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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史馆残卷

作者:砚寒墨冷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前厅的烛火跳了跳,将林霁尘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温辞桉站在三步外,后颈的发梢还滴着水,顺着衣领滑进内衫,激得他打了个不易察觉的寒颤——可脸上那副懵懂的笑,半分没褪,连指尖攥着的衣角,都故意拧出几分“紧张不安”的褶皱。


    “侯爷叫在下过来,可是方才杂役房的动静,惊着您了?”他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怯生生,像真的怕自己那点“冒失”冲撞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威远侯。说话时,他还偷偷抬眼瞄了林霁尘一眼,见对方没作声,又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泥污的靴尖,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初入官场、不懂规矩的世家子弟。


    林霁尘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剑的玉珏,冰凉的触感让他压下心头的疑虑。他看着温辞桉那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忽然想起三年前温府被抄时,温敬之跪在朝堂上,即便被冠上“通敌”罪名,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这父子俩,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一个藏不住锋芒,一个把锋芒藏在了笑里。


    “杂役房的人,是王承业的眼线。”林霁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一块冰,砸破了前厅里刻意维持的平静,“他在找温敬之当年留下的文书,你知道为什么?”


    温辞桉心里“咯噔”一下——林霁尘这是在试探他。他立刻抬起头,脸上的怯意换成了恰到好处的惊讶,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兔子:“王大人?就是吏部那个王承业?他找家父的文书做什么?难道…难道家父的旧案,和他有关?”他往前凑了半步,脚步踉跄了一下,像是急于知道答案,却又没站稳,险些撞到桌角。


    林霁尘的目光落在他踉跄的动作上,眉峰微蹙——这动作太刻意了,刻意得像在演给人看。他没点破,只指了指桌旁的椅子:“坐吧,地上凉,别淋了雨再染了风寒,反倒误了差事。”


    温辞桉依言坐下,屁股只沾了半个椅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却又透着几分拘谨——这是他练了无数次的“伪装姿态”,既能显得恭敬,又能让人放下戒心。他刚坐稳,就见林霁尘拿起桌上一卷泛黄的文书,递了过来:“你看看这个。”


    文书递到眼前时,温辞桉的指尖几乎要颤抖——这卷文书的纸质是宣州特产的玉版宣,墨迹是徽墨特有的松烟香,和他藏在怀里的那卷一模一样!他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双手接过文书,指尖轻轻拂过纸页上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


    “这是…家父的字迹?”他盯着文书上“温敬之”三个字,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微微泛红,“我小时候,家父教我写字,就是这样的笔锋,横画收尾时会轻轻顿一下…”他抬起头,看向林霁尘,眼底蒙着一层水汽,像真的被勾起了思念,“侯爷,这文书是从哪儿找到的?上面写的是什么?”


    林霁尘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的疑虑消了几分——再能演,眼底的情绪总做不了假。他指了指文书中间的空缺处:“从史馆整理出来的,可惜,关键的几页被人撕了。上面写的是景和三年,你父亲负责修订前朝礼仪时的记录,涉及几位老臣的争执,可争执的内容,没了。”


    温辞桉低下头,假装仔细翻看文书,指尖却在空缺处轻轻摩挲——撕口很整齐,是用锋利的小刀割开的,边缘还留着一点青绿色的墨迹,那是“影阁”特有的“青鳞墨”,遇水会变色。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脸上却露出困惑的神情:“景和三年…家父提过一次,说那年修订礼仪,曾和丞相柳大人吵过一架,具体因为什么,他没细说。”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林霁尘,眼神里带着点试探:“侯爷,您说…撕走文书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和家父吵架的人?他们怕文书里藏着什么秘密,所以才要毁掉它?”


    林霁尘看着他眼底的“困惑”,忽然笑了——这小子,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偏要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他没直接回答,只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目光沉沉地看着温辞桉:“你想查你父亲的旧案吗?”


