他提在手上,上身只穿了件紧身的薄款背心,健硕紧实的身材一览无余,腰腹精窄,透着汗的布料险些透明,紧紧贴着块状分明的布料,裸露的手臂肌肤隐隐泛着水光。 他额前的头发贴着汗,被胡乱拨到了两边,水珠贴着下颌线滴落,起伏的胸膛在毫不避讳地释放浓烈的雄性气息。 无端的,俞帆的呼吸又开始紊乱。 脑海中闪现孟洁说过的话—— “多么年轻的肉|体……” “二十二岁了,全世界只有你把他当小孩吧。” 他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他居然是个男人了。 她的耳根热意蒸腾。 大概率是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所谓大人玩具让自己羞恼无比,但这会儿面对年轻肉|体脸红又实在难以解释…… 而她此时此刻还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和抽屉做斗争,显眼的粉色盒子无处藏身,她尴尬到无地自容。 她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费尽全力装作若无其事:“你去健身了?” “在河边跑了一会儿。”师越走了过来,“要帮忙吗?” 俞帆顿时结巴起来:“不……不不……不用!” 走了两步,他的眼神一变,在看清楚盒子的外观后立马跳开了视线,停下脚步。 她并不清楚他这个距离能否看清包装上面的字,但他僵硬的脸色让俞帆尴尬到几乎要窒息,与此同时,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你取的快递?” 他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 空气刹那静止了,他的声音像死神的指令,宣告她的一世英名就此付之一炬。 接着,俞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她觉得自己的脸现在烫到浇一盆水下来能直接冒烟了。 他拿的快递。 她还让他拆了再带回来的。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事情吗? 俞帆内心无助地哀嚎,双唇嚅动,几乎与不成调:“是不是取错件了?” 师越不自然地咽了咽喉咙:“没有,我确认了姓名和电话。” 一瞬间,俞帆听到了自己脸面破碎的声音。 长久的沉默挤压着空气,师越默默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说了声:“我先去洗澡了。” 俞帆内心久久不能平息,她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哪来的,面如死灰对着墙壁不知不觉站了许久,眼皮一跳。 她想起来了。 她立马打了个电话过去兴师问罪:“师雯雯,你是不是疯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应该正视自己的需求好吗?你思想怎么这么迂腐?”师雯雯不咸不淡地说。 “对对对你思想前卫,”俞帆咬牙切齿,“我就是老古董,我迂腐死板脸皮薄,死要面子活受罪。” “怎么样?喜欢吗?”电话那头的女人放浪形骸地笑着,“我说了给你赔罪补偿你的,这可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 “你精心挑选的礼物让我颜面尽失。” “卖家说了保密发货的,快递单上又不会显示是什么东西。” “可是我有在驿站把包装拆了再带回家的习惯。”俞帆冷冷地说。 电话那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sorry……” 俞帆捂着脸:“跟你弟sorry吧,你这一口气坑了两个人。” “我弟?” “我让他去驿站取的。” “我!靠!”师雯雯发出了咆哮。 第二天一整天俞帆都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她不敢直接回家面对那个帮她拿过快递的男人,直接去了健身房。 没有提前约私教课,她今天只是来随便做做有氧运动打发时间。 她在这里办了三年的卡,最开始雄心壮志想练出马甲线,按照教练给的食谱清淡饮食,结果吃了一个月就受不了了,这辈子没这么渴望过火锅和烧烤,于是马甲线计划一拖再拖,至今没完成。 换好运动服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女教练正在带人练臀,便打了声招呼,然后找了个空闲的跑步机开始慢走,熟悉节奏。 “稀客啊,”旁边的跑步机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难得见你没课的时候还来健身房。” 俞帆转头,看见一个年纪挺小的有些微胖的姑娘,不记得对方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南南,经常在健身房碰见,偶尔会交流交流。 南南很热情,三年前找俞帆搭讪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夸她腿长皮肤白,夸到她有段时间看到她都躲避。后来渐渐熟了,南南又开始问她婚恋状况,说自己单位很多单身男同事……导致俞帆每次跟她聊天都会变成一场附加的有氧运动,毕竟绞尽脑汁的社交也是耗费体力的。 今天不巧碰上,俞帆这两天早已被工作和师雯雯的礼物折磨得心如死灰,突如其来的社交她也能勇于直面了,淡淡地回答道:“不是我不来,是天太冷了,不想动。” “看来是健身房的帅哥们还不够有魅力,吸引不了你。”南南摇摇头。 俞帆不置可否。 “我真的很奇怪,你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一直单身?我们认识三年了,整个健身房不知道成了多少对了,就你寡到底,给你介绍对象你也拒绝,约私教也只要女教练,你是一点也不给异性机会啊,”南南喝了一口水,低声问道,“姐,你是不是追星族?或者热衷于磕cp?听说这两类人都看不上现实生活中的异性。” “啊?”俞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想多了,我没有。” “那我合理怀疑你根本不喜欢男的。” “妹妹,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定要一对一对的,有时候一个人也很爽。”俞帆说。 “我从成年后就没有单身过,空窗超不了一个月,反正我理解不了,一个人过日子,无欲无求的,有什么劲?” “谈恋爱也未必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折腾得要命,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来健身房锻炼。” “你时间多,也没看你练出马甲线啊。” 俞帆觉得自己就不该跟弟弟妹妹认真聊天。 第11章 第 11 章 好在没一会儿姑娘就被她的教练叫去上课了,俞帆戴上耳机,找了个节奏感强的歌单点击播放。 她一个人练了快一个小时,练完之后找教练约了下次上课的时间,便回了更衣室。 她无意识地点开手机,今天居然没有收到师越的微信消息。 看来那个快递给两人的冲击都挺大的,这段时间还是避免碰上吧。 她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现在回家的话师越肯定也还没睡。 要不回公司加一会儿班? 这时,南南下了私教课也回了更衣室,一见到俞帆在这里,话痨属性又开启了,嚷嚷着今天私教课太累,想去做个马杀鸡。 运动释放的多巴胺让俞帆情绪转好了不少,她不假思索就接了她话头:“好啊。” 南南很快就在手机上选到了附近的一家泰式古法按摩店,打电话过去预约成功后,两人便直接过去了。 按摩店的位置很好找,环境也很不错,店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茅和柠檬草气息,混合着檀香的沉稳,让人在进门的一瞬间就能放松下来。 前台小姐穿着泰式丝绸长裙微笑着迎上来,确认了姓名后,便引导她们去换衣服。 服务生递给她们两套用天然香薰熏过的棉质按摩服,温柔嘱咐道:“内衣记得也要脱掉哦。” 两人漫不经心应着,关了门。 按摩服十分宽松,感觉能塞两个人进去,尤其脱了内衣,让俞帆十分没有安全感,她把宽大的V字领口往上扯了扯:“感觉好容易走光。” “放心,不会的,又不是在健身房。”南南说。 俞帆低头看了眼宽松到跟过膝短裙差不多的裤子:“裤子也松垮垮的。” “没人注意的,俞小姐。”南南推她出门。 两个人选的套餐不一样,南南先被一个女按摩师带去了双人套间,俞帆则被领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屋子,要先泡完脚再去按摩。 等待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巡睃着。 深棕色地柚木墙板,让本就昏暗的环境更加晦昧不明,屋内点了几盏铜制油灯,斑驳的光影摇曳着,门框半透明的纱帘上,两朵莲花神秘绽放。 不愧是这个商圈评分最高的泰式按摩店,环境是真好,俞帆心里感叹着。 漂亮的女服务员送了一杯热茶进来,又悄声退出。 俞帆抿了一口茶,下意识拿出手机看了眼。 这次有新的消息。 她点进微信,看到师雯雯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闻风丧胆:玩具好玩吗?】 【闻风丧胆:体验感如何?】 【闻风丧胆:别这么小气嘛跟我分享分享感受呗!】 俞帆看着她的网名,愣了好一会儿。 【别烦:你怎么也换网名了,之前不是英文名吗?】 【闻风丧胆:哦,我看我弟换了,挺有意思的,也换了个。】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俞帆点进她的主页,冷漠地把备注改成了师雯雯的大名。 手机又震了震。 【师雯雯:昨晚到底有没有用玩具啊,我好奇死了。】 俞帆揉了揉太阳穴,决定等下次师雯雯回来就当着她的面把那玩意儿连盒子一块儿埋了。 她冷着脸,手指飞快在键盘按着。 按摩师端着足浴桶进来了,看见俞帆在忙,便没有打扰,默不作声地跪坐在她面前,试了试水温后,将她的脚放入了水里。 双脚浸入水中的时候,俞帆仍在专注地打字。 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脚踝,瞬间驱散了健身后的酸胀感,她连打字的速度都放缓了。 【别烦:我真怕你了,以后别擅自给我寄礼物了,求求你。】 【师雯雯:你要是有个男朋友我才懒得操心,你天天这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我真担心哪天你背着我出家。】 俞帆忍俊不禁。 【别烦:出家?你想多了,我可戒不了荤腥。】 【师雯雯:是是是,你只戒得了男人。】 【别烦:有些时候我真怀疑你是我爸派来的说客,他最近开始让我去相亲了。】 【师雯雯:那我倒是不会劝你去相亲,一步步来吧,我要先让你有世俗的**,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别烦:……】 按摩师的手法娴熟而温柔,温热的感觉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昏暗中,她视线扫过按摩师的头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如果说上一秒自己还踩在云端,这会儿就是陷入沼泽了。 按摩师是个男孩。 她肌肉紧绷,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男孩的手掌温热有力,手指骨节分明,动作轻缓,拇指正按在她的脚背中央,向两侧轻轻推压…… 俞帆往后靠了靠,贴紧了墙,摒住了呼吸。 铜制油灯掌控着这个空间微乎其微的光明,在这满是深色装置的屋子里,她白皙的双腿显得格外惹眼,男孩的手在上面捏按着,这一幕让她感觉自己脑子无比混乱。 疯了。 为什么不提前询问客人意见就擅自安排男技师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这辈子第一次被男的碰自己的脚,她居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被人侵犯的感觉。 说侵犯似乎太夸张,尤其是此情此景,对方还跪着给自己服务。 ——但她脑子这会儿被糊住,一时想象不出还能用什么词来替代。 埋头专注工作的按摩师并不知道头顶上的客人内心在经历什么风暴。 “力度合适吗?”男孩轻声问。 俞帆平心静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和没见过世面。 “合适的。”她说。 但每一次推压都让她神经震颤。 隐秘的音响流淌着轻柔的竹笛声,空气中还能闻到加热过的草药包散发出的温热香气,足浴桶的水汽升腾,明明是该享受的时刻,俞帆却觉得度秒如年。 漫长的十分钟结束,按摩师将俞帆的脚轻轻托起,捧在手心,用毛巾细心擦拭,然后为她穿上了拖鞋。 “请您回包间等候一下,待会儿进行泰式古法按摩。” 她在内心祈祷着待会儿按摩的人不是他,自己真的无法接受跟异性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俞帆将宽大的领口往上提了提,双手环抱在胸前,在按摩师的指引下去了南南所在的双人套间。 房间内依然昏暗,四周摆着几张落地竹编灯笼,能看到木地板上铺着两张白色床垫,南南睡在里面的床垫上,一名女性按摩师正在为她舒缓肩颈。 听到俞帆进来,南南有气无力地跟她打招呼:“我都快睡着了。” 空气中散发着精油的香气,俞帆躺在床垫上,顿时也有些困意,有气无力地抱怨了一句:“你知道吗?刚刚给我洗脚的居然是个男生。” “然后呢?”南南不以为意。 “就尴尬啊。”俞帆转头看着她。 “这哪里尴尬了?也有很多男的出去洗脚,都点女技师呀。” 俞帆觉得跟她说不通,索性闭了嘴。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俞帆瞥了一眼,居然还是刚才那个男孩,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你给我按摩吗?” “是的。”男孩走近。 在工作中忍气吞声,出来消费总能理直气壮提需求了吧。 “可以换个女技师吗?” “啊?”男孩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愣在了原地,清矍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无助。 旁边的女技师是个年龄稍长的阿姨,她打圆场道:“他按摩手法很好的,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力度很到位,人也温柔态度也好,很多小姑娘来都专门点他呢。” 俞帆委婉解释:“是我个人的原因,我比较喜欢女技师。” 阿姨见她好说话,语气渐渐变得强硬:“没办法,现在只剩他有空了。” “我可以等女技师有空。”俞帆态度坚决。 “要等一个小时。”阿姨比她更坚决。 “没关系,我能等。” “你能等,技师也要下班啊。” 俞帆突然有点火大,自己作为消费者,连提需求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工作人员在没有征询她同意的情况下安排了男技师,自己考虑到男孩的感受,没有在服务中途让换人,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她不擅长吵架,平时也尽量避免和陌生人有冲突,她没搭腔,只是挥手让男孩离开。 这时南南突然开口:“其实男技师也没关系呀,而且那小男生挺帅的。” 俞帆知道她的潜台词是——长那么帅给你按摩你又不吃亏。 阿姨这时也补充了一句:“对啊小姑娘你太保守了。” 客人的合理需求居然还要被阴阳“保守”?! 无形之中又给她添了一把火。 俞帆语气冷了下来:“你搞清楚,我今天要做的是泰式按摩,按摩师在床上把我拉来拽去的,过程全是肢体接触,而且你们提供按摩服领口这么大,随时都有走光的可能。” 阿姨见她有脾气,立马不吱声了。 俞帆睨着她,看她的表情,感觉要是自己表现得不够硬气,她下一句话就能说出“别人加钱都享受不到的服务你还嫌弃”之类的讥讽。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她真敢说出口,自己绝对要投诉! 谁知这次来拱火的不是阿姨,而是南南。 她说:“你是不是讨厌被异性碰?” “?”俞帆身体突然僵住。 本来阿姨明里暗里说她矫情已经够让她闹心了,南南不仅没有帮着说话,还隔岸观火给自己添堵。 但南南的猜测其实没有错,只是俞帆无法不明不白地承认下来。 要是诚实回答了,之后可能会引出更多的问题,毕竟健身房的圈子不大,包括教练在内不少人都明里暗里猜测过她的性取向。 那现在应该回答“不是”?然后将所有的猜测彻底扼杀在摇篮? 她又不想饮鸩止渴。 南南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口不择言,赶紧又补充道:“你不要生气啊,我随口问的。” 她跟南南算不上熟,也没有为这点不舒服而争执的必要,她只知道这会儿没有一点心情享受按摩服务了,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呆。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第12章 第 12 章 师越客厅沙发上坐着,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弓着腰,专注地操作着鼠标,脑袋几乎要钻进屏幕。 听到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抬头撞见俞帆的目光,发现她莫名有些躲闪。 “吃过饭了吗?”师越问。 俞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下班前特地吃了个三明治才去健身,但是这么一通运动下来,早就消化完了。 见她踟蹰不定,师越站了起来,朝厨房走去:“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用了,”俞帆看了眼时间,“太晚了,我怕吃了长胖,今天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小时有氧。” “你去健身了?”师越停下脚步。 俞帆“嗯”了一声,错开他的目光,将外套和包挂在了玄关,换上了拖鞋:“你今天没去跑步?” 她始终不敢与师越对视上,昨晚那个成人玩具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有些无法面对房子里的另一个人异性,尤其是他现在还成年了。 师越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我姐让我设计一个果酒的包装,迎合国内年轻消费者的市场需求。”师越指了指茶几上的笔电。 他大大方方的模样,倒显得俞帆忸怩作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静:“需要帮忙吗?” “可以……”师越想了想,“帮我想一句slogan?” 她没想到这小孩这么不客气,当即呛了回去:“我很贵的。” “多少钱?” “暂时还没接过单,价格待定。” 师越煞有介事挑了挑眉,转而问道:“那你上一节私教课多少钱?” “299,怎么了?”她拉开冰箱门,取了一听冰啤酒出来。 师越颔首:“作为补偿,我可以当你的私教,不限次数。” 好大的口气,俞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和健身房那些男教练的相似之处。 “你不信?”师越走近,“你plank可以撑多久?” “什么?” “就是……平板支撑。” “哦。”俞帆比了个二。 “两分钟?” 俞帆本来对这个数字挺满意的,却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赞赏,不服气道:“你呢?你能撑多久。” “八分钟。”师越平静答道。 “靠!”俞帆睁大了眼,她从来没听过这么荒唐的数字,“你是人么?我不信你能撑这么久,吹牛也有个限度好吗!” 师越狡黠一笑,走到沙发前拍了拍,示意俞帆坐着好好观赏。 原本决心要和这小子避免共处一室的俞帆,这会儿已然不在乎昨晚丢失的脸面了,拎着啤酒就坐过去准备看好戏。 师越将沙发前的茶几挪走,抬手一扯领口,将卫衣脱了下来扔在了沙发上。 接着,他手肘触地,张扬地撑着身体横在她面前。 “计时吧。”师越说。 黑色工字背心紧绷着他的肩胛骨,像一对收拢的翅膀,后腰浮起了两道凹陷的阴影。 俞帆迅速收回了视线,在手机上打开计时功能,然后拉开冰啤酒的拉环,猛灌了两口当作降温。 目光无处安放,她只好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一本书来看。 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世界何以至此》,作者许倬云。 这不是她买的书,看起来像是俞思明的口味,但是没关系,这个时候哪怕手边有本儿童读物,她都能认真翻阅。 她的眼神落在随手翻开的书页上,默读着。 【整个世界,处处呈现的情绪乃是虚无和冷漠,这成为人类当前文明的主要象征。】 师越不甘寂寞开口道:“平板支撑要腹式呼吸,像这样——” 他的尾音化作一道绵长的吐气,黑色背心被动作牵扯,露出一节后腰冷白的皮肤。 俞帆语气冷冷回应:“省点力气吧你。” 她继续看书。 【虚无和冷漠,无助于重建终极关怀。 如果终极关怀也不过是一片空白,我们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也不再问人如何跟别人相处,当然也更不知道整个宇宙与“人”的关系在哪里。】 她瞥了一眼计时器,两分钟过去了。 这小子居然这么稳。 她不太服气地撩起眼皮看了过去,空调的热风扫过师越的背脊,不知不觉沁了汗,汗珠滚落在地毯上。 也没扬言的那么轻松嘛。 第四分钟,师越的皮肤泛起潮红。 俞帆在健身房见过无数个肌肉男流汗,从来都是避之不及,总觉得靠近了会有奇怪的味道,甚至别人用过的器材,她都要借来教练的酒精消个毒。 偏偏师越打破了她世界的奇怪规则。 至少此时此刻,她诚实的身体反应不是远离。 果然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就是比别人家的更香更软。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出现了如上的想法时,耳廓一热,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师越颤抖的腰腹在地毯上拓出水痕,突然,他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扯了扯湿透了的工字背心,顺利脱掉,扔在了地板上。 俞帆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意什么?!! 沙发上的手机震了震,俞帆看了眼,是南南发来的微信。 说实话她看到这个名字有些头疼。 【南南:帆帆,你还在生气吗?我今天说那句话真的不是有心的。】 俞帆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对南南并没有生气到那种地步,好像更多的是被拆穿之后的百口莫辩。 所以自己当时算不上是潇洒离去,而是匆匆逃离。 【别烦:不怪你,我就是突然不想等女技师了。】 【南南:其实我一直挺喜欢跟你聊天的,我是想跟你做朋友才会一直去打探你,可能让你觉得有些越界,可是现在的这个社会,两个人要突破关系,越界是难免的。】 越界? 俞帆蹙眉,这个词挺新鲜的,至少在自己进入社会之后,自己的社交边界格外敏感,无人有机会越界过。 不论是同事朋友还是亲人……以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可能建立亲密关系的恋人。 但当下,和某人的边界似乎有些模糊,尤其是他接下来的话,不再能像年少那会儿随便解读成玩笑,居然有几分成年男女间的暧昧和竞争的意味。 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最后一分钟……”师越弓起的背像拉满的弓箭,肩胛几乎要刺破皮肤,“姐姐要不要坐上来?” 简直嚣张得像是挑衅。 这一刻她彻底转换了对师越的身份观念,他真的不是以前那个稚嫩的弟弟了。 ——他早已出落成了帅气精壮还带着些攻击性的年轻男孩。 “你以为我会怜香惜玉?”俞帆决意打破这莫名有些暧昧的氛围,咬牙道,“把你腰坐坏了可别讹我。” “那姐姐上来,”师越呼吸渐渐不稳,仍然逞强道,“第八分钟的荣耀属于我们两个人。” 他在赌。 他赌俞帆会拒绝肢体的接触。 因为足够了解她,他才敢如此挑衅。 谁知俞帆站了起来,她光脚踩上地板,然后附下身趴在着,将身体压得极低,视线越过他裸露的胸肌,划过他凌厉的下颌线,最后终于看见他忍耐的表情。 果然。 她促狭一笑,不安好心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师越。” 师越喉咙有些难耐地“嗯”了一声。 “你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你到不了八分钟?”俞帆勾着嘴角,手里握着冰镇啤酒罐,跃跃欲试。 说实话师越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如果俞帆这时候敢挠他痒痒或者拿这冰冷的玩意儿刺激他,他铁定撑不到计时器的铃声。 他没有理会俞帆的捉弄,绷紧唇线,一言不发。 但他没有后悔自己的有意挑衅,至少俞帆对他产生了除了冷淡之外的情绪。 哪怕是不怀好意。 俞帆见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玩心加重,她拎着易拉罐,顽劣地慢慢伸到师越的腹外斜肌。 师越的余光注意到她移动的轨迹,寒气逼人的易拉罐还未触碰到身体,触感却已经深入运动裤的边缘,他乱了呼吸。 铝制物体划过腰线的瞬间,师越肌肉震颤,身体像雪山崩塌,混着无法克制的粗喘和溃不成军的汗液,他跌倒的瞬间条件反射抓住了俞帆顽劣的右手,整个人侧身跌落在地毯上。 啤酒倾洒,冰水刺激他的腹部肌肉猛然收缩,顺着他的运动裤腰流进布料,俞帆被他莫名拖进了这片黏稠。 凌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俞帆贴在他的胸前,鼻腔侵入汗液的腥咸,被迫倾听雷动般的心跳。 她仿佛被电流击中,无法动弹。 “你赢了。”师越喘着粗气,抓着她的手没放。 明知她赢得不光彩,现在还狼狈的摔在他怀里,但他心眼蔫坏,非要说出来。 这下换俞帆说不出话来了。 她心头像是潮湿的海岸,一层层浪卷着浮沫拍过来,反复试探,抓不住,却偏偏留下痕迹令人心痒。 脑海中还不要命地响起孟洁说过的话——多么年轻的肉|体。 多么露骨的文字。 而此时此刻,这些文字化为具象,自己正贴着这个年轻的肉|体——她不仅看到了摸到了,还感受到了。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青春的气息,像一缕春风拂过冻伤的土地,带来无限生机。 俞帆终于切肤体验到了年轻的肉|体带给她这片未开垦的荒地多大的冲击。 疯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太犯罪。 八分钟到时的提示音炸响。 俞帆挣脱他的手,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她一边快速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一边慌乱逃走。 “姐姐。”师越叫她,偏偏用如此犯规的称呼。 俞帆躲进了卧室,声音从门缝传出:“你输了,当不了我的教练了。” 第13章 第 13 章 她今晚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以前那个无辜纯良的小弟弟彻底消失了。 一晚上心神不宁,做了无数个梦,第二天醒来后脑子异常迟钝,于是俞帆上班上得更加痛苦了。 她决定等周末俞思明他们回来,自己就说清楚要回公寓住。 他们既然把师越当自己的儿子对待,那就让他们的好儿子好好一个人守着家吧! 孟洁看她一直走神,把椅子拉过来八卦:“小鱼,最近春心萌动啊?” “我建议你重新配副眼镜。”俞帆剜了她一眼。 “姐眼神好得很,”孟洁嗤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某个年轻的男孩。” “孟洁,”俞帆虚着眼,“我感觉你对他格外关注,我看你才是春心萌动了吧?” “姐不需要春天,姐自有一片森林。”孟洁毫不避讳。 “说来听听,这次又是哪位英雄为民除害了?”俞帆说。 孟洁笑了笑:“这次是个大学生。” 俞帆差点尖叫。 “靠!” “羡慕吗?” “你下得了手啊?你儿子都小学了,他知道自己的继父是大学生吗?” “什么继父呢,你是清朝人吗?谈个恋爱而已。” 俞帆默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这时手机震了震,是南南发来的消息。俞帆这才意识到昨天一片兵荒马乱,自己忘记了回复南南。 【南南:又玩消失,还说没生气。】 【别烦:抱歉啊,我昨天处理事情忘记了,你昨天说的有道理,我赞同,偶尔的越界并没有什么关系。】 【南南:真的吗?姐这可是你说的哦!那我可以再越界问个问题吗?】 【别烦:关于我的性取向?】 【南南:神了,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不是我,是健身房挺多人都在猜测,你长得这么好看,又一直单身,之前有个一米八几的肌肉男给你买水你都不搭理,约教练上课也都只约女私教,我给你介绍对象你也拒绝……真的不怪我们猜测。】 【别烦: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真的不喜欢女生。】 【南南:那为什么你只要女教练啊,你不觉得男教练是我们女学员公认的福利吗?】 【别烦:不觉得。】 虽然嘴上说不觉得,但她心里还是堵得慌。 太烦躁了,一边是毫无头绪的工作,一边是自己被众人过度关心的感情世界——哪怕是一片空白,空白也有罪,也能被人抓着无端的苗头胡乱猜测。 她心生一计,打开微信给教练发了一条消息。 【别烦:不好意思,昨天跟你约的上课时间有误,我估计要礼拜天才有空了。】 教练很快回了消息过来。 【龚老师:你知道我礼拜天休息的哦,健身房除了我都是男教练,你看能不能……】 【别烦:可以,男教练也OK】 【龚老师:好的鱼宝,给你安排新来的帅哥~待会儿他会在群里加你微信~】 好了,这下可以堵上那些人的嘴了。 虽然是为了堵嘴,但俞帆还藏了点别的心思,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长久以来都跟异性保持距离,才会在和师越共处一室时产生多余的不着边际的感受。 如果换个人呢?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以前仅有过的一段感情,自己和男人是如何相处的。 当初苏晟打着一见钟情的名号从高一开始追她,极其高调,无人不知,但俞帆完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一心就想好好学习高考离开泽南,冷落了他三年。 其实高中三年有不少人追过她,她一概没有回应,只有苏晟一直坚持着。 高考结束没多久,俞帆的父母通知她离婚的消息。 她度过了最难熬最孤独的一个夏天,苏晟乘虚而入,一直陪着她,她才终于尝试着依赖一个人。 有一次,苏晟试着牵她的手,被她下意识甩开了。回家后,她给在度假的师雯雯打电话求助:“怎么办,我觉得我没办法接受和他有肢体的接触。” “你还没谈过恋爱,凡事迈出第一步都是艰难的。”师雯雯轻描淡写。 第一步始终没有迈出去,整整一个暑假,他们都以朋友的方式相处着,等到秋天,俞帆去了外地读大学,这段感情还没有开始就有了结束的迹象。 苏晟则和师雯雯都在本地的传媒学校读书,成了校友。 苏晟曲线救国,频繁找师雯雯递话,终于师雯雯也被他的恒心打动,开始帮着他在俞帆面前说好话。 再后来,大三的时候,师雯雯跟李谭在一起了,和俞帆的联系渐少,俞帆百无聊赖,苏晟再次趁虚而入,死缠烂打,终于把她拿下,六年的攻略终于占领堡垒,苏晟当时兴奋地在社交网络上跟全世界宣布了这件事。 许多见证了追求历程的高中同学纷纷发来祝福。 连俞思明都听说了这件事,主动给俞帆打电话询问。 他给许多班级上过美术课,对苏晟这个性格张扬的男孩子略有印象,但是俞帆还在读书就谈恋爱,他有些担心姑娘家家吃亏,不免有些唠叨。 只有俞帆自己知道,两人连手都没碰过。 上大学之后俞帆没有回过泽南,苏晟急于得到俞思明的认可,求她回来一起去她家吃个饭。 那时候俞帆刚坠入爱河,也便依了他,大三的暑假带他回了家,家里一直为她留着房间,只是女主人已然换了人,俞帆回家也像做客般局促。 餐桌上,俞思明和董莉并肩坐着,轩轩还是个小不点,滴溜着大眼睛看着两个陌生人,好奇不已。 那个时候师越也在,据说他爷爷奶奶身体不太好,师鸿飞去了法国,师越留在了她家继续读高中,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才高二,十七岁,正是最有生命力的年纪。 但那天俞帆如坐针毡,只觉得自己是一具早就毫无生机的傀儡,在餐桌前只需要完成吃饭的任务,余光都不舍得分给任何人,再浓烈的生命力都无法撼动她早已枯死在这个房子里的心。 苏晟在饭桌上语出惊人:“俞老师,我准备毕业之后就和俞帆结婚,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当事人俞帆,她本以为苏晟只是想来混个好印象,没想到他有这样的打算。 俞思明放下筷子:“你还是学生,自己都还没有独立,讲这个事情太早了。” “如果您担心经济上的压力的话,那就多余了,我爸爸在上市公司当总经理,房子和车子早就给我准备好了,”说着,他将车钥匙放在了桌上,像是谈买卖,认真又执着,“我追小鱼追了六年,我爸爸妈妈都知道,结婚的事情他们也很都支持,先成家再立业,我发誓,俞帆跟着我不会受一点委屈。”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在座的父女二人。 谁都知道俞帆之所以在外地读书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在家里呆着憋屈。父母离婚的决定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只是轻飘飘的通知,然后黎悦潇洒地离去,俞思明领着新的女主人进门,没有一个人在意过俞帆内心的翻腾。 “小鱼,你怎么想的?”俞思明看着她。 俞帆没有抬头,赌气般,淡淡地答道:“我没意见。” 她不记得这顿饭如何散去的,只记得那天晚上苏晟心情很激动,在车里吻了她。她第一次接吻,感觉很奇妙,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苏晟极有耐心地带领她探索新的世界,也发乎情止乎理,没有更进一步,怕吓到她。 晚上她给师雯雯打视频,兴奋地告诉她,自己好像开窍了。 但她开窍开得保守。 那个暑假,她和苏晟常常呆在一起,也一起出去旅游过,两人的亲密距离始终止步于接吻。好几次深夜,苏晟压抑不住体内的汹涌,想要更深入地交流,她都极力反抗。 如果慢热的性格有吉尼斯记录的话,她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去冲一冲。 