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贝文的手腕上有一块满钻的——电子镣铐,只要试图取下,就会立刻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警报声。它的声音虽没有她从前开过的警车上的警笛声来得大,却完全不如那声音让人觉得安心。
此刻,它再次尖锐地叫起来,孔贝文不顾指尖的血肉模糊,发疯似地抠扯,无论如何都要将手上这东西扔掉!
“你快停下!你这样也不会有什么用!”小江觉得这女人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才会隔一两个月就做同样无谓的事。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就算了,还要害得她被上面问责和打骂。
“要不然你就去死啊,别总在这里发疯行不行……”
小江知道孔贝文发癫的时候,力气大得吓人,索性随她折腾,反正那手已经不能看了。她粗暴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又重重地放回去,在红木的家具上留下一道磕痕。算来副会长回来至少是两个小时以后,她翻着白眼,抽出几张纸巾给自己擦汗,想找个藤椅坐下,却看到门边伸出半只脚——在这里穿着那样皮鞋的还能是谁?
小江当即吓得魂都飞走了,“噗通”一声,瑟瑟缩缩地跪倒在了原地。
吕见尧像根本没看见小江似的,径直略过她,半跪在孔贝文身侧,用力地将她的两只胳膊分开,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字:“医生。”
“好、好好,我、我这就去叫。”
小江颤声应着,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二楼。
“你身上一股味道。”
被环抱着的孔贝文一点没有反抗,淡淡地开口,好像此时才想起,所谓挣扎都是徒劳。
“我知道,等医生来了我就去洗。”
吕见尧心疼地闭上眼,脸埋在她的肩窝,不敢去看她的那些伤口。
三年了,医生对于孔贝文种种自虐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熟练地为她包扎伤口后,交代了注意事项。
“孔小姐最近圆润了一些,之前的表带有些紧了,这诱发了她的压力性荨麻疹。患处瘙痒是正常的,注意不要抓挠。现在破皮了,之后这里的皮肤可能会肿胀、粗糙,颜色还会变深。建议还是先不要在左手上佩戴任何东西,她这个程度已经比较严重了……”
吕见尧仔细地擦拭着表上的血迹,听到医生说“不要在左手上佩戴任何东西”后,也只是顿了顿,回了声好。
“真的不戴了?”孔贝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吕见尧笑了笑,他看着随意窝在沙发一角的孔贝文,他喜欢她这么看着他,就像很多年前,她每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没有憎恨、没有陌生、没有失望地看向他。
“是,不戴了。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它戴着会痒。”吕见尧温柔地拉过孔贝文受伤的手,医生见状不动声色地为她们关上了门。
“好啊,那你把它拿给我。”
孔贝文伸出手,脸凑到吕见尧的面前,在只有一指的距离时停下,彼此之间能够清晰地嗅到对方的呼吸。
吕见尧躲开她的眼神,“都不要了的东西,还要它做什么?”
“哈,哈哈哈……”孔贝文冷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凄凉。
她用她缠满纱布的手指把吕见尧的头扶正,抵着他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我差一点就信了。”
次日,吕见尧最得力的属下阿布,一大早就带来了一个新的佣人,叫什么孔贝文根本就没听清。她也挺奇怪的,在国内凡是取了名字的动物,不管是不是宠物,主人家都不会轻易宰杀。在他们这里,杀个有名有姓的人,反而就跟猎杀一只兔子一样的那么容易。
记住名字有什么用呢,反正都会被杀掉。
想到此,孔贝文直接将人赶了出去。她不管阿布在门外说的什么“你不要她,她还是会死”之类的屁话,就冲进了洗手间。给正在冲凉的吕见尧吓一激灵,举起淋浴头就准备动手。看到是她,才慢慢悠悠地把喷头挂了回去,扯过一块浴巾围在腰下,挑眉道:“怎么,要一起?”
孔贝文看着吕见尧水珠下布满伤痕的身体,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冷漠地开口道:“我不需要什么贴身保镖,这里全都是你的人,我能跑去哪里。”
“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照顾你。”
“照顾?”孔贝文勾过他湿漉漉的脖子,语气小声且暧昧:“呵,你怕我有危险?”
“是啊。这里不比国内,会长已经开始提防我,我怕你有危险。”
吕见尧也小声地回应着她,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的唇,越靠越近。
“那你杀了自己就好。”孔贝文拍了拍吕见尧的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大的危险。”
说着,转身离开。吕见尧只好对着她看不见的背影喊道:
“那怎么行,我要活着,让你一直陪着我……”
吃早饭的时候,阿布带了几个人进来,他们一口道一声副会长好,孔小姐好,毕恭毕敬地哈着腰、低着头。能进到吕见尧庄园的人,身份肯定都是干干净净的——毒贩。
可是这一次,孔贝文却在这些人当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三年了,这是她被吕见尧拐带到K国后,第一次看到除他以外的熟脸。
“那个脖子上画斑马线的,你叫什么?”
