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得几乎要融进寂静的脚步声。
林绮抬头一看，是肖悦。
她穿着件灰色的卫衣，林绮再熟悉不过。因为肖悦高中就那几件衣服，来来回回倒腾着穿，没想到上了大学，她依然穿着这件洗得袖口有些微微发白的旧衣。
她的头发松松散散地挽着，许是从外地大学一路奔波赶回所致，眼底泛着明显的红肿。肖悦收起伞，林绮才注意到外面飘起了小雨。
雨点敲在殡仪馆外的水泥地上，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啜泣。肖悦一步步走到林绮的棺木前，在软垫前缓缓跪下，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去看棺中那张熟悉的脸。
她声音哽咽着：“林绮，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藏起陈禾给你的信，不该模仿你回复消息，更不该害你不勾选服从调剂。”
虽然不会起鸡皮疙瘩，但林绮还是感觉一股寒意升起，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她飘到肖悦面前：“等等，你说什么？这是唱哪出？什么信，什么消息，什么害我？”
话音刚落，天空骤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惊雷轰然炸响，劈开了灵堂的死寂。
肖悦被雷声惊得一颤，却反而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声音拔高了几分：
“其实我从初中就挺喜欢陈禾。那时候我们在一个学校，他是年级第一，长得又帅，好多女生都喜欢他。我也是，但我长得普通，成绩又不好，家里还穷，同学都看不起我，也只能远远看着他，在心里觊觎罢了。“
”后来，高一我和你还是一个班的时候，有次我搬书，不小心把一摞书摔在地上，书撒了一地。几个跟我关系不好的女生在走廊里嘲笑我笨，她们的笑声又引来许多人注目。
我不敢抬头，默默蹲在地上捡。下课人来人往，我真的觉得好丢脸，越急越乱，反而捡起来的又掉了。” 回想到这段难堪的过往，肖悦的眼眶盈着晶莹的泪水。
”我感觉眼前有一片阴影笼过来，先看见的是一双蓝色帆布鞋，随后有个人蹲下，他的手纤细修长，一言不发地帮我捡书。我很感激，心里想好了感谢的话，鼓足勇气抬头。”
“你知道吗？我一抬头，居然是陈禾。”肖悦攥紧拳头，声音哽咽。
”我应该是哭了，所以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很温柔地告诉我别着急。那些女生看陈禾居然帮我，才悻悻地走开。”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偶像剧一样，帅气优秀的人气学霸居然来帮平平无奇的我！林绮，我真的爱上他了。”
肖悦语气非常激动，带着一丝遥远的憧憬，像是在回忆生命里唯一的光。
林绮愣住了，分不清是惊雷的震慑，还是这番话带来的冲击 —— 那对陈禾而言或许只是随手为之的善意，竟成了肖悦执念的起点。
“后来我就努力学习，我真的拼了命，我觉得我用尽了办法和力气，还是不行。有些人，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能追上的。我承认我确实没有天赋。
肖悦自嘲地笑了笑，“不管怎么学，成绩还是追不上你，更别说赶上陈禾。最后，你顺利进了尖刀班，而我只能留在普通班，眼睁睁看着你们离我越来越远，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我真的很废物。”
肖悦的声音低了下去，“林绮，我其实很感谢你。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的时候，只有你愿意把我当朋友，愿意给我讲题，愿意听我吐槽那些烦心事。我曾经，也是真的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我经常去找你，其实也有私心，我想看看陈禾。我好期待你跟他一起讨论题目，这样我也能插上一两句话，哪怕只是这样，也觉得好像自己也能靠近他一点，好像成为了朋友似的。
可与此同时，我又好嫉妒，好嫉妒啊！为什么和他在一个班成绩优异的不是我，和他成为朋友的也不是我！”
“高三那年早自习课间，我去找你，你不在座位上。我本来都走到教室后门外的楼梯口了，偏偏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就看见陈禾偷偷往你抽屉里塞了个信封，又脸红着从前门走出去。那时候大家都趴在桌子上补觉，没人在意，我太好奇了，忍不住折返回去，从你抽屉里把信偷偷拿走了。”
“你知道吗！林绮！他居然喜欢你！凭什么是你！”肖悦指尖收紧，狠狠掐进膝盖。
雨势越来越大了，一颗一颗狠狠砸向土地，将肖悦低声的嘶吼湮没。
“信里他说他喜欢你！他想跟你上同一个大学！如果你的成绩好，就一起冲清北，如果你的成绩差点，他就降分跟你一起去别的学校。他还说，如果你愿意，就把上次你们没讨论完的那页数学五三折一个角晚上还给他……”
”为什么啊，林绮，偏偏是你。我可以接受仰望的星辰遥不可及，却不能接受他的光芒只为一人私有，这个人还偏偏是我最好的朋友！”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林绮学过这个道理。
肖悦哭的抽噎起来：“我太嫉妒了，简直是要发狂。我觉得如果你看到信，肯定会答应他，那我就彻底没希望了。所以我把信藏起来，偷偷撕了，扔到了垃圾桶里。”
她的脸上嫉妒和懊悔交替变换，就像她复杂的心情。
“我原以为这样陈禾就会放弃，可是出成绩的时候，你跟我说陈禾还在问你报志愿的事，我就知道他还没死心！”肖悦眼底闪过一丝疯狂。
“填志愿那天，你出门拿外卖，手机放在桌子上。林绮，你好粗心，为什么不熄屏，让我看到陈禾给你发的消息。
他说准备跟你填同一所大学。他可是要上清北的人啊！为了你，他居然愿意自甘降一等，我真的搞不懂，我到底差在哪里？你明明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却让他这么着迷。”
