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冥王在加班》 第1章 加班 仲夏的夜又起一场暴雨，席卷着满天的湿意，肆意扑向孑然一身的夜行人，夹杂断枝落砸到伞面，敲下清脆的声响。 音符落地，封琼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眼前标着“12栋”的楼，收伞进去。 凌晨三点的小区少见行人，电梯无阻碍急速下降，忽然有轻微的重量落在了封琼的右肩，凉风卷着低语撒在她耳边：“我住在17楼。” 封琼置若罔闻，安抚般拍了拍肩膀，在叮的一声后迈进电梯，离开空无一人的大厅。 她没有按楼层键，电梯却在关上之后自动上行。 每路过一层，对应的数字按键就会忽闪一下，直到19层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封琼眉头微蹙，无奈道：“不在17楼啊。” 说罢伸出修长的食指，轻做一个下按的动作，电梯随即极速下降，灯灯光骤然熄灭。只有按键在一瞬间全部亮起，成了狭小空间内最稳定的光。 封琼抬头，恰在灯光一闪而亮的瞬间看到角落一张**的脸。 面上的空缺透着微弱灯光，零星的腐肉带着蛆虫挂在白骨上，甚至在电梯晃动时掉下一块。 “啊啊啊——” 女人尖锐的嘶吼在电梯内乍起，封琼退了一步，张口欲言，角落里抱头蹲下的怪异生物还在不停嚎叫。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啊啊我长虫子了！长虫子了！” 她开始疯狂甩头，黏腻的腐烂物被甩开，落到封琼脚边。 知道这些只是幻象，污秽并不会真的沾到身上，封琼便没有挪动位置，试着安慰道： “你的肉身已经失去生命近一个月，腐烂是正常现象。” 陈如易还在甩头，试图把脏东西甩下去，呜咽道：“我可是遵纪守法青春美丽年轻有为五好青年，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 封琼：“当你的魂魄离肉身足够近，就有可能与肉身保持一致形态。你的肉身，不在17楼，你被骗了。” 想了想又安慰一句：“但也别太伤心，你人美心善但英年早逝，判官司会考虑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的。” 陈如易好像哭得更伤心了。 适时灯光恢复，电梯逐渐稳定下来，达到了最下面的B2层后又向下行驶了两秒，才堪堪停下。 山城的地势起伏不平，小区内不同楼栋之间也存在差距，12栋的B2恰好与旁边的B1齐平。这里是B2层往下的夹层，电梯内没有相应的按键，除了电梯故障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地方。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具尸骨直直倒向里面。 封琼抬手，一道黑影从角落伸展成人形，稳稳扶住白骨，轻巧放置在电梯内。 陈如易转头就见自己的肉身……扑面而来的腐臭，尚存污秽的白骨，干瘪的蛆虫，旁边还掉落了一只哆啦A梦的眼罩。 生理反应比言语先一步涌出，陈如易缩进角落，止不住干呕。 封琼则向前查看原本白骨站立的位置，是在电梯和一面墙之间的狭小空间。 “啧啧，电梯夹层啊。” 封琼探出半边身子看了一眼，空间黑暗狭小，没有门，没有信号，没有任何呼救按钮，进去之后甚至都转不开身，一旦进去之后几乎就是必死的下场。 陈如易缩在角落颤抖抽泣，甚至不敢抱紧自己。特定的地点让她回忆起那段煎熬的时光，她崩溃道：“她蒙住我的眼，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一直等，一直等，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意外……但她没来救我……她真的抛弃了我。” 封琼走到她身边蹲下，抬手抚摸她的后脑勺，安抚道：“无论事实如何，你都得向前走了。” 触碰到的一瞬间，陈如易化骨生肉，长发飘然，回到了生前的状态。 “你将永远拥有这具美好的身体。” “躯体已经找到，执念已清，我会让勾魂使带你离开，别再逃跑了，我可不想以后在下三道见到你。” 人类死后魂魄会由勾魂使带入地府，黄泉路，三生石，做下一世轮回，构成世间生死平衡秩序。