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 第1章 电子镣铐 孔贝文的手腕上有一块满钻的——电子镣铐,只要试图取下,就会立刻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警报声。它的声音虽没有她从前开过的警车上的警笛声来得大,却完全不如那声音让人觉得安心。 此刻,它再次尖锐地叫起来,孔贝文不顾指尖的血肉模糊,发疯似地抠扯,无论如何都要将手上这东西扔掉! “你快停下!你这样也不会有什么用!”小江觉得这女人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才会隔一两个月就做同样无谓的事。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就算了,还要害得她被上面问责和打骂。 “要不然你就去死啊,别总在这里发疯行不行……” 小江知道孔贝文发癫的时候,力气大得吓人,索性随她折腾,反正那手已经不能看了。她粗暴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又重重地放回去,在红木的家具上留下一道磕痕。算来副会长回来至少是两个小时以后,她翻着白眼,抽出几张纸巾给自己擦汗,想找个藤椅坐下,却看到门边伸出半只脚——在这里穿着那样皮鞋的还能是谁? 小江当即吓得魂都飞走了,“噗通”一声,瑟瑟缩缩地跪倒在了原地。 吕见尧像根本没看见小江似的,径直略过她,半跪在孔贝文身侧,用力地将她的两只胳膊分开,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字:“医生。” “好、好好,我、我这就去叫。” 小江颤声应着,头也不敢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二楼。 “你身上一股味道。” 被环抱着的孔贝文一点没有反抗,淡淡地开口,好像此时才想起,所谓挣扎都是徒劳。 “我知道,等医生来了我就去洗。” 吕见尧心疼地闭上眼,脸埋在她的肩窝,不敢去看她的那些伤口。 三年了,医生对于孔贝文种种自虐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熟练地为她包扎伤口后,交代了注意事项。 “孔小姐最近圆润了一些,之前的表带有些紧了,这诱发了她的压力性荨麻疹。患处瘙痒是正常的,注意不要抓挠。现在破皮了,之后这里的皮肤可能会肿胀、粗糙,颜色还会变深。建议还是先不要在左手上佩戴任何东西,她这个程度已经比较严重了……” 吕见尧仔细地擦拭着表上的血迹,听到医生说“不要在左手上佩戴任何东西”后,也只是顿了顿,回了声好。 “真的不戴了?”孔贝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吕见尧笑了笑,他看着随意窝在沙发一角的孔贝文,他喜欢她这么看着他,就像很多年前,她每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没有憎恨、没有陌生、没有失望地看向他。 “是,不戴了。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它戴着会痒。”吕见尧温柔地拉过孔贝文受伤的手,医生见状不动声色地为她们关上了门。 “好啊,那你把它拿给我。” 孔贝文伸出手,脸凑到吕见尧的面前,在只有一指的距离时停下,彼此之间能够清晰地嗅到对方的呼吸。 吕见尧躲开她的眼神,“都不要了的东西,还要它做什么?” “哈,哈哈哈……”孔贝文冷笑,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凄凉。 她用她缠满纱布的手指把吕见尧的头扶正,抵着他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我差一点就信了。” 次日,吕见尧最得力的属下阿布,一大早就带来了一个新的佣人,叫什么孔贝文根本就没听清。她也挺奇怪的,在国内凡是取了名字的动物,不管是不是宠物,主人家都不会轻易宰杀。在他们这里,杀个有名有姓的人,反而就跟猎杀一只兔子一样的那么容易。 记住名字有什么用呢,反正都会被杀掉。 想到此,孔贝文直接将人赶了出去。她不管阿布在门外说的什么“你不要她,她还是会死”之类的屁话,就冲进了洗手间。给正在冲凉的吕见尧吓一激灵,举起淋浴头就准备动手。看到是她,才慢慢悠悠地把喷头挂了回去,扯过一块浴巾围在腰下,挑眉道:“怎么,要一起?” 