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了?”
封琼不禁蹙起了眉头。
有执念的痴魂、凶宅,违背生死簿的死亡,吃魂魄的邪物,这些东西封琼遇到的太多,可以说见怪不怪,但像今天短短两个时辰全撞一起的还是第一次。
看来是来个大活了。
勾魂使为封琼引路,进入一栋闲置的别墅内,一名身着竹青色吊带长裙的女人正对着掌中一只锦囊施法,试图修补里面残缺的魂魄。
封琼注意到她白皙手臂上格外明显的血迹,关心道:“你受伤了?”
“有谁看见没,加班留痕,不然没法报工伤。”
谢冉啧了一声,手里动作不停,开始疯狂吐槽:“我调休!临时调休把我喊过来上班,工作服还没来记得换,听说你这边遇到棘手的案子就立马赶过来了。”
“就在这,这栋房子的院子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就光明正大蹲在院子里吃死者的魂魄!”
“简直丧尽天良!一见到我扔下魂魄就跑,我还没追呢,它又返回来咬了我一口!气死了气死了,我已经派出上百勾魂使去追,我要让它下地狱入畜生道!”
谢冉停下施法,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来调整情绪状态,疲惫道:“我尽力了,你看看。”
封琼从她手中接过锦囊,两指轻抚表面便知晓结果。
死者的魂魄受损严重,会影响投胎轮回,属于是她们工作中的重大失误。
一时间愧疚气愤相交,封琼必须重视起来:“不像是意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游魂,既躲过众多勾魂使,还能伤到你,应该是有备而来。”
又把今天遇到的异常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是在这里特殊环境中,说不定和我手里这个离魂也有关系。”
谢冉点头赞同她的观点,又忽然想起什么,掰着胳膊给封琼看她的伤口:“老大,你见多识广,瞧瞧这像个什么玩意咬的?”
伤口在手肘处,血已经止住,只是伤口颇深,周围红肿不堪,血也流了不少,已经干在皮肤上形成血块。
牙印由多个小点构成椭圆,顶部两个点稍大一圈,周围红肿也更严重。
封琼一眼便认出:“蛇,还是毒蛇。”
谢冉耸耸肩:“得亏我白无常百毒不侵,不然真的要被这冷血动物坑惨了。”
有两名勾魂使带着药箱过来要帮她处理伤口,谢冉摆摆手拒绝了,叹气道:“可怜我们又要做检讨了,更可怜这个倒霉鬼,不知道惹了什么东西,遭此劫难。”
“虽然话不好听,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妖界对于你成为影客这件事一直不服气,再加上这个伤口,该怀疑的不能顾忌。”
封琼点头:“我知道。”
毕竟涉及到损伤离魂,已经触及了冥界的底线,就算是冥王的亲妈来了也得该怎么判怎么判。而对于一个关系僵硬的妖界,更是不能心软。
如果证据确凿,该撕破脸就撕破脸,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多少。封琼自有考量,她处理工作不会有丁点退步。
“我已经有了头绪,等勾魂使把资料调来就能开展下一步行动。”
“行,那你稍微等一下吧。”谢冉闲不住,点了几名勾魂使就要出门巡逻,又忽然转回来从乾坤囊中掏出惊喜,“哦,对了,没忘给你带奶茶,还热着呢快喝。”
封琼沉闷的心情好了些许,道谢接过,“没放小料?”
“没有。”
“挺好,喝奶茶不爱喝粥,不过现在夏天,可以买常温的。”
“要求真多,”谢冉笑了两声,问:“你是在加班吗?”
