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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狐火照孽缘

作者:梨与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位在门口徘徊的华服妇人,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在落日余晖将尽之时,步履不稳地撞进了解缘斋的门槛。


    她几乎是跌进来的,在苏姮迎上的瞬间,强撑的体面轰然崩塌,泪水无声决堤。


    “夫人,不急,慢慢说。”苏姮将人扶到椅中,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幽蓝狐火在茶杯边缘一转,递上一杯温热的安神茶。那狐火带着安抚心神的力量。


    “我、我不知道该找谁了……”妇人攥着茶杯的指节泛白,声音破碎,“人人都道我嫁得如意郎君,是新科状元夫人。可他恨我,厌我……”


    在她哽咽的叙述间,苏姮琥珀色的狐眸微闪,指尖一缕极细的幽蓝狐火如灵蛇般探出,无声没入对方心口。


    霎时间,情感碎片与画面通过狐火的共鸣奔涌而来,迅速拼凑出全貌。


    新科状元林文清之妻,柳如烟。


    指腹为婚,柳家倾力扶持寒门学子,换来的却是金榜题名后夫君的冷暴力——他心系青梅竹马表妹,视她为拆散良缘的仇寇。


    狐火的感知展示了更多不为人知的阴暗。


    婆母婚前谄媚,婚后刻薄,既索要她的嫁妆打点前程,又嫌她无所出,逼她下堂,让出正妻之位。


    “他恨不得我死了干净。”柳如烟泣不成声,“我去月老祠求了无数次,捐了多少香油钱……都没有用。”


    苏姮仙力微运,狐眸深处幽光流转,只见柳如烟与林文清那根红线灰败枯槁,如冰冷毒蛇紧缠其颈。


    更棘手的是,其上竟附着司衡加固过的、清冷澄澈的仙力印记。


    此线不断,柳如烟必被这“良缘”活活勒死。


    苏姮心中怒火与怜悯交织,掌心泛起幽蓝狐火,轻轻拂过对方颤抖的背脊。


    九尾狐族独有的情感共鸣与安抚天赋悄然运转。


    不仅安抚情绪,更精准捕捉到对方心底最真实的渴望——不是挽回,是解脱,是尊严。


    她本不愿嫁与林文清,却被一心想趋炎附势的亲爹设计。


    一碗迷汤下肚,醒来时已身披嫁衣,身在送亲花轿之中,悔之晚矣。


    “柳夫人,这不是你的错。”苏姮声音坚定,带着狐族特有的、令人信服的魔力,“错的,是这不合时宜的姻缘,是那些践踏你真心的人。”


    一股暖流涌入柳如烟冻僵的心口,积压的痛苦彷佛找到了出口。


    她许久未曾哭得这样痛快。在这陌生女子眼中,她无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支撑,比娘家人更甚。


    那双美丽的、带着点琥珀色流光的狐眸明确鼓舞着,一切都有我在,我给你撑腰。


    你不是附庸,该有自己的锦绣人生。


    “我要……和离。”柳如烟抬起泪眼,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但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我要拿回我的嫁妆,我要让世人知道,不是我柳如烟不容于人,是他林家不仁不义!”


    这份清醒的决绝,让苏姮眼中闪过激赏,身后隐去的尾巴都差点愉快地晃起来。


    约定明日再见后,苏姮亲自送几近虚脱、但情绪暂时稳定下来的柳如烟出门。


    可她胸中犹憋着一股无名火。


    转身就冲进了对面的月老祠,直闯入那间清静的内厅。


    司衡正在焚香,袅袅青烟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如玉,超然物外。


    “柳如烟和林文清的红线,必须立刻解开。”苏姮连客气都省了,开门见山质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像只炸毛的小狐狸,“那根本不是良缘,是催命符,你再加固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司衡捻着香箸的手未停,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姻缘天定,载于命簿,合乎礼法纲常。此线乃月老亲手所牵,关乎两家婚约,朝堂体面,我无权擅动。”


    “命簿?礼法?纲常?”苏姮气结,声音拔高,眼尾微挑,媚态中带着锐利,“只看门第匹配,不管两个人在一起是否痛苦煎熬,这就是你们东方的天道?你们眼里,只有冷冰冰的规矩,没有活生生的人吗?”