追了三年才敞开心扉,又追了三年才拿下初吻。 未来的路不知道还有多漫长,她自己不知道,苏晟更不知道。 于是开学之后漫长的异地时光更加磨人。 师雯雯断定她心理上有点什么毛病,才会对异性有生理和心理的洁癖,多次鼓励她去看看医生,但俞帆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都是你男朋友了,你是不是打心底就没有认可这件事?”师雯雯说。 俞帆矢口否认:“不认可我怎么会跟他接吻。” “你也说了,他吻技不错。”师雯雯说。 俞帆突然觉得难以跟她沟通:“……” 再到后来,大学毕业,俞帆在苏晟三番五次的恳求下,放弃了校招进去的单位,回到了泽南。 苏晟知道俞帆不想回家住,便提议她住自己家:“我知道你没准备好同居,但是我房子很大,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你现在随便住哪间都可以,你是这个房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主人。” 迟早要住一起的关系,俞帆便答应了下来,挑了一间空闲的卧房住下。 没想到各种蛛丝马迹唤醒了女人独有的敏锐嗅觉——洗手间卫生死角发现的化妆棉、藏在储物间的各种花瓶、冰箱深处还未来得及清理掉的眼霜小样…… 无不暗示着她这个房子曾经有女人住过,不是短暂停留,而是长久居住。 俞帆没有打草惊蛇,私下调查他们异地的这一年苏晟的社交圈子,师雯雯作为苏晟的大学校友,也帮忙打听,很快就查到了不少人。 一个个女孩的名字被牵扯进来,有不下十个炮友,还有三个长期处过的女友…… 俞帆还记得那天的空调很冷,裹紧了被子还瑟瑟发抖,就算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让热空气挤满房间,她还是无法停止颤抖。 第一次经历失恋,撕心裂肺的难过没有,更多的是生理上的排斥。 这个坚定不移追了她这么久的男生,并没有那么特别,他狡猾善辩,虚情假意,身体也十分肮脏。 俞帆奋力抹着自己被他污染过的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流,怕隔壁听出动静,只能咬住被子呜咽。 她咽下了所有的怨气,忍住了没去当面对峙,她领教过苏晟死缠烂打的手段,知道自己一旦捅破,就难再离开。 俞帆不愿再跟他有任何瓜葛,陪他演了几天的戏,终于等到他独自出门的日子,一口气搬去了新找的公寓,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彻底消失。 她处理得干净利落,也再次封上了心墙。 都说时间能证明一切,那六年的时光又算什么呢?人生有多少个六年? 他曾经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贴身陪伴,比起恋人,他们最开始更是知心的朋友,有着无可替代的精神链接。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他伪装深情的假象。 再后来,远在法国的师雯雯联系上她,说苏晟找不到她,一直在求自己。 “哎,其实我也蛮唏嘘的,他追了你这么久,居然能装这么久,男人真是太可怕了,”师雯雯连连叹气,“他打电话过来,看着挺可怜的样子,一直哭一直认错,每天都在求我帮忙,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那些女人都是过眼云烟,都只是不值一提的人,他一直在等你毕业等着跟你结婚。” “他以为自己是皇帝呢?搞什么三妻四妾。” “我帮你骂过他了,他居然还给自己辩解,说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你不让他碰,他是个正常男人肯定会有**什么什么的……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俞帆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地回复她:“不用搭理,拉黑他吧。” 第14章 第 14 章 “帆姐,有你的快递。”前台小姑娘将一个文件送过来,见俞帆魂不守舍的,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完了,帆姐被老板逼疯了。” 俞帆麻木地伸手去接:“什么东西啊?” “好像是一个体检中心寄过来的。”前台说完,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俞帆皱了皱眉。 讲道理,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体检过了。 她检查了收件人,确实是自己,寄件地址是公司附近的一家体检中心。她茫然地拆掉包装,拿出一本A4纸大小的册子来。 上面赫然写着师越的大名。 搞什么啊!? 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给那小子,然后发送了一个问号过去。 【越来越好:谢谢,麻烦帮我带回来。】 【别烦:你的体检报告为什么寄到我公司?】 【越来越好:体检中心在你公司附近,五公里内包邮,你家超出距离了。】 【别烦:下次提前跟我说,我真怕了来路不明的快递了。】 【越来越好:既然拆了,姐姐帮我看下我身体健不健康,有没有什么毛病?我好早点去抢专家号。】 事还挺多。 身高187cm,体重67kg……她目光快速扫过,一排排的“未见异常”让她下意识有种自己家小孩养得很好的错觉。 两分钟后,她给师越回复消息。 【别烦:有点毛病。】 【越来越好:会传染吗?】 【别烦:不会。】 【越来越好:那就没毛病。】 【别烦:你不好奇哪个检查有异常?】 【越来越好:体脂率偏低?毕竟我肌肉越来越明显了。】 俞帆觉得他又变回了幼稚的小朋友,但现在自己跟他逗乐,也挺幼稚的。 她拍了首页的“主要阳性结果及建议”的照片发送给师越,上面显示着——口腔检查:右后下智齿。 【越来越好:……耍我?】 孟洁去茶水间的路上经过俞帆的工位,轻飘飘感叹道:“现在的小孩手段了得啊。” 俞帆不明所以看了她一眼。 孟洁:“怎么样?健康吗?” 俞帆莫名有种炫耀自家小孩的骄傲:“相当健康。” 孟洁意味深长笑了笑,留给她一个神秘的背影。 这天晚上俞帆仍然加班到很晚才回去,回去直接洗澡睡觉,尽量减少跟师越单独在房子里相处的时光。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把这个精壮的男人跟以前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弟弟联系在一起了,而师越却丝毫不懂得避嫌,每次不经意的释放男性荷尔蒙,都带着些不合时宜的天真。 但俞帆可不天真,至少在孟洁的引领下,她无法装作天真。 没两天到了元旦假期,俞思明一家子又风风火火回来了。 热闹的氛围让俞帆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并不属于这份热闹,她又有了逃避的想法。 真想回自己的公寓啊。 连续的加班榨干了她的心力,这天她依然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如果不是俞思明来敲门,她觉得自己能睡到下午。 她打着呵欠开门,俞思明低声告诉她家里来客人了,话里话外都是她一个主人睡到现在太不礼貌,应该出来招呼下客人。 “什么客人?”她目光在客厅扫过,停在了阳台,发现今天在阳台陪轩轩下棋的人不是师越。 师越常坐的藤编椅被陌生的身影占据了,看不清脸,后脑勺看着是个年轻男人。 “他是我之前的学生,名字叫沈尉,特别懂事有礼貌,今天专门过来看我的。”俞思明尽力让自己的措辞随意自然,然后又试探地提起,“你正好也认识下,他家庭很好的,父母都从政,不比之前那个苏什么的差。” 俞帆脸上没什么表情,抓了抓头:“师越呢?他出去了?” “今天有红酒经销商约了他,很早就出门了。”俞思明回答。 俞帆有些意外,小朋友居然谈生意去了,她“哦”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把门关上了。 “你换个衣服,把头发梳一下,去阳台露个脸聊聊天,听到没?”俞思明在门外嘱咐。 这时,在厨房做饭的董莉喊他过去通一下下水管道,他两头顾不过来,先去了厨房。 俞帆再出卧室的时候,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装,径直走到了阳台。 她懒散地拉开玻璃门,吹了声口哨。 灵敏的小学生立马抬头看了过来,他对这个姐姐的印象一向是冷漠脾气坏,但是因为长得漂亮,他讨厌不起来。 坐在轩轩对面的男人也转过身来。 男人长着一张俊雅的脸,穿着修身而裁的白色衬衫,肩宽腿长,唇边噙着淡淡笑意。 确实是个有礼貌的男人。 但俞帆并没有心情扮演一个家教良好贤良淑德的完美相亲对象,在对方准备站起来打招呼之前,她就顽劣地移开了眼。 反正自己确实算露脸了,也没有违背老父亲的意愿。 男人微妙地挺了挺背,坐直了些。 “小鬼,过来。”俞帆朝轩轩勾了勾手指头。 轩轩毫无防备跑了过来。 俞帆拎起他的放在沙发上的小羽绒服:“穿上外套,姐姐带你去游乐园玩。” “真的吗!”轩轩跳了起来。 她冷着脸,把食指抵在唇中“嘘”了一声,转头看了眼厨房紧闭的门,然后低头迅速操作了几下手机,将游乐园的订单页面展示给他看。 轩轩有些疑惑:“只买了两张票吗?” “不然呢?”她歪头,向小孩投去故作天真的目光。 小孩虎头虎脑,但也在她的目光中读出了不容置疑,生怕惹恼了姐姐,然后取消了游乐园的行程。 他抿着唇,摇头如拨浪鼓。 俞帆得意地勾唇,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小鬼。” 话闭,她漫不经心瞥向男人,微微挑起眉头,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眸底的笑意漫开到了眼角,丝毫没有被怠慢之后的难堪和不悦。 “玩开心,小朋友。”他甚至主动和轩轩道别。 离开家的第一时间,俞帆就关闭了手机网络和信号。 上一次来游乐园还是高中毕业那年,凭高考准考证可免费入园,她和师雯雯一块儿,还有几个同年级的学生,组队来薅羊毛。 那时刚刚结束高考,她发挥稳定,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希望,就像早上七八点的太阳,有着明媚的未来。 一群高中生肆意又张扬,在游乐场玩疯了,每个项目都争着去排队去体验。 她还记得那天的摩天轮在烈日下缓缓转动,熠熠生辉,像是童话故事里制造美好梦境的巨大机器,令人神往。 她现在明显没有了当年的朝气,她现在只是一个为了反抗相亲而拐走弟弟示威的坏姐姐。 这里也早已不是梦幻的乐园,是成年人的避风港。 轩轩倒是活力四射,一路姐姐前姐姐后地叫着,兴奋得满脸通红,拽着俞帆到处体验刺激的项目。 一天下来,小朋友还是精力充沛,俞帆早已被榨干。 当她陪着小朋友坐上车厢第一排时,才发现自己手在抖。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冒着丢人的风险临阵逃脱时,车厢动了起来,缓缓前进,她抓紧扶手,闭上了眼。 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自己的恶作剧——为了破坏俞思明安排的相亲,带着小朋友出逃,结果最后惩罚了自己。 风声呼啸而过,轩轩在耳边尖叫连连,俞帆死死抓着扶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甩飞了。 一圈很快就结束了,她下来的时候有些腿软,轩轩却心潮澎湃,嚷嚷着再玩一次。 俞帆无情拒绝,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拽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姐姐请你吃棉花糖。” “好吧。”轩轩瘪嘴。 棉花糖的摊位旁是个鬼屋,俞帆排队时,时不时有一些年轻的男女惊慌失措地从黑色的门帘逃出来。 棉花糖摊主估计是学生兼职的,做得认真且缓慢,于是排队的人群挪动得也慢,轩轩的注意力一直在旁边的鬼屋,看到跑出来的人们脸上各色的表情,激动不已。 很明显,他已经选定了下一个游玩项目。 而俞帆寻思着怎么打消这个小鬼的念头。 扫码结账时,俞帆恢复了手机的网络和信号,刚支付成功就接到了俞思明的电话。 毫无意外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俞帆!你在胡闹什么?” 俞帆把巨大的紫色棉花糖交到轩轩手上,淡淡地答道:“跟你的儿子培养姐弟之情。” “谢谢姐姐。”轩轩咬了一口棉花糖。 俞帆哼笑一声,对着话筒总结道:“你儿子比你有礼貌。” 俞思明被她这通已读乱回气得暴走:“我看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声不吭把轩轩带跑,孩子弄丢了怎么办?” “你怎么就确定是我主动带他跑的呢?你学生告的状?” 俞帆打着呵欠,目光又百无聊赖地扫到鬼屋的方向。 就在这时,鬼屋大门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乌黑亮丽的头发用墨绿色的发带随意挽了个松散的丸子,颈后的头发散落,扫过肩头。 只是匆匆一瞥,俞帆的心就猛然揪紧。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惊慌,已经听不清电话里的人如何喋喋不休,整个人都被那个身影牵动,脚步不自觉挪动。 看着那人正准备进鬼屋,她莽莽撞撞地拔腿就要冲过去。 第15章 第 15 章 突然有人拉住了俞帆,喝道:“还想跑?你就这么带你弟弟的?” 她一惊,回头看到了俞思明的脸,身后,董莉训斥着轩轩,小男孩拿着棉花糖哇哇大哭起来。 她无暇顾及这混乱的场面,扭头看向鬼屋。 鬼屋入口的南瓜灯在暮色中忽明忽暗,而那个熟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俞思明的呵责不断砸了过来,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混乱不堪,挣扎着要跑:“放开我!” 俞思明拽着她,像是家长拽着要离家出走的孩子,水火不容,相持不下。 扫兴的一家人,在这个充满欢笑的游乐园宛若异类,经过的人们频频侧目。 俞思明这才意识到自己跟女儿这情形有多难看,咽了咽喉咙,稍稍松开手,没想到俞帆立马挣脱,如离线的箭冲了出去。 她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个曾经打死也不敢进的鬼屋。 入口处,一个颀长的身影闪到她前面,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姐姐,你要去哪里?你不回家吗?” 俞帆抬头看着师越的眸子,语无伦次:“我看到她了!她就在里面!” “你看到谁了?”师越忧心看着她,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我们找了你好久,我们回家好吗?不要让俞老师担心。” 俞帆没空跟他解释,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兀自往前冲着。 师越不知道俞帆为什么情绪波动这么大,一不留意,她已经冲进了鬼屋。 厚重的遮光黑布后面,是她以前从来不敢进去的惊魂之地。 师越立即跟上:“你到底看到谁了?” 俞帆慌张无措地将他推开:“你们先回去,别管我。” “姐姐……”师越被她的模样吓到,更加不敢松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直白地开口,“不要甩掉我好吗?” 俞帆没工夫再跟他纠缠。 遮光帘落下,黑暗将他们淹没,阴森的灯光映出了一幕幕可怖的场景。 俞帆脚步一顿。 耳边呼啸着阴森的音效,风声和鬼哭声交杂在一起,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僵尸和骷髅,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影,更看不清脸。 她踉跄踩过满地塑料肠肚,前进之路并不顺畅,碎镜片拼出扭曲的人形,她有一种在走迷宫的错觉。 突然,俞帆的脖颈有异样的触感,她屏着呼吸抬起头,看见前方白古森森,唯一一个站立的骷髅正伸手抚摸着自己。 “啊!!!”俞帆的孤勇在这一刻付之一炬,恐惧感占领了高低。 “别怕,我在这里。”师越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简直比山泉还动人,他把俞帆拽到身后藏着,“你跟我后面。” 跟在后面似乎也不是良策,太平间的抽屉突然在她身侧弹开,一个带血的婴儿洋娃娃飞了出来,直接砸到俞帆的怀里,嘴里还播放着诡异的笑声。 俞帆腿一软,尖叫着撒手,自己也差点栽倒。 师越眼疾手快将她捞了起来,游刃有余地把人圈在了怀里。 下一秒,俞帆本能地将人抱住,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 被师越圈在怀里,就像是在整个危险的世界圈出了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 她的专属领域。 意识到自己产生如上想法的时候,俞帆顿时耳根发烫,可两只胳膊还不愿意撒手,紧紧圈住男孩,心跳猛烈撞击着对方的胸膛。 太犯规了。 但她无法界定犯规的人到底是她还是师越。 心跳越来越快,她无法克制,混乱中,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她的脸深埋在师越的胸膛,似乎感受到了男孩紊乱的呼吸,一瞬间,这个本意是安抚的拥抱变得有些不纯洁。 黑色的密闭空间,独身的男女,紧挨着的身体,滋生了某些不该有的贪婪和**。 孟洁口中的“年轻|□□”,此时此刻又被自己占有。 与其说是占有,倒不如说自己才是被掌控的一方,不然怎么像是过电了般,整个人都快瘫软了。 俞帆觉得自己在犯罪,这是闺蜜的弟弟,自己怎么能有这些肮脏的想法。 想到这,她稍稍松开手,想将这一切诡异的微妙氛围付之一炬,可惜天不如人愿,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鬼将头发扫过她裸露的手腕,她吓得将手缩了回来,整个人彻底钻进了师越的臂弯。 她颤声道:“我们快出去!” 黑暗中,男孩的喉咙在修长地脖颈下悄然起伏。 “……好” - 从鬼屋出来之后,一无所获,俞帆颓然地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 她刚刚太冲动了,如果稍微动点脑子,就应该在出口静静等候,不该一腔孤勇地往里冲,浪费了时间不说,还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师越问她在找谁,她也不言语,目光空洞地望着摩天轮,看它缓缓切割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腿终于不软了,俞帆起身径直往园外走去。师越亦步亦趋地跟着,跟着她到了门口,又跟着她上了车。 上路之后他才知道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一路无言,师越也没打扰她。 半小时后到了目的地,车子在一扇紧密的雕花玻璃门外停下——他们来到了一家画廊。 俞帆的目光终于不再空洞,进门之前她驻足了有两分钟,好像在酝酿,又像在克制,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一个女人从一副巨大的画作后转出,看清来人时,她脸上闪过一瞬惊讶,随即被一层淡淡的疏离感掩盖。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踏进这个门。”女人语气平淡,像是招呼一位普通的访客。 “她是不是在泽南?”俞帆开门见山,她停在门边没有再前进,不远不近地看着画框旁的女人。 “她?”女人微微蹙眉,红唇随着音节的发出轻轻一颤,优雅又端庄。 俞帆没什么耐心:“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就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女人抬手拨弄了下耳边的发丝,精致的珍珠耳环随之晃动,“平日里你从来不出现,一来就用质问的口气跟我说话。” 师越站在俞帆身后,震惊不已。 他记得俞帆的妈妈叫黎悦,但他以前在俞老师家借住的时候,极少有机会见到她,也许那会儿俞老师就跟她离婚了,只是还没等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俞帆。 但那个时候,黎悦的打扮偏向成熟和质朴,离婚之后,她反而更加前卫和靓丽了,所以刚踏进画廊的时候,师越并没有马上认出她来。 俞帆闭了闭眼,压制住体内的急迫:“对不起。” 黎悦嗤了一声:“对不起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从来没把我当妈。” 空气突然静止,状况外的师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你刚把我生下来就丢给了小姨养,我学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小姨,你不如从我刚会说话的时候开始算这笔帐吧!”俞帆一步步靠近她,“你说我不把你当妈,那你扪心自问,你在意我这个女儿吗?” 黎悦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她最在意你,怎么都不联系你?你十二岁回到我们身边后,她出现过吗?你都十四年没见过她了,也就你还惦记着小时候那些事,你小姨根本没当回事。” “她在不在意我,我也要她亲口跟我说,”俞帆因为愤怒,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黎悦睨着她,轻笑一声:“我真是白生你了,你跟你爸真一副德行,懦弱又自私。” “你和我爸感情的事情我不评判,你们有什么恩怨,为什么离婚,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发生了什么,当然,你们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感受,”俞帆站在社交距离外,无法再向她多走一步,“但我有眼睛能看,脑子也会思考,我大概知道是爸爸负了你,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我造成的吗?你能不能讲点道理,离了婚你也没打算要我,爸爸也很快有了新的家庭,那我求求你,我唯一的诉求就是把我小姨还给我,至少让我有个可以去的地方,有个家可以回,好吗?” 面对女儿临近崩溃的情绪,黎悦只觉得可笑:“你就这么确定你能回她的家?你有没有想过,她当初这么爽快收养你,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打算生小孩,但是现在,说不定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你就成了多余的那个……” “够了!”师越突然朝她吼道,“黎阿姨,她是你的女儿,你就非要把话说这么难听吗?!” 黎悦愣了愣,她这才注意到和俞帆一起进门的男孩子,打量了一番,觉得格外眼熟:“你是……师鸿的儿子?” 师越冷着脸,没有一丝晚辈的谦恭,也没有再给她眼神,走到俞帆的身边,伸手拉了拉她,示意她可以走了。 黎悦抱着双臂,目光还在他的身上巡睃,像是要跟他搭话。 俞帆看到她手腕上的绿色发带,瞪着眼猛然抬头:“你今天去游乐场了吗?” “对,画廊团建,我手上还有点事,先回来了。”黎悦说。 俞帆死死地盯着那根发带,像是被吹灭了最后的希望之光,语气有些颓然:“你去了鬼屋?” 黎悦见她震惊又失落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你该不会把我认成黎扬了吧?” 第16章 第 16 章 俞帆的小姨黎扬,和黎悦是双胞胎,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气质稍有不同,黎扬没结过婚,看起来更年轻些。 当初俞帆被接回父母身边时,俞帆叫不出口“妈妈”,每天闹着要找小姨,黎悦被闹得心烦,找了些黎扬常穿的衣服假扮她,俞帆那时就认错过。可是俞帆不闹了,黎悦又不甘心,凭什么自己要扮成别人的样子才能哄好自己的女儿。 也许那个时候黎悦就放弃了和女儿培养母女之情。 一切恩怨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黎悦爱潇洒,生性自由从不被别人的眼光束缚。当年她从法国留学回来之后,拒绝了所有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那些油腻发福的多金男人丝毫入不了她的眼,她独独痴迷于穷小子俞思明那张白白净净的面容,以及能完美符合她浪漫期待的艺术精神。 彼时的俞思明还一边读研一边在画室兼职当助教,日子过的捉襟见肘,黎悦的父母不允许他们俩在一起,黎悦却孤行己见地拉着俞思明去领了结婚证。她父母一气之下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作为她叛逆的惩罚,逼她离婚。 俞帆的降生是个意外,也是他们经济上的沉重考验。俞思明决心放弃去从事自己热爱却极不稳定的艺术事业,决定以后就在当地的学校当老师,给她们娘俩安定的生活。 黎悦不屑于安定的生活,转手将还在襁褓中的俞帆丢给了父母。 那天黎扬正好也在场,她主动提出收养这个小孩。 “反正他们有钱,小鱼跟着他们谁长大都不会吃亏。”黎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也试图让俞思明搞清楚形势。 俞思明性子软弱,事事都依着黎悦,况且自己没钱就没话语权,就算不赞成也没办法。 黎扬很喜欢小孩,她将小孩接回家之后,十分舍得给俞帆花钱,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一直接管这个小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伦理危机中星离雨散。 得知游乐园里的身影是黎悦,俞帆一瞬间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般泄了气,她不由自主蹲下身,掩着脸:“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如果哪天你见到了她,能不能告诉她,我很想她。” 黎悦见她这个样子,咽了咽到口的嘲讽,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师越在她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姐姐,我们走吧。” 从画廊出来后,天空飘起了细雨,半天淋湿不了一张脸,但细细密密的冷,实在令人心烦。 就像和妈妈剑拔弩张到最后,争吵没有发生,不如来一场雷雨痛快,一切都黏黏腻腻的,剪不断理还乱。 俞帆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被人遗弃的傀儡。 跟着她走了好几条街,师越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要去哪?” 俞帆脚步未停,只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了。” “我不打扰你了,你走你的,我跟在后面保护你的安全。”师越说。 俞帆觉得有些可笑:“我一个成年人,有什么不安全的?” 说着话,旁边缓缓驶来一辆出租车,她伸手拦下躬身进入后座,师越也紧跟着坐了进去。 俞帆视若无睹,她懒得去拒绝也懒得去争辩,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条脱水的鱼,多耗费一丝体力都是自我灭亡。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俞帆公司附近的一座公寓外停下,雨还在要死不活地下着,俞帆快步走到屋檐下,师越仍然跟着。 “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她说。 不是俞思明和董莉的那个家,是她独自生活,孤独抵抗风雨的家。 也是师越从来没有进入过的地方。 师越摇摇头,拒绝离去。 俞帆似乎没什么耐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小朋友,我没骗你,这真是我家。” “如果你不想和俞老师他们住在一起,我不会劝你。”师越直言不讳,“但我害怕你像八年前一样做傻事,你现在的状态跟那个时候很像,不要甩掉我好不好?” 俞帆愣了愣,接着偏开头,转身进了公寓楼大厅,冷冷抛下一句:“随便你。” 被打湿的鞋子踩上公寓门内的米色地毯,洇出一圈深灰水痕,师越这位不速之客才终于感到有些无措。 俞帆这个房子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玄关处也只有一双自用的女士棉拖。 她没有留意到师越的窘迫,直接进了房间换衣服,再出来时,发现师越正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脚趾不自然蜷缩着。 有点冷。 俞帆看了他一眼,然后从电视机下的抽屉柜找了一双从酒店带出来的一次性拖鞋丢给他,“穿上,冻感冒了我可没空照顾小孩。” 她反复提及“小孩”“小朋友”这样的字眼,以此来暗示明确双方的身份,试图打消这几天出现过但却不被人承认的微妙感受。 对于这样的称呼,师越从不反抗,甚至有些顺从,真的就像个听话的小朋友,不吵不闹,乖乖穿上了拖鞋,不给大人添乱。 冰箱的保鲜柜大部分是酒,冷冻室有些牛排,俞帆拿了两块出来,也没问师越吃不吃,便往厨房走去。 师越没多嘴问,也没争夺使用厨房的权力,毕竟现在俞帆心情不爽,自己厚着脸皮上她家来,越是刷存在感就越是有被撵出去的风险。 他静静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俞帆独居的这个小公寓。 ——这个他没有来过的地方,这个俞帆用来逃避原生家庭桎梏的地方。 一室一厅,小巧而温馨,可以看出来俞帆喜欢收纳,房子里简洁到没有多余的装饰,茶几上只有一个花瓶,勉强维持着女主人的生活情趣。 里面插着几朵干花,师越靠近研究的时候,才发现下面的并不是所谓的花瓶,而是撕了标签的酒瓶…… 那是来自他家酒庄的酒瓶,就这么诡异地孤零零地立在茶几上,供着几朵早已没了生命的花。 他突然意识到,俞帆这个人好像就是这样,远了看挺冷淡的,近了会发现这人又有些荒诞的幽默感。 把牛排丢去解冻后,俞帆给师越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我家空调制热效果很差,你喝点热水暖暖。”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下逐客令,果然,下一句她不负众望补充道,“要是感冒了把病毒留在我家,我就把你丢出去。” “谢谢。”师越接过杯子,发现大红的杯身上用金黄的字体写着个“囍”字,惊异地抬起眼看她。 俞帆终于有了些表情,她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将就用吧,没找到多余的杯子了,这是我同事结婚送的伴手礼。” 师越“哦”了一声,憋着笑意,小口抿着热水。 俞帆找到电视遥控器,丢给了他:“自己玩会儿。” 她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后,又钻进了厨房。 这么多年她独居惯了,几乎不做饭,偶尔进厨房要么是煮泡面要么是煎牛排,难度再高点的,她怕炸了厨房。 所以她练就了一手煎牛排的好功夫,没一会儿就端着两盘吱吱冒着热气的牛排出来了。 她发现客厅比之前暖和了不少,抬头一望,是空调在送风。 “你把空调修好了?”俞帆问。 “嗯,空调不制热一般是过滤网的灰尘堵塞,我刚刚拆下来洗干净了。”师越说。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丝毫没有邀功的迹象,俞帆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忍住了到口的夸赞,毫无感情地回应道:“哦,也不是很难,我只是懒得去研究。” 吃东西的时候,师越搜肠刮肚找话题:“我看你家里有醒酒器,你经常一个人喝酒?” “嗯哼,”俞帆认真切着牛排,“你姐经常给我寄你们酒庄的酒,我家都可以开个homebar了。” “那你爱喝酒吗?”师越问。 俞帆蹙眉:“就那样吧,失眠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比较想喝。” 师越看着她:“现在来点?” 俞帆抬起头看回去,接着扬起了脑袋,像是在应战:“你去挑一瓶过来。”然后又指了指冰箱和客厅的某个透明酒柜,“都在这里了。” “好。” 师越真的认真挑起了酒,不仅看种类,还格外注重年份。 突然,他举起一瓶包装并不突出的酒:“要试试赤霞珠吗?这个年份还不错。” “都行。”俞帆说。 她并不懂酒,通常是师雯雯给她寄什么她就喝什么,要是家里没有葡萄酒了,她喝啤酒也是一样的。 黑醋栗与雪松的气息在醒酒器中漫出时,酒不醉人人自醉,俞帆一闻到味道,突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赤霞珠是红酒葡萄品种之王,酒力也很强劲。”师越轻点杯壁。 俞帆不了解也不关心葡萄的品种,只是迫不及待想尝尝,她将酒液倒入杯中,喝了一小块,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师雯雯给自己寄来这么多酒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红肉配红酒,牛排倒是变得更加可口了。胃真是身体最诚实的器官,一旦哄好,再大的挫折都能咬牙咽下。 不得不说她现在心情没有刚踏入门时那么烦躁了。 一边品着酒,一边听着师越聊这瓶酒在他们酒庄如何从葡萄发酵成甘酿,虽有太多自己不懂的名词,但也难得内心如此平静,耐心当一个倾听者。 师越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话,于是这瓶酒几乎都是俞帆在喝。 大概是酒精作祟,俞帆的思绪越来越分散,她突然插了一嘴:“你来公司接我下班的那天,在孟洁的车上,你明明说过你对你们酒庄不了解。” 师越无所谓道:“我不是酒庄的讲解员,不需要对谁都客气礼貌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俞帆虚起眼:“我爸还说你今天还去见红酒的经销商了。” “对,”师越点点头,“我姐让我去聊聊。” “看起来你挺听师雯雯的话。”俞帆笑了笑。 “不听她的话,她就不会带我回国了。”师越说。 第17章 第 17 章 俞帆没太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红酒容易上头,她思考不了太深入的问题。 赤霞珠快见底时,师越已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公寓的半个主人,十分不见外地又去挑了一支酒过来。 “这个贵腐甜白的年份也相当不错,那年雨水特别多,贵腐菌感染了三分之一的葡萄园。” 金黄色的酒液倒入杯中,散发出蜂蜜与杏干的香气。 俞帆本来不打算继续喝,还是没忍住抿了一口,甜度恰到好处地平衡了酸度:“像小时候吃的杏脯。” “奶奶总说,贵腐菌是上帝的礼物。”师越晃着酒杯,“它让葡萄失去水分,却浓缩了所有的美好。” 此时俞帆脸上已染了几分红晕,显得有些娇憨:“你今天真的很爱讲道理。” 师越认真回答:“不是我讲的,我只是转述。” 俞帆嘴里溢出一声轻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酒精能腐蚀人际关系中的柏林墙,两人的聊天更加直白,不再层层铺垫,也懒得反复试探,师越缴械投降:“好吧我承认,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出乎意料的是,俞帆不答反问,且问得直接了当:“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童年创伤?”不等师越反应过来,她又自己回答,“那要让你失望了,其实我的童年比谁都幸福,我小时候也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师越颔首,“嗯”了一声。 他知道俞帆小时候一直在小姨身边,她童年很幸福这一点毋庸置疑。 师越没被她的话题带跑,突兀地问道:“为什么今天你跟黎悦阿姨这么水火不容,你很讨厌她?” “说实话,我不讨厌她,”俞帆喝了一口酒,“高三毕业那年,我先撞见我爸和怀着孕的董莉,后来才知道我妈跟他已经离婚了,显而易见这段婚姻是谁的过错,所以我讨厌的只有我爸和董莉。” “那当时为什么你没有跟着黎悦阿姨走?” “这是个好问题,”俞帆自嘲般笑了笑,“她根本没出现过,整个暑假我都在等她来带我走,后来俞思明告诉我,黎悦找了一个艺术家,去给艺术家的儿子当后妈了。” 师越皱了皱眉:“我听俞老师提过,那个艺术家送了黎悦阿姨一个画廊,就是今天那个?” “嗯,她热爱艺术胜过爱自己的女儿,你问我讨不讨厌她,我说不清楚,我只觉得她不爱我,我对她也不依赖,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淡,我真正厌恶的是俞思明现在那一家人。”俞帆用词刻薄,但语气很冷淡,冷淡到难以品尝出“恨”的滋味来。 这让师越忽视了自己的语言也许会冒犯到她,他急于将俞帆从泥淖中拽出来,口不择言:“其实,我觉得俞老师是爱你的。” 俞帆脸色微变:“我需要你在这里当说客吗?” 氛围陡然变得有些紧张,师越反应得很快:“对不起,姐姐。” 他道歉得十分顺滑,俞帆胸腔里刚燃起的火苗就被浇灭了,连着快到口的那句“拜托你摆正自己的地位”也被咽了回去。 他一叫“姐姐”,她这个姐姐就没办法再欺负人。 她将酒杯抓紧,拎着贵腐甜白和酒杯,起身离开了餐桌。 窗外的雨变得更加绵软,阳台的玻璃门一拉开,冷风就灌了进来。 俞帆裹紧外衣,在客厅边缘的地毯坐下,一半身体留在空调房,腿朝外蜷着膝盖,红酒和酒杯摆在她面前阳台的地板上。 房子的主人就这么背对着房子里的一切,不准备再招待所谓的客人。 师越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双肩轻微在颤动。 但自己明显不太合适现在过去打扰她,哪怕只是递个纸巾。 她是一个边界感如此强的人。 于是他默默关掉了客厅的灯,在黑暗中静候。 直到俞帆将那瓶贵腐甜白喝见底的时候,师越觉得她应该差不多平静下来了,于是拎着一瓶新的酒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在她身边坐下。 俞帆没有给他任何眼神,整个人的气场和夜风一样冰冷:“你今天做了很多越界的事情。” 师越置若罔闻,在她眼前晃了晃酒瓶:“这支灰苏维翁,原本只供家族饮用,我姐应该是偷偷寄给你的。” 俞帆终于转头看他,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聋了。 总不至于这小子是不乐意师雯雯“走私”了太多酒给闺蜜,要一次性喝回本吧。 师越视线落在酒标上,不去迎合她审视的目光,兀自解说:“灰苏维翁是长相思的粉色变种,口感更丰富……” “我不感兴趣,也别用你们酒庄的背后故事来跟我讲大道理。”俞帆无情打断他,说实话,她并不关心这些酒的来历,也听不太懂,只觉着这个人今天各种不听话,她也没了耐心。 终于,师越没再回避她的问题:“跟你回家是越界,跟你聊天也是越界吗?” 俞帆盯着他,眼神算不上友好,说话一阵见血:“你是在用聊天试探我的边界。” 谁知师越没有任何心虚和退缩,他勾了勾嘴角,侧身微微倾了过去,带着黑醋栗气息的呼吸拂过俞帆的耳垂:“你觉得我想试探什么?为了了解你的内心世界?” 俞帆不想应下,显得自己很自恋,但是女人的第六感无数次敲响警钟——他就是越界了。 非常微妙的,说出来矫情但不说又憋屈的,似有若无的越界。 她缩了缩脖子,试图用头发遮掩自己渐渐发热的耳根。 虽然醉意已经很明显了,她还是尽力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理智:“你今天喝太多了,不仅话多,还爱学着大人讲道理,真的很烦人。” 师越轻笑,百口莫辩,也懒得争辩,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认领了“烦人”的标签。 俞帆又开口:“还诱导我喝这么多酒,你是不是很不甘心你们酒庄的酒都被我私藏了。” “我刚刚说了,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师越的食指在杯沿画圈,“你明明今天那么崩溃了,还能忍住没跟你妈妈吵架,甚至把我当透明人,对我闭口不言,试图甩掉我……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托酒精能给你宣泄的出口,消解那些情绪。” 雨势渐大,在玻璃窗敲出急促的鼓点。 俞帆眼睫微颤,她看着窗外,目光有些失焦。 突然,她抓着酒杯不顾形象给自己猛灌了两口,然后手背一抹残留在嘴角的酒液:“我不需要消解,这种日子我每天都在过。” “这种日子是什么日子?”师越凝视着她的侧脸。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 毕竟两个人分享三瓶红酒,这会儿要是还完全清醒着,都足以让他们酒庄上315打假晚会了。 时间似乎放缓了流逝的速度,一秒、两秒、三秒……俞帆都没有回答。 师越怀疑自己的行为又要被她判定为越界。 但俞帆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应迟钝而已。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突然淡淡地开口:“和亲人形同陌路的日子,没有人在意我的日子。” “但是你童年很幸福,至少说明了你小姨很爱你。”师越这么说完全出于好心,他不敢提其他敏感的名字,只能把小姨搬出来。 却不知“小姨”两字微微刺痛了俞帆。 就连俞帆自己都没想到上一刻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童年比谁都幸福,这会儿就猝不及防被一个称呼击溃。 ——时过境迁,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潜意识里也怀疑过,是不是一切都是假象,那些爱只是自己过度怀念添油加醋的产物。 醉意上涌,头晕目眩。 她脑海中不断闪过黎悦那些刻薄的嘲讽,闪过黎扬遥远的音容笑貌。 酒精放大了人的感受,它将那些细枝末节的、匿迹潜形的、隐忍不发的所有情绪都揪了出来,无限膨胀,再铸成牢笼。 见俞帆不说话,师越又开口:“你怎么了?” 她揉了揉鼻子,嗓子眼涩涩的,晕乎乎地摇了摇头:“没。” 红酒的后劲实在太充足,她觉得自己灵魂开始游离,躯体可以随时睡去。 “你别喝了。”师越伸手去夺她手里的酒杯。 俞帆的手指冰凉,师越碰上的时候,心里一惊,接着,他想都没想就握住了俞帆的手。 感谢灰苏维翁,要不是最后一瓶酒让他模糊了理智的边界,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越这么大的界。 而现在,频繁把“越界”挂在嘴边的俞帆却像个任由他摆弄的傀儡。 她呆呆地看着师越捧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搓一边哈气。 “我们进客厅好不好?”师越哄着她。 她满脸酒气,摇了摇头。 师越怀疑她根本没听懂自己说话,又补充道:“你手都要冻僵了你知道吗?” 俞帆这回没摇头,也没说话,她抽回自己的手,紧紧贴在了脸上,然后托住了鳃,专注地看着窗外的雨景。 “姐姐你酒品不行啊,喝醉了这么难伺候,感冒了怎么办?” 师越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裹紧。 师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灰苏维翁,一口下肚,胃里暖暖的,胆子又大了几分,他愈发肆无忌惮:“为什么我姐总说你拒绝跟异性建立亲密关系?”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答。 他想知道俞帆有没有听懂,会是什么表情,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现在居然闭上了眼睛。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毯上,脑袋搭在上面,是一个自我感觉很安全的姿势,似乎睡着了。 第18章 第 18 章 俞帆睡得很安稳很沉静,难得能看到她没有浑身带刺的一面。 凝视着她的脸,师越发现她的眼尾居然挂着一滴泪,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这会儿她闭了眼,才显得晶莹夺目。 其实他今天陪俞帆喝酒,就是打算让她好好地宣泄情绪,要么大哭一场,要么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骂出来。 结果这位姐稳得很,时时刻刻都在意着那点边界,丝毫不允许自己崩溃,哪怕偷偷抹个泪都要背对他。 没想到现在让自己抓住了一些她脆弱的痕迹。 师越靠近,伸手去帮她擦眼泪,指尖点在她的眼尾,轻抹了两下,然后从眼尾缓缓往湿润的睫毛拂过去。 目光不自觉描摹着她的脸部轮廓,渐渐拉近距离观察细节。 直到鼻尖蹭过她泛红的脸颊,他才意识到自己已擅自越过了安全距离。 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变得灼热,所有的克制都在分崩离析。 脑海中闪现出白天在鬼屋时候的场景,俞帆缩在自己的胸膛,他分明感受到了她汹涌的心跳,和居高不下的体温。 这让他无法释怀,无法忽视两人有过的微妙链接。 就在这时,俞帆飘忽地睁开了眼。 师越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心虚不已,搜肠刮肚,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但俞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打湿了他胸腔里翩跹的蝴蝶。 他并不想马上抽离。 空气中飘散着诱人的葡萄酒味道,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间维度仿佛被扭曲,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他看到了她眼底晃动的波光。 内心深处某个不光彩的想法被慢慢放大。 此刻的沉默无疑是最大的帮凶。 俞帆晕乎乎的,师越的呼出的热气洒在她的脸上,愈发滚烫,下一秒,她就尝到了师越唇瓣残留的贵腐酒的甜腻。 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浅尝辄止,蜻蜓点水。 好像随时都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 俞帆惊得一瞬间酒都清醒了一半,不负所望推开了他,满眼的不可置信,惊恐让她忘记了如何表达,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师越先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 这三个字在他决心要越界的那一刻开始,就排练了无数遍。 - 午后的阳光在卧室漫开,俞帆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神。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昨晚是如何拖着醉酒后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浴室洗澡还成功回到卧室睡觉的了。 她甚至不记得昨晚的和师越的狼狈情景是如何收场的。 空气中还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她突然感到头疼欲裂。 她揉着太阳穴,起身出了房间。 客厅和餐桌都被收拾干净了,昨晚三个酒瓶没扔,被洗干净了放在墙角。 她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一堆未接来电,还有师越发来的微信。 发送的时间是昨晚十一点。 【越来越好:如果半夜醒来有什么不舒服,给我打电话,我能听见。】 下面一条是今天早上十点。 【越来越好:醒了吗?】 十一点。 【越来越好:我决定回家住了,我已经跟俞老师说了。】 【越来越好:对不起,我不该越界。】 俞帆说不清楚自己是生气还是什么情绪,只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情过于不真实,要不是看到师越发消息道歉,她完全愿意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出格的梦。 但现在现实摆在面前,她无法掩耳盗铃。 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乱划,然后就点进了师越的微信主页。 他添加了正在听歌的状态。 【To the moon - Main Theme】 俞帆点击播放,是一首钢琴曲,挺意外的,现在的小男生居然会喜欢纯音乐,毕竟自己手下的实习生每天在朋友圈转的都是一些叽叽喳喳的rap,俞帆无意点进去过,听得脑仁疼。 钢琴曲洗涤了俞帆原本混乱不堪的心灵,她得到了些许安宁,便好奇这首曲子的来历。点了点,页面跳转到音乐播放器,曲子的一些高赞评论被顶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我唯一一款玩哭的游戏。】 【难以想象游戏配乐能做得这么好。】 【虽然游戏性一般,但是剧情和音乐都很厉害!】 【这游戏的后劲太大了,我永远忘不了玩这个游戏的那个下午,一个操作简单的像素游戏,剧情如此优秀,通关之后我一个人呆在房间,谁都不想联系,哭了好久好久……】 原来是游戏里面的音乐。 她心下了然,果然还是小男生,逃过了rap也逃不过游戏,都没什么稀奇的。 但评论区的人们对这款游戏的评价似乎都很高,让从来不玩游戏的俞帆第一次对一款游戏产生了兴趣。与此同时,她脑子里还不要命地闪现出老板激情澎湃要转型做游戏的那个下午,自己被委以重任的那个下午。 冲动之下,她跳转到应用商店,输入“to the moon”,直接点击购买。 从听到“To the moon”这首曲子到打开“To the moon”这个游戏不到十分钟,也许是为了找些事情填补思绪的空白,让自己停止一次次去回顾昨晚两人酒后的失态,俞帆努力让自己沉浸在游戏中,一下午都无法自拔。 这是一款玩法十分简单的像素风格游戏,Eva和Neil两位医生在一家提供“记忆修改”服务的公司工作,他们的任务是进入垂死病人的记忆,通过改变病人的记忆来实现对方未完成的愿望。 这次的任务是帮助一位名叫John的老人完成去月球的愿望。 但老人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个愿望。 于是两位医生进入了John的记忆,寻找关键的记忆碎片,通过解决简单的谜题来逐步推进故事,回溯时间,经历了John从老年到童年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他如此执着于去月球的原因,也了解了他人生真正的遗憾。 假期一结束,俞帆回到公司的状态一改往日的身心交瘁,突然整个人都充满了能量,让孟洁忍不住来找她八卦了好几次是不是前几天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故事发生,俞帆则回复了她几个无语的眼神。 她迅速把手上的活都安排了下去,然后去办公室找老板聊对新游戏的想法,得到支持后,回到工位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连孟洁约她去茶水间摸鱼都没空回应,晚上还自愿留下来加了几个小时的班。 那款游戏给了她灵感,她把自己彻底丢进工作,有意无意地淡化掉那晚的吻带给她的冲击。 一切趋于平静。 一个礼拜后,她把游戏方案交给了老板过目,老板马上组织了一场会议。 俞帆在会上先给大家拆解了To the moon这个游戏,让大家知道自己今天要讲的方案是基于一个什么样的模型。 有人表示不看好,因为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操作简单的游戏了。 “这个游戏的卖点不在操作,它是一款以情感和故事为核心的游戏,目标受众是那些喜欢深刻叙事和情感体验的玩家,这也是为什么2011年的游戏在十几年后仍然能受欢迎的原因,”俞帆解释道,“然后,我建议做这类游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开发难度较低,成本也较低,不论是从团队规模、经验、资源和技术来看,我们都比较适合以这个游戏为参照。” 老板早在一个礼拜前就被她讲服了,这场会议他只负责频频点头:“我赞成。” 俞帆打开将方案投影在墙上,详细讲述这个礼拜自己搜集到的资料以及设计新游戏需要哪些支持。 “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开发类似的游戏需要多久时间呢?”有人问。 “按照现在的技术水平和工具,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半年之内就能做好,如果外包美术、音乐或部分代码,应该还能更快。”俞帆说,“这个游戏的剧本是开发的核心,由我来负责,我会尽快给到大纲,同步给各位,然后一步步完善。” “美术和动画部分,如果继续使用像素风格,应该比较简单。”孟洁说。 俞帆点点头:“另外,音乐和音效部分,我们公司没有专业人才,建议外包。” “可以,”老板转头看向技术部的老大,“你们这边有什么疑问吗?” “前几天面试了一个写过游戏的小伙子,下周入职,等他来了,我们部门再开会讨论一下。” “好,其他部门有什么需求,现在都可以提出来。”老板又看向孟洁,“你们部门忙得过来吗?” “当然……”孟洁停顿了片刻,笑了笑,“忙不过来,平时负责做详情页的同事要准备出国读研了,今早上刚提了离职,我们部门严重人手不足。” “招人,马上把用人需求提到人事部门,咱不差这点钱。” 老板确实是不差钱,不然也不会说做游戏就做游戏,跟胡闹似的想一出是一出。 最近有一点点忙,没办法日更,争取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新的项目步入正轨,俞帆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没有完全松,毕竟她任重道远,还有一堆事需要她协调。 百忙之中,她还是挑了个周末回了俞思明的家。 因为师雯雯送她的那个烫手的礼物一直在她房间里,跟个随时都可能引燃的炸弹似的危险,如果不拿出来,她始终睡不安稳。 餐桌上,俞思明没再提那天不愉快的事,俞帆时时刻刻牢记今天回家的任务,也努力不跟他起冲突。 俞思明又问了问她工作的情况,提到自己有个收藏家朋友新装修房子,正想添置些艺术品,正好她公司是做艺术品交易平台的,能不能加个微信交流一下。 跟工作有关的,俞帆向来认真。 “没问题,你把我微信推给他吧。”俞帆说,“他姓什么?” “姓李,我推给你了,你记得加一下。” “好,我明天上班加。” “没礼貌,现在不能加?” “现在是休息时间,不想谈工作,我休息时间谈工作可能就真的会没礼貌。” 俞思明拿她没办法,转而又开口:“今晚在家住吧。” 俞帆下意识要拒绝,但她不想一而再地扫他的兴,便答应了下来。 毕竟偶尔过个夜,对自己没什么大的影响,明天就去上班了,又自由了。 第二天一到公司,趁着吃早饭的空挡,她通过了那人的好友请求,并主动打招呼,迅速聊了几句。 【别烦:李叔叔好,我是俞帆。】 结果对面的人连发来几个问号。 【李楷:???】 【李楷:叔叔?】 俞帆点进对方的朋友圈,看到最新的照片是一张公司团建的照片,清一色的年轻男女,哪里像叔叔?俞思明把她坑得好惨! 【别烦: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我爸的朋友。】 【李楷:咱们爸爸是朋友。】 【别烦:对不起对不起,咱们聊正事吧,我把公司的网址发给你,你可以看一下喜欢什么风格的?我会争取最大的优惠的。】 【李楷:要不就今天晚上吧。】 【别烦:什么?】 【李楷:今晚我请你吃饭,听说你公司在星芒大厦,我们公司楼就在街对面。】 俞帆蹙眉,这是要当面聊的意思? 也行,当面聊效率更高,速战速决。 【别烦:可以,你看想吃什么?】 【李楷:你们楼下那家烤肉不错,我先预约六点的?】 【别烦:ok】 放下手机,她便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争取今天不加班。 六点前,俞帆这天工作按计划完成,下班之前去老板办公室汇报了一会儿工作进度,回到工位的时候,发现手机正在桌上不要命地狂震。 屏幕上显示着师雯雯的名字,俞帆仿佛看到了电话对面的那人此刻和这手机一样急躁。 她赶紧按下通话键。 “怎么才接电话啊?”师雯雯不太爽。 “抱歉啊,刚刚在老板办公室,没拿手机。”俞帆早就掌握了跟这位暴躁姐的聊天方式,花式道歉总是没错。 “还一天都没回复我微信!”师雯雯没饶过她。 “今天太忙了,好多微信消息我都没点开,我现在看看啊!”俞帆点开师雯雯的对话框。 【我回泽南了,晚上一起吃饭。】 【又不回消息?又开一天的会?行,我自己找好吃饭的地方再通知你。】 师雯雯语气毫不客气:“看完了吗?我们已经到吃饭的地方了。” “你们?” “对啊,还有我弟和他一个朋友。” 俞帆心跳一瞬间就乱了。 师雯雯还在自顾自说着:“我把地址发你,半小时内来餐厅就原谅你。” “我今天有点事,改天我单独请你吃饭好吗?” 虽然确实想找借口推脱,但今天确实约了李楷,不算骗人。 俞帆内心这么自我安慰。 电话那头的人却炸毛了:“靠,友谊的小船总有一天要翻!每次我回泽南,都是第一时间想见你,结果你呢,不是玩消失就是婉拒……” “我错了姐,改天晚上来我家喝酒,我给你捏腿按摩陪睡!” 师雯雯心满意足:“行,刚好我也给俞老师带了些首都的特产。” “我没住他那了,回公寓了。” “哦,也好,我还没去过你住的地方呢。” 挂了电话,师雯雯朝餐桌上另外两个男人耸了耸肩。 “美女就是难约。” 师越面无表情低头玩着手机,他旁边的男人则礼貌地将菜单递过去:“一张桌子上有一个美女已经够饱眼福了。” 师雯雯笑得放浪形骸,师越则用口型对他吐了两个字:“油腻。” 被师越吐槽的男人叫路遥光,是他以前高中同学,大学去了外地读书,学的心理,毕业了就留在那边上班了,今天难道回来一趟,刚好师越也回国了,于是抽出时间见面聚聚。 师雯雯向来喜欢认识新朋友,第一次见面就跟他聊了老半天。 在给俞帆打电话之前,他俩就一直在聊心理方面的东西,师雯雯对什么新鲜事情都充满好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新的领域。 一通电话打断,师雯雯思维又跳脱了。 她没忍住问师越:“俞帆跟她爸又闹矛盾了?” 师越仍然低着头,轻飘飘“嗯”了一声,不自然揉了揉鼻子:“好像是因为俞帆拒绝了俞老师安排的相亲。” “俞老师逼得很紧吗?” “我当时没在家,后来才知道,俞老师把那个男的直接带回家里来了,也没提前跟俞帆说,然后俞帆就跑了……” “还是这么有脾气。”师雯雯的表情居然有些骄傲。 师越抬头看着她:“你也觉得俞老师太过了?” “俞帆本来就很抗拒异性,她从生理到心理都很难接受,俞老师不该用这么激进的方式。” 师越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但她不是谈过男朋友吗。” “她就是谈了男朋友,才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的。”关于俞帆这个毛病早就不是秘密了,她本人根本没藏着掖着,师雯雯便也聊得肆无忌惮,“否则也不会跟初恋分手之后,完全没有考虑过再找一个,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她初恋太渣的原因。” 路遥光突然插入话题:“她跟她爸爸关系一直不好吗?” 师雯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路遥光扶了扶眼镜,认真地看着师雯雯:“你们这位朋友的情况很像我以前接触过的案例,有许多原生家庭里父爱缺失的女孩,都很难跟异性建立起亲密关系。”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因为对于女性来说,跟父亲的关系是第一段与男性建立的关系,如果她一直处理不好和异性的关系,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她的父亲不是一个很好的引领者和性别榜样。” 师雯雯皱着眉:“是吗……” 她不禁会想起自己小时候,虽然父母离婚,但是父亲的位置有从来没缺位,师鸿很爱她,并且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爱,不论是精神和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她。 所以她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只有师越,并笃定他抢了自己的爸爸。 师雯雯没有像俞帆那样排斥异性,就是因为师鸿作为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性,给过她足够健康的关系,让她坦然接受有异性进入她的生活。 路遥光继续说:“这样的女孩通常会有以下的特征,第一点是缺少女性特质,也可以说比较男性化,反正就是比一般的女性更理智,拒绝表达情绪,也拒绝依赖别人,总想着证明自己很独立,但她内心是缺爱的,她这个特质只是为了自我保护。” 师越扫了他一眼:“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她就算寻找另一半,也会倾向于去找跟自己父亲完全相反的一个人,而且,因为她没有从异性那里得到过正常的爱,她也会反复去抗拒和异性建立亲密关系,哪怕自己很喜欢对方,甚至有可能,越喜欢对方,她就越抗拒在一起。”路遥光说。 师越双手捧着玻璃杯,视线落在杯底的柠檬片上,沉默不语,也看不出情绪。 师雯雯忍不住追问:“这也是为了自我保护?” “对。”路瑶光点头。 “我这个朋友成长的环境比较复杂,她小时候是小姨带的,读初中才回到父母身边,但是据我所知,她跟父母并不亲近,初高中那六年,她都选择了住校,再后来……”师雯雯深深吸了一口气,“高中毕业那年,她得知父母早就离婚了。” “然后她一直没有机会和父母培养感情是吗?” “嗯,她父母各自有了家庭,她几乎那个时候就开始独立了。但是她也很少对我倾诉这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师雯雯说,“她开窍本来就晚,初中高中时候很多男生追她,她都不搭理,好不容易大学交了男朋友,结果那男的一系列操作直接让她更厌恶异性了……她一直单身,家里人都很急,其实我也很担心她会一直这样,她过得太压抑了。” 见她一脸担忧的模样,路遥光笑了笑,示意她放宽心:“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我消解的能力,尤其是成年了独立了,她总会慢慢学习如何进入一段健康的关系,不要强迫她一定要怎么怎么样就好。只要她遇到了喜欢的人,肯定也会尝试恋爱,然后结婚,只不过跟普通人相比,过程会更漫长一点。” 师雯雯咬着唇,点了点头:“谢谢,听你这样说完,我心安了很多。” “你不必太焦虑,如果哪天你发现情况不乐观,她因此影响到正常生活的话,你再来联系我,我可以帮忙找擅长这个领域的师哥师姐给她做心理疏导。” “好,谢谢。” 第20章 第 20 章 一下班,俞帆就风风火火地奔向约定好地餐厅。 烤肉店暖烘烘的,俞帆按着对方描述的穿着很快锁定了目标人员,朝着靠窗那一桌独坐的男人招手:“李楷?” 男人抬头,起身打招呼:“你好,俞帆。” 他的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但不是细短的身材,身上的肉不少,但没有任何健身的痕迹,不仅有些松垮,还有明显的啤酒肚。 俞帆并不想过分打量对方,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留下了以上的印象。 “坐吧坐吧!”俞帆把包甩在沙发里,坐在了他对面,“你点餐了吗?” “等你来呢,你看看菜单。”他将菜单递过来。 “好,”俞帆接过菜单,用笔在上面勾了几个看起来没那么油腻的,就把菜单递了回去:“我好了,你选吧。” “他们家的烤羊肉最出名。”李楷提醒。 “是吗,”俞帆故作遗憾,“可惜我不吃羊肉……” “那我点自己的份。”李楷看着菜单,“炒饭来一份吗?” “我最近不怎么吃碳水,尤其是今天还吃了油腻的,再吃碳水更罪恶了。”俞帆如是说。 “你在减肥?”李楷挑眉看了她一眼。 “算是吧,”她耸肩,“我近几年工作胖了一些,最近在控制体重。” 李楷从上往下扫视她:“你现在的身材刚好,再瘦可能就……” 俞帆一脸迷茫:“就怎么?” “就不太健康了,而且很多婆婆都不喜欢儿媳太瘦的。” “啊?”俞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你真会开玩笑。” 点好了菜之后,场面突然冷了下来,俞帆本就不想师雯雯那么擅于社交,尤其是刚刚的对话她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就更热情不起来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俞帆不得不先起头:“你们房子是什么风格的?” “那要看我爸的喜好了。”李楷说。 俞帆愣了愣:“那要不我直接联系叔叔?” 李楷看了她一眼,轻笑:“太快了吧,还是我俩先聊聊。” 这笑容让俞帆更加不明所以:“可是你又说……” 男人打断她的话:“听说你二十六了?” “对……” “比我大一岁。” 俞帆不知道他说着话有什么意义,只在内心默默惊叹——天哪这家伙长得油腻还不做身材管理,居然比自己小! 接着,他开始莫名其妙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在一个科技公司上班,主要是跟人工智能相关的,每个月税前工资有五万。” “是吗……”俞帆敷衍地夸道,“好厉害。” “是的,我也不在乎以后的老婆赚多少钱,就算不工作我也养得起。” 俞帆干巴巴地拍手,扯了个假笑出来:“真羡慕。” 李楷的目光直白地在她脸上巡睃:“你长这么漂亮,一定谈过不少吧。” 俞帆被他看得不太舒服,脸稍稍冷了下来:“还好吧。” “我这个人对感情比较专一,宁缺毋滥是我的信仰,你知道我单身多久了吗?” 俞帆半分兴趣都没有,但还是礼貌搭了腔:“多久?” “半年了。” “哦。” “有几个人能忍受空窗半年的?一般人没有这种毅力,但是我无所谓,如果不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根本不会去浪费时间。” 俞帆很后悔没有拉着师雯雯过来看戏,现在如果给她发微信实时播报,又太容易引起李楷注意了。 她恨自己不能用脚打字。 “那你真的很特别。”俞帆脸上堆着笑,只想赶紧解决正事,“今天发你的网站看了吗?有没有看上的?” “我不会轻易看上任何东西,”李楷说,“包括女人。” “嗯嗯,或者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可以发给我,我参谋参谋,我对公司的业务比较熟悉。” 李楷虚起眼:“你不用这么殷勤,我爸爸又不在。” “啊?”俞帆一头雾水。 “你是不是急着见家长?”男人扬起下巴。 “啊?”俞帆张着嘴,震惊到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出话来,愣了好几秒,“不是,我们今天是有什么误会吗?” “虽然我也不喜欢被家里人安排相亲,但是你是我吃过饭的女孩里,我感觉最好的,”男人一边慢悠悠解手表,一边慢悠悠地吐字,“当然了我不是夸你漂亮,我不是这种肤浅的人,我是觉得你气质很好,人也挺可爱的。” 俞帆彻底明白了。 看来俞思明不但没有死心,还另辟蹊径,专门找了个借口让自己加微信来吃饭。 而自己一跟工作沾边就换了个脑子,居然愚蠢地加了微信不带一丝怀疑! 服务员端来菜品,并十分周到地将肉类铺上烤架。 餐桌突然忙碌起来,俞帆借这个空隙打开了俞思明的聊天框,暴躁地敲打着键盘。 【别烦:如你所愿,我已经在跟李楷吃饭了。】 【俞思明:聊得怎么样?】 【别烦:不怎么样,我一直聊房子,他觉得我图他家房子呢(微笑.jpg)】 【俞思明:别生气,我不是看你们现在年轻人边界感这么强,就想着先加个微信互相了解了解再讨论别的嘛……】 【别烦:这次我给你面子,没有马上走人,下次再这样,我会把餐桌掀了,你自己去善后。】 【俞思明:小鱼,不要这么任性,听爸爸的话,就当交个朋友好不好?李叔叔的儿子很优秀的,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工作单位也很厉害,要不是因为我们长辈互相认识,这么好的男孩,你肯定很难在社会上遇到的。】 【别烦:是的,相当优秀,是我不配。】 不知道俞思明是听不出来话里的嘲讽还是本身就过分木讷,他的回答显得十分可笑。 【俞思明:我的女儿也很优秀。】 俞帆被他气得口不择言。 【别烦:是的我很优秀,我不仅优秀我还漂亮,所以不要给我介绍油腻的丑男,配不上我!】 【别烦:我不喜欢相亲,我觉得跟陌生男人吃饭很恶心!】 【俞思明:你第一眼不喜欢不代表什么,再接触接触,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她在发疯,俞思明却依然平静,这让她更加憋屈。 俞帆气不顺,将手机啪得拍在餐桌上,惹来李楷和服务员不解的眼神。 李楷似乎感觉到了她气场有些变化,看了她一眼,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擦了擦嘴。 像前几秒俞思明那样,面对她的暴躁,用平静的语气来挑起新的话题。 “听说你是做文案的?” 俞帆“嗯”了一声,然后从烤好的餐盘里夹了块牛肉过来,没有给他眼神。 李楷说话十分直白:“前途堪忧,很容易被人工智能替代的岗位。” “是吗?”俞帆冷哼一声,“那你们加把劲,早点把AI训练好了,把我们文案干掉!” 