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岩被追魂钉追了五天五夜,筋疲力尽之时看见了山间砍柴的樵夫,忽然想起那阴阳杂俎上记载,便将追魂钉引至附近。
他提起樵夫的后腰,使其脚跟离地,随即进入樵夫的身体,引颈待戮。待追魂钉一击即中,千钧一发之时,便退了出来。
三根追魂钉赫然嵌入樵夫体内,静止不动,樵夫一命呜呼。胡岩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魂甫定,心叹终于甩掉了这个麻烦。
他悄悄回到了五槐坡,在一堆纸钱中捡起树下那块满是泥土的玉佩。
“阿晴,你怎么还没变回来?”
郎晴抽抽搭搭地哭着:“我用了法力想冲开禁锢,一直解不开,我的法力太弱了,呜呜呜……”
胡岩弹指一挥,郎晴就变回来了,只不过有些灰头土脸的。
郎晴抹了抹脸,委屈道:“三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怕你出什么事啊!那混蛋应赫怎么专门来抓你啊?你是怎么躲过那厉害的钉子的?”
胡岩隐约其词,避而不谈。也不知道那郎晴有没有听见应赫说的“二公子”,估摸着也没有暴露自己身份。
“我胡岩……呃,胡泠自有真本事!”
“这五日,阴差押了许多恐怖的厉鬼进进出出,把我吓坏了!还把我来来回回踩了好几遍,疼死了!阳间烧香焚纸钱念经,都传到了这里,熏死了,吵死了!再这样下去,鬼都要活过来了,他们还……”
胡岩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听不得她这般唠唠叨叨的,自顾自地走开了。
郎晴还在埋怨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胡岩走远了,径直小跑追去。
“三哥,等等我嘛!”
追魂锤停摇,与追魂钉失去了联络,应赫派兵搜山,才在遍布尸虫的凡人肉身中取出了钉子。
胡岩侥幸逃走了,应赫一怒之下将尸体撕成了两半。
鹰队离去后,大雁落地。
颜琋摇了摇头,无限叹息,到底也算是自己殃及池鱼,害了这苦命的凡人。她遂用白布将尸体裹起,带回樵夫家中安葬,并在其坟前燃了三炷香,使了些贿赂交代阴差好生对待。
郎晴和胡岩在凡间找了客栈安顿下来,又开始潜心研究那阴阳杂俎,搭配着抄录的婴孩户籍,找寻蛛丝马迹。
“夺命追魂钉为祁山利器,素由祁山皇族保管……其钉与阳气相冲,欲止其追,可用凡胎肉骨化解……”
郎晴拿着阴阳杂俎,一字一句念道。
“三哥,你到底是怎么躲掉那钉子的?莫不是你拿了凡人来抵挡?那他岂不是命丧黄泉?”郎晴睁大了眼睛看着胡岩。
胡岩没有看她,默认了。
“短短的阳岁,还不得寿终正寝……”
“凡人不过数十年的寿数,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樵夫,不是王侯将相,想来也是生活贫困,我送他早日超生、投胎转世的机会,不好吗?”胡岩漫不经心地喝了一杯茶,专注地翻着书册,“一切只是为求自保而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若不死,死的便是我!”
郎晴当然知道,仙妖从来法力无边,又百年千年不死,哪管什么蝼蚁,什么苍生。眼前这只三尾狐,有三条命,每一条命都比凡人金贵。
“你那么在意凡人的生死作甚?”胡岩发问。
郎晴不言不语,没有理他。她对胡岩生气,其实也在气自己,是她连累了这个苦命的凡人。
恃强凌弱从来都是世间本色,不仅在贵贱之间,也在雌雄之间,一览无余。她又想起曾在凡间待过的那些岁月,总归对凡尘凡事是别样的感情。
胡岩以为郎晴不谙世事,耍小性子。
可事实上他从未认清郎晴,自然看不见她眼底的悲悯和苦涩。本来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谁还能把谁当真呢。
“如今凡间是哪一年了?”胡岩故意找了话题,打破了安静。
“我们去阴阳地界那日,凡间是贞观二十三年,刚好李世民驾崩了,在五槐坡又待了五日,人间又历五载,已是新皇帝李治在位第五个年头,现在是永徽五年,算起来小鱼王已是十八岁了。”郎晴毫无情绪地回答。
“你怎么这么清楚?”
“喏,给你。”郎晴看也不看他,随手扔过去几张袱子皮和黄纸,“五槐坡无意间捡的,凡人给鬼捎来的,什么年号纪事都有写。”
“嚯,还挺机灵。”胡岩缓和气氛。
“我们按照生辰册上的名字分开找人,一个月后在此客栈汇合。”郎晴十分严肃。
“你怎么还这样发小孩子脾气?”胡岩以为郎晴在说气话,要和他分道扬镳。
“分头行事,速战速决,这不是大人行径?”郎晴反唇相讥。
言罢,她将生辰册扯下一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
生辰册上的人数众多,何况还有移家迁居,云游四方,参军戍边,赴任蛮荒之人,找寻起来也是旷日费时。
将近满月时,郎晴找遍了天南地北,除了十几个不知所踪的,生辰册上都找完了,并无所获。并且她还按照鱼鳞纹的提示,挂了告示悬赏,许久也无人问津。
郎晴翻着手中的册子,拿起朱笔勾勾叉叉,烦躁不安。她这会儿正在洛阳找那剩下来十几个下落不明的人。
最终还是有人揭了榜。
“姑娘,这虚清馆中的湘公子,臂上有你画中的鱼鳞纹。”
“湘公子?”