吕见尧很惊奇,他面前的这个吃着煎蛋的女人,是从来不会轻易跟他手底下的这些人搭话的。他目光轻轻地扫过那个脖子上有刺青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甘迦行。”
“甘迦行?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吗?”
孔贝文又夹起一块煎蛋。
“认得,认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孔警官呢?”男人有些讨好地应道。
其他几个毒贩在听到警官这两个字,明显有些吃惊,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敢再有其它异动。
“我在香家湾派出所呆了三年,抓了你三回,对你真的是印象深刻啊。”
“是的,我记得第一回孔警官抓我的时候,你还说我是你第一次出警抓的第一个人。”
“不,不是。”
孔贝文的否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气,阿布立刻揪住他的后脖领,看向吕见尧,等他发话。
“那是我上班的第一年,我跟被我抓住的每一个违法犯罪的人,都会这么说。我还会加一句,希望以后不要在这里见到你。但你很快就二进宫了呀,后来我就再也不说了。”
吕见尧示意,阿步讪讪地将人放开。
甘迦行委屈巴巴地抖了抖脖领说:“孔警官,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大喘气嘛!”
孔贝文放下筷子,走到他跟前,“我最后一次抓你,是21年圣诞节的晚上,你跟人聚众斗殴,搞得鼻青脸肿,还横得不行跟我要饭吃,我拿出同事给的蛇果让你先垫垫肚子,你嫌弃的不行,非要吃肉。”
“哎呀,孔警官,小事而已啦,你不会要跟我算账吧。”男人有些心虚。
阿布照着甘迦行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孔小姐说是大事就是大事。”
“我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要在脖子上刺条形码?”孔贝文掰过他的头,看他脖子上青色的几条杠,男人却垂下眼睑看她手上的纱布,听她继续说道:“你说你的名字里有个行字,所以就要在脖子上搞一个人行道,意思是——走康庄大道,奔万里前程。”
“怎么,贩毒就是你的前程?就是你的康庄大道?能让你放着国内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跑到这种罂粟遍地的鬼地方来?!”
吕见尧放下刀叉,勾着嘴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点也不恼。阿布见自己的老大都没出声,撇撇嘴,和其他几人一样,都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孔警官——”甘迦行拖着长音叫她,露出了从前那副不三不四的地痞模样,“现在哪儿还有什么罂粟遍地,要说毒品原植物的种植规模,大麻才是最多的嘛!而且现在有实力的老板谁还种这些,咱们无间会卖的最多的是苯丙氨,你懂不懂……”
甘迦行的话没说完,一记闷重的耳光就落到了他的脸上。孔贝文正抬手想打第二下,吕见尧就一把搂过她的腰,把她拦下。
“手还没好。”他说。
随后,阿布就收到了吕见尧的眼神示意,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了甘迦行的脸上。
“行了。”孔贝文说,她转头对着吕见尧,“你不是想给我派一个贴身保镖吗?就他吧。”
“他?他身手倒是不错,可他是个男的呀。”阿布甩了甩用力过猛的手说道。
“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你问我理由?”孔贝文笑了,她觉得吕见尧的话简直荒谬至极,指着自己问:“我就是想不通这个理由才要这么做啊。我想不通一个毒贩为什么要把一个警察囚禁在身边,逼她吸毒,看她发疯、发狂!这样的生活会更快乐一点吗?他到底能从中体会到什么乐趣?”说着,她又指向甘迦行,“像他这样的人,自以为离开了国内,来到犯罪的天堂,就可以为所欲为。最后却被抓住他三次的警官拘束在身边,什么都做不了,应该痛苦至极了吧。我就是想知道看他那么痛苦,我会不会过得快乐一点呐。”
“关于这一点,吕副会长你,不是最应该理解了吗?”
“好,听你的。”
“听你的”这三个字,是孔贝文听到过的吕见尧说的最讽刺的话。
除了还她自由和让他去死,吕见尧还真的是什么都听她的。
但一个人若是没了自由,还有什么值得拥有呢?
甘迦行被阿布送来的时候,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应当是去受训了。“受训”,是吕见尧那帮人的说法,所有来照顾,或者说是监视孔贝文的人,都要去受一些所谓的训练。
孔贝文从药箱里拿出一些药膏扔给甘迦行,他的模样比早上乖顺了许多,好像是受训有了结果。
可在这里、在K国、在吕见尧的庄园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甘迦行是怎样的一个人。
哦,不,是甘迦言,他是一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