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让在场的众人背脊都出了一层薄汗。
高坐上的景阳王指节都捏的泛白了，极力压抑怒火，不停说服自己对方是赈灾回来，风头正盛，暂时不能发作。
于是咬着牙问：“那辞儿想要什么呢？”
他就赌，对方不敢真的说要。
“我要……摄政长公主。”
钟辞声音清亮，毫不犹豫，余音在大殿之内回响，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殿内就响起好几次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都没想到她竟真敢提。
“四公主可还真敢提，自古以来哪有女子摄政一说！不过只是治水有功，四公主还是重新考虑吧罢！”
眼见景阳王脸色越来越差，杨歇站出来怒斥，直接道出了大部分人的心思。
只有一侧的李谦，此时垂下了头，神色复杂。
钟辞眼神睨向他：“那本宫就做这自古以来的第一人，又有何不可！”
“狂妄！”杨歇怒喝，眉头紧锁。
“辞儿，这个要求实在前所未有，孤不能满足你，你且再换一个。”景阳王扯了扯嘴角，尽力表现出一副宠溺子女的模样。
钟辞盯着坐上虚伪笑着的人，知道今日若是不成，日后指不定会被如何磋磨，可能性命都难保。遂再次直直跪下参拜，态度坚定，“儿臣认为，儿臣所立之功，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并不逊色两位王兄，儿臣当得起摄政之职，还请父王放心。”
冥顽不灵！顽固不化！
见她如此态度，景阳王恨不得立刻起身，拂袖而去。而今全靠手紧紧抓住椅侧，才不至于丢了帝王风度。
他只觉额上青筋直跳，一口老血闷在喉中，上不来也下不去。
“看来辞儿尚未想好，论功行赏一事改日再谈吧。”他冷冷说道，垂旒之下的双眸已然怒火中烧，整个大殿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僵硬。
见帝王开口，不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同其余人一起拜别帝王，下朝回家，却听到钟辞的声音再次响起——
“父王，儿臣之功，河州百姓有目共睹，今日受封赏之日，河州百姓可是全都看着在呢！天下之人也都在等一个结果！”
随着话落，一个华盖的阴影投入殿内，周围布条随风晃动，越来越近，直至阴影遮住殿中跪得笔直的钟辞身体。
就好像，所有的河州百姓都在庇护她一般。
而众人也被这动静惊得频频回头观望，只见陈兴安身着红色官服，双手稳稳举着万民伞，步履稳健，走到门口停下，高呼：“微臣安元郡太守陈兴安，河州人氏，携河州百姓参见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那华盖红色的顶此刻出现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显得格外刺眼，尤其是就那么直直落入景阳王的眼中。
他的手不断用力，隐隐还能听到坐下的木制龙椅发出丝丝裂开的声音。垂旒下的双眼微阖，当再次睁开时却是已经平静了不少。
但透过珠玉看向钟辞和陈兴安时，眸光闪烁着明显的杀意。
“起来吧。众位爱卿怕是还没有见过万民伞吧，陈兴安，你拿进来。”景阳王松了手，对外面的陈兴安招了招手，好似刚才气急的人不是他一样。
许多官员都仔细端详着，时不时还发出喟叹。
钟辞看着高座上的人，脸上的笑愈发扩大，但是冷意更甚。怕是难以容下她了。
就在她还在思考再如何开口之时，对方竟直接将她的要求全应了下来。
“辞儿一番话确实让孤感叹啊！你的如今的政绩哪是你两个王兄能比的啊！”许是因为身体僵住太久，此刻微微晃动，带着垂旒也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辞儿有心为景阳出力，那又何拘于男女呢！”
“于全，传孤的意思。”
“封四公主钟辞为摄政长公主，辅佐天子，共理朝政。赐公主府，封地河州。赏一千金，一千布匹，良田百亩，米粟三万石，珠宝首饰十箱。”
此封赏一出，众人注意力瞬间从万民伞上移开，有人想要上前反驳，却被身边的人拉住，就连一直反对的杨歇与裴定山都给了自己阵营官员一个按兵不动的眼神。
“陛下，这是否过多了？”
李谦担忧地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钟辞，上前表奏。
若说之前没有实权，多给一些赏赐便罢了，如今不仅实权也给，还给这么多赏赐，景阳王对王后一脉又一向不喜，事出反常，恐怕会出事啊。
景阳王没有理会他，而是直直看着殿下跪得板正的钟辞：“辞儿，可还满意？”
她既然做好了争权夺势的准备，那便是知道这一路不会顺风顺水，既然他敢给，她又为何不敢接：“辞儿，拜谢父王！”
再次参拜，在一众异样的眼光下，她唇角微勾，坦荡自然，就好像本该如此。