    “苏姮,慎言。”


    “喀”一声轻响,司衡手中那根质地上乘的香箸竟从中断裂。


    他面色不变,指尖微动,那断箸便已恢复如初。


    但苏姮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凡间姻缘,牵扯甚广,非你所想那般简单。家族、仕途、人伦,盘根错节。”司衡终于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如深潭,但平静无波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沉重的情感。


    “强行拆解,业力反噬,首当其冲的,便是柳如烟及其母族。这后果,你担得起?”


    “那就眼睁睁看着她被逼死吗?牺牲她一生的幸福,去成全两家所谓的稳定?”苏姮寸步不让,灼灼目光直视着他,“司衡仙君,您高高在上,司掌因果,可知凡人一生苦短,几十年磋磨,便是她的一辈子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偏厅内的空气因这激烈的争执而紧绷。


    司衡面色微沉,最终冷声道:“方法,我早已提示过你。此乃因果之道,亦是你能全身而退的唯一途径。”他顿了顿,转身拂袖而去,“在凡间,便需守凡间的规则,否则,即便是我,也未必能次次保你这只……小狐狸无恙。”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停顿,听在苏姮耳中,简直是嘲讽!


    眼看他就要消失在帘后,苏姮又急又气,体内狐火不受控制地窜起。她下意识地抬手,一缕幽蓝狐火直冲司衡背心而去!并非真想伤他,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司衡身形微顿,竟不闪不避。狐火触及他月白仙袍的瞬间,如同水滴入海,悄然湮灭。


    但他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一段被狐火强行撬动的、深埋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苏姮脑海——


    一名与司衡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泪眼婆娑地抓着他的衣摆哀求。司衡负手而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与紧绷。


    可他依旧摇头,声音冷硬如铁。


    最终,那女子眼中光彩熄灭,声声泣血:“兄长……司衡仙君,你可曾识情爱?你永远只会守着你的天道规条!”


    回忆被强行切断。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苏姮推出了偏厅。竹帘在她身后重重落下,隔绝了内外。


    司衡立在厅中,脸色罕见地难看。与此同时,正殿月老像前,所有燃烧的香烛火苗齐齐一暗,整个祠堂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吓得殿内信众面面相觑,不知触怒了哪路神灵。


    他闭上眼,压下翻腾的心绪与那泣血之声。


    几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深沉的冷寂,只是比往日更寒几分。


    他的目光穿透竹帘,落在那个跌坐在地、尚且发懵的身影上。


    终究无法真正对她置之不理。


    苏姮心神仍因那短暂的记忆碎片而震颤。


    一小撮香灰自帘内飞出,精准落入她掌心,凝成一个路径般的奇特印记。


    许久,他低沉的传音再度响起。比平日更沙哑一分:“林文清那寄居京郊水月庵的表妹,苏婉儿,因其兄苏大郎归来,已于城西榆林巷赁下一处小院。”


    苏姮紧握手中那一抹温热的香灰。


    她好像,在方才的兵荒马乱中,莽撞地触碰到了他坚硬外壳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


    刹那窥见的记忆碎片,那声泣血的“兄长”。


    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大半的怒火,只余下细密的酸胀。她甚至对自己方才的冒失,生出了一丝悔意。


    “刚才那是……”


    “莫再妄动探知之心,苏姮。”他似是感慨,又似是警告,“你若执意破局,便需依凡间之法,寻其根源,击其七寸。”


    “寻其根源,击其七寸……”她喃喃自语,将心头那份酸涩的悸动强行按下,眼中光芒渐盛。


    这八个字,如同钥匙,打开了思路。


    仙力不可强断,但人心可变。


    只要让林文清自己不愿,让这姻缘从内部溃烂,所谓天命,不攻自破。


    第一步,便是去会会那位让林文清念念不忘的苏婉儿。


    是真爱无悔,还是另有所图?


