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气说变就变，雨点哗啦啦地砸在窗户上，模糊了窗外的夜景，也让教室里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向俞景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窗外。豆大的雨点密集地落下，地面很快积起了水洼，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他的心沉了沉——他没有带伞。
高一的时候，他也遇到过几次这样的雨天。要么是顶着雨跑回家，被淋得浑身湿透，还会因为“不听话”被父亲打骂；要么是等李竟宇送他到家门口，再冒着小雨冲进屋里。但这学期李竟宇家搬了新家，和他不顺路，显然没办法再送他。
“俞景，走了！”李竟宇背着书包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伞，“你没带伞吧？我送你到公交站？”
向俞景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不用了，你先走吧，我等雨小一点再走。”他不想让李竟宇因为他耽误时间，更不想让李竟宇看到他家里的样子——万一父亲正好在家，发起火来，牵连到李竟宇就不好了。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李竟宇皱了皱眉，看了看窗外的大雨，“要不我陪你等？”
“真不用，”向俞景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推了推李竟宇，“你快走吧，不然你爸妈该担心了。我在教室再待一会儿，等雨小了就回去。”
李竟宇还是有些不放心，但看向俞景态度坚决，又看了看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只好点了点头：“那你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给我打电话。”
“嗯，知道了。”向俞景点点头，目送李竟宇撑着伞走进雨幕。
教室里的同学陆续走光了，喧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向俞景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把书包放在腿上，双手紧紧抱着，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鞋子是去年买的，已经有些磨损，鞋底也变薄了，下雨天很容易进水。他能想象到自己冒雨回家的场景：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冻得瑟瑟发抖，回到家还要面对父亲冰冷的脸色和可能落下的拳头。
一想到这些，他的身体就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眼角的旧伤似乎也被冷空气刺激得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眼角，指尖触到痂皮，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向俞景猛地抬头，看到付时允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头发贴在额头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俊朗，反而有种别样的韵味。
“你怎么还没走？”付时允走进教室，反手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他的目光落在向俞景身上，看到他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抱着书包的样子像只无措的小兽，心里莫名地一软。
向俞景没想到付时允会回来，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没……没带伞。”
付时允走到他身边的座位坐下，伞放在两人之间的桌角。他能感觉到向俞景的身体有些僵硬，似乎还在微微发抖，便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穿上吧，外面冷。”
那件外套还带着付时允身上的温度，混合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和少年特有的清爽气息。向俞景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谢谢你，我不冷。”
“别硬撑了。”付时允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你看你都在发抖了，淋了雨会感冒的。”他说着，直接把外套披在了向俞景的肩上。
外套很大，裹在向俞景单薄的身上，几乎遮住了他大半个人。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也让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能清晰地闻到付时允留在外套上的味道，干净又安心，让他想起了阳光晒过的被子。
“谢谢。”向俞景低着头，声音很轻，脸颊却有些发烫。这是他第一次穿别人的外套，还是付时允的。外套上的温度仿佛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让他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雨下得这么大，你打算等多久？”付时允看向窗外，雨水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这里离你家远吗？”
“不算太远，”向俞景含糊地回答，“走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他不想说出自己家的具体位置，也不想让付时允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付时允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我这把伞够大，两个人撑应该没问题。”
向俞景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你，我自己等雨小一点就好。”他连忙拒绝，心里充满了不安。他不能让付时允送他回家，绝对不能。如果付时允看到他那个破败不堪的家，看到他父亲的样子，知道了他被家暴的秘密，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不麻烦，”付时允看着他惊慌的样子，心里更加确定他家里一定有什么隐情，“雨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一个人走回去太危险了，万一滑倒了怎么办？”
“我……”向俞景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付时允打断了。
“就这么定了。”付时允拿起伞，站起身，“走吧，再晚的话，雨可能会更大。”
他的语气很坚定，没有给向俞景拒绝的余地。向俞景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和他眼中不容置疑的温柔，心里一阵纠结。他既想拒绝，又贪恋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和保护。长这么大，除了李竟宇，从来没有人这样坚定地想要保护他。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挡住付时允的坚持，也没能抵挡住心里那份小小的期待。他慢慢站起身，背着书包，跟在付时允身后，走出了教室。
伞很大，付时允把伞大部分都倾向了向俞景这边。两人并肩走在雨幕中，距离很近，向俞景能清晰地感觉到付时允身上的温度，和他沉稳的脚步声。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形成一道小小的雨帘，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仿佛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庇护所。