孔贝文看着吕见尧水珠下布满伤痕的身体,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冷漠地开口道:“我不需要什么贴身保镖,这里全都是你的人,我能跑去哪里。” “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照顾你。” “照顾?”孔贝文勾过他湿漉漉的脖子,语气小声且暧昧:“呵,你怕我有危险?” “是啊。这里不比国内,会长已经开始提防我,我怕你有危险。” 吕见尧也小声地回应着她,眼神迷离地看着她的唇,越靠越近。 “那你杀了自己就好。”孔贝文拍了拍吕见尧的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大的危险。” 说着,转身离开。吕见尧只好对着她看不见的背影喊道: “那怎么行,我要活着,让你一直陪着我……” 吃早饭的时候,阿布带了几个人进来,他们一口道一声副会长好,孔小姐好,毕恭毕敬地哈着腰、低着头。能进到吕见尧庄园的人,身份肯定都是干干净净的——毒贩。 可是这一次,孔贝文却在这些人当中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三年了,这是她被吕见尧拐带到K国后,第一次看到除他以外的熟脸。 “那个脖子上画斑马线的,你叫什么?” 吕见尧很惊奇,他面前的这个吃着煎蛋的女人,是从来不会轻易跟他手底下的这些人搭话的。他目光轻轻地扫过那个脖子上有刺青的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甘迦行。” “甘迦行?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吗?” 孔贝文又夹起一块煎蛋。 “认得,认得。我怎么会不记得孔警官呢?”男人有些讨好地应道。 其他几个毒贩在听到警官这两个字,明显有些吃惊,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敢再有其它异动。 “我在香家湾派出所呆了三年,抓了你三回,对你真的是印象深刻啊。” “是的,我记得第一回孔警官抓我的时候,你还说我是你第一次出警抓的第一个人。” “不,不是。” 孔贝文的否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一口气,阿布立刻揪住他的后脖领,看向吕见尧,等他发话。 “那是我上班的第一年,我跟被我抓住的每一个违法犯罪的人,都会这么说。我还会加一句,希望以后不要在这里见到你。但你很快就二进宫了呀,后来我就再也不说了。” 吕见尧示意,阿步讪讪地将人放开。 甘迦行委屈巴巴地抖了抖脖领说:“孔警官,你说话就说话,不要大喘气嘛!” 孔贝文放下筷子,走到他跟前,“我最后一次抓你,是21年圣诞节的晚上,你跟人聚众斗殴,搞得鼻青脸肿,还横得不行跟我要饭吃,我拿出同事给的蛇果让你先垫垫肚子,你嫌弃的不行,非要吃肉。” “哎呀,孔警官,小事而已啦,你不会要跟我算账吧。”男人有些心虚。 阿布照着甘迦行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孔小姐说是大事就是大事。” “我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要在脖子上刺条形码?”孔贝文掰过他的头,看他脖子上青色的几条杠,男人却垂下眼睑看她手上的纱布,听她继续说道:“你说你的名字里有个行字,所以就要在脖子上搞一个人行道,意思是——走康庄大道,奔万里前程。” “怎么,贩毒就是你的前程?就是你的康庄大道?能让你放着国内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跑到这种罂粟遍地的鬼地方来?!” 吕见尧放下刀叉,勾着嘴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点也不恼。阿布见自己的老大都没出声,撇撇嘴,和其他几人一样,都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孔警官——”甘迦行拖着长音叫她,露出了从前那副不三不四的地痞模样,“现在哪儿还有什么罂粟遍地,要说毒品原植物的种植规模,大麻才是最多的嘛!而且现在有实力的老板谁还种这些,咱们无间会卖的最多的是苯丙氨,你懂不懂……” 甘迦行的话没说完,一记闷重的耳光就落到了他的脸上。孔贝文正抬手想打第二下,吕见尧就一把搂过她的腰,把她拦下。 “手还没好。”他说。 