封琼跟着她出门,说:“对,已经下班五个小时了。”
“我承认你比我倒霉。”谢冉摇着头走远了。
勾魂使效率高,封琼并不用久等,跟在谢冉后面出了门便迎上前来汇报的勾魂使。
封琼将喝了一半的奶茶碰了碰腰间的斜挎包,小八立刻探出爪子接过去,拉进了包里。
封琼接过勾魂使奉上的一张白纸,轻抚表面便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写了沈建和张青越的所有信息。
死者沈建的资料平平无奇。29岁的年纪,出身普通工人家庭,普通本科学历,在本小区做物业已经三年。
倒是张青越的资料有些曲折。
张青越家三代从商,本世纪初赶上房地产行业**一跃成为山城数一数二的富豪,却在三年前父母接连病逝,自己经营不善,由此家道中落,和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
在两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有一条微弱的线相连,他们曾是初中同班同学,这点封琼在物业的工作人员口中也听到过。但仅凭这些信息还不能推断出什么,正梳理思路之际,封琼忽然在张青越的资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谈了两年的女朋友,陈如易。
今天凌晨刚结束的任务的主人公。
陈如易是被闺蜜骗到电梯夹层活活饿死,在生死簿上并没有任何异常……但,在封琼的任务手册上,陈如易只算了半个任务。
所以说,陈如易的事并没有完全解决。
封琼试图抓住这一关键点深入探究,一边继续看张青越的资料,一边吩咐勾魂使:“去轮回司把陈如易带来——”
看让陈如易故地重游,能不能再问出些线索来。
但话音未落,腰间的包里忽然发出剧烈冲击,似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里面横冲直撞了起来。
看似巴掌大的包里实则装了不计其数的东西,封琼生怕损坏了什么重要物件,便赶紧松了束口袋的拉绳。
小八在开口的一瞬间便冲了出来,吱吱叫着跳上了封琼的肩膀,伸着掉毛的爪子给封琼嘟嘟囔囔,像是在告状。封琼揉揉它的爪子做安抚,紧接着便看到装着高跟鞋的那只乾坤囊也冲了出来,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怎么好好的又躁动起来?
上一次发狂还是在提到张青越的名字,这次是陈如易……难道附在高跟鞋上的魂魄认识她们两人?
这倒也不难,找寻两人关系网上共同部分且已逝者对封琼来说轻车熟路,但鬼使神差,封琼在张青越的资料上选中了一个名字,念道:“陈悦。”
几乎是在封琼念出口这个名字的同时,乾坤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躁动,周身戾气肉眼可见地增长,在封琼手中竭力挣扎起来。
封琼并未尽力去制衡,拉扯间能清晰感觉到手中的力量执着地冲向一个方向。
她便撒了手。
乾坤囊也在离手的下一秒随着爆出的金光化成碎片,高跟鞋彻底冲破紧固,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冲去。
小八率先从封琼肩上弹射出去,封琼紧随其后。
去追陈如易的闺蜜,张青越的大学同学,一个在生死簿上阳寿未尽的魂魄。
这么多的线索弯弯绕绕,最后还是有了相交点。
小区并不算大,高跟鞋的速度又很快,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便找到目的地,直接从二楼破窗而入。
小八穷追不舍,也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封琼却愣了一下,是早上的那栋凶宅。
此刻的陈悦八成也不是被这里的戾气所吸引,而是她的执念就在这里。
陈悦的魂魄本就是痴魂状态,现下更兴奋,若又不慎再发生异变,恐怕不好控制。
人命关天的事,封琼也便也要跟着走窗户进门,却被一声叫喊声打断。
“姐姐,你是来抓鬼的吗?”
封琼愣了一下,寻声望去,是在一楼的窗边,厚厚的灰色窗帘后小女孩探出一颗脑袋。
女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年纪,脸色苍白憔悴,瞳孔散大漆黑明亮,仍尽力带着甜甜的笑,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声音稚嫩又尽显虚弱。
封琼心跳乱了一拍,调转方向向她走去,轻轻问道:“小妹妹,你住在这里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睁着眼睛看封琼,不答反问:“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会下地狱吗?”