    温辞桉猛地抬头,脸上的困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他往前倾了倾身子,双手抓住林霁尘的衣袖,声音带着点颤抖:“侯爷,您能帮我?我知道,当年家父被定罪时,林将军在朝堂上支持过弹劾,可我相信,您和林将军都是明事理的人,一定知道家父是被冤枉的!只要能还家父清白,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抓着林霁尘衣袖的手很用力,指节泛白,连带着声音都在发抖——这不是演的,是他藏了多年的执念。林霁尘能感觉到衣袖上的力道,那是一种绝望里生出的希望,滚烫得让他心头一震。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温辞桉的手背:“松开吧,本侯的衣袖,可经不起你这么抓。”


    温辞桉立刻松开手,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林霁尘衣袖上的褶皱:“对不起侯爷,我太着急了,失礼了。”


    “无妨。”林霁尘收回手,指了指桌上的文书,“本侯可以给你查案的机会。从明日起,你和本侯一起整理史馆文书——有本侯在,王承业也好,‘影阁’也罢,没人敢动那些东西。”


    温辞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珍珠突然被擦拭干净,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林霁尘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几乎贴到膝盖:“谢侯爷!多谢侯爷!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事,绝不给您添麻烦!要是查到什么线索,我第一时间告诉您!”他的声音里满是感激,连带着眼角的水汽都显得更真切了。


    林霁尘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小子,倒真会借坡下驴。他挥了挥手:“下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卯时,史馆门口见。”


    “是!”温辞桉拱手应着,转身就走,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引来林霁尘一声低低的呵斥:“走路看着点,毛手毛脚的。”


    “知道了侯爷!”温辞桉回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才快步跑了出去——那副少年人的顽劣模样,彻底打消了林霁尘最后一丝疑虑。


    可林霁尘不知道,温辞桉刚跑出前厅,脸上的顽劣和激动就瞬间消失了。他靠在廊柱上,大口地喘着气,右手紧紧按在怀里的文书上,指尖隔着油纸,能感觉到那卷被撕走关键页的文书,正硌着他的胸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林霁尘…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声呢喃,眼神里满是警惕——林霁尘突然提出一起整理文书,是真的想帮他,还是想把他当成钓出“影阁”和王承业的诱饵?他不敢深想,只能攥紧怀里的文书,转身往翰林院值房走。


    此时的天已经擦黑,皇城的宫墙在暮色里投下长长的阴影,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影忽明忽暗,像极了这朝堂上的局势。温辞桉走在回廊上,脚步放得很轻,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一眼——他知道,林霁尘的暗卫一定在跟着他,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路过角楼时,他看见那名被押走的小兵的母亲,还站在路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对着禁军苦苦哀求:“官爷,求你们让我见见我儿子吧,我给他带了件棉衣,天凉了,别让他冻着…”禁军不耐烦地推搡着她,她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布包掉在泥水里,棉衣被浸湿,像一团脏污的棉絮。


    温辞桉的脚步顿住了——那场景,像极了当年温府被抄时,母亲抱着他的棉衣,跪在宫门外哀求的样子。他心里一酸,刚要上前,就想起自己的身份,只能硬生生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旁边的杂役:“帮我把这个给那位老妇人,告诉她,她儿子不会有事的。”


    杂役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快步走到老妇人身边,把银子塞给她,又低声说了几句话。老妇人愣了愣,抬头看向温辞桉的方向,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温辞桉没敢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他现在的身份,不能和这些“嫌疑犯”的家属扯上关系。


    回到翰林院值房时,油灯已经被点亮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桌上堆着的几卷文书,墙角的炭盆里还燃着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了些许寒意。温辞桉关上门,从门后拿起一根木簪,对着门框上的雕花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和温福约定的暗号,代表“安全,可以进来”。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温辞桉走过去开门,温福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压低声音:“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方才王承业的人去了杂役房,翻了半天没找到文书,还问起您的行踪,被我用‘温编修在整理入职文书’糊弄过去了。”


    温辞桉点了点头,走到桌前,掀开桌下的暗格——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值房的桌子是温府旧物,桌腿内侧有个极小的暗格,里面铺着油纸,用来藏东西正好。他从暗格里拿出自己藏的那卷文书,递给温福:“你看,这卷和林霁尘给我的那卷,是不是一样的?”