随后,阿布就收到了吕见尧的眼神示意,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了甘迦行的脸上。 “行了。”孔贝文说,她转头对着吕见尧,“你不是想给我派一个贴身保镖吗?就他吧。” “他?他身手倒是不错,可他是个男的呀。”阿布甩了甩用力过猛的手说道。 “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你问我理由?”孔贝文笑了,她觉得吕见尧的话简直荒谬至极,指着自己问:“我就是想不通这个理由才要这么做啊。我想不通一个毒贩为什么要把一个警察囚禁在身边,逼她吸毒,看她发疯、发狂!这样的生活会更快乐一点吗?他到底能从中体会到什么乐趣?”说着,她又指向甘迦行,“像他这样的人,自以为离开了国内,来到犯罪的天堂,就可以为所欲为。最后却被抓住他三次的警官拘束在身边,什么都做不了,应该痛苦至极了吧。我就是想知道看他那么痛苦,我会不会过得快乐一点呐。” “关于这一点,吕副会长你,不是最应该理解了吗?” “好,听你的。” “听你的”这三个字,是孔贝文听到过的吕见尧说的最讽刺的话。 除了还她自由和让他去死,吕见尧还真的是什么都听她的。 但一个人若是没了自由,还有什么值得拥有呢? 甘迦行被阿布送来的时候,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应当是去受训了。“受训”,是吕见尧那帮人的说法,所有来照顾,或者说是监视孔贝文的人,都要去受一些所谓的训练。 孔贝文从药箱里拿出一些药膏扔给甘迦行,他的模样比早上乖顺了许多,好像是受训有了结果。 可在这里、在K国、在吕见尧的庄园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甘迦行是怎样的一个人。 哦,不,是甘迦言,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2章 朱砂痣 吕见尧的动作很快,上午他才叫人量了她脖颈的尺寸,下午那块满钻的手表就变成了一条尺寸刚好的choker,像条狗链子一样拴在她的脖子上。 没人愿意这么说自己,除非你真的像一条狗一样被豢养在屋中。 这样的人和狗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这条狗链子还可以监听跟定位,狗生气的时候尚且可以狂吠,那人呢? 甘迦行来的时候,锁骨链已由专人为她戴上,那人告诉她不要随便扯动这根链子,毕竟它离耳朵更近了,如果她还想保住自己的耳膜的话。 孔贝文行云流水地打开唱片机,拿出两本书,几张纸和一只钢笔。她取出书签,翻开一本盖在桌子的一侧,另一本皮革封面的不摊开,垫在纸下,写字可以不发出声音,也不容易留下书写的痕迹。 “项链”,孔贝文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向甘迦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继而又写下“监听”和“定位”,她的目光像一块磁石吸定在男人脸上,眨眼间充满了期待。 四年前,甘迦言在接到香家湾派出所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向队长请了假。他就读的警校离那儿很近,乘坐公交车只要半小时就能赶到,为了他的弟弟,还没毕业的他已经来过所里三次,办起手续来更是熟门熟路。 那晚是圣诞夜,香家湾又处在T市最繁华的地段,他到那里时派出所里已是格外热闹。孔贝文和之前的两次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抬眼看看他,感叹一句:“你和你弟弟长得真像,肯定有很多人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吧。”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肯定不记得,这句话已经是她说的第三次了。 核验登记后,孔贝文递给他一份拘留通知书。她的黑眼圈拉得老长,眉宇间也有些疲惫,但眼睛却还是那样亮晶晶的,嘴角还勾着笑,仿佛她每天处理的都不算什么麻烦事。 “你爸妈呢?”她问,“我给他们打电话永远是听到自我介绍就被挂断了,每次都是你这个哥哥来,你只比他大两岁而已啊,你的劝导他能听吗?还在读警校吧,训练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爸妈……”甘迦行不知道怎么说,“总是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孔警官。” 