但期间不乏有不甘死亡、轮回的魂魄，从勾魂使手中逃脱，怀揣着怨念游离于人间成为游魂。 普通游魂不会给现世的人造成影响，看不见摸不着，自身也会因阳气散尽而魂飞魄散，最终无法往生轮回。 也有意外导致游魂异变，成为痴魂怨鬼，有**、能力对人类造成实质伤害，需要尽快处理。 封琼的工作，就是处理游魂逃脱、异变事件，减少对人类的伤害，维持人间与冥界的相对稳定。因这份工作常在夜晚进行，孤身只影，行踪无定，她便被称为影客。 影客，也是冥王的继承者。 此次陈如易便是她的任务之一。 因死因蹊跷、肉身没能安葬，陈如易不甘心去轮回，才又逃回人间，勾魂使寻而不得才请封琼出马。 现在已经寻回肉身，解了她的执念，报警交由人类警察处理后事即可，封琼便将人交给了勾魂使，带去地府继续轮回。 陈如易站在楼前看警察、法医忙碌，再次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问封琼：“神仙大人，您能知道我闺蜜还能活多久吗？” 封琼当然能知道，却不能多说，只道：“生死自有规则来定，往事如烟，请往前走。”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身边两名黑衣蒙面的勾魂使便得令走到陈如易身边。 总有千般不甘，陈如易还是握紧了拳头，深深向封琼鞠了一躬：“多谢。”才随勾魂使离开。 凌晨五点的雨夜被警笛吵醒，红蓝灯光被雨水折射出清冷眩晕的色调，给此夜绘了一笔悲凉的色彩，暴雨停歇，生机再起。 封琼隐了身形，从北门离开小区，马丁靴踩在雨水上溅不起一朵水花，在寂静的凌晨没有半点脚步声响。白光闪过一瞬，一本蓝色封皮的线状手册凭空出现在手上。 封琼作为冥王继承者，需要在百年内完成99件游魂异变事件才能顺利继位，这便是她的任务手册。每逢完成一次任务，手册的计数便会自动加一，直到达到99的任务目标。 任务手册自动翻页，最后一页上陈如易的名字已然从朱字变为了黑字。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了闹钟，封琼长舒一口气，没忍住嘴角上扬。 终于下班了—— 封琼心情大好，脚步不自觉加快，但手上刚合上的手册又忽然自动翻页，停留在第一页纪录任务完成数的页面。 此次任务完成，页面也清晰写着：[当前任务进度32.5%] “32.5？”封琼脑子卡了一瞬，笑容顿敛。 之前管理手册的工作人员说繁体中文不如阿拉伯数字明了，要与时俱进，提议将手册记录任务的数字改为阿拉伯数字统计，现在好了，0.5都出来了，小小手册也会卡bug？ 之前从未有过的状况。 但关乎生死轮回的大事，封琼不得不谨慎。 稍加思索还是掏出手机在地府官方办公软件给提议改成阿拉伯数字的工作人员点了个匿名五星但文案差评，然后给轮回司发送了一条系统消息，让值班人员留下陈如易不要过奈何桥，等她回去再详细问话。 系统申请刚发送完成，又紧接着来了一通电话，封琼看了眼显示屏的“[爱心]妈咪[爱心]”的备注点了接听，问好的话还没说出，对方就已经激情满满地开了口：“宝贝，还在上班吗？” 封琼习以为常：“不如上班。” 对方哈哈笑了两声便又说了起来，“又加班，好辛苦哦，不过没啥子问题，我给你找了个帮手，还记得你师姐噻？” “哪个师姐？”封琼完全不记得还有这号人物。 不过这点意外丝毫不耽误母亲的热情介绍，“就是抱琴山的二师姐啊，她最近刚好得闲，我就邀请她来家里玩，顺带给你搭把手。” “只是普通的来玩？”封琼有些怀疑。 她的母亲封淇作为现任冥王，已放权多年淡然处世，每天的计划不是游山玩水就是吃喝玩乐，很少过问工作上的事。但封琼深谙母亲一向避重就轻的语言艺术和极其乐观的心态，习惯不把她的话以简单的字面意思理解，刚要再问些详细情况作进一步的阅读理解，电话那端母亲的声音忽然被巨大的海浪声拍碎。 “啊宝贝我们下海了！去潜水了！回见！” “……”电话被挂断，封琼叹口气还是要加班。 师姐什么的，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还是眼前的工作比较重要。 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早上5:52分，旭日初升，云兴霞蔚，正是一日之中最好时，她却被人跟踪了。 明明已经隐了身影，又趁着打电话的时间在附近转了好几圈，身后高跟鞋的哒哒声依旧不远不近跟着，腕表的电子显示屏上的指针小幅度摆动，从12点钟方向顺时针划出近90%的红色范围。 