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药炉 “咕嘟” 冒泡,苦艾与当归的气息漫进房间,和温辞桉鼻尖的酸意缠在一起。他盯着林霁尘指尖捏着的奏折,那页写着 “愿为陛下监视影阁” 的纸,边角被林霁尘的指腹摩挲得起了毛,像他此刻被揉碎的心 —— 父亲的字迹铁证如山,可密档里那句 “实为保护二人” 的话,又像根救命稻草,让他舍不得放手。
“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霁尘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把奏折放在案上,指尖轻轻点在 “监视影阁” 四个字上,“你看这墨色,‘监’字的最后一笔晕开了,‘影’字的‘彡’旁带着飞白,是你父亲写的时候手在抖 —— 他不是自愿的,是被胁迫的。”
温辞桉的喉结动了动,顺着林霁尘的指尖看去 —— 果然,父亲的字迹向来工整,从未有过这样的颤抖。可他还是不敢信,怕这是自己的 “自欺欺人”,怕林霁尘是为了安慰他,故意找的借口。他伸手拿起奏折,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凹凸,那是父亲下笔时用力不均留下的痕迹,像在无声地喊着 “我没有”。
“被胁迫…… 怎么胁迫?” 温辞桉的声音发颤,眼眶红得厉害,“陛下用温家威胁他?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门口的轻响打断。夜影端着药碗走进来,碗沿冒着热气,药汁呈深褐色,映着他眼底的凝重:“侯爷,温编修,柳明远又招了 —— 景和三年八月,陛下给温大人下过‘牵机引’,逼他监视影阁和林夫人,说‘若不从,就杀了温家满门’。”
“牵机引” 三个字像道惊雷,炸在温辞桉耳边。他猛地抬头,盯着夜影,手指攥紧奏折,指节泛白:“你说什么?‘牵机引’?就是柳明远给我送的那种毒?”
夜影点头,把药碗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更低:“柳明远说,他当时是柳渊的贴身小厮,亲眼看见陛下的太监给温大人送‘赏赐’,里面藏着毒丸。温大人中毒后,每月十五都会发作,浑身抽搐,疼得满地滚 —— 直到他答应监视影阁,陛下才给了他半副解药。”
温辞桉的眼泪 “唰” 地掉下来,砸在奏折上,晕开一片墨痕。他终于懂了,父亲不是 “背叛”,是被逼无奈;父亲写奏折时的颤抖,不是心虚,是中毒后的痛苦;父亲在密档里写 “勿信任何人”,不是要防备林霁尘,是怕他知道真相后,冲动去找陛下报仇,落得和温家一样的下场。
“我爹……” 他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他一定很疼吧…… 每月十五发作,还要假装没事,去朝堂,去史馆,还要对着我笑……”
林霁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很轻,怕碰疼他,也怕碰疼自己心里的疤 —— 他想起母亲去世前,给他写的最后一封信,里面说 “温兄近来面色不好,似有难言之隐,你若以后见了他的孩子,多护着点”。原来母亲早就知道父亲被胁迫,只是没来得及说,就被陛下的局害死了。
“别哭了。” 林霁尘的声音也带着点哑,“你爹是英雄,他用自己的命,护了你,也护了我 —— 我们不能让他白死,要查清真相,还他和我娘一个清白。”
温辞桉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拿起案上的密档,翻到林夫人写的那页:“可这密档里,为什么没提我爹被下毒的事?还有,你娘说‘温兄曾递过两次消息’,那两次消息,是不是假的?是我爹故意写给陛下看的,其实没害任何人?”
林霁尘接过密档,仔细翻看,指尖在纸页上一寸寸摩挲 —— 突然,他停在最后一页,眉头皱起:“这页的边缘,有被撕过的痕迹。” 他指着纸页右下角,那里有一道斜斜的裂口,纤维还带着毛边,显然是最近才被撕的,“少了一页,应该是写着你爹递消息的真相,还有我娘发现陛下阴谋的事。”
“被撕了?” 温辞桉凑过去,盯着那道裂口,心里一紧,“是谁撕的?是陛下的人?还是柳渊?”