    温福接过文书,仔细对比了一下,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一模一样!这是当年老爷修订礼仪时,偷偷抄录的副本,上面记着柳渊和王承业挪用公款的证据!公子,咱们找到关键线索了!”


    “别声张。”温辞桉捂住他的嘴,指了指门外,“林霁尘的暗卫就在附近,要是被听到,咱们都得完蛋。”他压低声音,“你先把这两卷文书带回去,用密语解读,尤其是被撕走的那几页,一定要想办法还原。明日起,我要和林霁尘一起整理史馆文书,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线索。”


    温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文书藏进怀里,又把热粥放在桌上:“公子趁热吃,这是我从御膳房偷偷拿的,加了驱寒的生姜,您淋了雨,别染了风寒。柳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影阁’的人也在盯着史馆,让您万事小心,尤其是那个太监总管李德全,他是‘影阁’的中层,也是皇帝的心腹,专门负责监视朝堂官员。”


    “李德全?”温辞桉皱起眉头——刚才在史馆附近,他好像见过这个人,穿着明黄的太监服,眼神阴鸷,一看就不是善茬。他端起热粥,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温福走后,温辞桉坐在桌前,慢慢喝着热粥,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书上——林霁尘的突然相助,王承业的急切搜寻,“影阁”的暗中监视,还有皇帝的态度,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向他收紧。他知道,从明日起,他就要在林霁尘的眼皮底下,一边伪装,一边查案,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第二日天刚亮,温辞桉就起了床。他换上一身干净的月白锦袍,束好发,又对着铜镜练习了几遍“懵懂笑容”,确认没有破绽后,才拿起文书,往史馆走去。


    史馆门口,林霁尘已经到了。他穿着银白的侯服,外罩一件玄色披风,披风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手里拿着一卷文书,正低头翻看,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锋利的下颌线,却没染上半分暖意。


    “侯爷早!”温辞桉快步跑过去,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我还以为我来早了,没想到侯爷比我还早。”


    林霁尘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夜过去,他眼底的红血丝消了,脸色也红润了些,看来是休息好了。他指了指史馆的门:“进去吧,今日先整理景和三年的文书,从礼仪修订部分开始。”


    “好嘞!”温辞桉应着,率先走进史馆。史馆里很安静,只有几排书架,上面堆满了泛黄的文书,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他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卷文书,刚要翻看,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威远侯、温编修,陛下有旨,召你们即刻去御书房见驾!”


    温辞桉和林霁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皇帝这个时候召他们,是为了什么?


    温辞桉放下文书,跟着林霁尘往外走,心里却打起了鼓——难道是昨晚杂役房的事被皇帝知道了?还是林霁尘要和他一起整理文书的事,引起了皇帝的猜忌?


    走到史馆门口,李德全正站在台阶上,穿着一身明黄的太监服,手里拿着拂尘,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藏着精明。他上下打量着温辞桉,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温编修,这是第一次被陛下召见吧?别紧张,陛下人很和善,就是问几句话而已。”


    温辞桉立刻露出紧张的神情,双手攥着衣角,点了点头:“多谢李公公提醒,在下…在下会注意的。”


    林霁尘看了李德全一眼,声音冷冽:“李公公,陛下召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李德全笑着摆了摆手:“侯爷说笑了,陛下的心思,老奴哪里猜得透。不过看陛下的神色,好像是为了史馆文书的事,具体是什么,老奴就不知道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快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呢。”


    温辞桉跟着林霁尘往前走,能感觉到李德全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像针一样扎得人难受。他故意落后半步,装作紧张得不敢抬头,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不管皇帝召他们是为了什么,他都得继续伪装下去,扮演好那个“想为父亲翻案、却没什么城府”的新科翰林。


    御书房越来越近,朱红色的门扉上雕刻着繁复的龙纹,金色的龙鳞在阳光下闪着光,透着威严,也透着压抑。温辞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该来的总会来,他只需要记住,在这皇城棋局里,最安全的姿态,永远是“藏拙”。


    走到御书房门口,太监轻声通报:“启禀陛下,威远侯林霁尘、翰林院编修温辞桉到。”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温辞桉跟着林霁尘,迈过门槛,走进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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