显示为有游魂在向她在靠近。 真是嚣张。 封琼快走几步随即转过拐角，背贴墙面做好打斗的准备，她倒要看看，是什么鬼东西敢跟踪冥界的人？ 高跟鞋的哒哒声在封琼转弯后略有停顿，却在下一秒声音迅速逼近，封琼屏息以待，确认来人即将转过来的一瞬拍了拍腰间的斜挎包。 “小八，去。” 帆布斜挎包内随即窜出一道黑影，十根利爪伸展，发出低沉的嘶吼声直直扑向前方。 却扑了个空。 小八扑到了两米外的地面，滚了两滚，摔得不轻。 封琼惊诧，眼前竟然没有人？ 她下意识向四周环视，高跟鞋落地的轻响再次出现，腕表也剧烈震动起来，封琼瞬间警惕，猛地低头，鲜妍的红色高跟鞋正和她脚尖对脚尖。 ——竟然也只有一双高跟鞋。 第2章 无常 封琼立刻后退要拉开距离，高跟鞋却亦步亦趋，紧跟着与她贴脚尖，又被背后袭来的小八扑咬。 两只高跟鞋如有意识般互相配合，细根对着小家伙毛茸茸的后脑勺就要狠狠砸下，被封琼一脚踢开。 封琼一手捞起滚了一身水的鼠头兔身小家伙，另一只手腕转动掏出短刀，对着一只高跟鞋刺下，将其死死钉在地面，瞬间便没了动静。 另一只趁机逃之夭夭。 “好快。”封琼不禁感叹一句。 附着在物体上的魂魄并不少见，但有此般灵敏度的便需要谨慎。 森罗殿为了便于任务分工和资源调配，将异变后的游魂由戾气浓度和危险程度分为三类，由分别是痴魂、怨鬼和厉鬼。 封琼查看这只鞋子上残留的戾气，应该是已经达到了痴魂级别。 痴魂在异变分类中属最低等，执念和戾气较弱，一般不会对现世的人造成实质性伤害，不过也需尽快引导度化，以免进一步异化为怨鬼。 腕表经过特殊改造，对待邪物的灵敏度极高，封琼便没做犹豫，循着周围戾气追了过去。 就算如此，封琼追了一个多小时，腕表才提示邪物在一片别墅区停下。 邪物若是停在有人居住的地方又要多费些心思防止邪物伤人，封琼便不敢多耽误，灵识离身迅速搜查着邪物所在地，不多会儿有了线索，显身在了一栋别墅前。 中规中矩的建筑，二楼的落地窗玻璃反射新生的阳光，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所有视线。门前的草坪像是有段时间未修葺，被暴雨冲刷后展现着耀眼的青绿，肆意生长着，几乎要掩埋底层的枯黄。除此之外，整间房子在封琼眼里再不见任何生机。 且浓重的戾气源源不断从紧闭的门窗缝隙向外渗出，在仲夏的早晨也透着阴森凉气。 按照人类的说法，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凶宅，里面不仅不会有活人生存，甚至方圆十里的异物都能被吸引过来。 封琼先是结了阵法将此间封闭起来，杜绝戾气继续向周围蔓延和异物逃窜出去，正要隐身进入，却被尖锐的鸣笛吸引了注意。 救护车的鸣笛彻底吵醒了整清晨，两辆警车紧随其后也进入了小区。 封琼轻打响指，暗处影子聚集，迅速化作人形贴在她耳边轻语。 听说是死了人。 刚死的。 死人？ 封琼的警惕心瞬间被调起，挥手间各处暗影化作人形，身着黑色斗篷，带着鬼面面具，整齐排列来足足有数十人，得令守在别墅周围。 封琼则马不停蹄跟着救护车去了现场。 封琼见惯了生死，和其他怀揣着吃瓜心思的人不一样。只因她看过生死簿，这片小区三天内都不会有人去世。 生死簿是顺应天时规则自动生成，很难被人为因素所影响，一旦在短时间内出现较大差距变化，就证明有非人之物扰乱了此间轮回。 今天真是没白加班，一连串的大事。 封琼跟着救护车一路到了物业处，但人早已经没了生还可能，向周围张望一眼，没在小范围内看到死者的魂魄，于是让勾魂使去寻，自己则去探听死因。 警察在听物业工作人员讲述事情经过，一名青年人似乎是受到了惊吓，面色苍白，细细讲述着：“之前一直好好的，从来没有过故障，也不知道是用久了还是怎么着，今天沈建去接水……就，就忽然触电了，我们赶紧拉电闸，但已经晚了，人已经过去了。” 另一名微胖女人也应和：“是是是，昨天饮水机还好好的，今天他是第一个接水的……哎，这就是命嘛。” 说着已经红了眼眶。 封琼跟着听了两句，了解到死者是因为饮水机漏电而触电身亡，警察检查饮水机后也未发现人为破坏痕迹，怎么看都像是意外。 刚想再去查看一眼死者尸身，忽然察觉到一丝戾气，封琼即刻转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只红色高跟鞋。 高跟鞋仗着戾气的遮掩难以被人类肉眼看见，旁若无人地走到了一张办公桌前，又忽然转身正对着封琼，轻抬鞋尖做了一个挑衅的姿势，然后轻巧跃上桌面。 