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皇城的朱漆大门就已缓缓推开。温辞桉攥着袖口的密报——是温福连夜整理的“影阁暗探活动轨迹”,纸上的墨迹还带着点潮意,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口。他跟在翰林院官员身后往大殿走,抬头就看见林霁尘站在禁军队列前,银白侯服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昨夜破庙留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让他肩线绷得有些紧。
两人目光在人群中短暂相撞,林霁尘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警示——昨夜收到消息,柳渊要在早朝发难,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温辞桉心领神会,悄悄将密报往袖袋深处塞了塞,指尖却还是忍不住发颤——这是他入翰林院以来,第一次直面朝堂弹劾,对手还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柳渊。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的唱喏声响起,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景和帝坐在龙椅上,脸色带着几分病容,目光扫过殿下文武百官,最终落在柳渊身上,“柳丞相,今日可有要事启奏?”
柳渊往前迈了一步,朝皇帝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得整个大殿都听得见:“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威远侯林霁尘,昨日未经陛下旨意,私调禁军前往城郊破庙,意图不明!更有甚者,其麾下小旗官陈武,曾被外戚势力收买,险些泄露禁军布防,林霁尘却对其不加惩戒,反而委以重任,此等‘纵容叛将、私动兵权’之举,恐对皇权不利!”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吏部尚书王承业立刻上前附和:“柳丞相所言极是!臣亦听闻,昨日破庙方向火光冲天,似有厮杀之声,林侯爷既无陛下旨意,又无军情急报,擅自调动禁军,难免让人怀疑其心有异!”
林霁尘往前走了一步,袍角扫过石阶,声音冷得像冰:“陛下,臣昨日调动禁军,实为追查影阁暗探。柳丞相口中的‘破庙’,乃是影阁设下的陷阱,意图谋害臣与翰林院编修温辞桉,臣调动禁军,只为自保,并非‘私动兵权’!”
“自保?”柳渊冷笑一声,眼神带着刻意的轻蔑,“威远侯手握禁军副统领之权,身边更有暗卫随行,何需调动禁军自保?怕是借‘追查影阁’之名,行‘勾结旧部’之实吧?毕竟,温编修乃是罪臣之子,其家族旧部仍在暗中活动,谁能保证,威远侯不是想与温家联手,图谋不轨?”
这话像根毒刺,精准扎在朝堂众人最忌惮的地方——林霁尘代表军方势力,温辞桉牵扯世家旧案,两人若真联手,足以撼动皇权。殿内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明显的议论,不少官员看向林霁尘和温辞桉的眼神,都带着怀疑与戒备。
温辞桉攥紧了袖中的密报,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往前迈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柳丞相所言不实!昨日破庙之事,臣可作证——影阁暗探设下陷阱,欲将臣与林侯爷灭口,幸得禁军小旗官陈武及时带人救援,才得以脱险。陈武虽曾被收买,却早已幡然醒悟,此次救援更是立下功劳,林侯爷留用他,实为‘赏罚分明’,并非‘纵容’!”
“温编修倒是会为林侯爷说话。”柳渊转头看向温辞桉,眼神带着阴鸷,“只是,温编修与林侯爷私交甚密,证词恐难服众。更何况,臣还听闻,温编修近日频繁与温府旧部接触,甚至暗中联络商贾柳明远——柳明远已被查实勾结影阁,温编修与他往来,又该作何解释?”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温辞桉身上,连景和帝的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温辞桉心里一紧——柳渊竟连他联络柳明远的事都知道,显然是早有准备,这弹劾根本就是场针对他和林霁尘的围猎。
“柳丞相怕是忘了,柳明远虽是商贾,却也是朝廷登记在册的‘皇商’。”温辞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平稳,“臣与他往来,只为追查温家旧案线索,并非‘勾结影阁’。更何况,柳明远已在禁军大牢被影阁灭口,死前曾供出‘影阁主事与瑞王有关’,臣正欲将此事奏明陛下,却被柳丞相抢先弹劾——不知柳丞相如此急切,是怕臣说出什么,还是另有隐情?”
他故意加重“瑞王”二字,目光紧紧盯着柳渊。果然,柳渊的脸色微变,虽然很快恢复平静,却还是被林霁尘捕捉到了。林霁尘立刻接话:“陛下,温编修所言非虚。柳明远死前确有此供词,且昨日影阁暗探设下陷阱,所用手法与瑞王府护卫的招式极为相似,臣恳请陛下彻查瑞王,以证清白!”