只可惜对方似乎脑子缺点情商,说话不讨人喜欢就算了,连别人话里的刺都听不出来,把自己的姿态摆得挺高,自以为是夸赞道:“你很幽默,跟别的女孩很不一样。” 俞帆并没有跟他聊下去的**,不经脑子随意搭着腔:“是吗?别的女孩是什么样的?” “大小姐脾气,动不动就甩脸色,脸上堆满了脂粉,谁知道卸下来是人是鬼。” 李楷说完这句话后,俞帆抬头盯住了他。 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还在滔滔不绝评价着“别的女孩”,俞帆听不太进去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张一合的油腻的嘴唇,沾着污渍的厚底眼镜片,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只是一个普通的理工男的形象,她之前从来没有过偏见。 但今天,她想到这是俞思明给她精挑细选的相亲对象,是自己明确表示过不喜欢,俞思明还让她继续接触的男人,她就十分厌恶。 所以为什么人一定要结婚呢?哪怕是个不喜欢的人,也要被逼着去认识去培养感情? 这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这一辈子都没有遇见过爱情,却要被父母逼着和一个丝毫不来电的陌生人共度一生。 俞帆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面对这些。 她呆坐在那里,看着那张毫无兴趣的脸,想到这就是俞思明为她精挑细选的男人,如果她服从了,以后就要和这样的人接吻睡觉过一辈子。 不如去死。 哪怕他在俞思明的口中是个不可多得的,提着灯笼都难找到的优质男。 但是他优质,关她什么事情呢? 连张爱玲都说,结婚若是为了维持生计,那婚姻就是长期卖|淫。 简直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好像已经从“别的姑娘”聊到自己找对象的标准了,偶尔还把俞帆的各方面条件拿出来评价。 只不过俞帆被动开启了听觉防御功能,根本无法解码他的语言,思绪飘到了外太空。 她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像一个商品,任由一个陌生人打量、分析、估价…… 一顿饭她吃得如同上刑,为了维持成年人的礼貌和体面,她不得不忍受下去。 烤盘上滋滋冒着热油的肥肠爆了一声,俞帆的思绪才抽离出来,正巧听到男人对她的夸赞。 “对了,我看你今天都没化妆,你皮肤蛮好的。” 说话的时候,李楷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俞帆心里翻着白眼,冷冷回答:“谢谢夸奖。” 话闭,她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第21章 第 21 章 站在洗手池前,许多不适的感觉一起涌了上来,厌恶,鄙夷,可笑……她弯下腰给自己浇了点冷水,拍打着脸庞,眼眶却越来越热。 俞帆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哭,她不愿意起身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会让她十分瞧不起。 但她知道这不是难过,也许是生气,或者恶心透了。 相亲这种和异性的接触的方式让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尊严,被剥夺灵魂的价值,像一块市场上的五花肉,摆在那里任人挑选,甚至嫌东嫌西。 蓦地,她回想起师越的吻,回想起他唇上的温软。 其实她这几天一直在抑制自己去回忆那天的事情。 那晚两人都太醉了,如果只是一场不清醒的玩笑,再提起不过徒增尴尬。 她不知道这几年师越在法国都经历了什么,或许在那个开放的环境下,礼节性的吻不计其数,酒后乱了分寸的玩笑也无需认真,他根本不当回事。 但俞帆最怕的不是这是个玩笑,她最怕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生理上的排斥。 就算不想承认也没用,她在这顿身心都无比抗拒的晚餐中,确实想起过师越的那个吻,也划过一些危险的不太光彩的想法。 潘多拉的魔盒随之打开。 ——如果一定要跟男人凑合的话,为什么不找个自己不排斥的? 当她产生如上想法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藏着的利己主义,她并不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她也在像男人筛选贤妻良母那样,反过来筛选男人。 一个可以凑合的男人。 或者再细分下去,一个没有生理排斥的男人。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俞帆,放我的鸽子,原来是跟别人吃饭。” 师雯雯的声音瞬间击碎了她刚刚为自己建立的利己主义路线,像一道光照进破败的危楼,所有阴暗角落的生物都无处遁形,她为自己对师越产生过短暂的幻想这件事而感到羞愧难当。 她抹了一把脸,抬头对着镜子里的另一张脸挤出笑容:“好巧,你也在这家餐厅。” 略有沙哑的嗓音,发红的眼睛,师雯雯察觉到了不对,将她的脑袋转了过来面对自己,靠近打量了两秒后得出结论:“谁欺负你了?” 师雯雯虽然大多时候脾气火爆,但是每次看到俞帆脆弱的一面,她的心也马上变得柔软无比。 和她对视两秒后,俞帆终于撑不下去,扑在了她的怀里:“怎么办,我真的改不了,我没办法和男人一起吃饭。” “那就不要逼自己,以后跟我吃饭就行。”师雯雯揉了揉她的脑袋。 “好。” 师雯雯雷厉风行拉着她出了餐厅,门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师雯雯打开后座地门将她塞了进去,然后坐在了她旁边,关上门。 车子缓缓启动,师雯雯开口道:“我们现在把他甩了。” “嗯。”俞帆应着,低头出神,脑子还残留着被男人恶心过后的不适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她的茬。 “我们像不像私奔?” “像。” 师雯雯终于受不了她这种为了接话而接话的态度了,懒得努力玩幽默了,严肃地看着她:“那个男人是谁?俞老师给你新安排的相亲对象?” “嗯。” “一个陌生人,把你气成这样?” 俞帆终于不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不是气,是恶心,我坐在他对面,脑子里反复都在想,为什么人类到了年纪就一定要结婚?要跟一个异性睡觉生小孩?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互相吸引吗?难以想象我读了那么多书,最后还要在他们如此落后的思维中,去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商品,供陌生男人挑选。” “不气不气,你就当作是你在挑选他。”师雯雯说。 “我挑选他?”俞帆眉头紧皱,满脸嫌弃,“要是在大街上,我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跟他一桌吃饭是我这辈子做过最low的事情。” 俞帆说完,连师雯雯都震惊了,她鼓了鼓掌:“宝贝,越来越mean了啊,好样的!” “你如果见过我这几年在职场上的来时路,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刻薄了!”俞帆说。 “我觉得很好啊,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他人!”师雯雯说,“但是我没有相过亲,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就想象一下,一个陌生人坐在你对面,然后,这是你爸爸筛选过给你安排的以后可以跟你一起睡觉的人。” 师雯雯龇了龇牙:“我靠,好恶心。” 得到好姐妹的认同,俞帆终于舒坦一些了。 师雯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甚至觉得能接受你跟苏晟复合,都不能接受你跟刚刚那个丑男在一起,简直无法想象你们一起生小孩这件事,我觉得有生殖隔离!” 俞帆嘶了一声,师雯雯一向语出惊人,她以前本来都习惯了,几年没见,居然有些不适应。 她无奈地笑了笑,敷衍点头。 见她没有反驳,师雯雯突然盯住她:“所以比起和陌生人相亲结婚,你更能接受和苏晟复合?将错就错过一辈子吗?” 俞帆倒是没从这个维度考虑过,她眉头微皱:“都挺恶心的,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苏晟起码长得好看。” 车子突然减速,俞帆差点撞到驾驶员的座椅靠背上。 师雯雯朝着驾驶舱微微发怒:“你怎么开车的?” “没事没事。”俞帆赶紧抓住她的手,“别气。” 司机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似有若无轻哼了一声。 还挺拽。 师雯雯反握住她的手:“宝宝,我不允许你跟那个渣男复合。” 俞帆笑了笑:“我不会的,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这个选择,不过就是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罢了,我干嘛非要吃那玩意儿。” “对!求求你吃点好的!”师雯雯信誓旦旦,“今天这个这么丑,俞老师是不是疯了啊?” “上次倒有个帅的,也被我搅黄了。”俞帆说。 师雯雯不以为意:“哦,帅只是入门条件而已,也不代表一定配得上你,还得够高,身材好,人品好,智商高……” 俞帆彻底被她逗笑了:“行了行了,再捧就虚伪了啊。” “我说的是客观事实,你就值得最好的!”师雯雯转头看向驾驶舱,声音陡然变大,“是吧?师越!” 俞帆整个人突然僵住。 开车的人居然是师越! 大概是因为自己太不在状态,从被师雯雯拽上车之后,她就没留意到这个车根本不是网约车,更没发现坐在自己前面的司机长什么样。 空气仿若静止,师越始终没有给他姐任何回应。 俞帆脑子里疯狂回忆自己在上车后有没有说过什么胡话。 那可能是一直都在说胡话…… 就在俞帆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驾驶舱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嗯”。 “你他妈没吃饱啊?”师雯雯不太满意他的态度。 这回师越用力地“嗯”了一声。 “你朋友回去了?”师雯雯问。 师越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师雯雯忍无可忍:“什么毛病犯了?一点礼貌都没有,俞帆姐姐上车了也不打招呼!” 空气再次凝固。 车内暖气充足,俞帆的脸莫名开始发热。 她又不要命地想起那个吻,想起十分钟前,自己因为被骗来相亲而短暂冒出过一些见不得光的念头。 但又因为师雯雯的出现而迅速打消。 这会儿和师越待在密闭的空间内,她突然觉得呼吸不畅,悄悄开了点窗透气。 这时,师越认真开口道:“姐姐好。” 俞帆咽了口唾沫:“好……好巧啊又见面了。” “姐姐准备去哪?”师越认真扮演着她闺蜜的弟弟的角色。 不太熟的,乖巧听话的角色。 “要一起喝点吗?”师雯雯问俞帆。 俞帆摇摇头:“今天不行,最近工作太多事情了,我要保持充足的精力,喝酒伤脑子。” “你们老板非要搞什么破游戏,他自己又搞不明白,把你折腾得这么惨。” 俞帆无奈扯了个笑容:“早知道就不在公司立吃苦耐劳的人设了。” “你们公司有你,是老板的福气。” “我争取周末不加班,然后邀请你来我家喝酒看电影。” “好的宝贝,我又带了些酒回来,都留着跟你一起喝呢。”师雯雯说着,转头回答师越最开始的问题,“先送俞帆回家。” “OK”师越说着,下意识打了转弯灯要掉头。 结果下一秒他又眼疾手快关了灯,将手机往后递了过来:“输一下地址,姐姐。”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好像那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碰撞的所有对话都付之一炬,湮灭在形同陌路里,默契地都当作没有发生过。 车窗外霓虹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扫过俞帆的脸。 她看起来十分镇定,没有任何表情,认真在师越手机上输入地址,然后还了回去。 导航APP毫无情绪的AI女声响起:“开始导航,全程2.5公里,大约需要八分钟,请掉头……” 师越坦然地打开转弯灯。 第22章 第 22 章 晚上,俞帆回到家后心里还装着工作的事情,到处找书看来寻找创作的灵感,不知不觉就熬了夜,第二天起得晚,早饭也没吃就直接去了公司。 经过前台的时候,前台小妹妹正拿着一包卫生巾捂着肚子往外走,见到俞帆,便慌忙交代:“帆姐,待会有设计师入职,你帮我接待一下啊。” 俞帆“哦”了一声,打开前台旁边的冰箱门,把自己昨天中午剩的三明治放进微波炉。 对着微波炉里旋转的三明治发了一会儿呆,门铃响起,她下意识回头。 一个颀长的身影跨进门,晨光下,温柔的光线在他蓬松的栗色发梢跳跃,扬起下巴的时候,耳钉晃过一线银光,满溢的少年气息透过玻璃门的缝隙钻进这个死气沉沉的办公室,带来了勃勃生机。 俞帆一瞬间僵住了,有些恍然:“师越?” 那晚酒后乱了分寸,就一直没有再见过,昨天车上那个冷漠的后脑勺大可忽略不计,今天没有师雯雯在场,两人这么面对面站着,俞帆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早上好。”师越笑着打招呼,那件事情好像从他记忆中彻底抹去了,他现在浑身散发着从容、淡定和礼貌的气息。 “你来做什么?”俞帆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入职。”师越扬了扬手里的简历。 俞帆拿过他手上的简历,扫了两眼。 里面只有学习的经历,这就是他们所谓新招来的设计师? 她突然就没那么平静了:“胡闹吗?” “我大学就学的设计,专业对口怎么叫胡闹呢?”师越认真回答。 俞帆将只有几行字的所谓的简历还回去,抱着胳膊审视着他:“你没有做游戏的经验,怎么通过面试的?” “你们的老板住在我家隔壁,打声招呼的事。”师越如实告知。 俞帆无奈扯了扯嘴角,无力反驳。 师越把手中的文件袋给她,尾音勾着笑意,“这是入职的资料。” 她接过资料拿去复印,嘴里咕哝着:“瞿老板挺牛啊,重活累活都让我扛着,他倒好,招个人才还走后门。” 师越不愧不怍跟在她身后:“你也没有游戏相关经验,老板还不是押着你去做了?” “我们不一样,我是天生的牛马,”俞帆自嘲,“你是体验生活的少爷。” “听起来你不太欢迎我?”师越靠在打印机旁边的墙壁上看着她。 “我为什么不欢迎?”俞帆操作着打印机,没有看他,“反正你又不在我手下干活,你天天摸鱼都不关我的事,只是我可怜的孟姐姐,遭老罪了。” “她很欢迎我的。”师越无辜地睁着大眼睛。 “她知道你入职?”俞帆睨了他一眼。 “对啊,我最初看到的招聘信息就是在孟洁的朋友圈里。”师越说。 俞帆“啧”了一声,抱着胳膊看复印件运作,低声感叹:“世风日下,世态炎凉,色令智昏啊。” “你在说什么呢?”师越问。 “夸你好看。” “谢谢。” “不客气,”俞帆把文件打印好之后还给他,“还有体检报告呢?” 师越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嘴里勾着笑。 “体检报告,你不是已经帮我看过了吗?你还说我很健康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正常的对话,俞帆听着却有些……意味不明,更诡异的是,她居然有些接不住他的目光。 俞帆跳开了视线,冷声道:“我看了不算。” “那我给瞿叔叔打个电话。”师越掏出手机,给他们老板拨了电话过去。 有人撑腰就是了不起。 俞帆懒得跟他争辩,趁着这点空档回到了微波炉那儿,将早就打好了的三明治取了出来,又去冰箱拿了盒牛奶。 正拆开三明治咬了一口,耳朵就被人从后面插入了一个无线耳机。 她要回头,才起了个势,脸颊就无意擦到对方微凉的指腹,她微微瑟缩,被触碰的肌肤突然发烫。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老板惯有的温和好脾气的声音:“俞帆啊,小越跟我很熟,这段时间就来我们公司帮帮忙,呆不久的,不用这么严格,也不需要买社保,就当他实习生或兼职就行了。” 俞帆顺手将还没打开的冰牛奶盒子贴在脸上:“好的,瞿总。” “跟老板说话这么紧张?”师越俯身,眼角弯了弯,似乎在嘲笑她泛红的脸。 那种模糊的,无法深究的越界的感觉又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师越回国后,他像是变了个人。 看上去依然和以前一样礼貌听话,但是又有些微妙的戏谑和轻佻。 俞帆瞪了他一眼:“闭嘴。” 她取下耳机还给他,他伸出手却没去接,越过耳机去够她另一只手上的牛奶。 在俞帆不解的眼光中,他把牛奶的吸管插好,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正好没吃早饭,谢谢姐姐。”他笑着说。 没错了,这小子今天就是在挑衅自己! 师越的工位被安排在孟洁旁边,离俞帆不远,虽然有电脑挡着,但找找角度,还是能看到缝隙中俞帆那张在工作时冷若冰霜的脸。 这张脸一直冷到午饭时间。 师越见她拿着手机和师雯雯在聊微信,有些按耐不住。 “你跟我姐说了?” 俞帆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 接着,她就在师越不安的眼神中解读出了什么,突然有种占了上风的得意:“师雯雯不知道你来上班了?让我猜猜,你该不会是瞒着所有人偷偷出来打工的吧?”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师越说,“再说了我爸跟我姐给我安排的活儿我下班就能去完成,并不冲突。” “你缺钱?”俞帆看着他。 “画画是我的初心。” “但你爸爸不同意你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师越点头:“他觉得我应该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帮他搭理酒庄,像我姐那样。” 听到“责任”两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俞帆觉得挺怪异的,总是无法擦去自己印象里他的小屁孩形象。 师越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你会卖我吗?” “跟你姐告密?”俞帆看他一眼,心想着自己才不是这么无聊的人,但又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 “会吗?”师越看着她。 “看心情吧。”俞帆拧了拧脖子。 师越语气软了下来:“以前读书时候,我都那么听你的话,没有让她知道我经常去你家。” “现在已经失效了,你威胁不到我。”俞帆耸了耸肩,“就算你现在告诉她,我也不怕,因为我现在能言善辩,我会想办法解释清楚,而且她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不讲道理的小姑娘了。” “姐姐,你真的很无赖。” “师雯雯是我最好的朋友欸,你凭什么会认为我会站在你这一边。” “你不需要站在任何人一边,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又不会损害她的利益。” “哦,要不这样吧,你试试找到什么能要挟我的,我再考虑给你保守秘密,不然我总觉得自己亏了。” “你等着,我会找到的。” 也许是因为来了新人,老板提议下班后所有人一起聚餐。 公司规模不大,所有部门加起来也就二十多号人,老板很大方,经常请下午茶零食,每个月还搞团建,整的像上百人的大公司似的专业。 不仅老板,公司后面有好几个股东,都是老板的好兄弟,也都有别的产业在哐哐赚钱,养着这个小公司跟玩票似的。 要不然也不会一拍脑袋就说要做游戏了。 俞帆合理怀疑他们开发游戏是因为自己喜欢玩,但是又不好意思让员工知道,所以才让她花了一个礼拜写方案分析利弊,美其名曰是不抓住机会转型就会被社会淘汰…… 毕竟要是真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也不至于重用她这个门外汉了。 餐桌上,女生这边在埋头吃饭聊八卦,男生就在喝酒侃大山。 师越被老板拉到旁边的位置坐着了,也只能跟着喝白酒。 俞帆比较安静,她心里装着工作,玩不尽兴,只要逮着空闲就在手机上找资料或者找书来看。 受《To the moon》游戏里时空穿梭和篡改记忆之类的情节影响,她最近在看物理类的书,关于时间、空间、宇宙、科学定律等……妄想能从中找到一些灵感,找到一些能抓住用户的东西。 吃完饭,在座的男士都喝得有些上头了,大家又转战去KTV一展歌喉。 每次的团建流程都是如此——吃饭、喝酒、唱歌。 跟着男老板,就是这么死板而枯燥。 包间嘈杂,有人唱歌有人摇骰子,灯光晃眼,有些人喝了酒,格外兴奋。 有人提议玩蓝白战,规则很简单,首先选出两个人作为带头大哥,先通过划拳方式确定输家要喝的酒量,再划拳选择在场的人作为自己的队友,队伍组建完成后,双方派出代表玩骰子进行决胜,当一方所有队员都输掉后,这个队所有人都要罚酒。 每次团建都有这个环节,每次都是魏朝和孟洁两人最积极要当带头大哥,这次也不例外。 第一把孟洁赢了,她拿起玻璃杯比划:“输了的人喝半杯就行!” 接着他俩继续划拳选队友。 俞帆心思不在游戏,坐在角落划着手机屏幕,看得聚精会神。 旁边突然有人坐落,酒气袭来:“听说之前你的策划案是一个乙女游戏?” 俞帆抬头看了他一眼。 师越的睫毛很长,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酒,沾着湿意,显得格外青涩。如此生硬的话题,像极了刚成年的少年的笨拙搭讪。 今天晚上还会更两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俞帆最擅长应付的就是他人的搭讪,她语气淡淡的,没有挑起新话题的**。 “我不玩游戏,之前只知道乙女游戏很火很赚钱,就按那个方向写的方案。” “那为什么现在换了方向?”师越追问。 这是个好问题。 最开始老板神秘兮兮地告诉俞帆市政府的‘建设世界级电子竞技产业基地行动计划’红头文件马上就要下来了,大言不惭说要做游戏,让她出方案。她早就习惯了老板的一时兴起,做过太多无意义的方案,便直言自己做不了。老板则表示做不了竞技类的就做别的,只要是游戏就成。然后俞帆东拼西凑给他做了个乙女游戏的方案交差,却得知了一个更大的噩耗——这次老板真的要做游戏,还要俞帆来负责策划剧情。 要不是因为工资开得够高,俞帆肯定撂挑子不干了。 长桌的另一边,人们正在激烈地选着队友,俞帆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她并不关心自己被谁选走了。 “之前我并不知道老板这次是认真的,”俞帆回答道,“要落地的东西,我一个门外汉可细化不了。” “游戏的门外汉?还是恋爱的门外汉?”师越看着她。 熟悉的口吻。 俞帆发现这个人每次喝了酒就特别没边界感。 她满不在乎嘁了一声:“因为我对男人这种生物祛魅了,乙女游戏,姐写不了一点。你满意这个回答吗?” 人群中传出师越的名字,很明显他也被选走了,孟洁特别高调,又重复了一遍:“师越,你是我的人了!” 师越“哦”了一声,分贝很低,不知道是在回答孟洁还是在回应俞帆刚刚那句话。 很快,他又问道:“那为什么决定对标《To the moon》做冒险解谜类的游戏了?” 俞帆一时语塞。 见她没说话,师越勾了勾嘴角:“你在偷偷关注我?你点进了我的主页看我的状态?” 俞帆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并不想认下,辩解道:“我手滑点进去的。” 师越掏出手机,打开和俞帆的聊天对话框,最后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师越的那句“对不起,我不该越界”。 俞帆至今都没有回复。 师越点了点那条消息上显示的时间,像个梳理证据链的警官,无比严谨:“我添加《To the moon》到听歌状态是在这条消息发送之后,也就是说,你当时没准备回复我,却点进了我的主页。” “那又怎样?” 师越笑了笑:“你不仅点进了我的主页,还听了我分享的歌,因为你很感兴趣,所以点开了评论,得知了这是一个游戏的主题曲,然后,从来不玩游戏的你,跳到应用市场下载了这个游戏,一口气玩通关了,是吗?” “这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至少没那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是值得庆幸的事吗?” “是啊,我本来以为你会厌恶我,抗拒我的一切,形同陌路甚至不共戴天。” “为什么?” 镭射灯扫过师越的高挺的鼻梁,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没作答。 他的沉默让俞帆瞬间了然,接着呼吸开始混乱。 他是故意的。 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他们有过亲密接触,他们和别人不一样。 不远处,玩游戏的人们把骰盅摇得震天响,音响里传出不知道谁唱的发音奇怪的粤语歌,引来人们哄笑。 俞帆内心无比感激这位唱歌的同事,将她从晦昧不明中拯救出来,哪怕是用如此诡异的方式。 “师越!快来!该你上了!”孟洁的声音砸过来。 “好!”他应声而起,长腿两步跨了过去,跻身进了热闹里。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呆坐在原位看着屏幕上演绎的MV,耳朵里充斥着蹩脚的发音,明明是首深情的歌,却深情得引人发笑。 不到一分钟,市场部部长魏朝的声音又传来:“俞帆!该你了!” 俞帆挪过去,一个骰盅被移到她面前,正对着的,是师越那张写着“好巧啊又碰面了”的脸。 她茫然地看了一圈:“现在什么情况?” “孟洁选队友只赢了一把,只选到了师越一个人,魏朝一直赢,选了七个队友,”有人解释,“本来魏朝这边赢定了,结果孟洁玩骰子太厉害,一个人赢了我们好多人,上一把才下场,换师越上,现在我们队只剩你了,你俩这是决胜局。” 肩负着重大使命,俞帆一下就来劲儿了,猛烈地摇了几下骰盅,看了眼骰子,脱口而出:“三个一。” 一被叫了,便不能代替别的点数了,逻辑推理被淡化,这场游戏变成了心理博弈。 她胜券在握,她骰盅里没有一,且花色很乱,所以无论师越叫什么,她都打定了主意要开他。 结果师越浅浅笑着,没有接招,他一句话没说,悠悠将自己的骰盅打开了。 他也没有一。 俞帆脸色瞬变,不甘咬着唇,将自己的骰盅打开,全场哗然。 “靠!”俞帆旁边的男生跳了起来,“师越你小子挺溜啊!” “谢谢夸奖,”师越将啤酒打开递过去,“每个人半杯就行。” 愿赌服输,俞帆给自己倒了半杯,正要喝,就被魏朝殷勤地夺了过去:“女生少喝点酒,我帮你喝。” 没等俞帆反应过来,玻璃杯已被他夺走,霸气地一饮而尽。 旁边市场部的小朋友们纷纷交换眼神,表情十分丰富,但鉴于吃瓜对象是自己部门老大,又都憋着不敢起哄。 俞帆懒得来回拉扯,对方将玻璃杯归还后,她礼貌道了声谢。 只有师越注意到,她悄悄从干净的杯架上,重新拿个了杯子用。 游戏继续,俞帆又被分到了魏朝的队伍,孟洁只抢到了师越和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姑娘。 这回孟洁和师越没有上一把的好运气,虽然战线拉得够长,最终队伍还是输了。而且这把定的惩罚升级,输家每人要喝整整一杯酒。师越作为队里唯一一个男生,放言要帮所有小姑娘一块儿喝了,开了两瓶酒,仰头就喝。 咕噜咕噜一通喝完,他脸上红了一片。 魏朝队伍有男生故意挑衅:“挡酒加倍!” 小姑娘们不乐意了:“别太欺负人啊你们!上局魏总也挡酒了,也没有加倍啊!” 两边一来一往,打起了嘴仗,男生不依不饶开着玩笑:“上局没有人说呀!这局开始!”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师越一言不发,又开了两瓶酒,默默喝完。 孟洁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她再也没有选过师越当队友,每一把都首选俞帆,然后剩下的也只选小姑娘。 这简直就是没有奔着赢去的。 果然,她们队伍不负众望,一路输到底。 队伍里没有男生了,男生便没有契机帮女孩子挡酒,孟洁队伍下的女孩子们瞬间化身成了铁娘子,一杯又一杯下肚,丝毫不矫情。 定的惩罚规则越来越过分,已经变成输家每个人要喝两杯酒了。 输到第六把的时候,俞帆终于忍无可忍,在孟洁耳边低声说:“搞什么啊?能不能选个能打的?” 孟洁一边划拳一边低声回答她:“我倒是想选师越。” “你想选就选啊。” “我这是在保护你们。” “我看你只是在保护他吧。”俞帆瞪着她。 孟洁叹了一口气:“你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说完,她又给自己组建了一支娘子军。 俞帆被她气晕了。 毫无疑问又输了一轮,俞帆不愿意再这么下去了,自告奋勇要当队长,对面的魏朝不愿意跟她pk,主动退了位,师越却凑了上来。 “我跟你划拳。”他说。 俞帆已经醉得没脑筋思考了,谁来都一样:“好。” 她喊了三二一,伸出了拳头。 与此同时,师越出了剪刀。 俞帆赢了,选了个玩骰子比较厉害的男生进自己的队伍。 继续划拳。 大概是刚刚连输得太悲壮,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次划拳选队友,俞帆连连获胜,把所有人都赢了过来。 师越一个人成了一只队伍,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从没见过这么惨的队长。 他一个人单打独斗,似乎也没什么斗志,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 大家这才想起最初赢家没有选喝多少酒惩罚输家。 但是这么惨烈的输家,不做点惩罚实在浪费机会。大家酒意正浓,玩心很重,干脆放弃了罚他喝酒,嚷嚷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师越没太所谓。 有男生提议:“把你微信黑名单列表的第一个人拉出来,并给对方发送‘我好想你’四个字。” 话闭,整个包间都沸腾了。 “靠!太狠了!!” “你他妈是人啊!” “好刺激啊我的天!!!” 师越淡然地掏出手机,打开黑名单列表,展示给大家看。 里面空无一人。 原本沸腾不已的包间顿时嘘声一片。 只有孟洁暗自偷笑,低声在俞帆耳边说:“好险,差点你就出现在里面了。” 俞帆却并没有感到侥幸,不知道什么事情压在心上,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不管是谁来电,这时候都是在解救她。 她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起身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晕了,但她不像让别人看出来自己这么菜,放慢脚步,尽量走得没那么摇晃。 走到门外稍微没那么聒噪了,她才按下接听,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极其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 “您好,请问是俞女士吗?” “嗯,请问你是?”俞帆吐字很慢,尽量让自己显得清醒。 “您好,我是半熟樱桃市场部的工作人员,给您打电话是为了……” “打错了,我没买过樱桃。”俞帆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她没有马上回包间,而是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刚刚确实喝太猛了,走个路天旋地转的,右手一直扶着墙才能前进。 结果没走两步,就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温柔地带引她往前走。 酒精麻木了她的神经,钝感力十足,第一反应不是甩开,而是看看来者何人,但抬头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一抬头就看到师越的脸,他没说话,没有假惺惺地叫姐姐,也没有故意挑衅,甚至也没问她去哪。 他居然也会有沉稳的一面。 第24章 第 24 章 两人一路走着都没有试图挑起话题。 直到俞帆上完厕所出来,看到师越在门外等候,她仍然视若无睹,从他面前走过。 她走得很硬气,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不乐意在异性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哪怕对方是闺蜜的弟弟。 或者说,正因为对方是师越? 师越见她逞强,也没来硬的,紧跟在她身后:“不能喝了就回家。” 说实话,俞帆现在确实挺想回家的,她实在不愿意再无止境地玩那破骰子一直喝酒一直输。 但是师越这语气,让她不想回答。 什么叫做不能喝了就回家? 谁他妈不能喝了?! 没等她想好措辞怼回去,师越又开口:“我现在送你回家。” 俞帆这下没有思考就拒绝了:“不需要。” “老板不会让你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独自回家的,不是我送,就是市场部那个觊觎你的人送,你愿意他送?”师越直言不讳。 俞帆头也不回,往包间的方向走去:“懒得跟你扯。” 师越跟在她身后,像是示弱般,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是市场部的老大,手下九个人都会默默助攻,我只是个新来的实习生,且表面上跟你并没有什么互动,如果你非要回包间……”他顿了顿,“讲道理,我争不过他。” 他语气温和无害,有商有量的,俞帆不自觉有些心软。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挺吃这一套的! 而且这个理由也十分有力,以前确实每次团建大家都默认了魏朝送她回家,她想拒绝,又怕对方失了面子,她不想显得太矫情,便将就让他送了。 如果有机会打破这个惯例,未尝不是好事。 她脚步放慢,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又不愿意答应得太快,转而说道:“一声不吭就提前走掉,是没有礼貌的行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有人刚干过没礼貌的事,听说是从一场令人窒息的相亲局上落荒而逃?”师越说。 俞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孩在嘲笑她?! 她转头瞪了他一眼:“总有一天我会让师雯雯好好教训你。” “放心吧,今天我们是有礼貌的人,”师越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和孟洁的聊天框,“我老大已经同意我走了,并且,她也会在合适的时机帮你给老板打招呼——你今天身体不舒服,朋友把你接走了。” 出租车上,师越再次安静了下来,俞帆好奇偷瞄,才发现他在睡觉。 也难怪,这人今天喝了不少酒,先是在餐厅陪老板喝白的,到了KTV又被惩罚喝啤的,论谁这么喝都受不了。 