“不好说。” 夜影接口,“柳明远还招了,林夫人去世后,陛下让人搜过柳府,也搜过温府,说是‘找密档’,其实是想销毁证据。说不定,这密档的最后一页,就是那时候被陛下的人撕走的。”
房间里的气氛又沉了下来。温辞桉看着密档上的裂口,像看着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 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却被人故意藏了一块,让他们看得见,摸不着,只能在猜测和怀疑里,继续往前走。
“我去趟温府旧宅。” 温辞桉突然站起身,眼神里带着点决绝,“我爹肯定会留下线索,说不定那半页密档,被他藏在旧宅里了。还有,我娘的绣帕,柳明远说被他藏在温府,我也要找回来。”
林霁尘想拦,刚要开口,就牵扯到胸口的伤口,疼得他倒吸凉气:“不行!温府旧宅被陛下派人盯着,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要去也是我去,我是威远侯,陛下的人不敢拦我。”
“你伤成这样,怎么去?” 温辞桉皱起眉,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听话,好好养伤,我去 —— 我是温家的人,回自己家,陛下的人就算怀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抓我。”
两人僵持了片刻,夜影突然开口:“不如我去。我扮成杂役,去温府旧宅打扫,趁机找找线索。你们俩都有伤,留在太医院,正好迷惑陛下的人,让他们以为你们没心思查旧案。”
温辞桉和林霁尘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温辞桉从袖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铜钥匙,递给夜影:“这是温府书房暗格的钥匙,我爹的旧物都在里面,你重点找找书架第三层,那里有个夹在《礼记》里的木盒,说不定线索就在里面。”
夜影接过钥匙,收进袖袋:“放心,我会小心。” 说完,转身快步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温辞桉和林霁尘,药炉的 “咕嘟” 声显得格外清晰。温辞桉坐在床边,看着林霁尘苍白的脸,想起寿宴上他替自己挡刀的瞬间,想起他昏迷时喊的 “不是温叔叔害的”,心里忽然觉得很暖 —— 不管未来有多少刀光剑影,不管真相有多残酷,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闯过去。
“侯爷,” 温辞桉轻声开口,“你娘的密档里,还写了什么?关于陛下和影阁的交易,还有柳渊的事,你再和我说说,我们一起想想,怎么才能扳倒他们。”
林霁尘点了点头,开始慢慢回忆密档里的内容:“我娘写,陛下和影阁的交易,主要是‘调换祭祀礼器’和‘篡改礼制位次’—— 礼器里藏着影阁的密信,用来传递消息;礼制位次改了,梁振就能借着‘外戚掌权’的名义,帮影阁渗透朝堂。还有,柳渊是影阁的‘明线’,负责在朝堂上替影阁说话,而真正的‘暗线’,是陛下身边的人,我娘没查出是谁,只知道那人左手有块胎记。”
“左手有块胎记……” 温辞桉皱起眉,在心里盘算 —— 陛下身边的人,李德全、禁军统领、还有几个太监,谁的左手有胎记?他忽然想起第一章杂役房里,那个追杀他的禁军,左手虎口处有块褐色的胎记,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人说不定就是影阁的暗线!
“我知道是谁了!” 温辞桉猛地站起来,眼睛亮了,“第一章杂役房里,追杀我的那个禁军,左手虎口有块褐色的胎记,当时他喊‘梁大人说了,必须拿到文书’,现在想来,他就是影阁的暗线,受梁振和陛下的指使!”
林霁尘的眼睛也亮了:“真的?你确定?”
“确定!” 温辞桉点头,“那胎记很大,像块铜钱,我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他的声音很沙哑,和柳明远说的‘魏先生的声音’很像 —— 说不定,他就是魏先生!”
“魏先生?” 林霁尘皱起眉,“可梁文轩说,魏先生左手缺一根小指,而你说的那个禁军,手指是全的……”
“会不会是装的?” 温辞桉猜测,“魏先生故意藏起一根小指,让人认不出他,其实他就是那个禁军统领!你想,禁军统领在陛下身边,能轻易拿到消息,还能调动禁军,帮影阁做事,多方便!”