向俞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尽量避开积水的地方。他的心跳得很快，脸颊也很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能感觉到付时允的目光偶尔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却没有恶意。
“你家往哪个方向走？”付时允开口问道，打破了沉默。
“前面路口左拐。”向俞景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两人沿着马路往前走，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两人之间的尴尬。向俞景的心里七上八下，既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让他能多享受一会儿这份温暖和安宁；又希望这条路能短一点，快点到达家门口，结束这份让他既安心又不安的陪伴。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付时允忽然停下脚步：“等一下。”
向俞景愣了一下，看着付时允撑着伞跑向便利店，很快就拿着两罐热牛奶跑了回来，递给了他一罐：“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让向俞景的心里也暖暖的。他接过牛奶，低声说了句“谢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的温度。
“不用客气。”付时允笑了笑，拉开自己的那罐牛奶喝了一口，“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向俞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拉开拉环，喝了一口热牛奶。甜甜的奶香混合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气，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两人继续往前走，沉默再次笼罩了他们，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多了一丝微妙的默契。向俞景偶尔会偷偷抬眼看付时允，看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看他为了避开积水而微微侧身的样子，心里像是有小鹿在乱撞，既紧张又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向俞景的心跳越来越快，脚步也放慢了下来。他指着前面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低声说：“我到家了，就在前面。”
付时允停下脚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栋居民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斑驳，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和周围的建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这罐牛奶。”向俞景把喝完的牛奶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递还给付时允，“外套我洗干净了明天还给你。”
“不用急着还，”付时允接过外套，却没有立刻穿上，“你先上去吧，注意安全。”
向俞景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转身。他看着付时允，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付时允，真的很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付时允的名字，声音虽然不大，却很清晰。
付时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眼底的光芒亮得像星星：“不用谢。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或者在教室等我，我送你回来。”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了他，“这是我的手机号。”
向俞景接过纸条，指尖触到付时允的字迹，遒劲有力，和他的人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放进书包的内袋里，像是珍藏一件稀世珍宝。
“嗯，我知道了。”他点了点头，脸颊有些发烫。
“快上去吧，雨还没停。”付时允催促道，把伞往他这边又递了递，“这个伞你拿着吧，明天记得还给我就好。”
“不用了，你也需要伞。”向俞景连忙拒绝，“我家就在前面，跑几步就到了。”
他说着，不等付时允反驳，就转身冲进了雨幕，朝着那栋破旧的居民楼跑去。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却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往前跑。
他能感觉到付时允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带着一丝担忧和不舍。但他不敢回头，不敢让付时允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更不敢让付时允看到他家里的情况。
冲进楼道的时候，向俞景已经被淋得浑身湿透。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能听到外面的雨声，还有付时允离开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慢慢走上楼梯。楼道里没有灯，漆黑一片，只能凭着记忆摸索着往上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能听到屋里传来的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向国华愤怒的咒骂声。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恐惧像潮水般涌来，让他浑身冰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付时允手机号的纸条，指尖传来的纸张的触感，像是一道微弱的光，支撑着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屋里一片狼藉，酒瓶和碗碟摔了一地，向国华坐在沙发上，脸色通红，眼神浑浊，显然又喝醉了。
“你还知道回来？！”向国华看到他，猛地站起身，随手拿起身边的扫帚就朝他打过来，“是不是又在外面鬼混？！”
向俞景下意识地躲闪，扫帚打在了他的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头，任由打骂落在身上。冰冷的雨水和温热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
但这一次，他的心里没有像往常那样只剩下绝望。他想起了付时允温暖的外套，想起了热牛奶的温度，想起了他温柔的目光和坚定的保护。
那些温暖的片段像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让他在疼痛和恐惧中，找到了一丝坚持下去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对付时允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好奇和悸动了。这个耀眼的少年，像一道光，照进了他阴霾密布的人生，让他开始期待，或许，他的未来，真的能有不一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