“我气昏了头，就模仿你的语气回复他，‘我不想跟你上同一所大学，你别再自作多情找我了’，发完之后，我又把消息删得干干净净，我以为这样，他总该死心了，该去他原本就该去的清北了。”
林绮从没想过，陈禾当年没去成清北，竟是为了她。更没想过，两人之间，竟藏着这样一段被刻意抹去的曲折。
“你又恰好问我要不要勾选服从调剂，我那时候鬼迷心窍，起了点侥幸心思，觉得你成绩那么高，肯定能考上，不会有问题……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滑档，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后来也很煎熬。”肖悦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好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看到你滑档后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特别后悔，想跟你道歉，可是我不敢。我怕你知道真相后，再也不会原谅我，怕自己连最后一点仅存的体面都没有了……”
林绮看着眼前的肖悦，她的样子一点没变，却让林绮觉得无比陌生：
“你说你，喜欢陈禾就去跟他说啊，跟我较什么劲？就算我知道了，也得看我喜不喜欢他啊！
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考大学，哪有时间想这些情情爱爱？就一个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却把你变成这样，肖悦，我真的看错你了。”
肖悦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我跟陈禾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这种背刺朋友，内心阴暗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他的爱情，也配不上你的友情。”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其实我报定向师范，是因为我爸妈不愿意出钱供我读大学，他们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还不如早点工作赚钱，给你弟弟攒彩礼。”
“林绮，你看，我就是从这样一个烂泥坑里长出来的，骨子里就带着烂泥的臭味，怎么洗都洗不掉。”
“现在我贷款上了大学，他们连生活费都不给我，让我去做家教赚钱，居然还找各种理由倒过来跟我要钱，我不给就到学校来闹，让我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林绮，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骗了你，害了你，现在也被家里人这么对待，是不是活该？”
肖悦无力地垂着头，双手撑在地上，抽抽嗒嗒地啜泣着。
林绮看着肖悦落寞的样子，本来怒气上涌想破口大骂的，现在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剩下无尽的唏嘘与悲凉，凝噎在喉。
天公总是爱捉弄人，先前雨还声势浩大，现在又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我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孩。”肖悦直起身，抹了眼泪。
“如果我是男孩，我爸妈肯定会疼我，让在家里也能呼风唤雨，供我读大学，不会让我这么辛苦……可惜，这辈子我注定是享受不到他们的爱，唯一爱我的朋友，也被我间接害死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林绮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肖悦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看前方，带着深深的愧疚：“林绮，如果你能听到，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做你最好的朋友，再也不骗你了。”
”老天爷，如果你也能听到，“她双手合十，”我愿意用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换林绮下辈子顺顺利利，投个好胎，身边都是真心爱她的人，一辈子幸福快乐。这是我欠她的，我想用一辈子来还。”
肖悦摸了摸棺木，像是告别，缓缓站起身，脚步踉跄地朝着门口走去。
林绮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情绪翻涌，她既恨肖悦的背叛，怨肖悦间接害死了自己，作为她曾经的朋友，又好像有些能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总之，命运就是这样奇妙，每个人的种种，都是这样紧紧缠绕着，交织出戏剧的结局。
殡仪馆内，线香仍在静静燃烧。阳光斜斜穿过窗棂，勾勒出袅袅青烟的轮廓，那烟霭如丝如缕，着光的轨迹缓缓升腾，将满室纷繁错杂的感情，捎给神明。
很适合肖悦的一段话
我就是恨你
明明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明明你是那么善良
明明你知道我猥琐的过去还帮我保密
明明你一直在帮我实现理想可是我就是恨你….
一一东野圭吾《恶愕》
所以大家一定不要被嫉妒冲昏头脑！莫将他人所得视为己之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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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肖悦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