俞帆醉意上涌,也跟着闭上了眼。 结果没一会儿,师越突然开口说话:“你最近在研究物理?” 俞帆以为他在说梦话,没搭理。 谁知他突然睁开眼,靠了过来,专注地看着她:“你知道吗?许多伟大的物理学家,研究了一辈子物理,到晚年都去信奉神学了。” 俞帆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师越继续说着:“比如说经典力学的奠基人牛顿,还有提出相对论的爱因斯坦……”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感官迟钝,俞帆对他有了点耐心。 她忍不住发笑:“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这个世界会不会就是个巨大的楚门的世界,监视器后面坐着的导演,就是所谓的神?”师越看着她,瞳仁亮晶晶的。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她还在读高中,师越经常借住在她家,做着作业,突然抬头问她一些离奇的问题。 她虽然嫌烦,但每次都会认真回答,就算不懂的,也会为他去翻书找,或上网查。 她从小喜欢看课外读物,书柜上有各种类型的书,除却基本的历史地理书,还有心理哲学类,应该也有物理类,只是当时两人都对物理兴趣不太大。 那个时候,两个人在一块儿写作业,常常会有些天马行空的探讨。 进入社会后,俞帆几乎没有对任何人真正敞开心扉过,唯一算是职场上认识的朋友,也就是孟洁了,但也难说以后要是成了前同事,是否会有精力再维系感情。 所以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俞帆都格外珍惜。 以前她只觉得师雯雯是自己这辈子最信任的人,而此时此刻,熟悉的感觉袭来,她才意识到,其实师越也占据着自己内心那个被划分为可以信任的位置。 他们在最单纯的年纪相识,哪怕岁月变迁,有些东西被时光掩埋,但在适当的时机,她还是能回忆起。 俞帆歪着脑袋思索着师越抛出的问题:“神是什么?”像回到了十七岁的寒假,和小朋友进行深刻的探讨,“前几天我才看过一本书,说是在20世纪,沃森发现了双轨平行螺旋体的结构,从此,生物学家才有方法排列生物的染色体,也因此可以解释许多不同的遗传现象……再后来,专家们开始尝试界定生命的出现和智慧的出现……而这些……包括许许多多的科学研究,过去曾是属于宗教范畴的课题。”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断断续续,也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没有。 她看了眼师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师越带着醉意下意识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他也像回到了十三岁,崇拜地看着眼前这个无所不知的姐姐,静静听她回答。 俞帆煞有介事地皱眉:“我想说的是——所以神到底是什么呢?也许他是掌握了所有科学的那个人,或者说这世界的规律和科学就是由他创造的,人类从无知到一步步探索到现在,揭开了无数神秘的面纱,用科学渐渐解释了神学,就像沙漏一样,上半部分是神学,下半部分是科学,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人类的研究探索,沙子渐渐往下落,科学领域东西的增加则代表神学领域的东西减少,以此守恒。” 师越恍然大悟:“所以神学在某个维度上来看,等于科学?” “或许是吧。”俞帆轻叹一口气,“或者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那只不过是无知的人们创造出来解释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的一种手段。” “所以沙漏的沙子会有流完的一天?”师越突然有些挫败。 两个人脑子都不够清醒,奇妙的是,在不清醒的情况下还能同频接上对方的话。 哪怕是胡乱接话。 “不是有黑洞吗?一切都有终点的,终点就是毁灭。”俞帆说。 多么悲观而悲壮的结局。 师越没再说话,酒精放大了人的感官意识,一种无力感正猛烈袭来。 霓虹灯漫进车窗,他白皙的脸上流光溢彩,就像时间流逝,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许久没出声,而后像是憋了很久才忍不住开口:“我不太认可这个回答,能去你家书架上找找答案吗?” 俞帆身体一下子僵住。 眼前的男人在试图再次侵入她的领地,而不久前,她才在自己的领地将对方推开。 她十分清楚,不论再喝多少酒,如何麻痹神经,两人都不再是过去单纯讨论课题的少男少女了。 但她突然不想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醉意侵袭,她觉得摇头都费力,轻轻哼了一个“嗯”字出来。 师越呼吸一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愈发确定自己就是那个例外,那个不被讨厌的例外,于是他开始想要探索更多。 下了车,他紧跟在俞帆身后,一路上没有说话,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拒之门外。 直到俞帆打开门,他踏进了公寓,才迫不及待地开口说话。 赶在俞帆开灯之前,他道出了今晚憋了许久的问题,或者说,从他回国再次见到俞帆之后,就一直没问出口的问题—— “你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当初为什么把你拉黑?” 俞帆愣了愣,随即冷淡地按开玄关的灯:“我不好奇。” 师越执意要说:“是因为我生气了。” 俞帆皱眉,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把感官系统喝坏了,一时间觉得自己听力出现了问题,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我惹你了?” 下一秒,玄关的灯灭了。 师越的手按在开关上:“你把苏晟带回家,说你们毕业之后就要结婚!” 俞帆睁大眼。 师越愈发冲动:“我很生气,我不想看见你们结婚,不想看见你们恩爱,所以我把你拉黑,回了法国。” “你等等……”俞帆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被糊住了。 她几乎听不懂师越的逻辑,或者说,难以相信。 秘密一旦扯开了小口,就再也没有塞回去的可能,师越不允许被打断,兀自说着:“我等了很久,你在外地读大学,我一直在等你回家,等自己快点成年,可是我还是赶不上你的步伐,那年我十七岁,我以为马上就能够着你了,可你却从来没注意过我。” “你喝多了。”俞帆试图去开灯,师越紧紧护着开关。 俞帆去掰他的手,两人在黑暗中较着劲,师越反手将她的手握住,然后十指交叉,将她扣在墙上,以此来证明自己要说的话:“我很清醒,我酒量比你想象得好。” 黑暗中,他低下头凑近,逼着她看自己。 俞帆却别开脸,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我现在给你姐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去!” 师越却像一直凶猛进攻的野兽,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高高扬起。 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俞帆如何踮脚都够不着,气急败坏:“师越!别胡闹了!” “我想要面对问题,可你为什么一直要逃避,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正视!” 师越低头看着她,眼神分明还醉着。 俞帆仍然一直逃避他的目光,这让他十分不痛快。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号码。 师越没有还给她。 没名没姓的,大概率是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 像个为了引起大人注意而捣蛋的小孩,他是擅自按下接听键,打开了扬声器。 电话里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音:“您好,俞小姐,我想刚刚我们有点误会,我们公司不是卖樱桃的,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不久前在我们的线上店铺下单了一款女性玩具,今天给您打电话是为了做个回访,在使用过程中是否有不舒服的体验?” 俞帆眼中瞬间闪过慌乱和无助,跳起来要夺手机。 师越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轻而易举闪开了,电话里的人继续说着话—— “如果您不好意思回答的话,可以通过我们的线上客服沟通,比如尺寸是否合适,润滑度和吮吸力度够不够,届时将送您一份神秘礼物作为感谢……” 这回师越彻底听明白了。 他立即挂掉了电话。 空气凝固,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俞帆狂乱的心跳。 她觉得自己应该杀了这个坏小孩灭口! 然后再去找这通电话的始作俑者——坏小孩的姐姐——报仇雪恨! 第25章 第 25 章 俞帆整个脑子还在刚刚巨大的震荡中无法冷静,这时,坏小孩突然开了口。 “姐姐,也许可以考虑我。”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理解师越在说什么。 一切都越了轨,她和师越之间的分寸彻底乱了。 “考虑什么?”她发出声音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颤抖。 师越突然生出怯意,他不敢继续说下去,过于直白的语言明显不适合俞帆这样习惯逃避和拒绝的人。 于是转而说道:“考虑跟我探讨宇宙和黑洞啊。” 他顽劣地笑了笑,好像在说“不然呢你想歪到哪去了”。 俞帆被他笑得想锤人。 真彻底拿这个小孩没办法了,两分钟之前,自己明明还是硬气的,但是那通让人无地自容百口难辨的电话,摧毁了她的自尊和骄傲。 她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你不是好奇我的书架吗?我去给你拿书。” 她急于逃离,转身要走,师越却紧抓着她不松手。 于是她下意识想去开灯,伸出手的瞬间却又缩了回来。 ——她不敢让师越看到自己这副红透了脸的样子。 耳边传来师越的声音:“我并不好奇你的书架,我好奇的是你在那看些书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俞帆心里堵着气,不愿意搭理他。 见她没说话,师越默默松开了她的手,用他擅长的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又开了口:“可以吗?姐姐,就像九年前那样,我想听你讲那些奇思妙想,我很怀念那些跟你一起探讨各种问题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你好像在发光,我很久没有见过那么鲜活的你了……” 俞帆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但“姐姐”两字彻底让她缴械投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想,黑洞既然吞噬了一部分的宇宙,那它将来会不会吞噬所有的宇宙,那么这一切的终点是什么?”她顿了顿,摸黑走到冰箱前,一开门,寒气扑面而来,脸上的温度瞬间下降,“会不会这一切都消失殆尽之后,发现只是神的游戏——那个主宰了整个宇宙的神,他就像个玩游戏的孩子,把这场游戏的数据全部清空之后,再重新开始。” 冰箱里的灯给客厅带来些许光亮,师越也凑了过去,目光在保鲜柜逡巡:“就像我把《to the moon》玩通关之后,几年之后忘记了剧情,我又从头再玩一样?” 接着,他拿了一盒牛奶出来,如同在自己家般自如。 俞帆摇头:“不,不是从头再玩,你就算从头再玩游戏,也只不过是把之前走过的路再按部就班走一遍,但神的乐趣也许在于,重新创造一个宇宙,等一百多亿年之后,再次出现生命在某个渺小而不起眼的星球上,几百万年后进化成人类,再过几十万年有了语言和文字,出现多元而复杂的文明,他们为了争夺土地和资源互相残杀,幸运的人活了下来……” 她侧过头看着师越。 师越与她近距离对望,脑子还沉静在所谓的神的乐趣中,一瞬间有种诡异的错觉,好像自己正在直视所谓的神。 好像真的回到了九年前,他们的讨论开始天马行空,思维无限发散。 师越也如同当年那个少年般,怀揣了无数的好奇和疑问,满心欢喜地参与探讨:“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有自己的历史和文明。神的乐趣就在于创造一个环境,让一切野蛮生长,你说他会记录这些东西,然后跟上一次的数据做对比吗?也许神对我们这一批产品会有这样的评价——这真是一群顽强的小东西,火山海啸地震还有战争下,他们都没有灭绝呢。” 气氛开始热络。 师越从杯架上拿过两个玻璃杯,倒上牛奶,递了一杯过去。 俞帆并不在意主客身份的颠倒,若有所思抿了两口:“如果灭绝了呢?如果有一天黑洞吞噬了一切呢?如果神并没有对我们做任何记录呢?” “什么意思?” 俞帆目光涣散:“那一切消失就彻底消失了,我们人类文明所创造的一切科学理论、哲学、艺术,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牵绊,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最终都要走向毁灭,那为什么要去创造呢?人类辛辛苦苦的制定的法律和信仰,都是徒劳无功。” 久未关闭的冰箱门,正徒劳无功地发出警报声。 两人静默着,谁都没有动作。 师越觉得胸口赌得难受,给自己猛灌了一大口牛奶:“你太悲观了。” “是人类太渺小了,你和我,在这些宏大的事物面前,说白了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俞帆毫无意义地关上冰箱门,空间瞬间变暗,议题继续,“就算我现在杀了你,神也无暇顾及,就像你不会在乎在公园散步时走在你身前的人把一粒肉眼不可见的尘埃溅在你的鞋面上一样。” 师越轻轻哼笑:“那你要杀了我?” 俞帆没理会他的玩笑,握着玻璃杯在地毯直接坐下,背靠沙发,语气冷淡:“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们做再疯狂的事,都不足以令幕后操纵游戏的玩家哪怕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师越也和她并排坐下。 “你是有神论者?你确信我们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游戏,而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npc?” “不,”她将冰牛奶贴在脸上摇头,透着几分傻气,“我不是有神论者,我只是每次在读物理书的时候,会陷进这样的悲观思考中,觉得一切无意义,觉得自己过于平庸而渺小,或许我应该过得更……怎么说呢,更潇洒一点,不要去想那么多的后果。” 师越转身看着她:“是的,你刚刚甚至还说要杀了我。因为神不会记录,因为人类终将灭亡,宇宙会吞噬一切,神不会审判你的小把戏。” 俞帆被他近距离看得不自在,偏开了脸:“那只是打个比方!” 师越突然伸手,食指抵在她的脸颊,不允许她的脸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嗯,我知道。” 面对师越今晚一而再的霸道行为,俞帆终于失去了反抗的心力,一动不动瞪着他。 师越看着黑暗中她晶亮的瞳仁,勾了勾嘴角,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只是想做疯狂的事。” 她醉意上涌,有些木讷地重复着他的话:“疯狂的事……” 疯狂的事? 她在内心重复这四个字,咀嚼着他话里的深意。 师越盯着她,越靠越近,最终在她耳边停下,气息微弱喷洒在她耳朵上:“可以吗?” 一瞬间,俞帆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心跳猛然加快,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接着,耳朵上有了温润的触感,冰凉带着湿意。 和那晚酒后的吻一样,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充满了试探的一个吻。 但不一样的是,俞帆这次没有推开他。 男人喉结滚动,溢出沙哑的叹息。 封尘已久的心事如橡木桶里窖藏多年的甘酿,摇摇欲坠,时刻都有倾倒的风险。 “你明明不排斥和我亲密接触,你只是长久以来自我暗示成了习惯,以为自己不行。” 从进这个房间开始,他就一直在试探,触碰,十指紧扣,贴身,靠近耳朵,细细的亲吻——她全都没有躲避。 而几个小时之前,她才偷偷讲魏朝用过的杯子偷偷换了新的。 足以说明师越没有猜错——自己确实是那个例外。 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他就再也无法平静面对,一步步逼近,一步步索取更多。 “如果你实在没准备好接受亲密的关系,那你就把我当玩具吧。” 指腹在她脸上来回摩挲,最终整个手掌覆盖,师越跪在她面前,弯着腰,把她整个人禁锢在沙发的斜角,既像索求,又像要挟。 俞帆没有作答。 她试图让酒精剥夺自己思考的能力,不然师越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跳加速。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姐姐,既然你需要一个玩具,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他越凑越近,面对着面,在五公分处陡然停下。 再往下,将一发不可收拾,他急着索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以吗?姐姐。” 俞帆直视着他的目光,眼神含着些许醉意。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微微抬头,在他唇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师越体内的血液瞬间沸腾:“我很荣幸,可以陪姐姐一起疯狂。” 颤抖的尾音被拖进迫不及待的吻。 装满牛奶的玻璃杯被碰倒,在地毯上洇出一片纯白沼泽,淡淡奶香在空气中化开。 他含住俞帆的下唇,像是品尝一颗过熟的葡萄,再试探着撬开唇舌,滑进更深的纠缠。 “呼吸……”他在换气的瞬间呢喃,手掌伸入俞帆的后颈,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轻颤了一下。 血液里流淌的酒精麻木了她的神经,但却没有麻木她悸动的心。 像个被赋予了灵魂的傀儡,无力反抗,被摆弄,被安抚,得到见不得光的满足。 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居然在跟师越接吻。 应该推开才对,但她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潜意识里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冲动去拒绝。 身体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满足,便不再听命于她了。 师越的吻愈发激烈,迷乱中,俞帆渐渐被他抵到沙发上,推拒的手被十指紧扣按在两侧,黏腻的酒味涌入鼻腔,混着他急切的吻,火烧火燎。 没有被推开,师越更加肆无忌惮。 他松了手,试探地抚上俞帆的腰际。 贴身衣物被撩开的瞬间,俞帆忽然躲开,未尽的吻落在她的颈侧,身体像是过了电,喉咙溢出破碎的呜咽。 师越并不气馁,少年时克制的幻想如今成了真,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他咬住俞帆的耳朵,卖力地取悦身下的人,听她渐渐紊乱的呼吸,他的吻渐渐大胆起来。 混乱迷醉中,俞帆觉得自己快要失控。 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的体内像是有一直随时会冲出桎梏的猛兽,迫使俞帆不得不努力拽住仅剩的理智,去拒绝这只猛兽。 就在师越不安分的手再次往深处试探时,俞帆死死抓住了他,慌乱的喘息中溢出拒绝:“不行……” 师越也没招了,低低叫了声:“姐姐……” 他独特的清朗嗓音在酒后变得嘶哑性感。 这两个字在这个时候有太多的意味,像是撒娇示弱,又像是高级的引诱。 **一旦撕开口子,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无法再若无其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师越固执地看着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又要吻上去。 “我会比你的玩具更好用。” 一百支烟花在俞帆的颅内同时炸开。 师越的吻像灼人的烙印,带着她沉沦,他们交叠的影子,像是化成了一滩酒,败给最原始的发酵冲动。 她退无可退,贴着男人轰鸣的胸膛,笨拙地回应,潮湿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掩在夜色里。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天醒来已经中午了,俞帆从没感觉这么累过,浑身的骨头都跟散架了似的,睡不够。 但床的另一侧却空无一人。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回忆着昨晚如何引狼入室。 而自己居然对这个狼崽子没有抵触。 做了情人该做的事,所以这算是……恋爱了吗? 她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点进了微信果然有师越的未读消息。 【越来越好:我煮了粥,你起床记得吃。】 【越来越好:我让孟姐帮你请假了,你睡醒了再去公司就行。】 有种奇妙而诡异的感觉。 被人照顾,被人关心,被人安排。 自己好像真的在恋爱。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 机场候机楼的座椅上,师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抱着手机思考应该给俞帆的微信换一个什么样的备注。 宝贝、Darling、baby…… 会不会太腻歪了,肯定会被俞帆嫌弃。 突然,手机震了震。 【别烦:你去哪了?公司?】 师越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了敲。 【越来越好:你醒啦?!】 【越来越好:记得吃早饭!】 【越来越好:我今天请假了,我姐一早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机场接人,我怕打扰你睡觉,就没跟你打招呼。】 没一会儿,俞帆的消息就回了过来,简短有力,掷地有声。 【别烦:我准备跟你姐摊牌了。】 【别烦:晚上我会约她出来。】 师越有些意外,但很快惊喜就压过了意外,打字的时候手甚至有些颤抖。 【越来越好:好,我陪你一起。】 这时,大厅传来熟悉的呼唤:“Daniel!师越哥哥!” 一个俏皮的姑娘正伸着长胳膊挥舞着,双眼发亮。 他笑了笑,起身走过去。 姑娘穿着短款的皮夹克,腿上不怕冷地穿着超短裤和过膝长靴,头上顶着一个贝雷帽,妆容精致,看起来充满了能量,完全看不出刚坐完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 她永远都是这样,热烈开朗,在法国的时候这一特质还不算突出,回了国,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见师越走得太慢,她干脆奔了过来,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Daniel,我好想你啊!” 师越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好了,别人都看着呢。” “我不放!”姑娘抱得更紧了,“师越哥哥,你要说你也想我!” “Jeanne,别闹了。”师越说,“你再不放手,你的行李就要被别人推走了,还有你的LV粉色法棍包……” “啊!”Jeanne尖叫着撒手,转身朝自己的行李推车跑去。 - 俞帆下午去了趟公司,但因为心里装着事,一直都没在状态。 师越下午没在,工位空荡荡的,俞帆好几次望着出神,都被孟洁抓个正着。 “小朋友昨晚体力透支了?今天一整天都没来呢。” 俞帆这回终于有些心虚。 但她嘴巴还是硬的:“他跟你请的假,我怎么知道。” 孟洁压低了声音:“可是他还让我帮忙给你也请了半天假呢?昨晚他跟谁在一起的?好难猜啊……” 俞帆这回不说话了,佯怒瞪了她一眼,继续工作。 终于捱到下班,俞帆直接去了跟师雯雯约好的餐厅。 饭点时刻,餐厅正热闹,好在师雯雯那颗金色的脑袋很好认,俞帆很快就在窗边找到了。 她和李谭并排坐着,俞帆在师雯雯对面坐下,才发现这人在打电话:“哎,我知道,她偷偷回国是她自愿的,这不能把压力给到我吧,我今天在外面忙了一天,现在才有空吃饭,人都还没见着呢。” 师雯雯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把菜单推给俞帆,用眼神示意她先看着。 俞帆接过菜单,用口型问李谭:“她跟谁打电话啊?” “师鸿叔叔。”李谭说。 “哦。”俞帆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翻着菜单。 翻着菜单,俞帆用余光看了师雯雯好几次。 从他们姐弟俩回国之后,俞帆一直无法坦然面对师雯雯,和师越过去的秘密横在她俩的友谊中间,像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让她无时无刻都心虚不已。 她总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她坦白,但两人忙着工作,也就匆匆见过两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去聊。 但俞帆不想再拖了。 和师越的关系发展得太快,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要是现在再不去跟师雯雯从头到尾坦白一遍,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 这位姐的火爆脾气,她可不想再领教了。 不过好在时过境迁,上一辈的恩怨早已落下,他们姐弟俩似乎已经早就没了隔阂,现在确实是坦白的最好时机,她也确信师雯雯不会计较这些了。 师雯雯还在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我记得Jeanne的舅舅好像在国内开连锁西餐厅的,说不行可以介绍认识认识……哎我不是功利,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嘛……好了好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儿子已经把人安全接回家了,房间也收拾好了,马上就要带出来吃饭了,绝对贴身保证小姑娘安全。” 俞帆心不在焉,完全看不进菜单,又看了李谭一眼:“Jeanne是谁?” “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她们家族很大,师鸿叔叔和她父母关系很好,在法国的酒庄也受了不少她家的照拂,就是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突然回国了。”李谭转头看了师雯雯一眼,又补充道,“师鸿叔叔估计有些担心。” 师雯雯皱着眉,这通电话打得她有些不耐烦了:“当然了,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毕竟是我弟妹嘛!” 俞帆听到这话,愣住了。 师雯雯打着哈哈,没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难得你主动约我出来,”师雯雯拿着包,挤过来跟俞帆并排坐着一块儿翻菜单,“最近工作没那么忙了?” 俞帆回过神来:“还是挺忙的。” “你的生活就只剩工作了,叫你谈恋爱你不愿意,我送你的玩具是不是也被你打入冷宫了?” “小声点!”俞帆赶紧捂住她的嘴巴。 师雯雯巧妙躲开。 “雯雯,”俞帆突然叫她名字,小心翼翼问道,“刚刚你电话里说的弟妹……” “对了,今天要给你介绍个新朋友,我的弟妹Jeanne,中文名叫朱妤薇,是个非常可爱的姑娘,她今天刚回国,我弟去接的人。” “她是你弟妹?” “对啊,Jeanne的舅舅在国内开高端的西餐厅,人脉很广,这次她回国,应该能帮我不少忙。”师雯雯翻着菜单,轻描淡写说着,完全没注意到俞帆错愕又无助的眼神。 “你是说,她是师越的……女朋友?” “嗯哼!”师雯雯把手机递给她看。 【师鸿:Jeanne很久没回国了,我和你阿姨都很担心,你一定要把我儿媳照顾好了。】 师雯雯喋喋不休抱怨着:“我真不想说了,Jeanne又不是未成年小姑娘,回个国而已,我爸和师越他妈比谁都紧张!” 俞帆晃神了几秒。 所以师越并非单身,这段时间所有的暗示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小女朋友不在身边太寂寞而已。 原来师越口口声声的让她把他当玩具是这个意思。 For one night…… 自己居然一夜之后会产生可笑的依恋。 十分钟前自己还信誓旦旦要把一切真相告诉师雯雯,生怕再拖就要引起腥风血雨。 现在看来,如果自己真的说了,才是真的噩梦开始。 她有满意的弟妹,自己成了那个众矢之的的第三者。 俞帆突然有些反胃。 师雯雯的手机屏幕显示师越发来消息。 【我们快到了,几号桌?】 俞帆只扫了一眼,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师雯雯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想走,身体先做出了行动,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我……”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屏幕上显示的是董莉的名字。 这一天过于魔幻了,董莉居然给她打电话。 虽然十分不乐意接,但这个节骨眼她还是快速按下了通话键:“喂。” 对面传来董莉焦急的声音:“俞帆,你爸爸晕倒了。” - 俞帆刚走不到一分钟,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雯雯姐!李谭哥哥,我想死你们了!” 接着,一阵无花果味的清香扑鼻而来,师雯雯被一个姑娘送上了怀抱。 “Jeanne,闻到这个香水味就知道是你!”师雯雯跟她贴面吻后,抽身出来,“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来找你们玩啊!”Jeanne直言不讳,“我一个人在法国好无聊,每天都在问师鸿叔叔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结果他说你们有点乐不思蜀了,一直没计划回法国,所以我就来找你们啦!” “是找我们还是找师越,这可要说清楚。”师雯雯勾着笑。 “师越哥哥好忙,总是不回我消息,我不想理他了!”Jeanne叉着腰。 师雯雯露出了老母亲般和蔼的笑容。 “我听得牙齿都酸了!jeanne,他不理你是他混蛋,姐姐帮你收拾他!” 说完,她凑到师越耳边低声调侃:“你小子可以啊,小女朋友都追着你回国了。” “别瞎说。”师越闭上眼。 “好好好,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懒得搭理你。” “俞帆呢?她不是早来了?”师越问。 “哦,她接了个电话,慌里慌张跑了,估计公司又有什么事吧。”师雯雯说。 看来她并没有跟师雯雯坦白。 师越打开微信给她发消息过去。 【你去哪了?】 消息一点击发送,就显示了一个刺眼的感叹号,表示发送失败了。 俞帆把他拉黑了。 第27章 第 27 章 俞帆到医院的时候,俞思明已经醒了,正静静地输着液。 看到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俞思明明显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俞思明双唇发白,说话的时候微弱翕动。 “我跟她说的。”董莉头也不抬地拆着外卖的包装。 旁边的桌子上,正在写作业的轩轩扭头看了过来,想叫姐姐,却又被她冷着的脸给吓了回去。 “爸,”俞帆早已习惯了父女俩互不干涉的状态,没有哭哭啼啼地冲到他跟前,只是不远不近地站着,关心的话难以出口,到了嘴边倒像是指责,“你今天在课上晕倒了?到底怎么回事?医院检查过了吗?” “目前没查出什么问题,还有部分的报告得明天才出得来,”俞思明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表情尽量生动些,“我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 床头柜上放着几张纸,看起来像是检查报告,俞帆没跟他多说话,径直走过去,拿起报告认真看了起来。 董莉将外卖平铺在床上的小桌上:“快吃吧,今晚我守夜,刚好隔壁床没人,我就睡这了。” “不用,你带轩轩回家休息。”俞思明说。 “没人守着,半夜你又出什么毛病怎么办?”董莉语气不太客气,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有儿有女的,别人还以为你孤家寡人。” 俞帆仍然看着报告,连眼皮都没撩起来过。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时候作为一个孝顺的女儿,应该主动开口揽下守夜的活儿。 但她知道自己从来跟“孝顺”两字不挂钩。 揽下守夜的活儿容易,但漫漫长夜和俞思明单独相处,恐怕对于两人来说都如同受刑。 她不太会照顾人,更不擅长照顾人的情绪,再加上俞思明最近对她的终身大事逼得紧,难保俞帆不会憋不住又跟他吵起来。 那才是真的不孝。 她看完所有的检查报告,确定俞思明真的没有什么大毛病之后,缓缓开口道:“我可以带轩轩回家。” 轩轩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 董莉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意外。 只有俞思明看上去挺欣喜的:“那挺好,小帆还能辅导轩轩功课。” 董莉不好说什么,看着她儿子,问道:“你要跟姐姐回家吗?” 轩轩抿着唇,看了眼俞帆,俞帆瞬间硬扯了个笑容回他,他马上点头如捣蒜。 