“付潜姐姐说,地狱里全是喜欢吃人的妖怪……”
封琼蹲在窗边,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安慰她:“不用怕,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姐姐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和封琼对视,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哭了出来:“我叫张青姝,我是一个坏人,姐姐你把我抓走好不好,只抓我一个人好不好……”
封琼嘴上轻声安慰着别怕,伸手抚上玻璃窗,缓缓向张青姝靠近,两个呼吸间便透过厚重的玻璃将小女孩抱在怀里,飞快翻找生死簿,得到了张青越的妹妹,张青姝在生死簿上仍然是活人的事实。
毫无疑问,又有非人之物扰乱了正常的轮回。
张青姝也抱着封琼,在她怀里小声哭泣,又乖又可怜。
封琼不敢放松一点,毕竟这么近距离抱着一只厉鬼,还是第一次。
厉鬼在异变的魂魄中属于最高级别,拥有极强的戾气和杀伤力,通常会无意识无差别大范围攻击,处理起来也是十分棘手,难以引导度化,只能以斩杀为主。
虽然现在张青姝情绪稳定,没有杀戮的冲动,但满身难以忽视的戾气已经达到了厉鬼级别。一个拥有清醒意识的厉鬼是极其难得的,至少在封琼工作的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封琼仍不敢放松戒备,在缓慢施法禁锢张青姝的同时传音谢冉过来帮忙。
很快,怀里的小女孩便逐渐没了动静,封琼故技重施,把人锁进锦囊,并多加了数十冲禁锢,还是得回冥界彻底禁锢住才行。
但昏暗的房内传来细微的橡胶摩擦地面的声音。
封琼机警地挥手拉开窗帘,阳光顷刻挤进房内,宽敞的别墅终于全面暴露在封琼的视野内。
法式风格的装修尽显优雅奢华,整体以浅奶油色为主调,陪衬着深色实木雕花墙板,每一处雕花纹路都尽显古典优雅,令桌角随意摆放的花瓶都成了点睛之笔。
而这一切的奢华都被厚重的绒布窗帘深深隐藏。
但最吸引封琼还是楼梯口坐着轮椅的女人。
女人身着水墨色复古方领,腿上搭着一件羊毛毯,盖住脚面。因为忽然的光亮而抬手挡在眼前,没好气道:
“冥界的影客好生霸道,见不惯阴沟里的老鼠,去谁家要都开窗?”
说着把手里的物件狠狠甩了过来。
封琼抬手接住,是一只青玉竹节杯,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封琼摩挲玉杯表面,惊讶地发现上面有温度,于是略带歉意说了句:“抱歉,没想到这里还有活人。”
女人哼笑一声,放下遮挡阳光的手。浓密的黑发用一根简约的竹叶簪盘在脑后,不被遮掩的五官更显凌冽,眉若远山,眸若寒星,不易近人。
看向封琼时,漆黑透亮的眸子似是没有一点感情波动,却如寒潭之水,深沉清冷,淡淡对着封琼放狠话:“你的老鼠要拆了我的房子,你再不管,我就拆了你。”
封琼自知理亏,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陈悦,便道了声抱歉准备先上楼,那女人却道:“在地下室。”
封琼回头看了她一眼:“多谢。”
然后召了两名勾魂使守在女人身边才离开,身后传来怒极反笑的声音:“威胁?囚禁?”
于是封琼又召了几人把她团团围住。
花瓶破碎声。
这女人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类,而现在三界,天掌生地管死、妖魔人间行,却无论那一族都需要遵守百年来的《三界通行法则》。
虽然天界封闭多年,妖界各种看不惯他们的影客评选制度,但规定就是规定,任何组织任何个人,遇到幽魂或戾气深重之地必须上当地城隍,交由冥界统一处理。
而她分明认得凶宅,多半也看得出张青姝是异变级别不低,却还是知情不报,目的不明。
多让几个人守着她总是没错的。
地下室没开灯,但丝毫不影响封琼夜视,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装修简洁的小型待客室,左侧紧闭的门连接着车库,最里面的角落有一间只容一人通行的极窄的小门。
小八和高跟鞋便在门前打得难舍难分。
封琼没有参与,反而召回小八,高跟鞋没有了束缚便轻而易举踹门而入。
封琼站在小客厅,一遍抚顺小八因打斗而立起的毛发,一遍默数:“1,2,3——”
与此同时,房间内爆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啊!”
封琼立刻闪身进去,果不其然看到高跟鞋已经孤零零躺在一遍成为死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名身着酒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跪倒在一个巨大透明容器前,抱头痛哭。
她半透明的残缺身体还在逐渐完善完整,而修补魂魄的来源,正是她面前的容器。
容器内装满了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一具灰黄色的人体。
人体明显被肢解过,又借助外力连接,静静躺在溶液中,不断为陈悦输送着压力。
陈悦泣不成声,又忽然转头面向封琼,凌乱的发丝被血粘在脸上,张口嘶吼的每一次都涌出大口鲜血。
她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指向那具身体,再指向自己。
封琼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问她:“是张青越杀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