孔贝文在他的肩上拈下一片枯草叶,说道:“我不是怕麻烦,我是不想再在这里见到他。头一回来是寻衅滋事,情节轻微,拘留五日。第二次是盗窃别人的手机,拘役三个月。现在是聚众斗殴,情况你也知道了,一次比一次严重,我都不敢想他会不会四进宫,会不会都不是派出所出动了。” 孔贝文的语速很快,却字字清晰,她顺势弯腰扔掉手中的枯草,藏青色的警服才微微卷起一点褶皱。灯光下,她的肩章是那么的闪耀…… 一切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新闻里不是说她因公牺牲了吗?他甚至还去香家湾派出所确认过,去安葬她的墓区祭拜过…… 她说的那些与甘迦行的对话,他其实并不知情,上午只是在随机应变。甘迦言本来的任务是在国内边境M市的贩毒团伙中卧底,获取他们犯罪的核心证据,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裹挟着来到了他们的制毒老窝——K国。他在仓促中离开,留下的讯息不知道组织上收到没有,在如今断联的情况下,遇到孔贝文,究竟是致命一击还是枯木逢春…… 项链的事,受训的时候阿布并未告知,想必他们还对他留有戒心,如果这是一次试探呢?如果孔贝文已经被犯罪分子腐蚀了呢?K国可是毒贩的天堂。 “不明白。” 这是甘迦行在纸上写下的带标点的,对孔贝文那六个字的回应。 如此,孔贝文更加确定了对面这个男人卧底的身份。如果他真是上午那个鲁莽的甘迦行,他何必写字呢,他干嘛不直接说话反驳!何况,她虽然认不得甘迦行的字,可却清楚的记得在审讯室里,他连自己名字都写得东倒西歪,狗爬一样。而这三个字虽然谈不上多好看,但是横平竖直、工工整整。 甘迦行这样一个人可以在这四年里做任何事,唯独不会是——练字! “弟弟的字丑弟弟的纹身没痣” “不愧是孔警官,连他脖子上的那颗痣都观察到了。”男人心里既惊喜又无奈。 甘迦言和甘迦行这两兄弟虽然不是双胞胎,却共用一张脸。当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修过刑事相貌技术的孔贝文,总是忍不住想去找不同。甘迦言脖子上的那颗红红的痣,就是因为甘迦行脖子同样位置的纹身,而在她的眼里倍加显眼。 “没用的,瞒不住了。”甘迦言想,他没想到孔贝文的观察力如此细微,怪不得上午她那样拧过自己的脖子。为了模仿那小子的样子,纹身之前,痣本来是点掉的,奈何痣细胞不受控制,一年左右,这颗痣又重新冒了出来。 如果她真的是吕见尧的人,光抓住这一点,就够那些人弄死他了。 “是我。”甘迦言写道。 他终于承认了!他是卧底! 只是这两个字,足以让孔贝文的眼眶里盛满泪水,她的睫毛瞬间被沾湿,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垂直滴落下来,落到甘迦言手背上,落到他握着的笔上,落到蓝色的钢笔字上。 她哭了,没发出任何声音。 甘迦言抬头,有些无措的望着她,喉结滚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孔贝文眼睛眨巴了几下,立刻转过身,她将双手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前,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不能让情绪毁掉这来之不易的一切,不能毁掉甘迦言的卧底任务,不能毁掉她们回家的希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迦言给孔贝文递了一杯水,在纸上写道。 那是22年6月份的一个周末,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元茵,终于圆满拿到了A**医学硕士的学位证书,她与她相约,回到母校为她庆祝。 返程的路上,想到元茵说她要继续攻读博士的话,孔贝文觉得有些怅然。她们俩曾约定一起缉凶破案,如今三年又三年,她已经向上头递交了工作调动的申请书,而她的好朋友什么时候才能和她携手并肩呢?不过,这些都只是学生时代的美好期望啦,她还是为元茵能够继续深造而感到高兴的,甚至有些骄傲! 孔贝文走在红旗路上,想顺道买束花为她的生父母祭扫。红旗路在T市的老城区,随着城市发展逐渐东移,如今的老街显得有些落寞。 她抱着店员推荐的黄布丁走在熟悉的路上,看见导航上显示剩余的2.6公里路程后,把手机重新揣回包里。老城区的房子更加低矮,风风雨雨了几十年的旧巷子还保留着从前的味道。