而景阳王却是怒极反笑：“好！那下月初十孤便亲自为你加封，去你的公主府上为你庆贺！”
“都下去吧，其余人的赏赐，孤会一一让于全去宣告。”
众人：“臣等告退。”
散了朝，还在建章宫的景阳王也不再忍了，直接大手一挥，将桌上奏折全部挥掉：“孤真是生了一个好女儿！果然留着秦家的血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回去的路上，陈兴安依旧拿着万民伞给钟辞遮太阳，一路上格外醒目，众人也是能避则避，不愿与她有上牵扯。
李谦身边围了几个官员，全是当初看着李谦劝钟辞让景阳王赈灾的人，此刻投过去的目光也是十分复杂。
“李大人，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当初是不是不该让四公主去劝说陛下啊！”
“当初谁知道啊，那会儿四公主柔柔弱弱的样子，平日里风评也不好，谁能想到她野心这么大啊！”
“也不知道日后这朝堂上的局势还会不会变，陛下怎会允许……”
“好了。”李谦沉声打断，“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就如今长公主的势头，她未必会就甘心于此，各位大人还是想一想，日后怎么做吧。”
平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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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与他的关系好，但他也言尽于此了。
……
在回椒房殿的路上，再次踏在熟悉的砖石之上，钟辞心境已全然不同。
看着椒房殿外等候她的王后秦琼以及大王子钟扶云，她眼眶忍不住湿润，好好的一家人，就差姐姐了，不过快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去把姐姐接回来了。
“辞儿……”秦琼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眉眼间抹了脂粉，但依旧难掩疲态。
一旁的钟扶云怜惜地拂过她的头，带着兄长的安慰：“阿辞，辛苦了。”
一众内侍宫女此事也纷纷俯身拜喜：“奴婢参见摄政长公主殿下，愿长公主永享福祚！”
“起来吧。”钟辞勾唇，对他们微微扬头，“若青，看赏！”
“谢殿下！”
“好了，与母后进去，先好好歇一会儿。”秦琼笑着拉过她的手，进了内殿。
但却在进入殿内，将所有人都支了出去。
她带着钟辞走进了后殿寝居，转动了床侧的青铜连枝灯上的一个莲花灯托，只听见机关齿轮转动几声，床边的木质地板就弹起一块凸起。
秦琼上前蹲下，将其拿了起来。
里面是一个凹槽，凹槽内放置了一个木匣子。这个匣子显然是有些年头了，深褐色的木质光滑可鉴，但是边角处的漆色已经被摩挲得浅淡，露出底下粗糙的木胎。
轻轻拨动上面锁扣，“咔哒”一声。
匣子里面是一枚青铜所铸的虎符，仅有半掌大小。虎身呈伏跃姿态，肌肉贲张，线条流畅。虎目之上的两点黑玉石，此刻依旧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
钟辞疑惑看向将匣子推到她面前的秦琼，迟疑拿起里面的虎符，冰冷肃杀之意瞬间浸透手心。她翻了一面，背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铭文，笔锋肃杀沉寂，仿若已身处战场，肩负起那国仇家恨一般。
“母后？”
“这是秦家的一半虎符，有此虎符可号令安北军。也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东西。”秦琼目光落到虎符之上，神情恍惚。
“另一半呢？”
“在裴太尉手上。”她抬起头，眼里多了许多钟辞看不懂的东西，“但是裴太尉那一个虎符，并不能号令安北军。可我们手上的，却是可以号令景阳所有的兵马。”
说到此，她眼里也有了几分光亮。
见钟辞还是不太明白的神色，她继续解释道，“安北军最初都是秦家人，是自景阳开国以来就存在的，是王族唯一允许豢养私兵的家族。所以只有先祖帝王所赐的这一半虎符才可以号令安北军，否则安北军只会听从秦国公和几位将军的命令。”
“母后将此给我是……”钟辞心里有几分沉重，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似乎窥见了当初秦琼嫁给如今景阳王的凶险与谋算。
而今又拿出虎符，不过是因为她朝堂上根基未稳，对方想用虎符，稳固她的地位。
秦琼握住她的手，将五指收拢，让虎符捏在她的手心：“自是保佑我儿在朝立稳根基，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