这么近的距离，封琼绝不会再放过她，立刻闪身过去。 同时桌面忽然爆出一片金光，在高跟鞋周围形成实体围栏，迅速缩紧，将其牢牢禁锢。 封琼迅速甩去一只绣满符文的乾坤囊，将其收入囊中，又顺势拍了两张符纸确保里面的东西没有再出来的机会。 待里面安静下来，封琼便试探着感知此魂魄的异变状况和意识清醒程度，看是否有进行引导度化的必要。 但灵力在乾坤囊内走了两圈，封琼的心又被提起了一点——里面魂魄有残缺，难以进行交流，更别提后续引导，只能先确定其身份再走下一步。 那现在新问题又出现了。 残缺的魂魄会在一定程度上丧失自主意识，意识不清，会本能被戾气深厚处吸引。而小区内已经有一处凶宅，它怎么会突破本能来到这里？ 戾气对邪物的诱惑如同钱财对人类的魅力，一般邪物难以抗拒，更何况是残缺的魂魄，除非这里有她的执念，有更吸引她的东西。 封琼便多留了个心眼，留意了一下高跟鞋方才登上的桌面。 看着只是一张普通棕色木质办公桌，干净简约，应当是被闲置，桌面没有任何摆设，只随便散落着几张文件。 她随意翻弄了几张，注意力停在了一张员工签到表上。 一共四名员工，其中三人皆是全勤，只一人已经连续五天未签到，最前的名字也被用红笔打了叉。 上班请假或辞职也是常有的事，封琼却还是在意了这一点，利用无实体身形的便利将这张签到表轻轻丢出去，恰好落到了正在作笔录的警察脚下。 本来在询问情况的警察注意到后随手捡了起来，本也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内容，却还是被吸引了注意。 他问面前的两人：“这是你们的签到表？物业有四个人？” “另一名同志今天没来上班吗？” 微胖女人抻着脖子看了一眼，答道：“张青越吧，他辞职了，有四五天没来了。” 另一名年轻男人也轻轻叹了气，失魂落魄接道：“说起来张青越和沈建还是初中同学呢……哎，也不知道他知道这事会多难过。” 胖女人倒是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 胖女人的话尚未说完，封琼手里的乾坤囊忽然发出剧烈晃动，并有冲向警察的趋势。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封琼险些脱手，赶紧施法将其稳住，很快便再次陷入平静。 忽然福至心灵，封琼尝试慢慢减轻锦囊的禁锢，里面依旧平静，直至—— 那胖女人又讲：“要我说，也没必要告诉张青越，毕竟他们——” 锦囊又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趋势更甚之前，但只一瞬便被时刻警惕的封琼再次按下。 如此这般封琼又试探了一次，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带着锦囊出门去查看沈建的尸体。 顺手打了个响指，暗处影子化成人形凑近听她吩咐：“从阴曹司调沈建和张青越的所有资料。” 勾魂使点头应是，后退两步再次融化成影子回归暗处。 封琼查看了沈建的尸体，除了本不该死，尸体没有任何异常，正好此时被派去找魂魄的勾魂使也回来，急匆匆向封琼汇报： “无常大人找到了死者沈建的魂魄。” “白无常吗，终于轮到她加班了。”封琼从救护车钻出来，又问：“怎么不直接带过来？” 两名勾魂使低头严肃道：“那……那死者的魂魄被吃了，无常大人只抢回来一半。” 第3章 妹妹 “被吃了？” 封琼不禁蹙起了眉头。 有执念的痴魂、凶宅，违背生死簿的死亡，吃魂魄的邪物，这些东西封琼遇到的太多，可以说见怪不怪，但像今天短短两个时辰全撞一起的还是第一次。 看来是来个大活了。 勾魂使为封琼引路，进入一栋闲置的别墅内，一名身着竹青色吊带长裙的女人正对着掌中一只锦囊施法，试图修补里面残缺的魂魄。 封琼注意到她白皙手臂上格外明显的血迹，关心道：“你受伤了？” “有谁看见没，加班留痕，不然没法报工伤。” 谢冉啧了一声，手里动作不停，开始疯狂吐槽：“我调休！临时调休把我喊过来上班，工作服还没来记得换，听说你这边遇到棘手的案子就立马赶过来了。” “就在这，这栋房子的院子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就光明正大蹲在院子里吃死者的魂魄！” “简直丧尽天良！一见到我扔下魂魄就跑，我还没追呢，它又返回来咬了我一口！