俞帆的公寓没有多的客房,一回到家,她就把客厅的沙发拉出来拼成一张足够大的床,然后抱来枕头和被子,铺得舒舒服服。 忙完后,她发现轩轩抱着书包站在门边,手足无措。 俞帆一瞬间想起师越之前也是这样站在那,听话得惹人心疼。 她找来家里仅剩的最后一双一次性拖鞋:“穿这个。” “好的,姐姐。”轩轩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紧紧挨着门放在地板上,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没那么过界。 俞帆扑哧一笑,然后毫不客气拎起他的小鞋子,丢进鞋柜。 她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你这么拘束,搞得像我欺负人一样,我不是你姐姐吗?” “姐姐有时候看起来很凶。”轩轩如是说。 “那我今天凶嘛?” 轩轩微微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现在不凶,现在很温柔。” 俞帆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给轩轩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中的时候突然认真问道:“他今天怎么晕倒的你知道吗?” 没名没姓的,轩轩也明白她说的是谁。 “爸爸当时在上课,点评学生作业的时候,突然就呼吸不上来了,一跟头栽在了地上,”轩轩抱着热水坐在沙发上,“是他的学生打的120,我放学之后直接被妈妈带去了医院,那个时候爸爸已经醒了,他让我不要大惊小怪,没什么大事,就是太累了。” “他以前也会这样吗?”俞帆看着他。 八岁的小男孩,对大人的事情并不了解,他努力回忆以前大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回答:“爸爸好像偶尔会呼吸不上来,家里都备有速效救心丸,他一般吃一颗就好了。他之前从来没有晕倒过,这次可能是因为药没有随身带。” 俞帆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洗澡吧。” 轩轩前脚刚进浴室,大门的门铃就响了。 俞帆不记得自己点了外卖,这么晚了毫无征兆的门铃声让她有些警惕。 她趴在猫眼上,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师越正在连续不断地猛按门铃,他像是刚刚跑过,领口被拉得松松垮垮,胸腔剧烈起伏着。 一瞬间,俞帆心里涌上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门。 师越看见俞帆的脸,一下收敛了不少,他放下手,按捺着汹涌的呼吸。 他满眼写着质问,还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拉黑我?” 俞帆觉得挺可笑的,想骂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越无法忍受她的沉默,要去拉她的手,被她冷冷甩开。 他有些受伤地站在门外,不敢再去招惹她:“你到底怎么了?” “别碰我。”俞帆闭着眼,看起来在忍耐。 师越无法理解,明明她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漠:“你又要冷处理我们的关系了吗?那我们昨晚算什么?” 俞帆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 原以为他是那个例外,但他终究还是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既要又要。 柏拉图的异地女友也要,解决生理需求的情人也要。 好在自己还没来及的陷入伪造的甜言蜜语里,及时脱身,毫发未损。 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面对苏晟出轨而三观崩塌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生气、歇斯底里、刻薄嘲讽、或者是喋喋不休要死要活——都没有。 她只想快点将这不光彩的一页翻过去,不要影响到自己和师雯雯的友谊。 师雯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允许在师雯雯的心里自己是个有道德污点的人。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酒后乱性而已,大家都成年了,没必要揪着不放吧?”她顿了顿,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师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舌根发紧,几乎语不成调,“你觉得我不配是吗?” 俞帆倒是被他的脑回路绕进去了:“不配什么?” “不配和你站在一起。” 俞帆懒得和他拉扯,顺水推舟,胡乱回应道:“你让我把你当玩具,这是你自己说的。” 师越哑口无言,紧抿嘴唇,气鼓鼓地看着她。 “还有,不准把昨晚的事告诉师雯雯。”俞帆扬起下巴。 “好……”师越咬牙,“又要守你的狗屁约定了是吗?” “是的。”俞帆冷冷回应,“不然我也不会帮你保守你的秘密。” 师越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昨天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会找到能要挟俞帆帮自己保守秘密的事情,这么快就出现了。 ——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我会遵守约定,”师越所有的执拗都被付之一炬,他双手揣在兜里,垂着头,头发有些凌乱,双眼无光,看起来像一只落水小狗般可怜,“我今晚能在你家待会儿吗?我想喝点,你陪不陪我都无所谓,我现在不想回家。” “不太方便。”俞帆拒绝地很干脆。 师越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突然变得这么决绝。 这时,浴室突然传来水声,师越错愕地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又转头盯住了俞帆,迫切地想要她解释。 俞帆淡淡开口:“你也看到了,我家有人。” 师越的心往下一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角突然泛红,下颌线紧绷着,没有开口说话。 他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得转身,奔跑离去。 第二天,师越没在公司出现。 开会的时候,孟洁说他生病了,居家办公,然后拉了个线上会议。 俞帆听到孟洁电脑传出师越咳嗽的声音,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却看到他身后有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影晃过。 女孩声音很甜美,催促他快去吃药。 师越那边的话筒瞬间关闭了。 有些八卦的目光在会议室传递,老板拍了拍桌子,让大家专心讨论正事。 会议继续,师越那边始终是静音状态。 俞帆没再抬头看过他一眼。 一直到礼拜五,师越都没有来公司,俞帆每天按部就班上着班,下了班就去轩轩的学校接他回公寓,辅导他写作业,睡觉,第二天送他上学,再自己去上班。 说实话,她以前一直挺烦这个多余的小孩,但是真正遇到事情,她又不自觉承担起了做姐姐的责任。 礼拜五这天,俞帆在学校接到轩轩,发现俞思明也来了。 他气色好了很多,面色红润,身体硬朗,看来确实没什么大毛病。 他早上就出院了,但没有跟俞帆说,就等着她下午来接小孩,能见上一面。 “今天回家吃饭吧,”俞思明说,“你阿姨晚上炖板栗鸡汤,还买了鱼。” 他生病的事情让俞帆多少有些心软,所以她没拒绝。 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房子,董莉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跟过节似的隆重。 餐桌上,俞思明心情很好:“小帆啊,轩轩说这几天你很照顾他,又是辅导他写作业,又是给他讲睡前故事,特别有耐心。” 俞帆突然分了心。 以前师越在家的时候,她也是偶尔会辅导他功课,虽然没有睡前故事,但也跟他聊过不少自己看过的书,以及自己的思考。 不见得是照顾小孩,更多是填补自己的孤独。 董莉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听说你平时都吃外卖,那玩意儿不能多吃,还是得吃家里的饭菜。”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俞帆十分不自在。 她“嗯”了一声,接过鸡汤,片刻后,又开口说了声“谢谢”。 “都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俞思明眼中笑意蔓延。 “就是就是,”董莉也殷勤跟话,“以后多回来吃饭。” 见俞帆今天这么温和,俞思明装作不经意又提起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学生。 “你还记得沈尉吗?上次来我们家的男孩子,他在一个小有名气的乐团拉小提琴,最近在泽南有经典电影主题曲的演出,送了我几张票,”俞思明摸了摸鼻子道,“你平时不是喜欢看电影嘛,应该感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可以。”俞帆喝着鸡汤,没有抬头。 俞思明轻轻松了一口气:“上次那个李楷,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们就不见了。” “好。”俞帆说。 “不过沈尉确实不错,人长得也标致,又是搞艺术的,”铺垫了半天,俞思明终于道出了主题,“我觉得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可以接触接触,你先不要急着拒绝,可以先吃吃饭……” “行。”俞帆说。 俞思明眼中划过几分惊讶:“你同意去吃饭了?” “嗯。” 第28章 第 28 章 晚上,俞帆一身疲惫回到公寓,刚躺在沙发上就迎来了师雯雯的电话轰炸。 上次俞帆从餐厅匆匆离开之前跟她保证周末一定约她,所以她掐着礼拜五晚上,迫不及待来电提醒:“俞帆宝贝,到周末了,你这次可不能爽约了哦。” “好,你约地方就行。”俞帆打了个呵欠。 “有一家法餐厅,我微信发地址给你。” “嗯,”俞帆打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了眼,“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下午六点怎么样?我们吃完晚饭,去你家喝酒。” “好啊。” “好的么么哒,明天见!” 师雯雯说完,挂了电话,俞帆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睡过去了。 刚入梦,手机又不要命地震动起来。 她迷迷糊糊接起来,是俞思明的声音:“我跟沈尉约好了明天中午。” 俞帆突然睁开眼。 抱着手机看着俞思明的名字还有些恍惚。 很快就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要去相亲。 “好吧。”她说。 “地址你定?”俞思明问道。 这时,师雯雯正好发来法餐厅的地址,俞帆点进她的微信对话框,十分利索地将地址转发给了俞思明。 “这里。” “好,”俞思明忙不迭应道,“那就明天中午十二点,这个地方你俩见面吃饭。” “好。” “需要我陪你不?” “不!” “好好好,那你们年轻人自己聊吧。” 第二天,俞帆起床已经挺晚了,她匆匆洗漱了一下,带上电脑前往约好的餐厅。 她计划得很完美,中午吃完饭,就直接在这里点个下午茶办公,她看了餐厅的照片,干净有格调,在这里写稿子肯定比在公司更文思泉涌,下午加完班,正好和师雯雯继续在这里吃晚饭,一天能高效完成一堆事情——相亲、办公、和朋友见面——多么充实。 沈尉比俞帆早到一会儿,看得出来用心捯饬过,穿着熨帖的炭黑西装,鸽灰色的真丝领带上别着枚小巧的银质领针,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俞帆依旧是那副没有女人味的模样,没有做发型也没有化妆,长款的羽绒服把她包得像个毛毛虫。 餐厅暖气开得很足,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了羽绒服,露出了里面oversize的驼色毛衣,面对西装笔挺的相亲对象,她丝毫没觉得画面不和谐。 沈尉跟她打过招呼后,绅士地帮她拉开了椅子,等她落座了,才在餐桌对面坐下。 说实话在俞帆接触过的所有异性里面,排除掉大男子主义、满身爹味和莫名其妙充满自信的,正常男性所剩寥寥无几,但正常男性里也从来没遇到过沈尉这一款的。 沈尉确实算是相亲市场少有的优质男青年,长相标致,职业稳定拿得出手,谈吐也十分得体。 俞帆坐下跟他聊了十分钟,就发现了他和李楷相比简直正常得不像话。 今天俞帆不像上次见面那般嚣张无礼,既然答应了相亲,她便顺从接受一切,沉稳安静地坐在沈尉对面,静静听他聊音乐聊电影。 “许多经典电影的主题曲也脍炙人口,比如说《卡农》《教父》之类的。”沈尉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说完一句会停顿一会儿,看她是否会接着话题聊。 俞帆虽然对相亲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貌,尽量句句有回应。 “确实挺有名的,我这个不了解音乐的都听说过。” “听俞老师说你喜欢看电影。”沈尉问。 “还好,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有什么推荐的吗?” 俞帆想了想最近看过记忆最深刻的电影:“《The Lobster》还不错。” “什么?” “中文名叫《龙虾》。” 沈尉明显对这个名字有些意外,“电影名字就叫《龙虾》吗?” “对。” “讲的什么?” “讲的未来反乌托邦的社会,单身男女会被关进酒店,要求必须在45天内找到匹配的伴侣,否则会变成动物流放进森林,”她一边回忆着剧情,一边慢慢说着,“对了,人们可以自己选择变成什么动物。” 沈尉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所以主角选了龙虾?” “对,因为龙虾的寿命比较长。”俞帆说。 沈尉笑个不停,扶了扶银框眼镜:“俞小姐,我觉得你挺幽默的,有人这么形容过你吗?” “没有,”俞帆摇头,“这个形容词放在我身上就很荒诞。” “那是别人没有发现你的独特之处。”沈尉看着他。 俞帆轻笑:“幽默的不是我,是电影,沈先生恐怕搞混了。” “不,就是你,”沈尉顿了顿,“你面无表情讲这么有趣的故事,真的很可爱。” 俞帆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旁边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俞帆!” 她抬起头,看到了师雯雯那张惊讶的脸,问道:“雯雯,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们在跟这家餐厅谈合作,约的中午,老板还没到呢。”她回答。 果然是好姐妹,偷懒的方向都一致! 能不挪地就不挪地,一个地方能完成无数件事! 师雯雯说完,看了眼她对面的男士,压不住嘴角,勾了勾唇,“这位是?” 俞帆介绍道:“他是沈尉。” 看她如此干巴的介绍方式,师雯雯就知道这顿饭又是被俞思明安排的任务了,她大大方方伸出手:“你好,我是俞帆最好的姐妹,我叫师雯雯。” 沈尉礼貌细致,握手后,邀请她一起吃饭:“你好,如果不忙的话,一块儿坐下吃饭吧。” “你请客?”师雯雯挑眉看着他。 俞帆摆手,正想说AA制,沈尉已经抢先回答了:“是的。” 师雯雯丝毫没客气,转身朝大门的方向招手:“Jeanne!师越!李谭!来这边,有人请客!” 俞帆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花。 她错愕地看着师雯雯,对方调皮地眨了眨眼。 坐在对面的沈尉始终保持着微笑,不见有任何异样。 她端坐着,心想着如何打招呼比较自然。 先过来的是李谭,接着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小姑娘,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穿着件不太符合年龄的手工晕染的驼色皮草外套,也掩盖不住小姑娘的俏皮劲儿。 但她后面没有再出现任何人。 “Jeanne!师越呢?”师雯雯拉着小姑娘的手,朝她身后张望,“还没停好车吗?” 俞帆不自觉朝这位名为Jeanne的姑娘看了一眼。 她眼睛很大,长长的睫毛下,瞳仁清澈明亮,看起来不谙世事,天真浪漫。 “师越哥哥没下车。”Jeanne说,“他今天还有些咳嗽,把我们送到之后就回家了。” “都多少天了还没好,”师雯雯抱怨道,“几百年不生病,一生病就这么难好。” Jeanne眉头微皱:“他开车也很辛苦的。” “对了,跟你们介绍一下,”师雯雯转头过头,看了眼俞帆和沈尉,手搭在李谭的肩上拍了拍,“这是我男朋友李谭,俞帆认识,旁边这位小可爱是我弟妹朱妤薇,也可以叫她Jeanne。” 俞帆点头,笑了笑。 师雯雯挤在俞帆的椅子上坐下,挽着她:“这是我最好的姐们俞帆。” “你就是俞帆姐姐!”Jeanne睁大了眼,“我经常听雯雯姐提起你,姐姐你皮肤好好啊,看起来跟学生一样!” 初次见面的女孩子常用的打招呼方式,俞帆作为年长的一方,本该运筹帷幄,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大脑有些宕机。 “是吗?可能是今天涂的防晒霜比较白。”她笑着说,“你才是真的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 好在师雯雯没给她俩太多社交的机会,又继续介绍:“对面这位男士叫沈尉,是俞帆的朋友。” 沈尉礼貌笑了笑,点头示意。 Jeanne又咋咋呼呼起来:“你会拉小提琴?”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沈尉的方向看去。 俞帆这才注意到他椅子旁边靠着一个黑色的琴盒,但是如果Jeanne不说,她可能看不出来这是装什么的。 “是的,我在聆光轻音乐团拉小提琴。”沈尉说。 “你在聆光!这个乐团很有名的,我在法国的时候就刷到过你们的演出,当时你们改编了一首网络神曲,都出圈了!” 沈尉笑了笑:“我们乐团私底下经常搞点不正经的创作,没想到能火。”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古典乐啦,你们的现场我有认真看完。”Jeanne说。 “看来你是专业的?”沈尉看着她。 “我自学的小提琴,最近在练习《oceano》,你听过这个曲子吗?是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Jeanne拉着师雯雯,“刚好雯雯姐会钢琴,我经常跟她一起练习。” 师雯雯忍不住插话:“可惜我很久不弹钢琴了,已经忘记很多东西了,现在跟Jeanne一块儿练习,感觉像菜鸡互相帮助。” “可我觉得挺好听的。”李谭说。 本来只是单纯的相亲局,突然变成了朋友聚会。 对于俞帆来说,这是件好事,毕竟她跟沈尉不熟,找话题聊天也是种消耗,有别人来完成社交任务,算是解救了她。 沈尉跟他们聊得很投缘:“《oceano》我们之前也演奏过,反响不错。” “真的吗?!”Jeanne看起来很激动,“能不能知道指导一下我们?” “当然。”沈尉大方应允。 “那边有钢琴!我们现在就试试吧!”Jeanne指了指餐厅最中心的舞台,拉着师雯雯的衣袖撒娇,“好不好嘛!” “好好好。”师雯雯摇头晃脑地应着。 沈尉转头看了眼:“那个钢琴不知道对不对外,待会儿估计会有专业演出的人员用。” “今天没有人演出。”Jeanne肯定道。 “你知道?” “对啊,我舅舅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第29章 第 29 章 黑白琴键落下,如海浪起伏,重复而渐进的旋律让听者置身于深邃的宁静之中。 四十多秒的钢琴独奏之后,小提琴声缓缓插入暗涌,像是遥远的安抚。 节奏渐快,钢琴声如海浪翻涌,悠扬的小提琴声也融入了湍急的水流,朝着风暴奔腾而去。 挣扎,对抗,仿佛生命的诘问。 俞帆听得心潮澎湃,几乎要屏住呼吸,直到节奏突然又缓了下来,她才松下这口气。 钢琴声回归到初始的旋律,这次加上了小提琴,感觉十分不一样。 没一会儿,两种乐器又交织在一起,拉扯,戏剧性地渐强,风暴再次席卷又再次戛然而止,留下小提琴的独奏。 俞帆看着Jeanne,觉得这个小姑娘认真的样子和她说话时咋咋呼呼的样子判若两人,优雅从容,从自己不专业的角度来看,还挺像个小提琴手。 接着,钢琴毫无预兆地插入,和谐有序地在漩涡中寻找生机,在风暴中突然收束,Jeanne收起小提琴,留下钢琴余韵悠长的尾声。 师雯雯独自演奏着最后的片段,如温柔抚摸海平面,平息一切不安情绪。 一首《oceano》结束了。 俞帆觉得今天真是不虚此行,正想鼓掌,沈尉却摇着头挑毛病:“Jeanne你抢拍了知道吗?” Jeanne吐了吐舌头。 师雯雯提着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还好这里没有钢琴老师,不然我也得被教育。” 李谭这时化身成了“钢琴老师”教育她:“我觉得你弹得没毛病,就是这个美甲太长了,弹钢琴最好不要美甲。” “还挺专业嘛,这玩意儿确实影响了我发挥,”师雯雯欣赏着自己的绚丽夺目的美甲,“但是回国不做美甲,等于去了巴黎不看埃菲尔铁塔,你们直男不懂。” 李谭耸肩:“你开心就好。” 俞帆插了一嘴:“我作为一个彻底的门外汉评价一下哈,我听不出什么毛病来,我觉得很感动,快要听哭了。” 说完,她煞有介事地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 沈尉笑着看她:“感谢这个世界上有门外汉,让世界充满爱。” “打动人比专业更重要。”俞帆说。 “没毛病,”沈尉说,“那么你晚上要来看我的演出吗?那些经典曲目应该也能打动你。” 俞帆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装扮如此隆重:“你晚上有演出?” “嗯。” “那你现在不应该在排练吗?” “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沈尉看着她,“而且我觉得这顿饭比排练更重要。” 俞帆又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在Jeanne及时挤了过来:“什么演出?在哪里?我也想去看!” 沈尉笑了笑,从包里拿了两张门票出来:“我们乐团今晚七点半在城市音乐厅有演出,我手上还剩两张vip座位的票……” “vip当然是我和俞帆坐啦!”师雯雯毫不客气夺过门票。 “雯雯姐姐!”Jeanne拧着眉,嘴唇翘得老高。 沈尉安慰道:“没关系,我跟工作人员打声招呼,放你们进去,只是位置可能没那么靠前。” “好呀!”Jeanne眼睛亮亮的,掏出手机,“那我们加个微信。” 沈尉依旧是那副处事不惊的笑颜:“不如我们拉个群,以后还有演出我就发群里,你们谁感兴趣都可以来看。” 师雯雯被他这个小细节打动了,她拉了拉俞帆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人挺有分寸感的,不错。” “这话可别让李谭知道了。”俞帆装作没听懂,反过来揶揄她,“你居然这么毫无顾忌地夸赞别的男人。” “李谭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师雯雯不落她的圈套。 俞帆懒得再跟她拉扯。 “俞帆姐姐,你来拉群吧!”Jeanne这时蹿了过来。 “好。”俞帆掏出手机,把师雯雯和李谭拉进来之后,指挥师雯雯把Jeanne拉进来。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没有加沈尉的微信…… 她抬头去找寻沈尉的身影,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眼里噙着笑意,好像就在等待她来发现这件事。 “我加你个微信。”俞帆走过去,声音压得极低。 不像刚刚对Jeanne的委婉拒绝,他这回大大方方亮出了二维码:“扫这里。” 五个人中午一起吃完饭,沈尉就先去音乐厅排练了,师雯雯他们留下来谈工作,俞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加班。 等到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大家工作都结束了,便一块儿打车去看演出。 师雯雯对俞帆这次的相亲对象越看越满意,一路上赞不绝口,俞帆低头玩手机,敷衍地应着。 “我觉得他对你肯定有意思,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很准的。”师雯雯看着窗外一幕幕后退的城市街景,发自内心感叹。 “嗯嗯,”俞帆头也不抬,“我信你。” “你呢?你还没有做评价呢。”师雯雯看她一眼。 “才认识而已,又不熟,怎么评价。”俞帆说。 师雯雯一脸深意地笑着,扭着上半身去撞她。 俞帆不解地看着她。 “你这次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师雯雯说。 俞帆皱着眉,不屑一顾:“他是个正常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就算是朋友,我也愿意结交。” 师雯雯夸张地瞪大眼:“在你这,这已经是对男人很高的评价了好吗?” 俞帆看了眼副驾驶的李谭,戏谑地笑了笑:“李谭也是正常人,只是我没有特意评价而已。” “李谭你就别想了,他是我的人。”师雯雯说着,伸长手臂在李谭的脸上调戏了一把。 李谭迅速抓住她的手,亲了亲:“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俞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看着旁边的人:“大姐,我不跟你抢男人,我就是阐述一下事实。” 一旁的Jeanne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什么意思啊?沈尉哥哥和俞帆姐姐今天是在相亲吗?” “你这丫头钝感力十足啊,现在才发现。”师雯雯笑道。 “怪不得他不论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看一眼俞帆姐姐,”Jeanne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征求同意啊!” “有吗?”俞帆皱眉。 “有啊!我觉得他肯定喜欢你!” “……” Jeanne和李谭没有vip票,被安排坐在了中间靠后的位置,好在厅比较小,跟livehouse一样,就算位置不靠前,也足够有氛围。 正因为厅和舞台的规格都很小,俞帆和师雯雯在第一排的vip区坐下的时候,自我感觉十分像个近距离接触偶像的狂热粉丝。 舞台上已放置好了乐谱架,从左至右,前面有五个,后面的打击乐还有一个,打击乐器旁边放置着一架钢琴。 可以看出这个乐团有七个人。 “待会儿沈尉应该在左起第二个乐谱架后面,”师雯雯猜测,“天哪,太近了,感觉离我们就两三米,你说他会不会看着你拉琴啊?” “你疯了吧。”俞帆听不下去了。 “怎么办,我现在觉得有点浪漫过度了。”师雯雯眨巴眼睛,“好像偶像剧啊。” “姐,你照照镜子吧,就算我们真在偶像剧里,女主角也只能是你。”俞帆叹气。 “哎呀哎呀,我也只是略胜一筹,赢一丢丢而已,”师雯雯笑得花枝乱颤,“主要是沾了老爸混血的光。” 师雯雯心情不错,拿过乐团的宣传单页,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今晚的演出曲目……第一首是《卡农》欸,我当时就是因为这首曲子才决定学钢琴的。” “这么爱?下次弹给我听听。”俞帆说。 师雯雯摇头道:“我不会。” “为什么?”俞帆看了她一眼,“很难吗?” “我没学。” 俞帆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 为了这首曲子学的钢琴,结果这么久了都不去学这首曲子? 这时,舞台的灯光突然变亮,演奏者带着乐器上台了。 有三个小提琴手,一个大提琴手,一个单簧管和一个打击乐,最后上来的是钢琴演奏者。 一瞬间,演奏厅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静候着开场。 所有乐团的成员朝着舞台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后坐下,没有开场白,没有主持人,二话不说就开始演奏第一个曲目《卡农》。 非常经典的曲子,连俞帆这个门外汉都被深深吸引了注意力。 沈尉果然坐在左起第二个位置,他专注地拉着琴,浑身上下透着疏离的气质,和白天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判若两人。 不用想都知道师雯雯待会儿会怎么在自己面前疯狂夸赞。 听了一会儿,俞帆碰了碰师雯雯的手臂,低声说道:“听着不是很难,你为什么不学这首?” 意料之外,师雯雯居然没有回答。 俞帆转头看她。 只见她做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脸色有些苍白,那表情似乎有些震惊,震惊之外还有些失魂落魄。 ——那是俞帆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复杂神色。 俞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钢琴边上坐着的男人。 舞台上灯光如水,勾勒出男人挺拔的侧影,鼻梁挺高的,看起来三十来岁,身姿挺拔优雅,黑色的衬衣显得他格外清瘦,正从容自若地弹着钢琴。 第30章 第 30 章 看完音乐会后好几天,师雯雯都失联了,她好像突然变得特别忙。本来约好周末来俞帆家喝酒,她也爽约了。 当然,俞帆也没闲着,周末疯狂赶工,礼拜一终于把游戏剧情大纲交上去了,接下来还有很多情节需要细化。另外,沈尉每天都会问候她,她对沈尉这个人并不反感,便用朋友的方式处着,也算把俞思明的不安和焦虑给暂时安抚下来了。 师越挺久没有出现了,大概是关系户的原因,他一直都居家办公,公司对他的考勤没有要求。 有一天,某个从来没有动静的微信群被顶了上来。 是那天在法餐厅大家临时建的群,俞帆差点忘了这么个玩意儿,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话。 Jeanne在群里发了个链接,然后兴致勃勃地艾特了沈尉。 【Jeanne:沈尉哥哥!这个话剧能搞到票吗?】 她点进链接看了眼。 当代中国剧坛奇迹,永远的恋爱圣经。 大胆探讨**与现实的残酷对撞…… 视觉冲击力与情感渲染力交相辉映…… 这么厉害? 再退出来时,她发现群名变成了“先锋青年群”,是Jeanne改的。 沈尉也回复了她。 【沈尉:这个话剧目前在泽南没有演出哦。】 【Jeanne:我看他们最近在全国巡演呢,以后会来泽南演出吗?】 【沈尉:我可以帮你问下剧院负责相关工作的同事。】 【Jeanne:谢谢哥哥!!!!】 趁着群里热闹,俞帆也敲了敲键盘。 【别烦:@师雯雯,干嘛呢?消失好几天了。】 没等到师雯雯回复,李谭先说话了。 【李谭:这周五是你们以前中学的八十周年校庆,雯雯被邀请去参与拍摄一个宣传片了。】 【别烦:保密工作做得好啊,我都不知道这事。】 【李谭:她最近早出晚归,比较辛苦。】 【Jeanne:听说雯雯姐以前是泽南一中的风云人物,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有很多师生都记得她呢,他们这次的宣传片是个微短剧,雯雯姐演的主角。】 【别烦:你确定吗?我们都毕业八年了,当初的学生也都毕业了吧。】 【李谭:你们泽南一中不是还有附小嘛,说不定是小学生升上来了。】 【别烦:我就知道她是个老少通吃的货,李谭你要把人看好了。】 【李谭:?】 【Jeanne:好心态决定男人一生.jpg】 【沈尉:捂嘴笑.jpg】 话题被成功带偏,这时沈尉突然插了一句。 【沈尉:学校也邀请了我回去,也许校庆那天我会演出。】 【李谭:也许?】 【沈尉:最近乐团比较忙,我不太有空去学校彩排,所以没有给肯定答复,不过如果到时候你们会去看的话,我可以答应下来。】 【Jeanne:我要去!!】 【李谭:那我也去,正好看看雯雯这几天的工作成果。】 【沈尉:俞帆,你去吗?】 俞帆最近心情比较平和,不想扫大家的兴,便答应下来。 【别烦:去。】 【沈尉:那我现在给校方回复,你们这几天可以帮我选选演出的曲目。】 【Jeanne:好呀!!!】 很快就到了周五,俞帆这天没有加班,掐着点下楼,直接打车去了学校。 上次来接轩轩放学的时候,还没有特别的感触,这会儿大概是为了校庆特别布置过,校门口挂着巨大的横幅,两边甚至还有灯笼陪衬,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俞帆随着人流走进校园,路边摆满了各界校友捐赠的纪念品,以及优秀学子照片和奖状,她边走边看,兴致盎然。 正对大门的主教学楼前,搭了一个LED屏,正循环播放着学校新拍的宣传片。 她很快就看到了师雯雯,宣传片里的她藏起了亮眼的金发,戴着蘑菇头黑色假发,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学生气。 美人就是美人,打扮得再土也掩盖不住光芒。 她举起手机抓拍了一张,发在群里。 【别烦:师雯雯,毕业这么久还能杀回来当校花。】 【师雯雯:你到啦?】 【别烦:你们人呢?】 【师雯雯:在后台彩排呢。】 【别烦:你又没节目,你的使命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师雯雯:那必然不是我彩排。】 那必然是沈尉彩排。 俞帆长长吸了一口气,心想着这个姓沈的真挺有本事,把俞老师拿下了不说,还把师雯雯他们顺手拿下了。 她已经能预想在不久的将来,师雯雯和俞老师左右夹击逼着她就范。 正抱着手机思索如何回复,她的衣角被一个小孩拉了拉。 小心翼翼地动作,配上小心翼翼的声音:“姐姐。” 俞帆低头一看,轩轩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胆子肥了,以前这小孩根本不敢主动跟她说话,带他回家照顾了几天之后,居然跟自己亲热起来了。 俞帆却不太习惯跟他太亲热,摸了摸鼻子,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今天师越哥哥陪我玩。”他咧嘴,指了指身后。 俞帆撩起眼皮,看见银杏树下,师越踩着如毡的落叶,遥遥站着。 他戴着口罩,穿了一身黑,包括口罩都是黑的,看起来无比高冷,连目光都淡淡的,和刚回国时那个黏人又嘴贱的臭弟弟判若两人。 对视了两秒,俞帆立马别开脸。 轩轩却拉着她的手往师越的方向走去,她下意识甩开,力道不重,小孩子却锲而不舍地改抓她的衣服。 小朋友抓着她走了几步,另一只手又抓上师越,这才满意。 