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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作者:无聊AND头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铜雀衔灯的光影里,汉主上刘宏正把玩着新铸的五铢钱样钱“四出文钱”。(汉主上中平三年所铸的五铢钱,钱背有四道斜纹,由穿孔四角直达边缘,故称。又名四出五铢、角钱)除了卖官,增税,扣官饷,铸钱也是个来块钱的好办法。


    司徒杨赐的奏疏摊在案上,“角等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撒了一滩主上刚喝的蜂蜜水。


    “陛下,这杨司徒莫不是老糊涂了?”中常侍张让亲自捧着铜盆走上前,蹀躞带上的和田玉佩叮当作响,“太平道那些符水治病的事儿,可是天大的善举呢!”


    “什么符水治病,快说来听听。”困在宫墙内的皇帝瞬时来了兴致。


    张让一边给皇帝擦手,一边说,“那些符师的医术虽然跟寻常的医馆不是一路,但只要能替陛下分忧解难可不是件大好事。”


    “据说也不吃药,不吃药,就不要花钱啊,只画一道符,烧成灰,把那灰放在水里喝了了。一边喝一边诚心正念,把以前做的错事一一认真悔过,符水就会灵验。”


    “所以说杨公此议不妥。”


    “自然不妥,想想,三十万流民若驱回原籍,各州郡廪仓可不得即刻见底。”


    侍御史赵忠突然从椒房柱后闪出接着说道:“再有,张角弟子周仓在冀州治水有功,若定为妖道,恐寒了民心呐!”


    主上瞥见奏疏末尾杨赐“张角伪托大道,妖惑小民”的警告。


    张让凑近了小声说道,“听闻,杨司徒之子杨彪,正暗中收购被太平道劝化的流民土地。”


    “陛下请看。”封谞捧来漆盒,掀开是一具黄金打造的微型祭坛,坛底铭文"大贤良师为天子寿"。


    “太平道年纳香火钱三万万。”小黄门蹇硕轻声提醒道,“足够重修南宫的屋漏了。”


    此时夕阳穿透“日抱珥”奇观,将整座殿堂浸在血色光晕中。主上放下手中的新钱,转而摩挲起黄金祭坛上镶嵌的瑟瑟珠。


    口中囔囔,“符水治病,大贤良师,渠帅……”心想这都是些什么神奇事物,蔡议郎博闻广识,亲善坦诚,任是什么奇闻都能引经据典,说清前因后果,可惜了,不在身边,不然必要问上一问。


    此时万里之遥的蔡邕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蔡谷对蔡邕说,这次收的15亩地,价钱倒是便宜,只要1千钱一亩,不过需要一同收留原主的妇人和她13岁的新妇。


    李老汉这一家子甚是可怜,去年大旱,秋粮只收了往年三成,官府却照例催缴赋税。十五岁的小子李栓被征去戍边时,里正拍着胸脯说:“戍边一年就能回来,还免你家三年算赋。”可开春时,同村的王二瘸着腿逃回来,带回了栓子的死讯——他在雁门关外中了鲜卑人的埋伏,尸骨都没寻回来。


    寻不到尸骨,官方未确认死亡,家属需等待数年(通常3-5年)方可申请绝户,抚恤钱粮,一个子没有,老汉去县里求族长,反被奚落:“你家栓子没军功,连抚恤的资格都没有!”李老汉气得犯了咳疾,不久也一命呜呼了。


    蔡邕问,昭帝之后不是23岁始服兵役,李家小子怎么15就服役了?