气死了气死了，我已经派出上百勾魂使去追，我要让它下地狱入畜生道！” 谢冉停下施法，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来调整情绪状态，疲惫道：“我尽力了，你看看。” 封琼从她手中接过锦囊，两指轻抚表面便知晓结果。 死者的魂魄受损严重，会影响投胎轮回，属于是她们工作中的重大失误。 一时间愧疚气愤相交，封琼必须重视起来：“不像是意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游魂，既躲过众多勾魂使，还能伤到你，应该是有备而来。” 又把今天遇到的异常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又是在这里特殊环境中，说不定和我手里这个离魂也有关系。” 谢冉点头赞同她的观点，又忽然想起什么，掰着胳膊给封琼看她的伤口：“老大，你见多识广，瞧瞧这像个什么玩意咬的？” 伤口在手肘处，血已经止住，只是伤口颇深，周围红肿不堪，血也流了不少，已经干在皮肤上形成血块。 牙印由多个小点构成椭圆，顶部两个点稍大一圈，周围红肿也更严重。 封琼一眼便认出：“蛇，还是毒蛇。” 谢冉耸耸肩：“得亏我白无常百毒不侵，不然真的要被这冷血动物坑惨了。” 有两名勾魂使带着药箱过来要帮她处理伤口，谢冉摆摆手拒绝了，叹气道：“可怜我们又要做检讨了，更可怜这个倒霉鬼，不知道惹了什么东西，遭此劫难。” “虽然话不好听，我还是要多说一句，妖界对于你成为影客这件事一直不服气，再加上这个伤口，该怀疑的不能顾忌。” 封琼点头：“我知道。” 毕竟涉及到损伤离魂，已经触及了冥界的底线，就算是冥王的亲妈来了也得该怎么判怎么判。而对于一个关系僵硬的妖界，更是不能心软。 如果证据确凿，该撕破脸就撕破脸，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多少。封琼自有考量，她处理工作不会有丁点退步。 “我已经有了头绪，等勾魂使把资料调来就能开展下一步行动。” “行，那你稍微等一下吧。”谢冉闲不住，点了几名勾魂使就要出门巡逻，又忽然转回来从乾坤囊中掏出惊喜，“哦，对了，没忘给你带奶茶，还热着呢快喝。” 封琼沉闷的心情好了些许，道谢接过，“没放小料？” “没有。” “挺好，喝奶茶不爱喝粥，不过现在夏天，可以买常温的。” “要求真多，”谢冉笑了两声，问：“你是在加班吗？” 封琼跟着她出门，说：“对，已经下班五个小时了。” “我承认你比我倒霉。”谢冉摇着头走远了。 勾魂使效率高，封琼并不用久等，跟在谢冉后面出了门便迎上前来汇报的勾魂使。 封琼将喝了一半的奶茶碰了碰腰间的斜挎包，小八立刻探出爪子接过去，拉进了包里。 封琼接过勾魂使奉上的一张白纸，轻抚表面便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写了沈建和张青越的所有信息。 死者沈建的资料平平无奇。29岁的年纪，出身普通工人家庭，普通本科学历，在本小区做物业已经三年。 倒是张青越的资料有些曲折。 张青越家三代从商，本世纪初赶上房地产行业**一跃成为山城数一数二的富豪，却在三年前父母接连病逝，自己经营不善，由此家道中落，和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 在两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有一条微弱的线相连，他们曾是初中同班同学，这点封琼在物业的工作人员口中也听到过。但仅凭这些信息还不能推断出什么，正梳理思路之际，封琼忽然在张青越的资料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谈了两年的女朋友，陈如易。 今天凌晨刚结束的任务的主人公。 陈如易是被闺蜜骗到电梯夹层活活饿死，在生死簿上并没有任何异常……但，在封琼的任务手册上，陈如易只算了半个任务。 所以说，陈如易的事并没有完全解决。 封琼试图抓住这一关键点深入探究，一边继续看张青越的资料，一边吩咐勾魂使：“去轮回司把陈如易带来——” 看让陈如易故地重游，能不能再问出些线索来。 但话音未落，腰间的包里忽然发出剧烈冲击，似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里面横冲直撞了起来。 