不怎么恋旧的她突发奇想,也许可以为这些老物件留下这个时刻,听说这里很快就要拆迁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路面越来越开阔,过了前面那家厂子,还有一公里就到了。 这家名叫星炽真空炉业的公司似乎已经快搬空了,连门卫室都空空荡荡的,难道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不需要人值守了吗?孔贝文的职业病犯了,非要走上前看两眼。 这不上前看不要紧,一上前看还真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传达室的桌子底下,掩耳盗铃地用椅子挡在一旁,好像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似的。 孔贝文蹑手蹑脚打开半扇玻璃门,蹲在椅子旁边,幽幽问道: “喂,干嘛呢?” 那女人明显吓了一跳,抖得厉害,却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是香家湾派出所的民警,你在这里做什么?”见女人不作声,孔贝文拿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警察?你是警察?”女人的眼睛闪过光,声音却依然克制,“这里面有毒贩,警官,你救救我妹妹,救救我妹妹。” “毒贩?里面有多少人?你妹妹怎么了?” 孔贝文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顿时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她掏出手机赶紧给所里打电话,手机那头嘟嘟的,正如她此刻的心跳。 “十几个、十几个毒贩。他们诱逼我做冰妹,还要强迫我妹妹,我妹妹才16岁,警官,你要救救我们,里面还有好几个女孩……” “喂?” 电话终于接通。 “马所,我现在在红旗路的星炽真空炉业有限公司,我在传达室发现一个女孩,她说里面有十几个毒贩,还有好几个女孩被控制住了。” “什么?毒贩?你现在安全吗?” “我在这里的传达室,现场情况不明,我准备先带这个女孩到安全的地方。” “好。你先转移,注意安全,我立刻通知缉毒大队。” 挂了电话的孔贝文,手心都湿透了,轻手轻脚地挪开椅子,把女孩从里面扶出,准备直接翻窗离开。 “他们大概在什么位置?” “我是看他们查过这里,才躲进来的。人应该、应该就在附近,具体我、我也不清楚。” 两人顺利翻过窗,刚舒一口气,就听见里面的人粗着嗓子喊:“都找到没有?” “还差一个,布哥,那个年纪最大的。” “妈的!”阿布啐了一口,“这娘们肯定跑出去了,都出去找!给老子小心点,要是让她跑了,咱们就都完了!” 遭了!孔贝文赶紧看附近有没有掩体,然而周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现在能挡住她们的只有门卫室的这道墙,要是等毒贩从里面跑出来,怕是暴露无遗了。 孔贝文闭了闭眼,下着最后的决心。她拨动手机的静音键,把它交到女孩的手里,“密码190707。待会儿我往南边跑,等他们都去追我,你就往反方向走,穿过东边的巷子,你就得救了。” 1、2、3……孔贝文心下默数着,抓着手上黄朵粉边的康乃馨,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南猛冲。 “布哥,她在那儿!” 第3章 入场 墓园附近的这一块,孔贝文再熟悉不过,二十多年了,除了坟头一座座增加,其它都没怎么变。她快速穿过一排又一排凌乱而没有规律的墓碑,最终在自己生父母的碑石前放下了那束随风散落了大半花瓣的黄布丁。 她继续奔跑着,不到极限绝不停下。 这片墓园太过原始,因为位置偏僻,从来没有被精心规整过,坟间弯弯曲曲的小路比彝族姑娘头上的辫子还复杂,墓穴更是??最原始的丘冢,高高大大的叫那些毒贩难以翻越。 “妈的,这什么破路!” “他大爷的,她哪来的花?!” …… 孔贝文想,也许她今天就会和这地下所有的人一样,从此长眠在此地。 又或许,她会像二十多年遇见现在的父母那般,枯木逢春。 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希望站在哪边。 然而,她似乎在二十多年前就把所有的好运都用完了。 孔贝文摔跤了,因为一块不起眼的砖头。 命运绊倒她的那刻,就像是有魔鬼拽住了她的脚踝,铆足力气想把她拖到地狱里去。 她站在地狱里,那座巨型真空炉的面前,看清了魔鬼化成人形的模样,是吕见尧,一个早就淡忘在她记忆里的人。七年前,他还只是她的高中同学,是她暗恋了三年的对象。 