    现下边境不宁,乱民四起,好些农户都依附豪强大族,或为宾客,或为徒附,或为奴仆,再加上天灾瘟疫,兵源越来越少,征兵的年龄早就一降再降。


    如今李家就剩两个妇人,虽然李老汉临终时让妇人带着阿禾改嫁,别守了,可如今的世道,改嫁哪有那么容易,眼前又急着用钱购买薄棺、置办丧仪。


    只能由族里作保,卖了祖传的十五亩地——这还是孝武帝时授的“名田”。


    蔡邕说,这些事,你看着办吧。


    我看那妇人和新妇都是好人家出身,人长得齐整,家里收拾得也干净,要不妇人就让她烧饭洗衣,新妇让她侍候琰儿。


    李氏你与五娘商量。新妇待五娘和琰儿都看过后再带来我看。


    阿禾长着一张喜庆的柿饼脸,身材矮胖健硕,肉肉的脸颊黑中透红,亮亮的小眼睛带着笑意,身子胳膊腿,好像总要做点什么才能安生。


    阿琰看阿禾第一眼,哪儿来的粗鄙村妇。


    赵五娘却甚是喜欢,先让阿禾去浣衣。只见小妮子"杵棒"击打得"啪啪"响,不知哪来那些个力气。是个健壮有力的,五娘心想。


    又让阿禾去织布,只见小妮子“眼观经线错、耳听杼声脆、脚踏节奏稳、手接飞梭准”。赵五娘点点头,不只有蛮力,手眼也是巧的。


    以后汝就贴身照顾琰儿吧。不要汝洗衣做饭,不要汝织布裁衣,琰儿走到哪儿汝就跟到哪儿,汝就听她吩咐吧。


    招儿已经配了待儿,有了自己的小家,马上还要有自己的孩子,阿琰这边是需要换一个人服侍了。


    对于阿母的这个决定,阿琰算不得满意,婢女阿禾一看就不是个识文断字的,且是个坐不住的,对诗词歌赋不会有半点兴趣。


    处了几天,阿琰渐渐发现阿禾也有些好处,心大脾气好,一天总是乐呵呵的,手脚勤快,头梳得好,屋子收拾得干净,就怕闲着,越使唤她越高兴,胃口好,吃什么都香,一口白水也能喝出无穷滋味似的。


    阿禾,你会针线活吗?阿琰递过去一个做了一半的香囊,羊娘子布置的功课,阿琰缝了一半,心里惦记着看书、习字、弹琴,没耐烦心一针针缝下去。


    “贱婢只做过鞋袜,小娘子若能拿个样子来瞧,婢子可以试试。”


    阿琰从腰间解下一只五彩蜀锦香囊,香囊里装着泽兰、白芷、茱萸,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药香。


    阿禾捧在手中,跑到窗边,就着阳光,惊叹道,这是什么神仙布料,竟然会发光。


    这是天上仙女织的,汝要小心爱惜,不可弄坏了。阿琰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喜欢戏弄阿禾,看那张柿饼脸上露出的又倾慕又惊讶的样子。


    三月初三,泰山郡的清晨还裹着料峭寒意,七岁的蔡琰攥着阿禾的衣袖,从羊氏女学的青帷车里探出头来。她腰间新佩的"茱萸纹"香囊随车摇晃,里面装着父亲蔡邕特制的"椒桂香"——这是用泰山玉杵研磨的肉桂混合蜀椒,再以汶水浸泡过的茅香定味。


    "小娘子仔细磕着!"阿禾用兖州方言轻呼,她手腕上系着五色缕,是蔡琰亲手编的。车外传来女学生们的嬉闹声,十二辆轺车正沿着秦始皇封禅古道行进,轮毂碾过的地方,惊起几丛戴着"獬豸冠"的蚱蜢——这种泰山特有的昆虫,后来被应劭记入《风俗通义》。


    泰山南麓的梳洗河畔,羊氏女学的十余名女学生正随荣娘子行祓禊之礼。河水清冽,女孩子们赤足踏入浅滩,以柳枝蘸水轻拂衣襟,口中念着《诗经》中的“溱与洧,方涣涣兮”。


    蔡琰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便被凉意激得缩回手,惹得身旁的瑜娘子掩唇轻笑——这位羊氏旁支的少女虽年长两岁,却总爱逗她:“蔡家妹妹的琴声能辨断弦,怎怕这点冷?”


    “阿瑜姊姊莫笑,”蔡琰仰起脸,鬓角的碎发沾了水珠,“阿翁说,祓禊是洗去晦气,可这河水……倒像是要冻住人魂魄。”众人闻言皆笑,荣娘子颔首赞道:“‘冻魂’二字新奇,倒合汉赋气象。”说着,她指向河岸新发的棠梨,“今日踏青,便以‘春水’为题作诗,不拘格律。”


    蔡琰托腮望着对岸一队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正被官兵驱赶着往北行去,赤脚单衣的孩童让她想起流放途中见到的饥民。她抿了抿唇,吟道:“春水溅溅洗罗衣,棠梨瑟瑟掩悲啼。东风不解离人苦,犹送纸鸢入云霓。”