轩轩精力十足,一手拉一个大人,往操场大步走去。 操场的音响传来悠长的音乐声,开始暖场了。 许多人都在往操场走。 三个人夹在人流中,一路上,轩轩的嘴巴说个没停,聊经过的花草树木教学楼,聊自己在哪里被罚站过,看得出他今天很兴奋。 校庆的演出在操场的主席台,舞台已经搭建好了,主持人正站在中间练习台词。 操场上陆陆续续有学生搬着椅子进场,根据班级需要一列列排好位置。 一个个穿着校服的年轻人,在各处扎堆,叽叽喳喳的,各种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 早就毕了业的俞帆自然没有“内场票”,和许多受邀来看演出的学生家长一样,要么坐看台,要么在操场的边缘站着观看。 看台此时挤满了人,三人便找了无人的草地坐着。 师越一路无言,坐在他俩旁,像个局外人。 俞帆实在没想到赴约来观看校庆,最后却是这样的搭配,而师雯雯已然叛变,居然和沈尉在一块儿。 李谭对她也太溺爱了! 好在轩轩今天话很多,一直在聊他在学校的事情,以一人之力撑住了这个场面。 “姐姐,你上礼拜来接我放学,好多同学都看到了。” “是吗?看到了又怎么了?”俞帆挑眉看着他。 “他们都很羡慕我有个漂亮姐姐。” “……” “今天师越哥哥来班上接我,他们看到了,更羡慕嫉妒了。”轩轩眼里闪着光。 俞帆愣了愣,轻嘲道:“你爸爸还是学校的美术老师呢,不够他们羡慕的?” “爸爸已经不帅了。”轩轩认真道。 “你这小孩。”俞帆捏了捏他的脸。 小孩子话多,聊着聊着,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庆演出即将开始,轩轩不得不回自己班级。 他一走,俞帆和师越中间便空了出来,两人不远不近,不言语也不动弹,像两颗风化的石头。 主持人在台上激昂地念着开场白,而草地上这个远离人群的狭小空间,却如坠冰窖。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师越的声音。 “姐姐,十年前你也是带我来这里,看别人上体育课。” 俞帆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转头看过去,对方只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 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额前的头发也有些长了,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正看着舞台的演出。 她叹了口气,也轻描淡写回应:“那个时候你是个漂亮小孩,所有人都围着你转。”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他轻咳了两声,似乎有些笑意,“如果我姐姐也像你一样温柔就好了。” “你好意思提她,”俞帆瞪了过去,“因为你,我差点失去雯雯。” 以为他会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又没人再接话。 舞台上正演出着诗朗诵,几个高中生不知道哪搞来的西装,穿得有模有样,说话掷地有声。 俞帆就这么看着,顿生羡慕之意,年轻真好,没有见识过生活真正的面目,向往着未知的远方,遥望星辰大海。 不像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早已失去了少年的心气,像个复印机每日这么运作着,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突然,师越像是酝酿了许久,轻轻开了口:“你不知道,为了能光明正大和你站在一起,我在法国有多努力修补跟她的关系。” 俞帆整个人僵住了,顿了许久才终于启唇:“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师越自嘲般浅笑了两声,“你那个时候都有男朋友了,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师越……我们不该是这种关系。” “你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吧,我从来都没有选择。”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心情没有任何起伏。 新的节目开始了,舞台布置得十分华丽,几个戴着假发的学生上台了,似乎是表演莎翁的话剧。 其中一个皮肤略黑的女孩子,英语说得极好,不像是背台词,跟日常交流似的。 以前师雯雯英语也很好,她的语言天赋很高,每次这些活动,她永远都是领头人,永远都是人群的中心。 想到这,俞帆又开口道:“让这件事永远封锁起来吧,永远也不能让你姐知道。” 虽然没明说,师越也知道她指的什么。 不过就是那一晚两人失了分寸的行为。 ——她永远都把自己和师雯雯的关系放在第一位,任何可能威胁到她们友谊的事情,都不允许出现。 “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要挟你的,”师越枕着头在草坪躺下,看着没有星星一片沉寂的天空,喉结轻滚,“你不希望我们有光明正大的关系,你只当我是个还能接受的床伴……都行,我说过,我没有选择,你说了算。” 俞帆被他这番话微微惊住,转头看过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摘了口罩,夜色掩盖下看不清眼神,只有舞台上打过来的光勾着脸部轮廓,看起来锋利而冷艳,不似以前那般容易靠近。 俞帆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迟疑地开了口。 “你还没成年就去了法国,那边的风气是不是影响你了?” 师越躺着没有动,目光悠悠飘过来:“我只是一个正常男人而已。” 第31章 第 31 章 正常男人。 俞帆冷笑了一声,突然自洽了。 确实,正常男人的正常行为而已。 师越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也没追问。 他不想再像上次一样,步步追问出的答案,一个比一个令自己难堪。 在俞帆这里,他早就束手就擒了,不作挣扎,不作无谓的反抗。 话剧之后便是沈尉的节目。 他一出场,台下热烈如沸水,许多学生站了起来,呼唤沈尉的名字。 他所在的乐团确实有些名气,这样的身份,多少让还在象牙塔中的学生们心生向往。 出人意料的是,Jeanne也跟着上台了。 “Jeanne也有表演?”俞帆有些意外。 “嗯,今天下午她就跟那个小提琴手在排练了。”师越撑着草坪坐了起来。 没名没姓的,师越口中的小提琴手,明明是学校盛情邀请回来表演的优秀毕业生,学生崇拜的偶像,此时此刻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NPC。 “我怎么不知道?” 话一落,俞帆就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当然不知道,每天沈尉来找她聊天,她都忙于工作,隔很久才回消息,就算不忙的时候,也回应得敷衍。 两人除了基本的早晚安问候,从来没有建立过什么实质意义的聊天,更别说有拉近距离的可能。 师越口中的小提琴手,与她而言,似乎也就只是个小提琴手。 “大概临时起意。”师越回答她。 俊男靓女的搭配让观众席的学生们无比沸腾,有人吹口哨,有人在呐喊。 “学长好帅!姐姐好美!” “多么美好的组合!” “这对我的眼睛很友好!” 俞帆挺佩服她,这小姑娘甚至都不是他们学校的,居然混了个节目。 所以师雯雯在后台不只是陪沈尉,也是为了陪她的好弟妹。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俞帆心里浮起一丝莫名的滋味,在发酵之前,强行压了回去。 灯光暗下,演出开始了。 明亮而饱满的弦音响彻足球场,《Autumn Leaves》的旋律响起,却不是大家预想中的小提琴声。 大屏幕上给了沈尉特写,他手上拉的居然是二胡! 学生们纷纷欢呼起来。 “学长太酷了!什么乐器都会!” 没一会儿,镜头转至Jeanne,她手上拿的是小提琴,在肩上架好后,拉动琴弦,强势插入二胡的音色中。 小提琴和二胡的对决,乍一看有些滑稽,但碰撞出来的火花又实在美妙,成功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学生们举起了手机拍照录像。 俞帆有些感概:“《秋叶》果然是国际语言。” 师越认同他的观点,毕竟在法国的大街小巷,他听过无数卖艺人演奏《秋叶》,各种版本各种乐器,好像不会这一曲都不配出来卖艺。 但他没有接话。 许多话堵在胸腔,他想说的太多了,但难以启齿。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了口:“那个小提琴手,你们在一起了吗?” 俞帆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怎么可能?我们还不熟。” 师越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否定而庆幸,他抿了下唇:“他在那20%里吧?” 俞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如实点了点头。 “嗯。” 师越这次没忍住追问,嗓音有些发涩:“你们会在一起吗?” 俞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又实在不想和师越这么不明不白黏糊下去,尤其是Jeanne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姑娘,让她觉得跟师越多呆一秒都是犯罪。 她望着舞台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吧,至少身边的人都希望我们在一起。”她顿了顿,“虽然我现在对他还没感觉,但也不讨厌,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师越终于没再说话。 沉默的空气如同上刑。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尴尬氛围。 “俞帆!?”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十分惊讶。 俞帆应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酒红色大衣的女人,再往上看,是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红唇大张着,浓密的假睫毛忽闪忽闪。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这人是谁,扬唇一笑,站了起来:“邓简欢!好久不见!” 邓简欢是她高中的同桌,俞帆那个时候最好的朋友是师雯雯,但没在同一个班,并没有时时刻刻在一起,所以俞帆那会儿接触最多的人是邓简欢。 高中毕业之后,俞帆就去了外地读大学,两人再也没有见过,算算时间都八年了。 分别了八年的旧友,总让人涌起各种情绪。 “你什么时候回的泽南?怎么没有跟我联系呢!”邓简欢故作不悦。 俞帆笑了笑:“这不是有缘终会相见嘛。” “还是缘分太浅!我马上要离开泽南了。” “去哪里?” “去首都,我男朋友在那边,我们准备结婚了。” “恭喜啊!” “我给你看看照片!”邓简欢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桌面就是两人的合照,令俞帆震惊的是,旁边的男人并不是想象中的年轻,身材有些臃肿,要不是邓简欢说是男朋友,俞帆还以为是她爸。 “他看起来……” 邓简欢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他刚离婚,等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我们就领证。” 俞帆有些意外:“你就这么跟着他去首都,会不会太草率了?” “他在首都有房,我过去不会吃亏的,而且他工作也很稳定。”邓简欢笃定地看着她。 一边的师越始终坐在草地上,没有加入聊天,双手后撑着草地,直到节目结束,都没有动过,跟雕塑似的。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曲终了,学生们都用力鼓着掌,欢呼着,笑着闹着,表达自己热烈的爱,挥洒着肆意的青春。 屏幕上特写了两位演奏者的表情,沈尉依然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浅浅笑着,Jeanne似乎有些紧张,抿着唇,眼里泛光。 观众未尽兴,主角也必须退场,直到主持人上台观众席才渐渐安静。 穿着绸缎礼裙的女主持人,拿起台词卡念着:“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小提琴和二胡的碰撞,居然有这么奇妙的火花……” 这时,师越接了个电话,瞬间站了起来,匆匆往人群跑去。 邓简欢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男方在首都的工作,俞帆看到师越疾驰的背影,赶紧跟邓简欢道别,跟了上去。 “微信联系啊,走之前我们吃个饭!”邓简欢在她身后喊。 “好!”俞帆的回应随风飘来。 穿过草坪,穿过操场,再从正在表演合唱节目的舞台下穿过,在后台的背后的昏暗长廊,师越看到了看到了Jeanne坐在长椅上,弯腰埋着脑袋,肩膀还在抽动。 师雯雯和李谭坐在她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师越走过去,站在Jeanne身前:“Jeanne,要哭就放开来哭,这里没别人。” 他语气沉稳,化身成了一个能扛事的大哥哥。 Jeanne抬起了头。 几分钟前还在大屏幕上精致美丽的脸庞现在已然花了妆,睫毛膏浸黑了眼圈,口红也不知蹭到哪去了。 她扑向师越,紧紧抱着他,开始嚎啕大哭。 俞帆没有师越跑得快,人群中早就跟丢了。 她以为他们在后台,进去后,里面热闹的场景不亚于外面的舞台。 一排排演出服装,一张张明亮的化妆镜,扎堆的人群,五彩斑斓的光,灯火通明。 年轻的学生们将沈尉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的拿着本子要签名,还有举着相机要合照的。 他被热闹簇拥着,没有注意到入口的俞帆。 俞帆的目光在人群中巡睃,看了好久,终于意识到师越他们不在这里,便匆匆退了出去,往更深处走去。 长廊传来女生哭泣的声音,俞帆奔了过去,刚一转弯,就在拐角看到师越正抱着Jeanne,垂着眸,温柔地安抚着。 她错愕地站在原地,不远不近地看着,不知道自己是否合适走上前。 师越和师雯雯的心思都在Jeanne身上,只有李谭发现了她,走了过来。 他一走近,俞帆就迫不及待问道:“Jeanne怎么了?” “她情绪崩溃了。”李谭眼神示意她一起出去聊。 直到两人走到了学校边缘的围墙下,李谭才开口:“不用太担心,师越能处理好的。” 没有明确的回答,但俞帆实在没法忍住不去追问。 “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谭坦然回答道:“今天看别人彩排的时候,Jeanne很兴奋,师雯雯就问她要不要参加演出,可以帮忙去跟学校说,沈尉也鼓励她,愿意陪她演奏她擅长的曲目。” “然后呢?” “师雯雯和沈尉的面子挺大,校方很爽快就答应了,于是这个节目重新排练,换了曲目换了风格,她来演奏小提琴,沈尉改成了二胡。” 俞帆静静听着,“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李谭:“其实她今晚挺开心的,她很久没有参与过校园生活了,但是结束后,又突然崩溃了。” 俞帆眉头微动:“她为什么情绪这么不稳定?” “她去年休学了,我猜是很久没见识过这些场面了,可能有些应激。” “休学?” 俞帆睁大眼,她觉得自己越听越不明白了。 见她如此意外,李谭补充道:“她今年刚成年,如果不是休学,现在肯定在学校。” “她居然这么小……”俞帆再次被惊到,她看得出Jeanne年轻,但她打扮偏成熟,跟国内的高中生完全不是一路的,俞帆没料到她才十八岁,“那她为什么休学?” “那个时候她父母刚车祸去世,她受不了打击,生了一场大病,心理也出现了问题,家里人给她办了休学。”李谭语气淡淡的,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父母从来没有过想象,提及此类话题,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俞帆却愣在了原地。 第32章 第 32 章 Jeanne的性格这么好,明显是在一个家庭氛围特别好的环境下长大的小姑娘,受到所有亲人的宠爱,才这么无忧无虑,容易相信他人,随意撒娇和讨好。 俞帆完全无法相信,她居然经历过这些事。 这么小一个姑娘,失去了最爱她的父母,可想而知她当时有多崩溃和无助。 怪不得师雯雯和师越都这么宠着她,什么都依着她。 俞帆问:“那她现在谁管呢?” “她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但大多时候,她都在师家的酒庄呆着。”李谭补充道,“她一直很依赖师雯雯姐弟俩。” 俞帆抿着唇没说话,若有所思。 “师越的父母也很心疼她,对她像对自己的亲女儿似的,常常接她来酒庄度假,带她放松心情。这一年她变化挺大的,大多时候情绪都很稳定,恢复了以前开朗的模样,可能是师越的家给了她温暖。”李谭顿了顿,继续说道,“Jeanne家和师家两家关系很好,在Jeanne还没出生的时候,长辈就定下了她和师越的娃娃亲,当然,他们当时也就开开玩笑而已,谁知道Jeanne长大后这么喜欢黏着师越,所以大家都默认他俩的关系了。” 俞帆看了他一眼:“默认?” 李谭微微颔首:“对,虽然师雯雯认定了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我很清楚,师越只是把Jeanne当妹妹看待。” 俞帆皱眉,紧盯着他:“所以……你说他们不是男女关系?” “从来都不是,”李谭轻描淡写答道,“至少师越从来没认可过这件事。” “但他也没有否认,”俞帆追问,“是吧?” “他很照顾Jeanne,像家人一样照顾,比较包容她的胡闹,但是两人从来没有越过界,师越其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李谭说。 俞帆彻底愣住,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晚会结束后,俞帆跟着俞思明回了家。 她从来没有过要和家人修补关系的想法,一次次的妥协,要么是因为俞思明生病,要么是对俞志轩这个小朋友心软,这次完全是因为她心里压着的事情过多,实在抽不出精力来拒绝。 所以轩轩轻易就拉着她的手上了车。 一路上,轩轩都十分兴奋,刚刚结束的晚会有太多的话题,他在车上抓着师雯雯聊东聊西。 “姐姐,我也想学一门乐器。” “嗯?”俞帆用眼尾扫他,“学什么?” “我觉得今天沈尉哥哥拉二胡很帅。” “你想学二胡?” “不可以吗?” “小提琴不帅吗?钢琴不帅吗?” “那我再想想吧。” 轩轩挠了挠头。 第二天,轩轩的乐器启蒙老师就来了。 俞帆依旧晚起,一出卧室就看到沈尉在客厅陪轩轩下棋。 ——不用想都知道又是俞思明的小心思。 沈尉今天穿着件白色的翻领毛衣,和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身边放着上次那个小提琴包,跟电影男主角出场似的。 看到俞帆出来,他主动打招呼:“早啊。” 俞帆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打了个呵欠:“早,你今天不用去乐队排练吗?” “俞老师叫我过来吃午饭,我吃了过去。”沈尉如实回答。 厨房里,俞思明和董莉正在准备午餐,俞帆瞥了一眼操作台上备好的菜,有鸡有虾,挺丰盛的。 俞帆对沈尉的观感一直都不错,虽然没有达到男女关系的那种喜欢,但至少不会像上次他在这里时那般无礼待客了。 至少能如朋友般揶揄几句。 “轩轩昨天被你影响得都想学二胡了,你不提点提点?”俞帆说。 “二胡不错啊,国粹。”沈尉给轩轩竖起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品。” “沈尉哥哥教我吗?”轩轩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但我今天只带了小提琴,你先试试这个?下次我再带二胡给你感受下。” “好呀!” 沈尉转身去取小提琴。 这时有人敲门,俞帆立即往玄关走去。 她下意识以为是董莉还买了什么菜送到了,连猫眼都没看,直接就打开了门。 一张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她呼吸猛地一滞,反应过来立马要关门,却被来人紧紧拽住了门把手。 “俞帆,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苏晟,”俞帆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我们早就分手了!” “谁啊?”厨房传来俞思明的声音。 “外卖敲错门了!”俞帆回应道,然后眼疾手快抓起了门边的垃圾袋,“我出去扔个垃圾!” 说完,她出了门,将苏晟使劲往外拽。 苏晟任她这么拽着,一直到垃圾桶旁边,俞帆把垃圾丢了进去,拍了拍手,挺直了背,看着他。 四年没见,他皮肤黑了一些,穿着短款皮夹克,戴着黑色棒球帽,目不转睛地看着俞帆,看起来跟以前一样难缠。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突然,苏晟顽劣地笑了起来:“俞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倔得跟头牛一样。” 俞帆站在原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挺无赖的。” “不无赖怎么追得上你呢?”苏晟挑着眉,“多少人知难而退了,就我坚持不懈攀上了高峰。” 俞帆拿他没招,生硬地回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四年不见了,我很想你。”苏晟的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脸,“听说你昨天回了学校看晚会,我猜你应该会跟俞老师回家,所以今天来试试运气,”说着,他勾了勾嘴角,“我运气好吧?” 俞帆的眼神倏地冷了下去:“谁跟你说的我回学校了?” “学校贴吧有人发你们照片了。”苏晟掏出手机展示给她看。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俞帆在看晚会节目时专注的侧影。 帖子的标题是“史上最美校花和她的美女闺蜜回学校了!速来围观!” 苏晟往下划着,还有不少照片,有她的,有最美校花师雯雯的,甚至还有拍到Jeanne和沈尉的。 下面的评论很多,已经十多页了。 苏晟突然收起手机:“有人听到师雯雯和那个拉小提琴的聊你,你跟他在一起了?” “没有。”俞帆回答得干脆。 苏晟颔首:“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追。” 俞帆终于不耐烦起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要干嘛?” “四年前你莫名其妙消失,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苏晟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虚起了眼,“俞帆,跟你谈恋爱真的很磨人。” 俞帆觉得挺可笑的,后退了两步,声音陡然拔高:“我为什么要给你狡辩的机会?” “但我今天抓到你了,你不听也得听。” “你真的很擅长把无赖精神发挥到极致!” 苏晟看着她,眼神里的锋芒渐渐削弱,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和偏执:“宝贝,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四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寻找你,没有人会比我更把你放在心上。” 狎昵的称呼并未让俞帆动摇分毫,风吹过她额前的头发,飘动的发梢都显得格外倔强。 “我不在意,苏晟,我根本不需要有人把我放在心上,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不需要你来怜悯来施舍我。” “哪有什么怜悯?俞帆,我只是喜欢你,这有什么错?” “没有要紧事的话,我回家了,以后请不要来打扰我和我家人!” 说着,俞帆转身就要走。 俞帆拿苏晟没办法,苏晟同样拿她没办法。 道理讲不过,便要用男人的力量压制对方,他猛地抓住了俞帆的手腕。 肢体接触让俞帆顿生厌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去甩开:“别碰我!” 但苏晟的手指像铁钳般禁箍着,纹丝不动,力道大得让人吃痛,语气不容置喙:“俞帆,不要走,我们好好聊聊可以吗?” 同一时间,熟悉的声音在俞帆身边响起:“你放开她!” 俞帆刚抬头看到师越的脸,他的拳头已经落在了苏晟的右脸。 这一拳又快又狠,苏晟猝不及防,松开了俞帆的手,踉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他抹了一把嘴角,手背染上一丝血迹。 “你他妈谁啊!”苏晟眼神瞬间阴鸷下来。 师越没有回答,目光冷冽,干劲利落脱下外套,将俞帆护在了身后。 俞帆接住他的衣服时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别打架!” 师越看了她一眼:“那我直接把他手砍下来?” 这一眼让俞帆突然后背发凉。 这还是她认识的师越吗?那个一看苗头不对就赶紧撒娇叫“姐姐”的师越? ——他此时此刻身上的弟味荡然无存。 就在这时,苏晟拳头挥了过来,直击师越的腹部,师越侧身闪避,抓住他的手,狠狠将他摔在了地上。 苏晟吃痛叫了出来。 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被摔的同时一把抓住师越,把人也拉了下来。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两人动作粗暴而直接,拳头撞击□□的声音格外清晰,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原始的角力。 师越明显占了上风,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纯粹发泄,没有一拳落在要害。 苏晟挨了几记重拳,恼羞成怒,试图抓住师越的衣领,却被反扣住手腕,一个利落扭转,他就被按在了地上。 “你他妈到底谁啊?是不是有病!?”苏晟瞪着他,左眼明显青了一圈。 “我是你爹!” 师越说着,又挥舞起了拳头。 突然,颈部传来冰凉的湿意,冷得他一颤,接着整个背部都一阵发凉,水珠密集地落下。 他转头,看到俞帆拿着浇花用的水管,毫不客气地朝他俩滋着水。 这大冷天,风稍微大点都能把人刮成面瘫,冷水浇下来,直接透心凉。 “打够了吗?”俞帆眼神告诫他。 一个眼神,师越立马收敛,撒手放开了苏晟,虽然不甘心,也乖乖站了起来。 苏晟终于挣脱束缚,整理好变形的衣物,狼狈地去拣自己的帽子。 俞帆绷着脸,将水管扔在了一边。 师越走到俞帆面前,抿着唇,憋着一口气不看她。 他浑身湿哒哒的,站在那冷得发抖,脸上还有擦伤,看起来像个可怜的落水小狗。 “你跟我回家处理伤口。”俞帆不耐烦转身往自己家走。 “好。”师越跟住她。 “俞帆,我……”苏晟也跟着走了两步,气势比之前软了不少。 “你滚远一点!”俞帆回头剜了他一眼。 第33章 第 33 章 出来得急,俞帆没有带钥匙,只能兴师动众地敲门。 门内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接着,轩轩打开了门。 师越长得高,站在俞帆背后,就算微驮着背,也被轩轩一眼盯上。 小孩扬着脑袋,欢欣雀跃:“师越哥哥。” 师越亦步亦趋地跟了俞帆一路,不敢多言,这会儿被小孩的情绪感染,嘴角也微微上扬,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校园卡,绕过俞帆递给了他。 “呶,物归原主。” “谢谢师越哥哥给我送回来!” 俞帆仍是臭着脸,一言不发拽住师越进了门,拽着他往洗手间走。 眼尖的轩轩突然喊道:“哥哥怎么身上是湿的!?” 他的嗓门惊动了厨房里的两位,俞思明和董莉先后奔了出来。 俞思明跨了几步到他跟前:“不是来给轩轩送校园卡吗?怎么弄成这样?” 师越衣角往下滴着水,一手拎着外衣,一手被俞帆拽着,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脸颊上还有擦伤的痕迹。 董莉一边在围裙上擦干湿手,一边心疼道:“怎么还受伤了?!” “不小心摔进水坑了。”师越面不改色。 俞帆毫不掩饰嗤了一声。心想,真能编,这附近哪来的水坑。 师越像是感应到了似的,立即打了个喷嚏。 “先去洗个澡!快快快!”俞思明催促道,“头发也湿了,都得洗!” “哎,不用这么……”师越推拒着。 “听话!”俞思明不容置喙将他推到浴室门口,然后转回自己的卧室,“我给你找件衣服。” 董莉跟在俞思明身后:“这孩子有件冬季校服在我们家,放了好久了,我不记得在哪了。” 俞帆终于说话:“在客卧,我去拿。” 师越无奈站在门边,回头一扫,看见了沙发上的握着小提琴的沈尉,视线往上一扫,正对上后者的目光。 沈尉昨天校庆见过他,只记得是师雯雯的弟弟,没有什么多的交际,这会儿看到他出现在这,且如此受俞家重视,明显有些意外。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尉勾了勾唇,礼貌地笑了笑。 师越额前湿发耷下来,乖乖站在那儿等着大人安排,明明该是乖巧的形象,可眼神却在与之相对的瞬间变得晦昧不明。 他唇角下垂,面对对方的善意,他没有一丝讨好,眉头甚至微微上扬了几分。 把师越安排进浴室,餐桌这边就差不多开饭了。 天气冷,饭菜不等人,多耽误会儿就会凉,俞帆听见浴室的水声还在流淌,便让俞思明招待客人先吃,自己起身就要离桌。 “俞帆,你不一起吃吗?”沈尉蓦地开口。 挺神奇的,沈尉一贯温和示人,知情识趣懂分寸,从来都不像是会明知故问的那类人,俞帆没料到他会叫住自己。 俞思明自作主张请沈尉来家里已经让她有几分不爽,也猜到这顿饭会被俞思明引导着去谈论什么话题,她既不想再配合,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让俞思明下不来台。 再加上今天苏晟从天而降这一出闹得她心情烦乱,无暇应对更多,所以这顿饭,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师越当幌子躲掉。 但是既然被问了,自然要回应,俞帆大大方方回答道:“师越脸上有伤,我找一下医药箱。” 俞思明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微妙,帮腔道:“俞帆,先坐着吃会儿饭,师越洗澡还要些时间,医药箱我待会儿帮你找。” 说着,他看了沈尉一眼。 沈尉淡淡地看着俞帆,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那待会儿你还陪师越再吃一顿午饭吗?”俞帆语气十分平静,却有着让人难以反驳的力量,“他特地给轩轩送东西过来,还要一个人吃冷饭,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话闭,她从容一笑,离了桌。 身后传来俞思明打圆场的声音:“她跟师越从小就一起玩,关系好,跟亲姐弟似的。” 客卧的床上放着为师越准备好的吹风机,俞帆将医药箱放在旁边,坐了过去。 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苏晟的出现无疑是让她错愕的,四年了,她从来没有去搜寻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几乎快忘了这么个人,却在自己平静的生活中再次出现,歇斯底里地要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开脱。 她觉得自己挺冷血的,好歹是曾经在一起过的人,她却没有丝毫耐心和多余的情谊。 想着想着,她打开手机进了学校贴吧,漫不经心地划着。 很快,她便找到了刚刚苏晟给她展示的那个帖子,点了进去。 评论区的校友热情高涨。 俞帆扫了一眼,便被满屏的师雯雯名字吸引了目光。 【师雯雯的颜值也太能打了,她怎么不当网红啊?】 【她家可不差钱,她有个弟弟,以前读的国际学校,颜值也很顶,他们家在法国有个酒庄!大家可以想象,这种家庭出来的,怎么可能去当网红赚钱。】 俞帆觉得有些好笑,也太夸张了吧,现在头部网红的赚钱能力说不定不输她家酒庄。 一通腹诽,她继续往下划着。 【对了她弟弟今天也来学校了,跟俞帆在一起的,俞帆是师雯雯的好闺蜜来着,果然美女只跟美女玩。】 【那还是师雯雯更美,她可是我们学校建校以来最美最轰动的校花!是那种十分肆意张扬动静皆宜的美丽!】 【但我更喜欢俞帆的长相,比较清冷。】 【明明是寡淡。】 【那是因为她今天没化妆,臭直男,你懂什么?】 【别跑题啊,我今天看师雯雯在后台陪沈尉彩排,你们说他俩是不是有戏啊,我觉得还挺般配!】 【没戏!我听到师雯雯拿俞帆打趣沈尉来着,沈尉还不好意思了,很明显,沈尉和俞帆有情况!】 【沈尉和俞帆?这个组合也不错!】 【音乐才子和清冷美人!好好磕!好配!】 俞帆的手指停留在这一条留言,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回复这个人不要瞎磕。 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想法有多幼稚,没忍住嗤了一声。 “什么这么好笑?”师越的声音突然响起。 俞帆立即锁屏,讲手机盖在床上:“没什么。” 她抬头过去,师越站在离她一米左右的距离外,穿着高中时候的校服,手里正拿浴巾擦头发。 他这张脸太有欺骗性,年轻又充满生机,俞帆突然有些恍然,他好像又是当年那个臭弟弟,让自己每天担忧怕被师雯雯发现的拖油瓶。 但他又这么年轻这么美好。 校服里精壮的身体,曾在酒精作祟下,被自己的短暂占有。 就算警告过师越这一切要付之一炬,她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忆。 沐浴乳的香气突然逼近,师越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在她耳边询问:“你没吃饭等我?” 俞帆算是明白了,这小孩最擅长得了便宜就卖乖。 对他冷漠拒之千里的时候,他落寞,且懂分寸地不做纠缠。 但是,但凡对他透露出一丁点儿的关心,这人就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扑了上来。 很明显,因为她在这里等待,他现在内心藏不住雀跃。 果然,他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为什么突然表现出对我很好。” 俞帆没回答他问题,打开了医药箱翻找:“你伤口没有沾到水吧?” “你把那个拉小提琴的晾在餐桌上了?”