郎晴抓到了线索,必须一探究竟。
谁知,走到虚清馆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女客不得进入!”
于是,郎晴无奈,只得从香囊中摸出一套浅蓝的男子衣衫穿起,又挽了男子的发饰,仿了男子的声音,终于踏进了那虚清馆。
所见所闻,男男女女,莺莺燕燕,红红绿绿,晕晕乎乎,眼花缭乱。
男子模样的郎晴,也算得上清俊儒雅,猝不及防,便被眼尖的姐姐拽走。她要了一方雅座,按例点了酒菜。
“小生远道而来,不知这虚清馆中除了姐姐,还能有何绝色?”
“绝色当属潇湘二位公子,我们这些是野花野草。”
郎晴瞧见眼前的姐姐容貌秀丽,温声细语,心里犯嘀咕,难道真有艳压群芳的公子?
“姐姐,你且说来听听……”
话未说完,乐鼓响起,馆内舞台高立,人群簇拥。初时琴声低诉,笛声悠扬,白衣公子轻纱翻飞,舞姿曼妙优雅。
姑娘姐姐说着:“您看,那穿白衣的便是湘公子杨润湘,形貌昳丽,风华绝代!”
而后,琴声渐渐霸道,似有与舞者一较高下之意。
“您再看,那穿红衣的则是潇公子柳浥潇,貌比潘安,倜傥风流!虽然目不能视,但琴艺出神入化。”
湘公子退场,没了轻纱晃眼遮蔽,郎晴的目光才得以贯注在潇公子身上,尽管红巾蒙眼,但看到那张真切的脸,兀然心下一惊,失神弄倒了桌上的酒杯。
“先生,看上哪一位了?”
“潇公子,我要他。”郎晴直勾勾盯着台上之人,肯定地说。
晚间,姑娘领了郎晴去寝房,等待潇公子。
柳浥潇一进门,便熟练地走到床的位置,往那上面一躺,双手枕在脑后,丝毫不像个瞎子。
“潇公子,你可是名声在外啊!郎某慕名前来。”
柳浥潇抽出一只手,撩起一撮头发,用手指缠绕着,语气轻佻,“客人有何要求尽管提。”
“不急。”郎晴斟了两杯茶,“潇公子过来喝个茶,我们先唠唠家常。”
“我那么多恩人在外头,都抢着要见我,我可等不了你太久哦!”柳浥潇从床上坐起来,有些不耐烦。
郎晴笑笑,在桌上置下三锭金子,故意使了劲,让他听见。
“目盲之人则耳聪,潇公子肯定听得出这是什么声响吧?你不过来摸摸,能买你几日?”
柳浥潇敏捷地靠近,抓到了那金子,在手上掂了掂分量,放在鼻间闻了闻,金钱的气味总是让人神魂颠倒。
“足够三日矣。”
房内只有一盏晦暗的灯火,阴影盖在柳浥潇的脸上,那蒙眼的红巾映得他双颊泛红,在这虚清馆中,难免一副风尘外露,妖艳多情的尊容。
郎晴宁愿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她见他这般,心里不好受,有些哽咽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哈哈哈。”柳浥潇突然觉得可笑,“郎先生这话在什么王相公、李公子、张夫人之流口中言语了千百回,前世之缘,一见如故,我都听腻了。”
“我所言非假。”郎晴言辞恳切,望着他,眼中已是溢着泪,可惜他看不到。
她忽而想起了明日便是和胡岩的满月之约,随即平复了情绪道:“时辰不早了,你好生歇息,我们明日再聊。”
说完,便直接离开了。
柳浥潇愣了愣,奇哉怪也,这许多年来,头一回遇见没让他吃着苦头的客人。另外,挫败感又莫名生出来。
翌日晌午,郎晴与胡岩在客栈碰头。
“阿晴,你找到人了吗?”胡岩笑着。
“这么看来,三哥找到了?是虚清馆的潇……”
“潇湘公子中的湘公子。”
郎晴话音未落,就被胡岩抢先回答。她垂着眸,思绪翻滚,心中疑虑,怎么可能?那潇公子分明长了鱼王的脸。
胡岩将手交叉背在身后,得意地说:“昨日我刚打听到,潇湘二公子均是三月初三出生,他们的来历都出自卢家,正与这生辰册上卢家流落的公子身份相应。我看过,湘公子臂上确实是鱼鳞纹。”
他又道:“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去取眼泪。”
郎晴又乔装成男子的模样,随着胡岩去了虚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