由于某些误会,她们之间早早失去了联系,可从朋友的口中,她听说他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他本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一个——毒贩? “吕哥,这是从她包里搜出来的,这娘们竟然是个警察!” 吕见尧拿过阿布手里的证件,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面孔贝文的警官照。七年之间,时移世易,她们早就不是曾经可以并肩而立的金童玉女。 如今,他是匪,她是警。 “那个女人呢?” 吕见尧转过身,不去听身后被胶条缠住嘴的女人喉咙里传来的怒吼,更不用看见她满目通红的眼眶里投来的震惊与失望。 “肯定是在这个警察的掩护下跑了,她们俩身形差不多,穿的也差不多,她故意把我们往坟地里引,不就是让那娘们逃走吗?” “她的手机呢?”吕见尧把帆布包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包里没有,她身上也没有。”阿布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刚刚扔了一束花,不知道是不是那里面有蹊跷。” “我们暴露了。”吕见尧十分肯定,“警察一会儿就到。阿布,赶紧把所有人放到这个真空炉里面,按原计划撤!” “哥,那这个警察跟那个跑走的娘们呢?” “要不你留下去追?”吕见尧瞪他,“我说的是所有人。” 阿布挠了挠油得发亮的头,拍吕见尧的马屁,“嘿嘿!哥,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炉子我刚刚看了,烧起来得有2000度,孙悟空放进去都得化成灰。不给那帮警察留线索,你这招真厉害!” “还没留线索吗,那女人都跑了。”吕见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躁,“赶紧的,没多少时间了。” …… “后来我被他们用听话水迷晕醒来已经不在国内” 写完这句话,孔贝文示意甘迦言把这张布满细碎墨点的纸冲进马桶。 甘迦言走进洗手间,看见洗手台上的牙刷、漱口杯、浴巾等等所有的洗护用品都是成对摆放的,不禁深吸一口气。 他快速把纸张撕碎,扔进马桶冲掉。走出去关门的时候,甘迦言忍不住往卧室里面瞟了一眼,那里面有两张带帘幔大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 “还好……”是甘迦言下意识的第一想法,但他很快摇了摇头,还好什么呢?同为警察,如果是他被囚禁在这样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被迫与毒贩生活三年,还被逼着吸毒,恐怕精神上早就不堪重负了。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死了” 他走回书房时,孔贝文已经在新的纸张上写下了这句话。 “我很开心能在这里见到你” “你是我的希望” 看他回来,孔贝文又在纸上落下几笔,与此前不同的是,此刻的她眼底盛满了星星点点的光。亦如四年前的那个晚上,甘迦言在香家湾的派出所里见到她的样子。 “对不起打了你我现在是一个被关起来的疯女人必须要像对待那些毒贩一样对待你才不会让你被怀疑” 甘迦言摇摇头,迫不及待写下:“那没什么。知道你还活着,真好。” 他在眼神里给予她肯定,如同——同志与战友那般。 在泪水即将溢出的时候,孔贝文抱住了甘迦言,她仰面将泪擦干,几不可闻地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谢谢。” 谢谢你来到这里,谢谢你还记得我,谢谢你不是另一个吕见尧。 “我饿了,叫厨房送点吃的上来。” 孔贝文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吩咐道,她算好了吕见尧回来的时间。 佣人把罗宋汤和几碟小菜端上楼的时候,正遇到从大门进来的吕见尧。 “东西放这,叫那个新来的下楼端。”吕见尧朝楼梯上的那人吩咐着。 阿布把对讲靠近嘴边,“孔小姐的菜准备好了,你下来拿。” 大厅里,吕见尧背对着楼梯而坐,他听见甘迦行下楼的动静,问道:“孔小姐今天都做了什么?” “看书。”甘迦行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装作对监听一事毫不知情的样子。 吕见尧点点头,挪了挪屁股看向他,“觉得委屈吗?