师越坐在她旁边,目光死死抓着她。 她依旧冷着脸,对着医药箱鼓捣完,便开始对着他的脸鼓捣:“我先用酒精消毒,有点疼,忍着。” 师越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步追问:“他会不会生气?” 直到沾着碘伏的棉签触碰到了伤口,师越才蓦地往后一缩。 俞帆瞪了他一眼:“别乱动,你想破相吗?” 师越听话凑近,近距离看着她:“你好像并不关心他会不会生气。” 俞帆处理着他脸上的伤口,被他问得烦躁,便岔开了话题:“你今天专门过来给轩轩送校园卡?” “嗯,昨天他放在我包里忘拿走了。”师越老实回答。 俞帆话中带刺:“你直接找个跑腿送过来你比自己过来更方便。” 师越却没有要怼回去的意思,他依旧真诚,依旧习惯在她面前示弱:“我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小提琴手和轩轩说话的声音。” 内心完全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陡然加快的心跳。 他太犯规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直接。 明明自己这么多年来早就练成了冷漠、事不关己、不轻易被人带动情绪的性格,但是师越仿佛是她的天敌,他出现之后,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像个笑话。 和如此坦荡的人站在一起,自己只剩下虚伪的丑陋嘴脸。 她没再说话。 “我没办法装作听不见,我就过来了。”师越说,“姐姐,你们进度可不可以慢一点,或者,等到我回法国了,你再跟他在一起。” 俞帆的心突然乱得一塌糊涂。 “师越,别胡闹。” 师越像是听不进她的话似的,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恳切地说着:“十七岁那年,我看到你带男朋友回家,我已经崩溃过一次了,我这次……”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情绪,“至少不要让我亲眼见到你们在一起,好吗?” 伤口已经处理完,俞帆低头收拾着医药箱,低头不去看他,掩饰着慌乱。 “好不好?姐姐。”师越低头去找寻她的目光,像个顽劣的小孩,她越躲,他追得越紧。 俞帆拿他没办法,敷衍应了一声:“好。” “那你保证。” 俞帆觉得自己今天似乎太放纵他了。 收拾好医药箱后,她将吹风机递过去,用眼神示意他该吹头发了。 师越故意不接,抿着唇,等待她的回答。 “你是不是想着凉?”俞帆瞋了他一眼,“不听话了?” “你保证。”师越死咬着不放。 俞帆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将吹风机插头插上,伸过手暴力地将人拽了过来,然后打开开关,吹风筒开始轰隆隆运转。 她第一次为别人吹头发。 师越没有反抗,任这个女人鲁莽的一手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晃着吹风筒,吹得粗暴而没有耐心。 但师越心里却又按耐不住有些满足。 她让苏晟滚。 她把客人晾在餐桌。 她现在在给自己吹头发。 这么想着,他心里涌起几分得意。 接着他就忘了形。 “姐姐,你是不是不敢保证?” 俞帆瞥了他一眼,终于舍得开口:“只是懒得理你。” “你现在就在理我,你输了。” 俞帆彻底拿他没办法,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要我怎么保证?” 突然,师越眸光一暗。 他眼中的讨好、局促和可怜,通通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 他定定地看着她,两秒后,捧着她的脑袋,强硬地吻了上去。 第34章 第 34 章 俞帆先是一愣,紧绷的身体慌乱不已。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慌乱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俞思明他们在外面,还是因为和自己亲密接触的人是师越。 她下意识抵抗了两下,没有成功,便缴械投降。 随即,唇被诱骗着撬开,师越灵巧的舌头卷着薄荷的香气探入,轻轻勾缠,贪婪地攫取。 俞帆知道自己不是不想抵抗,而是根本无力抵抗。 就算不想承认,但师越确实不止一次让她有冲动。 这样的冲动,连以前和苏晟在一起时都未曾有过。 她闭着眼,鼻息相缠,整个身体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开始顺从地迎合他的动作。 吹风机掩盖了许多细碎的声音,包括两人逐渐加重的呼吸。 客卧的门没关,但凡有人经过,都会被这一幕吓到失语。 室内温度急剧上升,两人心惊胆战地吻着,吹风机在拉扯中脱离了插座,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慌乱地抓紧了彼此的身体,克制着不敢有太多动静。 餐厅传来的细细簌簌的聊天声,陶瓷碗筷清脆的撞击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覆盖了他俩默契压制的错乱呼吸。 师越强劲有力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霸道地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俞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的炽热如烛火摇曳,压抑着滚烫的**,一墙之隔的人们还在讨论小孩子快要放寒假了,房间内的两人在贪恋着片刻的疯狂,难舍难分。 “俞帆!师越!你俩好了没!”餐厅方向突然传来俞思明的声音,如一瓢冰水浇灭了翻涌的火苗。 俞帆如受到惊吓般,手忙脚乱推开了他。 - 接下来挺长一段时间,俞帆彻底把自己丢进了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放下了所有的娱乐项目,一心为老板哼哧哼哧干活。 直到有一天,师雯雯发消息给她,说自己要回法国了。 在工位上的俞帆一瞬间懵了,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看着电脑上消息对话框的文字,愣了好一会儿。 马上她就意识到师雯雯回国只是出差而已,这姐们本来就是定居在法国的。 算算时间,自己已经快半个月没有休息了,也就是说,快半个月没有和师雯雯见面了。 突然得知她要回法国的消息,或者说,他们要回法国的消息,俞帆跟挨了一闷棍似的,莫名有些无助和惶恐。 她给师雯雯拨去电话:“怎么这么突然?” “爸爸催我们回家过年。”师雯雯说。 “过年不是还有半个月吗?”俞帆说,“你晚几天回去,我这两天把手头事情弄完,一起去旅游?你不是一直怪我没空跟你旅游吗?” 师雯雯迟疑了一会儿:“前几天我去找我妈妈了,跟她待了半个月,爸爸知道了有些不高兴,他怕我不回法国了,这段时间天天给我打电话。” 俞帆这边好一会儿没说话,接着,她长长吸了一口气,不再勉强:“什么时候的飞机?” “这周末。” “今天一起吃饭吧?”俞帆说,“去他妈的工作,我这几天要好好陪你。” “好呀。”师雯雯笑了笑,“还是上次那家法餐厅吧,我们现在有合作,在那能刷脸卡。” 这天俞帆掐着点下班,走之前在工位的抽屉里搜罗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遗漏在这的气垫和口红,坐上出租车后,简单捯饬了一下自己的脸。 师雯雯这次回法国,下次就不知道何时再见面了,她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充沛些,不然以后师雯雯想起她,永远都是那副被工作榨干了的模样。 她不知道师雯雯是否会叫上师越他们,一路上都被焦躁烦扰着。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他在场,还是希望他不在场。 直到进了餐厅,看到师雯雯所在的餐桌坐了四个人之后,她大起大落的心绪瞬间平复。 “抱歉,来晚了些。”她在师雯雯旁边坐下,另一边是师越和Jeanne。 师越低着头在玩手机,Jeanne一如既往地讨人喜欢,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姐姐好久不见!” “今天精神不错嘛,”师雯雯挑眉,“宝贝又变美了。” 他们还没点菜,只开了两瓶气泡酒,慢慢喝着玩。 俞帆一落座,李谭就找服务员要了新的餐具,给她也倒了一杯酒。 自从上次李谭跟她说了Jeanne的家庭情况之后,她便对这个小姑娘心存怜爱,但更多的是佩服,佩服她比自己勇敢,能在大多时候都保持对生活的热情,不像自己每天消极度日,没有生活的支点,便滥竽充数抓着工作不放,靠这可怜的支点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师越就在离她二十公分的距离,没有热络地照应,甚至连招呼都没有。 Jeanne跟俞帆说,她已经跟她舅舅——也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打好招呼了,以后她的朋友来都可以享受最低优惠。 “真的吗?我也可以?”俞帆挺意外的。 “当然!”Jeanne睁大眼睛,“我在群里说了呀,姐姐你没看到吗?” 她说的是那个【先锋青年群】,偶尔会跳出来一些消息,俞帆一般划两眼看过,就继续工作了,倒也没忙到这种地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师越也进了群,她便无法自如地聊天了,也甚少关心里面的内容。 但她还是给自己找补了一下:“最近工作忙晕了,sorry……” “来,我们干一杯吧!”师雯雯举杯,“庆祝……” 她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 “恭喜师总又搞定了几家连锁西餐厅。”李谭十分配合。 “cheers!” “cheers!” 师雯雯笑得花枝乱颤,所有人一饮而尽。 看得出来师雯雯今天心情不错,兴许是和她母亲见了面,或是工作有特别的进展。 但俞帆一直心不在焉。 点菜的时候,师越用法语点了几道地道的菜,他**语的时候,音色比平常松弛,不像那个天天“姐姐姐姐”叫着,偏执地让她保证这个保证那个的臭弟弟。 这让她觉得有些陌生,怅然若失。 他马上就要回法国了,要彻底换上这副陌生的面孔了。 在他自己制定的规则中,他回了法国之后,俞帆就可以自由与别人谈恋爱了。 ——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吃饭的时候,俞帆为了让自己显得正常,努力寻找话题,努力加入大家的话题,努力不去留意师越在做什么。 一切都有序进行,直到Jeanne突然低声惊呼。 “沈尉哥哥!你也在这吃饭呢?” 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尉脸上挂着他惯有的礼貌微笑,点了点头,缓缓走了过来。 今天他终于没有背着那把小提琴了,脚步松弛轻快,很快就走到了他们这桌前。 “好巧,又在这里遇到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俞帆。 或许是这顿饭她伪装太久了,沈尉大大方方毫无掩饰的样子,竟然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她掩饰情绪,张嘴正要搭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师雯雯和Jeanne已经争先恐后搭上了腔。 “沈尉,好久不见!今天又帅了啊!” “沈尉哥哥!我最近又学了新的曲子,我觉得上次你提点了之后,自己有如神助!” 李谭一如既往考虑周到:“你一个人吗?一块儿吃吧,我让服务员添副餐具。” “我还有个朋友,”沈尉看了眼时间,“估计快到了。” “那就添两副餐具!”Jeanne热情招呼着,叫来了服务员,“再加两把椅子。” 沈尉没有立即坐下,他视线往旁边一滑,落在了俞帆身上。 自从上次在俞思明家里吃过饭后,沈尉和俞帆就再也没联系过。 俞帆无心经营两人的关系,并没放在心上,就算她很清楚沈尉是个挺不错的男人,至少轻易征服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所以她对沈尉并不排斥。 当然,师雯雯要走了,她最不想做让师雯雯扫兴的事。 于是她脸上挂起笑容,也邀请他入座。 得到允许后,沈尉大大方方坐在了俞帆的旁边。 “好久不见。”他说。 “最近在忙什么?”俞帆秒切入社交模式,随机在社交句库里挑选了最常见的一句抛出来。 “年底了,我们乐团比较忙,前段时间去首都总部述职了,最近又要开始准备新年音乐会的歌单,紧接着就要开始彩排了。”沈尉认真回答。 李谭给他杯子里添上气泡酒:“那今天算是忙里偷闲?” “沾Jeanne的光,刷脸卡请同事吃饭而已。”沈尉笑了笑。 Jeanne得意扬了扬下巴。 “看来你们同事关系挺好。”李谭说。 “嗯,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钢琴家,上次你们来看的演出,他也在台上。”沈尉说着,手机震了震,他抬头往大门的方向看了眼,“说曹操曹操到。”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小声呼唤道:“一鸣,这边!”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身形修长,面目俊雅。 面对一桌陌生人,也丝毫没有生怯,从容地在沈尉旁边坐下,眼里含笑,点头示意。 “这是我们乐队的钢琴家,也是我的好朋友,白一鸣老师。”沈尉介绍道。 Jeanne永远是最热络的那个:“之前我们去看演出见过您!” 沈尉为他们相互介绍着,一圈过后,最后到了师雯雯。 师雯雯一反常态,没有高情商地应对,只是淡淡扯了扯嘴角,目光躲闪。 “对了,师雯雯小姐也会弹钢琴。”沈尉说。 “对对对!”Jeanne突然激动起来,“我们上次还在这里合奏了《oceano》,有幸得到了沈尉哥哥的指点。” “你还会指点钢琴了?”白一鸣看着沈尉,打趣道。 “我当然只能教Jeanne拉小提琴,谁敢抢您的活儿。” 看得出来他俩不仅是同事,私下关系确实挺好的。 “要不我们今天再合奏一次,刚好白一鸣老师在,可以教教你!”Jeanne看向师雯雯。 师雯雯却兴致不高,摇了摇头:“最近指甲长长了,不方便。” Jeanne突然有些气馁。 沈尉提议道:“要不我跟白老师合作一次,你们可以看看。” “好啊!”Jeanne拍手,“我舅舅可要高兴惨了,知名乐团成员来餐厅演出!” “抬举了。”沈尉笑道,然后他看了白一鸣一眼,象征性地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可以吗?” “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白一鸣嗤笑。 沈尉笑了笑:“我是想问问你还能弹《oceano》不?挺久没练了吧?” “不弹这个。” “嗯?” “弹《卡农》吧。”白一鸣说。 俞帆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特地飘到了师雯雯的方向。 第35章 第 35 章 Jeanne比谁都期待欣赏这场免费的私人演出,十分积极地为沈尉借来餐厅的小提琴。 师雯雯的屁股却像黏在了椅子上一样,始终没有动过,与她如出一辙的是师越,坐在原位,用刀叉沉默地与牛排对抗着。 不远处的小型舞台上,灯光变得柔和。 白一鸣在钢琴前坐下,他和沈尉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合作默契让他俩就算在陌生的环境使用陌生的乐器,也丝毫不怯场。 演出正式开始了。 钢琴的旋律率先流淌,精准而克制,白一鸣专注弹着琴,侧影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紧接着,小提琴声切入,弓弦交错间,如泣如诉,勾人心弦。 乐曲循环往复,两种音色交融在一起,在和谐与对抗中,愈发汹涌澎湃。 所有的人提了一口气。 师雯雯握着酒杯,长长的睫毛闪烁,余光飘了过去。 钢琴声和小提琴声反复追逐着,不知疲倦,时而热烈,时而悠扬,渐渐攀升到顶峰。 灌了几口酒,灯光朦胧了不少,她觉得脑子也开始有些迟钝。 一些画面在酒精的作用下,肆无忌惮冲撞。师雯雯终于无法遏制,许多回忆瞬间都涌了上来。 高三的那个暑假,她曾在白一鸣那儿学过一段时间钢琴。 高考完的夏天十分漫长,居高不下的气温,一切都黏黏糊糊的,包括她难以启齿的少女心事。 那年她18岁,白一鸣28岁。 逼仄的琴房总是那么闷热。 她有时候会故意弹错,只为了让他多示范一遍。 白一鸣示范的时候,她偷懒趴在琴盖上,看着白一鸣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伏,出言不逊:“老师,你不谈钢琴的时候,手指也这么好看吗?” 白一鸣没有说话,给了她一个训诫的眼神。 此时此刻,师雯雯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看着他飞扬灵动的手指,无比熟悉又陌生。 师雯雯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又仰头给自己猛灌了一杯酒。 俞帆留心到她的失神,有些担忧地小声唤她:“雯雯?” “嗯?” “你怎么了?”俞帆问。 “没事啊……”师雯雯淡淡地扯了个笑容。 俞帆没再追问,凑到她耳边聊了起来:“这首《卡农》听起来不难,你为什么没学啊?” 师雯雯看着钢琴的方向,神色黯淡了几分:“因为太喜欢了。” 俞帆不解:“你怕亵渎了它?怕自己水平不够?不会吧,我听你弹过比这个更难的。” 师雯雯摇头:“我怕我真的去学了之后,就没那么喜欢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每次当我遇到觉得挺好听的曲子,找来谱子去练习之后,每熟悉一点就会失去一点对它的迷恋。” 俞帆虚着眼:“听着像个渣男。” 师雯雯轻笑:“可能是因为身份变了,原本我喜欢它,是因为它取悦了我的耳朵,给我带来了快乐。但是我如果要去练习的话,我就会丧失欣赏的能力,我要全身心地去把它呈现出来,要把握节奏,弹对音符,双手完美配合,不可以出一点错——在这个过程中,它不再神秘,而我也不再松弛。很多我喜欢的曲子,在我练习了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去感知曲子的情绪了。” 俞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下意识用余光扫过师越所在的位置,发现空无一人,猛地转过头,只看到桌上干净的餐盘和椅子上的围巾。 应该是上厕所去了。 她心想。 再转过头看师雯雯的时候,她发现师雯雯眼睛红了。 俞帆觉得她今天十分不对:“你今天怎么了?” 师雯雯揉了揉眼睛,轻扯嘴角:“刚刚喝太急了,我出去透个气。” 说完,她起了身。 “我陪你一起!”俞帆也跟着起身。 师雯雯迅速将她按回了座椅:“不用。” 推开餐厅的门,冷空气瞬间挤了进来。 师雯雯贪婪地呼吸着。 如果说上次在音乐厅见到他,还能因为台上台下的距离而克制住情绪,那今天这样近距离相认,简直让人无处可逃。 师雯雯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八年前自己就拿他没办法,八年后,自己仍然在他的泰然自若下,被压制得几乎要崩塌。 她蹲在路边,手上还拿着空的酒杯。 没一会儿手就被吹到麻木了,她只能将酒杯放在地上,一边搓手哈气,一边让自己脑子也冷静下来。 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在得知他订婚的那个夜晚,也像今天一般寒冷。 那时候自己已经大三了,那天下着雨,她在他家楼下站了一夜,他家的窗口,灯火也亮了一夜,却与她无关。 那天她感觉自己碎成了千万片。 第二天,她开始切肤感受到失恋的滋味。 强迫自己吃饭、学习、坐车……无数次在餐厅吃着饭、在图书馆看着书、在地铁上坐着发呆,就突然泪流满面…… 那个时候自己不顾一切去爱,换来的却是永久的回避。 明明自己这么出挑,这么多人喜欢,为什么偏偏得不到他的青睐。 她想不明白,不甘心,白一鸣这三个字几乎成了她的执念。 她实在难以容忍,急需充实自己的生活来转移注意力。 那时候面临着期末考试,她便天天泡在图书馆,一呆就是一天。失恋之后,所有外界的秩序都是救赎,至少能约束自己像个正常人生活。 图书馆刚好是个完美的约束她情绪的地方。 至少在这里,情绪崩溃的时候也不敢大哭,顶多埋头冷静一会儿。 有一次她冷静了半小时,再抬头的时候,发现旁边放着一个苹果,苹果下压着一张纸条。 【如果你因为错过了日出而哭泣,那又要错过日落啦,同学,吃个苹果,开心一点~】 她茫然四顾,没有抓住任何可疑的目光。 直到图书馆闭馆,身边的人都走完了,她还是没发现任何异样。 收拾东西的时候,学生兼职的图书管理员过来检查。 空荡荡的阅览室,师雯雯与那个同学对望,她留意到对方的目光在桌上巡睃,像是在寻找什么,看到纸条后短暂停留,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聪慧如她,瞬间捕捉到了什么,急匆匆开了口:“是你送的苹果?” 对方明显有些吃惊,愣怔之后,点了点头,浅笑道:“我看你经常趴在那里,好像每天情绪都不好,苹果里含有五羟色胺,能让人的神经变得更活跃。” “谢谢。”师雯雯定定地看着他,帅气,清秀,笑起来很干净。 失恋这段时间,前所未有的孤独将她笼罩,为了转移注意力,为了快速愈合,她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找一个合适的人,将自己的无处安放感情投射给他。 命运对她始终是宽容的,在她需要这么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出现了。 “你叫什么名字?”师雯雯问。 “李谭。” - 准备回餐厅的时候,师雯雯看到俞帆正急匆匆往外走。 她快步上前将人拦住:“你去哪?” “我要去找一下邓简欢。” “你以前的同桌?”师雯雯皱眉,“为什么突然要去找她?” “她明天要离开泽南了。” “哦——”师雯雯拖长了音调,醋意明显,“我这周末也要离开泽南了呢。” 俞帆看着她,虚起了眼,观察这位姐是真的要闹还是开玩笑,却不经意看到了她眼角的晶莹,顿时又心软了。 她可不像是爱哭的人。 大概今天真的喝嗨了。 “行,”俞帆双手抱在胸前,“我们一块儿去,行吗?” “哼,”师雯雯吸了吸鼻子,“反正今天就一定要去找她?” “嗯,因为我有件事情想确认一下。” “什么事?” 俞帆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网上认识了离异带娃的男人,她现在辞了泽南的工作,要为了男人去首都了。” “不是……”师雯雯嗤之以鼻道,“现在的女人能别哄抬猪价了好吗?怎么什么男人都有人要啊?怎么你这么好一个姑娘就落单了呢!” 俞帆赶紧去捂她的嘴:“好了好了,求你别说了,你今天真的喝太多了!” 师雯雯说不了话,呜呜地挣扎着。 俞帆继续道:“前几天她跟她男朋友来我公司楼下,一起吃了个饭,这男的,一直声称是前妻出轨才离婚,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孩子和房子都判给了前妻,他几乎是净身出户。邓简欢刚刚打电话给我,说准备明天就走了,我觉得她这么草率去北京,有些不靠谱。” 师雯雯扯开她的手:“他们要结婚了?” “嗯。” “恋爱脑害人啊。” “反正他绝对撒谎了。”俞帆笃定地看着她,“待会儿我们就把他灌醉,雯雯,你比较会聊天,靠你套话了。” “好!” “那……其他人怎么办?” 师雯雯当然知道,餐厅还有一堆人要安排。 但她今天不想继续当那个能把所有人都妥善安排好的师雯雯了,她甚至连再次踏入餐厅的勇气都没有。 “让他们继续玩吧。”师雯雯垂眸,“我待会儿发微信跟他们说一下,我俩有事先走了。” 听她这么说,俞帆也松了一口气:“好。” 师雯雯低头按着手机,在平台上约代驾师傅:“我们去哪?” “找个清吧?或者KTV?要能喝酒的。” “行。” 师雯雯家的车停在餐厅外梧桐小道边上,走几步就到了。 上了车,她俩才发现师越正在副驾驶睡觉。 师越被她俩气势汹汹地架势惊醒,揉了揉眼睛:“结束了?” 师雯雯坐在他后面,匆忙找出化妆品开始补妆:“我俩要转场?你跟我们一起还是留下来陪他们玩?” 师越愣怔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在思考。 “我跟他们又不熟。” “你把Jeanne丢下了?”师雯雯扬着下巴,将眼线拉长了些。 师越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所以你把李谭丢下了?” 师雯雯突然很想打人。 她闭了闭眼,沉心静气,自我安慰般跟俞帆说:“那就把我弟带上吧,男人最了解男人。” “……好。” “男人最了解男人?”师越皱眉。 师雯雯把刚刚俞帆跟她说的话,对师越复述了一遍,然后问道:“帮忙吗?” 师越勾了勾嘴角:“当然,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可不想错过。” 没一会儿,代驾师傅到了。 车子行驶在霓虹下,穿过茂盛的梧桐街道,在主干道汇入车流。 刚结束各怀鬼胎的一顿饭的三人,正在奔赴下一个战场。 上个月底出差去了,出了半个月,累得身心俱疲,如果这个月不忙的话,更新频率会高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 第36章 第 36 章 师雯雯选的ktv离邓简欢家很近,他们三个隆重登场的时候,邓简欢已经在包厢里跟对象合唱了好几首情歌了。 她这次烫了卷发,化着浓妆,比上次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一见到俞帆,便张大了红唇呼唤她名字:“小鱼!你终于来啦!” “嗨!简欢,王哥。”俞帆招手。 接着,师雯雯和师越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邓简欢表情凝固了一瞬,似乎有些意外,很快挂上了笑容,热情打招呼:“好久不见,师雯雯大美女!” 说实话,师雯雯对她印象不深,以前读书的时候,每次去俞帆班上,都没怎么注意到这个人。 那时候邓简欢平凡不出众,每天扎个马尾辫,额头大光明,戴个眼镜,如果不是因为和俞帆是同桌,师雯雯应该连她名字都记不住。 那时候学校有许多有名有姓的人物,要么是成绩好,要么是长得好,要么是家境好,至少得有一样出众,才会被所有人熟知。师雯雯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此类,朋友多得数不过来。俞帆跟她不太一样,俞帆不爱社交,也就跟师雯雯一个人走得近,其他的朋友,都取的就近原则,谁位置坐的近,她就跟谁交际多。 邓简欢一直是她的同桌,所以在班上,俞帆跟她算是最熟的。 “你好呀,简欢。”师雯雯露出标准的微笑,指了指旁边的师越,“这是我弟弟,师越。” “欢姐好。”师越乖巧打着招呼,俨然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弟弟。 ——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决定的今晚给自己安排这种人设。 “你好呀,小帅哥,”邓简欢眼中含笑,“你们家基因也太好了吧,一家子都是帅哥美女!” 师雯雯无心回应她的恭维,视线毫不掩饰往邓简欢身后飘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杵在那,眼睛挺大的,肚子也大,头顶的灯光乱晃,扫到他脑袋上时,看起来发量堪忧。 邓简欢注意到她的目光,稍稍往旁边站了站,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王利。” “你好,”王利憨厚地笑了笑,“简欢的朋友都是高质量女性呢,一个比一个亮眼。” 明明是夸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是让人有些不舒服。 虽然没有证据,但让人隐约觉得在夸奖背后,透着浓厚的男凝意味。 师雯雯心里不太爽,表面上笑嘻嘻地道谢:“抬举了。” 大家互相认识后,邓简欢继续和王利对唱情歌。 没一会儿酒水到了,服务员推门而入。 一个豪华果盘和一打啤酒摆上了桌,俞帆偷偷吸了口冷气。 “刚我们才喝完气泡酒,现在又喝啤的,混着喝容易醉吧?”她低声在师雯雯耳边说,“别到时候我们没套出话来,自己先趴下了。” “那这个伟大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我弟弟了。”师雯雯说,“看他今天多积极。” 俞帆下意识看过去,师越正专注地开着啤酒瓶,势必要把听从姐姐一切安排的乖弟弟人设表演到底。 大概是察觉到了有人看他,师越漫不经心转了过来。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俞帆飞快跳开了目光,咽了咽喉咙。 没有人注意到,他俩今天没有产生过任何对话。 “对了,小鱼,”师雯雯看了眼正在全身心投入对唱情歌的两个身影,压低了声音,“待会儿我们玩游戏尽量不喝酒,听到没!保持清醒的头脑。” 看她走神,师雯雯摇了摇她的脑袋:“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俞帆揉了揉太阳穴。 很快,五个人就开始了游戏。 大概是因为有了秘密约定,老天偏偏故意要看他们自己的笑话,一直他们仨轮着输。 俞帆输的最多,但她本着一滴酒都不沾的原则,逼着自己讲了好多轮真心话。 王利念着从网上找来的问题:“你追过一个人最久是什么时候?” 俞帆指了指自己:“我追别人?” 师雯雯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老天,俞帆要是会追人,母猪都会上树了。” “哥哥,你找的什么无聊问题啊?”邓简欢也表示很无语。 俞帆输的坦荡,大大方方用手指比了个零,展示给所有人看。 她刚得意完,下一轮输的变成了师越。 王利大概懒得找问题了,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追过一个人最久是什么时候?” 师雯雯笑得更加放肆了:“他在法国天天被各种小姑娘围着,哪懂追人啊?” 谁知师越认真答道:“十年。”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俞帆,她假装忙碌,找到酒瓶开始给大家倒酒,一边竖起耳朵。 师雯雯在旁边掰着指头算数:“十年之前吗?你才小学毕业吧?!那个时候我应该在读高中……” 那时候自己和师越水火不容呢,根本不可能认识他追的人。 这孩子暗恋小学同学暗恋了这么久! 自己的弟弟居然这么专一又长情!可怜的Jeanne该怎么办啊! 但师越没有继续说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十年是不是计算到现在并且还在持续的。 还是说更早时间的十年,已经在曾经的某个时刻结束了? 俞帆有些坐立难安,如果真是师越小学毕业那年开始的,那就是她和师越认识的那年。 她突然不敢往深处想,那个人是自己?这小子对自己一见钟情?太离谱了吧! 她也不知道是害怕这个答案还是期待这个答案。 说不好奇是假的,她对师越的感情越来越说不清道不明,如果这时候冒出一位师越追了十年未果的白月光小姐,俞帆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像上次那样冷静。 邓简欢也忍不住八卦:“你追了十年都没追到吗?什么姑娘这么难追?” 师越笑了笑:“不是难追,是我根本不敢追她。” “到底是谁啊?看看照片?”邓简欢十分好奇这位小帅哥痴心于一个怎样的姑娘。 “这是另外的问题了。”师越说。 有了他这句话,剩下四人里有三人都渴望着他输。 ——还有一个人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好奇。 划拳的时候,氛围变得诡异,有人默默祈祷有人心神不宁。 结果这把输的人却是王利。 师雯雯没忘记今晚的使命,开始搞事情。 “听说你有个前妻?”师雯雯把他面前的酒杯满上,势在必得,“你前妻跟简欢比,谁更漂亮?” 俞帆倒吸一口冷气。 她忘记了师雯雯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尤其今天喝了酒,更加狂妄了! 她捏了捏师雯雯的手臂,示意她收敛一点,谁知道这位姐直接拍开她的手:“干嘛呢?现在是代表娘家人对男方进行盘问,毕竟姑娘都要跟他背井离乡了呢!” 王利果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端起酒杯准备喝,结果邓简欢按住了他的手,笑吟吟答道:“当然是他前妻漂亮,是个小网红呢,搞直播赚钱的。” 师雯雯有些不悦。 她好不容易能让王利喝一口酒了,邓简欢这傻妞冒出来挡什么枪呢! “算你逃过一劫。”她说。 但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挖出了他前妻的一些料。 游戏继续,很快又轮到了师越输。 邓简欢迫不及待跃跃欲试,拿着话筒正要说话,却被俞帆无情夺过。 她知道邓简欢要问什么。 她确实有些害怕邓简欢继续挖下去了,赶紧找了个简单的惩罚搪塞过去:“让他大冒险吧,给我们唱首歌。” “啊?”邓简欢不解,“为什么要唱歌。” “他声音好听,我想听听唱歌是什么样。”俞帆胡乱答道,虽然是对邓简欢说话,目光却看向了师越。 师越抬头与她对视着。 他俩今天没有真正对话过,但就这么简单的对视,仿佛已经超过了千言万语, 尤其是俞帆此刻的目光坚决近乎执拗。 师越接收到了她的讯号,乖巧点了点头:“好。” 邓简欢的八卦之心还在熊熊燃烧:“哎呀唱歌的事情放一放,我先把问题问了……” “点歌吧。”俞帆赶鸭子上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对人群站到了点歌台前。 她点开曲库搜索,手指停留在屏幕上,等待他回应。 师越靠在沙发,微微仰头,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她这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十分稀奇,惹得他忍不住想多瞧一会儿。 见他不说话,俞帆回过头,用眼神告诫他。 师越眼中的笑意倏然蔓延开,包间内的魔球灯绚丽闪烁,迷幻而诱人,映在他眸子里,仿佛潋滟流动着星光。 他蓦然开口:“Coldplay的《yellow》,谢谢。” 前奏响起,他起身走到点歌台前,越过俞帆,从台上拿起了话筒。 剩下的人继续划拳玩游戏,俞帆努力克制着不朝他看过去,结果他刚一开口,自己就不知不觉被吸引了注意力。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And everthing you do Yeah they were all yellow 他唱歌时候的声音,飘渺清浅,慵懒随性,这首明明很深情苦闷的《Yellow》被他唱得轻佻而魅惑。 俞帆的座位离他最近,整个人都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在阴影下。 晦昧的空间,两人离得太近,显得自己此刻所有的感官都十分私密,俞帆听着师越的嗓音,感觉有一股电流从头顶往下迅速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