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射，江城四中四个大字反射出金色光辉。蝉鸣还没完全褪去夏末的聒噪，阳光透过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在柏油跑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向俞景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书包，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是贴着教学楼的阴影往里走。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左眼角，那里结着一层薄薄的痂，是昨晚新添的伤。指尖触到粗糙的痂皮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像触电般收回手，眼神暗了暗。出门前他对着镜子反复照过，用刘海尽量遮了遮，但只要有人凑近，还是能一眼看见。
高一整个学年，他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活着。尽量缩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尽量不说话，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脸上时常出现的青紫和伤痕。家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的生活缠得喘不过气，也让他养成了敏感又怯懦的性子，习惯了用沉默和疏离当作保护色。
“向俞景！这里！”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李竟宇正站在二楼走廊的栏杆边朝他挥手，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身边还站着两个不太熟的男生，应该是他暑假新认识的朋友。
向俞景顿了顿，加快脚步走上楼梯。他和李竟宇是初中就认识的铁哥们，也是整个高一唯一知道他家里情况的人。每次李竟宇想为他出头，都被他死死拦住——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不堪的处境。
“你可算来了，”李竟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品，“暑假过得怎么样？我跟你说，我暑假去学了篮球，现在三分球准得很，回头带你去打一场。”
向俞景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上的伤口牵扯得有些疼，最终只化作一个淡淡的弧度：“还行。”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李竟宇的目光落在他的眼角，笑容淡了下去，压低声音问：“又……又受伤了？”
向俞景下意识地把头偏向一边，刘海滑落下来，遮住了眼角的痂：“不小心磕到的，没事。”
他知道李竟宇不信，但这么多年下来，李竟宇也明白他的执拗，没有再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人：“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赵磊和孙浩，都是咱们班的，高二要一起同班了。”
“你好。”向俞景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轻。
赵磊和孙浩倒是很热情，笑着跟他打招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虽然没说什么，但向俞景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眼中的好奇。他心里有些发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想把自己藏在李竟宇身后。
“走了走了，班主任说今天早上要先去教室领新书，然后分座位。”李竟宇看出了他的不自在，连忙打圆场，推着他往教室的方向走。
高二（3）班的教室在三楼西侧，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喧闹的人声像潮水般涌过来，向俞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脚步慢了下来。他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李竟宇拉着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正好在窗边。向俞景放下书包，把窗帘往旁边拉了拉，遮住了斜射过来的阳光，也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耳朵却在留意周围的动静。
周围的同学大多在兴奋地讨论着暑假的经历，或是猜测着新的班主任会是谁，只有他像个局外人，游离在这片热闹之外。他能感觉到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每一道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向俞景下意识地抬了抬头，正好看见付时允走进来。
付时允很高，比班里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出大半个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身姿挺拔。他的五官轮廓分明，眼神很亮，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
向俞景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
高一的时候，他和付时允就在同一个班，但几乎没说过话。付时允是班里的尖子生，性格开朗，朋友很多，总是能轻易成为人群的焦点。而他，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存在，两个人就像是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交集。
他知道付时允的名字，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付时允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自信的样子，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影。但他从未主动靠近过，也从未奢望过能和这样耀眼的人产生什么联系。
付时允走进教室后，和几个男生打了招呼，然后径直朝着后排走来。向俞景的心跳越来越快，手指抠得书包带都有些变形。他能感觉到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
“这里没人吧？”
清冽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夏末阳光的暖意，却让向俞景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猛地抬头，撞进了付时允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光，正直直地看着他。距离很近，他甚至能看清付时允长长的睫毛，和眼底深处那片毫无恶意的清澈。
向俞景的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眼角的伤口似乎也变得更加刺痛起来。他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躲开付时允的目光，却被对方的视线牢牢锁住。
付时允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准确地落在了他被刘海遮住的眼角。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这里有人吗？”
“没……没有。”向俞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
付时允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椅子移动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向俞景听来却像是惊雷。他能感觉到身边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合着阳光的气息，干净又清爽，和他身上总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僵硬地坐着，身体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不敢转头，不敢看身边的人，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书包，手指蜷缩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不知道付时允为什么会选择坐在他旁边，毕竟整个教室还有很多空座位，而且他们根本不熟。是巧合吗？还是……他看到了自己脸上的伤，觉得好奇？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脑海里盘旋，让他越来越紧张。他甚至能感觉到付时允偶尔投过来的目光，那些目光很轻，却像带着温度一样，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
“向俞景？”李竟宇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班主任来了！”
向俞景猛地回过神，连忙坐直身体，朝着讲台的方向看去。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戴着眼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拿着一份名单走进教室。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班主任身上，努力忽略身边那人的存在。但身边的气息太过清晰，那人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偶尔传来的一声低笑，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注意力，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领新书的时候，向俞景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大部分人都领完了才走上前去。班主任笑着递给了他一摞书，叮嘱道：“新学期要加油啊，向俞景同学。”
他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然后抱着书快步走回座位。路过付时允身边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了对方的胳膊，怀里的书掉了几本在地上。
“对不起！”向俞景慌忙道歉，弯腰去捡书，脸颊涨得通红。
“没事。”付时允也弯腰帮他捡，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那触感很暖，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了向俞景的全身。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手，低着头快速捡起地上的书，抱着书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他能感觉到付时允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停留了几秒后才移开。他不敢回头，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把脸埋在书堆里，希望能借此掩饰自己的慌乱和窘迫。
夏末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晕。教室里的喧闹还在继续，同学们的笑声、说话声、翻动书页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新学期的序曲。
向俞景抱着怀里的书，感受着身边那人淡淡的气息，和自己眼角隐隐的刺痛。他不知道这个高二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像高一那样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秘密，更不知道身边这个突然靠近的耀眼少年，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