看似巴掌大的包里实则装了不计其数的东西，封琼生怕损坏了什么重要物件，便赶紧松了束口袋的拉绳。 小八在开口的一瞬间便冲了出来，吱吱叫着跳上了封琼的肩膀，伸着掉毛的爪子给封琼嘟嘟囔囔，像是在告状。封琼揉揉它的爪子做安抚，紧接着便看到装着高跟鞋的那只乾坤囊也冲了出来，被她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怎么好好的又躁动起来？ 上一次发狂还是在提到张青越的名字，这次是陈如易……难道附在高跟鞋上的魂魄认识她们两人？ 这倒也不难，找寻两人关系网上共同部分且已逝者对封琼来说轻车熟路，但鬼使神差，封琼在张青越的资料上选中了一个名字，念道：“陈悦。” 几乎是在封琼念出口这个名字的同时，乾坤袋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躁动，周身戾气肉眼可见地增长，在封琼手中竭力挣扎起来。 封琼并未尽力去制衡，拉扯间能清晰感觉到手中的力量执着地冲向一个方向。 她便撒了手。 乾坤囊也在离手的下一秒随着爆出的金光化成碎片，高跟鞋彻底冲破紧固，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冲去。 小八率先从封琼肩上弹射出去，封琼紧随其后。 去追陈如易的闺蜜，张青越的大学同学，一个在生死簿上阳寿未尽的魂魄。 这么多的线索弯弯绕绕，最后还是有了相交点。 小区并不算大，高跟鞋的速度又很快，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便找到目的地，直接从二楼破窗而入。 小八穷追不舍，也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封琼却愣了一下，是早上的那栋凶宅。 此刻的陈悦八成也不是被这里的戾气所吸引，而是她的执念就在这里。 陈悦的魂魄本就是痴魂状态，现下更兴奋，若又不慎再发生异变，恐怕不好控制。 人命关天的事，封琼也便也要跟着走窗户进门，却被一声叫喊声打断。 “姐姐，你是来抓鬼的吗？” 封琼愣了一下，寻声望去，是在一楼的窗边，厚厚的灰色窗帘后小女孩探出一颗脑袋。 女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年纪，脸色苍白憔悴，瞳孔散大漆黑明亮，仍尽力带着甜甜的笑，有种诡异的不真实感。 声音稚嫩又尽显虚弱。 封琼心跳乱了一拍，调转方向向她走去，轻轻问道：“小妹妹，你住在这里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睁着眼睛看封琼，不答反问：“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会下地狱吗？” “付潜姐姐说，地狱里全是喜欢吃人的妖怪……” 封琼蹲在窗边，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安慰她：“不用怕，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姐姐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和封琼对视，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哭了出来：“我叫张青姝，我是一个坏人，姐姐你把我抓走好不好，只抓我一个人好不好……” 封琼嘴上轻声安慰着别怕，伸手抚上玻璃窗，缓缓向张青姝靠近，两个呼吸间便透过厚重的玻璃将小女孩抱在怀里，飞快翻找生死簿，得到了张青越的妹妹，张青姝在生死簿上仍然是活人的事实。 毫无疑问，又有非人之物扰乱了正常的轮回。 张青姝也抱着封琼，在她怀里小声哭泣，又乖又可怜。 封琼不敢放松一点，毕竟这么近距离抱着一只厉鬼，还是第一次。 厉鬼在异变的魂魄中属于最高级别，拥有极强的戾气和杀伤力，通常会无意识无差别大范围攻击，处理起来也是十分棘手，难以引导度化，只能以斩杀为主。 虽然现在张青姝情绪稳定，没有杀戮的冲动，但满身难以忽视的戾气已经达到了厉鬼级别。