让你做这个。” “我只是觉得凭我的身手,可以替大哥做更多的事。” 阿布一掌拍到他后脑勺,“什么大哥,叫会长!” “是,会长。”甘迦行的头更低了。 “要不是孔小姐点名让你做她的贴身保镖,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吕见尧站起来走到甘迦行的身边,把他的背拍直,“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的全名。国内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在多了你这张嘴,你说我要不要把它封上呢?” “别、别啊,大哥,哦,不,会长。我其实早就忘了孔警官叫什么,我只记得她姓孔,我和其他人没区别的。” “孔警官?” 吕见尧质问道,哪怕是个问句,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起伏,语调平平,却总是能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哦,不,是孔小姐。” 吕见尧满意的点点头,对甘迦行故意卖的这些破绽,一点儿没有察觉。回来的路上,他已详细地了解过甘迦行的背景——一个高中肄业的混混,家里有个醉鬼的老爸,这些年小错不断,是局子里的常客。 脑子没有多活络,唯一的优点是身手还不错。 “你记住,从此刻起,孔小姐就是你的护身符。她好呢,你就平安无事,她要是不好,我就送你去给大麻做肥料。” 提点过后,吕见尧亲自把饭菜端上了二楼。书房落地窗的另一侧,孔贝文靠在躺椅上翻书,这是她可以做的为数不多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事了。 在国内网络都上5G的时候,她连一台像样的电子设备都没有,小心谨慎如吕见尧,不会给她一丝能够联系到外界的机会。 他把饭菜规整的放在她近前的茶几上,连筷子都给她递到手中。孔贝文曾经试图激怒他:“你应该去做家政啊,你这么会伺候人。” “罗宋汤,蟹粉拌面,四季豆,凉拌海带。”孔贝文把菜的名字一道一道念出来,故意昂着头问他:“这个是给我吃的?” “是啊,这些不都是你喜欢吃的吗?” “不应该啊,我以为你把这条狗链子都给我带上了,我今天这顿怎么着也得吃上狗粮了吧。”孔贝文摸着脖子上的项链,不阴不阳地说,“不对,吕副会长家的伙食好,我至少也能吃上个狗罐头。” “你要是不喜欢,我再让他们想办法做别的。” 吕见尧的笑是那样温柔,温柔地好像明目张胆监视她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我不饿,不想吃。” 孔贝文撇开他,走到小客厅里去,吕见尧就把饭菜一盘一盘端过来,轻轻摆到她的面前。 “我知道你饿了,吃点吧。”说着就要拿勺喂她。 起初,吕见尧做这些事的时候,孔贝文还会觉得不可置信,现在早就是见怪不怪。她看着他拿勺子的手,突然有了主意。 孔贝文把勺子接过来,学着对面男人的样子也开始喂饭,吕见尧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还是张嘴了,看见他把食物吞进嘴里,一下又一下地咀嚼着,孔贝文问他:“好吃吗?” 男人点头,孔贝文就继续喂,不等那人把食物吞下,就又把汤水送到他的嘴边,一次更比一次快,直到橙红的汤汁和菜叶滴落到男人的身上,弄得到处都是。 孔贝文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吕见尧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里像结了层冰。 她期待见到他生气的样子,可是他没有。 “你要是不想吃这个,我就让厨房给你做别的。” “我想吃冬阴功汤了,上次你在外面给我带回来的那个。” “行,我让阿布去买。” “我要去店里面吃。” “我跟你说过,会长现在开始提防我了,他们很有可能会拿你来针对我。”吕见尧试图走过来,安抚孔贝文,“去店里很危险。” 孔贝文见状立刻后退了一步,眼睛看向窗外,拒绝他的靠近。 “你每天进进出出的不是照样没事?他们把你杀了不是更直接?我今天就想去店里吃,我想去外面,不想一直呆在这里。” 吕见尧很清楚孔贝文的脾气,昨天才说把那手表摘了不带,隔天下午就叫人把项链送来,照理说她一定会闹上一场。本来耳机里安静了一天,他还觉得奇怪,现在她把脾气发出来,他倒也觉得放心了。 “那我让阿布去安排一下。” 而这,就是孔贝文和甘迦行为他安排的第一幕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