    司衡给的地址是关键,但真相,需要她亲自去挖。


    事不宜迟,既然得了线索,苏姮当即动身。


    夜色初降,华灯渐上,她循着掌心香灰印记的指引,一路往城西榆林巷而去。


    榆林巷虽非贫民窟,却也多是小户人家与不得志的文人杂居,暮色中显得有几分嘈杂与寂寥交错。


    她很快找到了那处小院,院墙不高,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苏姮隐在巷角阴影里,指尖幽蓝狐火微闪,如丝如缕地探入院中。


    狐族天生的敏锐感知,虽在凡间受制,近距离探查却也足够。


    “哥哥且安心,文清哥哥心里自然是有我的。”院内,一道娇柔婉转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抱怨,“那柳氏占着位置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夫君欢心的弃妇,迟早要给她休书一封。”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响起,带着算计:“你可抓牢了,林文清如今是状元,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兄妹吃用不尽。等你进了门,想法子先把那柳氏的嫁妆弄到手,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果然,什么感天动地的青梅竹马?说到底,不过是看中了状元夫人的荣耀和柳如烟丰厚的嫁妆。


    就在这时,苏婉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只是……文清哥哥近日似乎有些犹豫,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怕人议论,影响官声。”


    “傻丫头,你不会用用手段?找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不认?”苏大郎嗤笑一声,“到时候,由不得他犹豫。”


    苏姮眸光一冷,指尖悄然牵引,幽蓝狐火已将那些丑恶的念头,如同采撷毒蕊般,从翻涌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凝成两点蓝汪汪的光屑,悄无声息地落入她掌心,隐没不见。


    这凡间的棋局,果然比天庭的姻缘册子复杂得多。


    却也因此,有趣得多。


    她不仅要让柳如烟和离,还要让这对妄图吸血的兄妹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需要一场审判,一个能将所有阴暗算计曝于阳光下的场合。而这审判台,需要那人的协助。


    再次走进月老祠,苏姮步履坚定。


    “想明白了?”内厅里,司衡仍在原处。案上,明晃晃地摆着她那缕试图“攻击”他的、早已消散的狐火残余气息。


    他是怕伤了她,才硬生生承受了狐火共鸣,以至于被窥见记忆吗?苏姮心头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


    她走上前,指尖带着一丝歉意和狐族特有的温热,轻轻拂过他手臂上那道早已消失的、被狐火擦过的痕迹。


    “督导大人,”她放软了语气,狐狸眼微微下垂,带着点讨好,“之前是我冲动了……对不住。那狐火,并不伤人的,只是……情绪有点激动。”连道歉,都带着小狐狸的别扭和试探。


    司衡垂眸,目光落在手臂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与那缕狐火独有的、扰人心神的气息。


    但下一刻,苏姮伸出手,掌心不是伤人的狐火,而是那两点承载着苏家兄妹恶念的、蓝汪汪的光屑。


    “我找到击其七寸的方法了。”她的眼神变得清亮而锐利,“但需要你,帮我搭一个台。”


    司衡抬眸,静待她的下文。


    “光有证据不够,我们需要一场‘断缘堂审’。请你出面,邀林家、柳家,乃至相关之人,在月老祠这天定良缘之地,当众厘清这桩姻缘的是非曲直。”


    烛火蓦地一跳,映得司衡深邃的眼底晦暗不明。


    他凝视着案上象征凡人欲念丑恶的光屑,又看向眼前这离经叛道却光芒万丈的小狐狸。


    满室香雾,因他长久的静默而几近凝固。


    何时起,他司衡仙君,竟也开始这般一次次为这只小狐狸破例徇私?


    他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可。”


    一声落下,轻如烟缕,却重若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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