林霁尘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等夜影回来,我们再问问柳明远,看看他认不认识那个禁军统领,是不是魏先生。”
两人正说着,太医院的小吏端着药碗走进来,低着头,声音怯生生的:“侯爷,该喝药了。”
温辞桉接过药碗,吹了吹热气,递到林霁尘嘴边:“慢点喝,有点烫。”
林霁尘张嘴,刚喝了一口,就皱起眉:“这药味不对,比刚才的苦多了,还带着点腥气。”
温辞桉心里一紧,接过药碗,闻了闻 —— 确实,药里多了点淡淡的腥气,像是加了什么别的东西。他看向小吏,小吏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很害怕。
“这药是谁煎的?” 温辞桉的声音冷了下来,“为什么和刚才的不一样?”
小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说:“是…… 是李公公让煎的,他说…… 说加了点‘补药’,对侯爷的伤好。”
“李公公?李德全?” 温辞桉的眼神沉了下来 —— 李德全肯定没安好心,这药里加的不是补药,是毒药!他把药碗放在案上,盯着小吏:“你说实话,李公公让你加了什么?不然,我现在就把你交给禁军审问!”
小吏吓得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掉了下来:“我说!我说!李公公让我加的是‘软筋散’,说…… 说让侯爷喝了,浑身无力,就不能帮温编修查旧案了…… 我也是被逼的,李公公说,要是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娘……”
温辞桉的脸色瞬间变了 —— 李德全真是歹毒,竟然在药里下毒!他扶起小吏,声音放软:“别怕,我们不怪你。你现在去把这药倒了,重新煎一碗,别加任何东西,就说是我让你换的,李德全要是问,你就说是我喝了这碗药,不舒服,让你换的。”
小吏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拿起药碗,快步走了。
房间里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温辞桉看着林霁尘,心里满是后怕:“幸好你发现得早,不然喝了这药,就麻烦了。李德全肯定是受了陛下的指使,想让你失去行动能力,好阻止我们查旧案。”
林霁尘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陛下真是越来越急了,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出来了。看来,我们的查案方向是对的,再查下去,就能摸到他和影阁的核心秘密了。”
两人正说着,夜影急匆匆跑回来,脸色发白:“不好了!温府旧宅被烧了!我刚到门口,就看见里面冒黑烟,陛下的人已经在那里了,说…… 说里面有‘反贼’,放火烧了房子!”
温辞桉的心脏像被冰锥扎了一下,猛地站起来:“什么?被烧了?我的书房!我爹的旧物!还有那个木盒!”
“我进去看了,书房烧得最厉害,什么都没剩下。” 夜影的声音带着点愧疚,“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没找到线索,还让他们烧了温府……”
“不怪你。” 温辞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是陛下,是陛下知道我们要找线索,故意放火烧了温府,想销毁证据!他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离真相不远了!”
林霁尘看着温辞桉通红的眼睛,心里很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 温府是温辞桉唯一的念想,现在被烧了,他肯定很伤心。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温辞桉的手,指尖带着点凉意,却很坚定:“别难过,温府没了,还有我。我们一起查,就算没有温府的线索,我们还有柳明远的供词,还有林夫人的密档,一定能查清真相,还你爹和我娘一个清白。”
温辞桉点了点头,反握住林霁尘的手。他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陛下已经开始急了,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他们必须更小心,才能不被陛下和影阁的人算计。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李德全的声音尖细地响起来:“陛下有旨,温编修涉嫌‘私藏反贼文书’,即刻关进天牢!威远侯‘包庇反贼’,暂时禁足太医院,听候发落!”
温辞桉和林霁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 “来了” 的默契。陛下终于忍不住了,要对他们动手了。
“我跟你们走。” 温辞桉松开林霁尘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眼神里带着点决绝,“不过,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对他说。”
李德全冷笑一声:“温编修,你现在是阶下囚,没资格见陛下!来人,把他带走!”
禁军冲进来,抓住温辞桉的胳膊。温辞桉回头,看向林霁尘,眼里满是不舍和坚定:“侯爷,等着我,我会没事的。我们的约定,还没完成,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查下去的。”
林霁尘看着他的背影,想追,却被禁军拦住。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心里暗暗发誓:“辞桉,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们一起查清真相,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温辞桉被禁军押着,走出太医院。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