    午间,众人在涤尘泉边的石亭分食菰米饭团。阿禾掏出裹着荷叶的荠菜煮鸡蛋,蔡琰却将蛋塞给缩在亭角的卖炭翁孙女。那女童怯生生接过,忽然指着天空惊呼:“大雁!春天也有雁群?”蔡琰抬头,原来是瑜娘子放的青鸾纸鸢掠过流云——鸢尾系着铜铃,清音荡开在空中。


    “我们也放!”蔡琰从阿禾的竹篮翻出叔父蔡谷制的“太平筝”。这筝骨以竹篾扎成黄巾力士模样,显得特别威风。她拽着麻线奔跑,风筝顺风越飞越远,一阵疾风忽至,麻线“啪”地断裂。众人惊呼中,那“黄巾力士”飘飘摇摇坠向山坳。


    “小娘子莫急,我去寻!”阿禾提起裙裾要追,却被蔡琰拉住:“阿父说,断线风筝带走灾厄,是吉兆呢。”她转头望向北方——风筝落处,隐约可见农人正在山田耕作,歌声随山风断续传来:“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夫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汉主上下诏允许三公及官员根据民间舆论检举地方高官(刺史、郡守),原本想借此打击地方豪强,整顿吏治,不想检举名单一公布,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北风卷着雪粒扑在殿门上,汉主上刘宏缩在貂裘里,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案几。阶下跪着太尉许馘,他身后二十六卷竹简堆成小山。


    “陛下,这些刺史郡守克扣军粮、私征赋税,臣已查实。”许馘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余光瞥见中常侍赵忠的皂靴从屏风后闪过,“尤其是并州王刺史,竟敢裁撤宦官子弟的屯田……”


    “慢着。”司徒陈耽突然跨出队列,苍老的声音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落下,“上月老臣巡查幽州,王刺史为凑军饷,连自己的田宅都典当了,何来贪腐?”


    曹操瞪眼望着颠倒黑白的太尉许馘,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曹操因堂妹夫宋奇被卷入宫廷斗争(宋皇后被废事件)而受到牵连,于光和元年(178年)被免去顿丘令的职务,返回家乡谯县。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被朝廷征召为议郎,多次上书汉主上,要求为窦武、陈蕃等被宦官集团陷害的忠臣平反,并揭露公卿举荐官员时的**行为。


    他那股又勇悍又狡慧的性格,介于宦官与士族的身份,包括相仿的年纪(曹操比主上年长1岁),都很得主上的欢心。


    “曹议郎可有话说?”刘宏忽然点名。


    曹操深吸一口气,跨出文官队列:“臣查证二十六位被劾官员,十九人去年曾弹劾十常侍族人强占民田。比如其中那位青州陈太守,上月刚将中常侍张让之侄私设的盐场收归官有。”


    司空张济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得乱响:“黄口小儿安敢污蔑!” 还想接着反驳却不敢说出口,虽然盐业名义上仍属官营,但私采私贩已成普遍现象。


    殿内霎时死寂,曹操指甲掐进掌心,他举起一卷帛书,“这是洛阳西市账册,许太尉上月收受冀州铜商三百金,替他们抹平了私铸钱币的案子。”


    “陛下!太尉许戫、司空张济所揭发的,只在掩护自己的私党,这正是释放枭鸟,囚禁凤凰。”太尉陈耽只说了一半,咽下去的一半是,二人阿附宦官,行贿索贿,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刘宏摩挲着暖炉上的夜明珠,想起昨日张让献上的西域美人。


    “罢了!”刘宏甩开貂裘起身,“许馘、张济二位核查不力,罚俸半年。那些被弹劾的……已然押解到京师的,就都召来任议郎吧。”他忽然盯住曹操,“曹议郎这么爱查账,去把西园的钱粮清点清楚。”


    三日后,曹府


    “孟德疯了不成?”曹嵩摔碎茶盏,“西园账目汝也敢碰?那可都是陛下的私房钱!不论管账的,记账的,就连那些仓储,出入库的小吏都与宫中常侍们牵连甚深,哪里理得清楚。”


    曹操默然擦拭佩剑,剑穗上系着陈耽送的古玉,刻着“澄清天下”四字。


    窗外又飘雪了。曹操望向南宫方向,西园的铜钱堆积如山,而蓟县老兵的抚恤金,还在许馘党羽的库房里发霉。他忽然收剑入鞘,震得梁间冰凌齐落——这场大雪,该埋些脏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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