景和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眼神闪烁——瑞王是皇室旁支,一向以“闲散”示人,若真与影阁有关,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可若彻查无果,又会得罪皇室宗亲。他沉默片刻,最终看向御史大夫赵谦:“赵御史,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赵谦是柳渊心腹,自然明白柳渊的意图。他往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林侯爷与温编修虽有证词,却无实证。臣以为,当暂夺林侯爷禁军副统领之权,命其闭门思过;温编修则暂停翰林院编修职务,协助大理寺调查柳明远案与破庙之事。待查明真相,再作处置。”
这提议看似“公允”,实则是将林霁尘和温辞桉彻底架空——林霁尘没了兵权,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温辞桉暂停职务,便无法再接触旧案文书,追查真相更是无从谈起。不少官员立刻附和,连寒门官员联盟的监察御史陆明远,都因“证据不足”而保持沉默——他胞弟仍被影阁控制,不敢贸然站队。
林霁尘气得指尖发白,刚要开口反驳,就被温辞桉悄悄拉了拉衣袖。他转头看向温辞桉,对方眼神里带着“隐忍”的示意——现在反驳只会激怒皇帝,落得更糟的下场,不如先暂时妥协,再从长计议。
林霁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躬身道:“臣遵旨。”
温辞桉也跟着躬身:“臣遵旨。”
景和帝见两人服软,脸色稍缓,摆了摆手:“此事就按赵御史所言处置。退朝后,林霁尘即刻交出禁军令牌,温辞桉随大理寺官员前往衙署。余下诸事,由柳丞相协同大理寺办理。”
“臣遵旨。”众人齐声应和。
退朝的钟声响起,官员们陆续走出大殿,路过林霁尘和温辞桉时,或低头避开,或投来同情的目光,却无一人敢上前搭话。柳渊走在最后,经过两人身边时,刻意放慢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威远侯,温编修,这朝堂之上,可不是光靠‘真相’就能立足的。识相点,就别再查下去,不然,下次可就不是‘闭门思过’这么简单了。”
林霁尘眼神一冷,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却被温辞桉死死按住。等柳渊走远,温辞桉才松开手,声音带着点疲惫:“别冲动,他就是想激怒我们。现在我们没了兵权和职务,要是再惹出事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林霁尘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起昨夜破庙里他硬撑着一起突围的模样,心里软了软:“我知道。只是委屈你了,本不该让你卷进这些事里。”
“我们是一起的,谈不上委屈。”温辞桉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那叠“影阁暗探轨迹”的密报,递给林霁尘,“温福已经查清,影阁暗探最近频繁出入瑞王府和丞相府,这说明柳渊和瑞王早就勾结在了一起。我们虽然没了职务,但还有温家旧部和夜影的暗卫,只要找到他们勾结的实证,就能翻盘。”
林霁尘接过密报,指尖摩挲着纸上的字迹——温辞桉的字带着点锋芒,却又透着沉稳,像他的人一样,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全是韧劲。他握紧密报,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联系夜影,让他盯着瑞王府和丞相府;你随大理寺去衙署,小心应对,别被他们套话。我们分头行动,务必在他们动手前,找到实证。”
“好。”温辞桉点头,刚要转身,就看见翰林院小吏张砚匆匆跑过来,脸色苍白,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温编修!不好了!”张砚跑到两人面前,喘着粗气,把纸递过来,“这是我今早整理旧档时发现的——是柳渊的心腹苏策模仿你的笔迹写的,上面写着‘愿与瑞王合作,推翻皇权,共享天下’!这要是被大理寺发现,你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温辞桉接过纸,看着上面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字迹,心脏像被冰锥扎了一下——柳渊竟然连“伪造书信”的手段都用上了,这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林霁尘也凑过来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苏策擅长模仿笔迹,这事我早有耳闻。这封信肯定是柳渊准备交给大理寺的‘证据’,目的就是坐实你‘勾结瑞王’的罪名。”
“那怎么办?”张砚急得直跺脚,“这封信要是交上去,温编修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温辞桉盯着信上的字迹,忽然想起什么——苏策模仿别人笔迹时,会在“与”字的竖钩处多顿一下,这是他独有的习惯,之前整理旧档时,张砚曾特意提过。他指着“愿与瑞王合作”的“与”字,声音带着点庆幸:“张砚,你看这个‘与’字,竖钩处有多余的顿笔,这是苏策的破绽!只要能证明这是模仿的笔迹,就能戳穿柳渊的阴谋!”
张砚凑近一看,立刻点头:“对!我之前整理苏策的文书时,他每次写‘与’字都会这样!只是这破绽太细微,要是没人指出来,根本没人会注意!”
林霁尘松了口气,拍了拍温辞桉的肩膀:“还好你细心。张砚,你立刻去收集苏策的文书,找出他写‘与’字的样本,送到大理寺,证明这封信是伪造的;温辞桉,你随大理寺去衙署,稳住阵脚,别让他们看出破绽;我去联系夜影,让他盯着苏策,防止他销毁证据。”
“好!”张砚攥着样本,转身就往翰林院跑,脚步都带着急切。
温辞桉看着张砚的背影,又看了看林霁尘,心里忽然安定下来——虽然柳渊设下了天罗地网,虽然他们暂时失去了权力,但他们还有张砚这样的助力,还有彼此的信任,只要再撑一把,就能渡过这个难关。
“我该走了。”温辞桉整理了一下衣襟,对林霁尘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让柳渊得逞的。”
林霁尘点头,眼神里满是坚定:“我等你回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真相要查,不能在这里倒下。”
温辞桉跟着大理寺官员往衙署走,阳光透过宫墙的缝隙照在他身上,带着点暖意。他攥紧了袖中的密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柳渊的弹劾,伪造的书信,瑞王的阴谋,都像一张张网,将他和林霁尘困在其中。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林霁尘在外面为他奔走,张砚在为他寻找证据,还有无数像他们一样的人,在为了真相而努力。
而此刻的丞相府里,柳渊正坐在书房里,听着苏策的汇报。苏策站在下面,脸色带着点不安:“大人,那封伪造的书信,我已经交给大理寺了,只是……我写‘与’字时的习惯,会不会被人发现?”
柳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阴鸷:“发现又如何?只要大理寺先将书信呈给陛下,就算后来证明是伪造的,温辞桉‘勾结瑞王’的名声也已经传出去了。到时候,就算他洗清了罪名,也再无立足之地。你现在要做的,是去销毁所有你写‘与’字的文书,别给他们留下任何证据。”
“是!”苏策躬身退下,心里却莫名的发慌——他总觉得,这次的计划,不会像柳渊想的那么顺利。
书房里只剩下柳渊一人,他看着窗外的阳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在他看来,林霁尘和温辞桉不过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算再聪明,也斗不过他这只在朝堂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这大雍的朝堂,终究是他说了算,任何想挡他路的人,都只能被碾碎。
只是他没料到,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翰林院小吏张砚,已经拿着他写“与”字的样本,往大理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