一个拥有清醒意识的厉鬼是极其难得的，至少在封琼工作的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封琼仍不敢放松戒备，在缓慢施法禁锢张青姝的同时传音谢冉过来帮忙。 很快，怀里的小女孩便逐渐没了动静，封琼故技重施，把人锁进锦囊，并多加了数十冲禁锢，还是得回冥界彻底禁锢住才行。 但昏暗的房内传来细微的橡胶摩擦地面的声音。 封琼机警地挥手拉开窗帘，阳光顷刻挤进房内，宽敞的别墅终于全面暴露在封琼的视野内。 法式风格的装修尽显优雅奢华，整体以浅奶油色为主调，陪衬着深色实木雕花墙板，每一处雕花纹路都尽显古典优雅，令桌角随意摆放的花瓶都成了点睛之笔。 而这一切的奢华都被厚重的绒布窗帘深深隐藏。 但最吸引封琼还是楼梯口坐着轮椅的女人。 女人身着水墨色复古方领，腿上搭着一件羊毛毯，盖住脚面。因为忽然的光亮而抬手挡在眼前，没好气道： “冥界的影客好生霸道，见不惯阴沟里的老鼠，去谁家要都开窗？” 说着把手里的物件狠狠甩了过来。 封琼抬手接住，是一只青玉竹节杯，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封琼摩挲玉杯表面，惊讶地发现上面有温度，于是略带歉意说了句：“抱歉，没想到这里还有活人。” 女人哼笑一声，放下遮挡阳光的手。浓密的黑发用一根简约的竹叶簪盘在脑后，不被遮掩的五官更显凌冽，眉若远山，眸若寒星，不易近人。 看向封琼时，漆黑透亮的眸子似是没有一点感情波动，却如寒潭之水，深沉清冷，淡淡对着封琼放狠话：“你的老鼠要拆了我的房子，你再不管，我就拆了你。” 封琼自知理亏，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陈悦，便道了声抱歉准备先上楼，那女人却道：“在地下室。” 封琼回头看了她一眼：“多谢。” 然后召了两名勾魂使守在女人身边才离开，身后传来怒极反笑的声音：“威胁？囚禁？” 于是封琼又召了几人把她团团围住。 花瓶破碎声。 这女人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类，而现在三界，天掌生地管死、妖魔人间行，却无论那一族都需要遵守百年来的《三界通行法则》。 虽然天界封闭多年，妖界各种看不惯他们的影客评选制度，但规定就是规定，任何组织任何个人，遇到幽魂或戾气深重之地必须上当地城隍，交由冥界统一处理。 而她分明认得凶宅，多半也看得出张青姝是异变级别不低，却还是知情不报，目的不明。 多让几个人守着她总是没错的。 地下室没开灯，但丝毫不影响封琼夜视，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个装修简洁的小型待客室，左侧紧闭的门连接着车库，最里面的角落有一间只容一人通行的极窄的小门。 小八和高跟鞋便在门前打得难舍难分。 封琼没有参与，反而召回小八，高跟鞋没有了束缚便轻而易举踹门而入。 封琼站在小客厅，一遍抚顺小八因打斗而立起的毛发，一遍默数：“１,２,３——” 与此同时，房间内爆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啊！” 封琼立刻闪身进去，果不其然看到高跟鞋已经孤零零躺在一遍成为死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名身着酒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跪倒在一个巨大透明容器前，抱头痛哭。 她半透明的残缺身体还在逐渐完善完整，而修补魂魄的来源，正是她面前的容器。 容器内装满了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着一具灰黄色的人体。 人体明显被肢解过，又借助外力连接，静静躺在溶液中，不断为陈悦输送着压力。 陈悦泣不成声，又忽然转头面向封琼，凌乱的发丝被血粘在脸上，张口嘶吼的每一次都涌出大口鲜血。 她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指向那具身体，再指向自己。 封琼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问她：“是张青越杀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