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大人她总想拆伙》 第1章 断锁非断缘 苏姮屏住呼吸,指尖跳动着幽蓝的狐火,轻轻搭在那根色泽暗沉、纠缠如乱麻的红线上。 这不是姻缘线,是枷锁。 线的一端,系着一位终日以泪洗面的世家小姐,另一端,则缚着一个流连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 气息浑浊,怨气缠绕,哪里有一丝一毫良缘该有的模样? 她不再犹豫,指尖狐火骤盛,凝聚成一道锋利的火刃。 “咔嚓。”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那根红线应声而断,化作点点黯淡的荧光,消散在空中。 几乎在红线断裂的瞬间,苏姮感到周身空间一凝。 “苏姮,你好大的胆子!”威严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月老须发皆张,手持拂尘,带着数名仙官骤然现身,将她围在核心。 她指尖尚未完全熄灭的狐火,便是铁证。 “苏姮,你可知罪?” 三界姻缘仲裁庭内,威压深重。 苏姮站在冰冷的玉阶下,缚仙索深深勒进手臂,带来刺骨寒意与仙力滞涩之感。身后水镜台云雾翻涌,透出的吸力让她神魂不稳。 完了,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你私剪本座牵定的姻缘红线,足足七条!”月老气得声音发颤,“致使三界姻缘簿动荡,你该当何罪?” 台上端坐着东方天界几位元老,阵容庞大,可见事态严重。 有小仙低声议论:“青丘狐族向来貌美,这位帝姬更是绝色,怎的性子如此离经叛道……” “嘘——莫要妄议。” 这话飘进苏姮耳中,她只是微微扬起下巴。 即便被缚仙索禁锢,她周身依旧流转着浑然天成的媚意,眼尾微挑,琉璃般的眸子潋滟生辉,那是九尾天狐与生俱来的风华。 “整日将什么‘自由心证’、‘情缘自主’挂在嘴边,简直荒唐!我东方姻缘大道,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定良缘,岂容你用狐族歪理玷污?”月老痛心疾首。 她不能就这样认输。 那不仅丢尽青丘颜面,更坐实了她“祸乱姻缘”的罪名。 这与她自请来月老书院学习、本想深入了解姻缘司体系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猛地抬头,那双狐狸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的风情让几个年轻仙官微微侧目。 “月老明鉴。弟子所剪红线皆非良缘,而是怨偶!强拴姻缘如同枷锁,只会滋生怨气,何来幸福可言?” 她脑海中闪过那些被她解救的人。 从家暴赌徒身边离开、终获幸福的绣娘;解除相看两厌的捆绑后,各自觅得真心的世家子弟。 她以狐念感知,反馈回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压抑与痛苦。 这些,难道都错了吗? “证据确凿,还敢巧言令色?”月老根本不容辩解,拂尘一挥,法旨如山压下,“来人,将此狐押回青丘严加管教,永世不得再入我东方天庭核心仙域!” 金甲天将上前,强大的仙力禁锢周身,苏姮心中一凉。就在她被拖向水镜台的刹那—— “且慢。” 一道清冷如玉磬的声音穿透殿内肃杀,不高,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云雾微散,一道颀长身影踏光而来。 来人月白仙袍,广袖流云,周身气息清寒澄澈,正是司掌三界因果天衡的司衡仙君。 他步伐从容,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沉静几分,仙官皆微微垂首以示敬意。他的目光掠过苏姮时,未有丝毫停留,平静无波,仿佛看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司衡仙君?”月老眉头微蹙,“此乃我月老司内务,仙君何故插手?” “月老息怒,诸位尊者明鉴。”司衡目光平静扫过略显狼狈的苏姮,最后落向诸位元老,“此狐所为,确然鲁莽冲动,理当受罚。” 苏姮的心沉了下去。连他……也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她想起初入书院时,自己曾当众质疑一条“门当户对”却气息浑浊的红线。 “此线若牵,必成怨偶。” 当时作为督导仙君的司衡,只是淡淡反驳:“天机莫测,非你青丘族妄断。” 甚至有一回,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东方姻缘簿》去寻他,指着一条几乎断绝的红线问:“他们绑在一起三十年,就彼此折磨了三十年,红线都快没了,为何月老还要一次次加固?这当真是正缘吗?” 当时,清冷的仙君连眼皮都未抬,只漠然道:“恪守天规,勿生妄念。” 那分明是拒绝,是警示。 可她总觉得,他冰冷的外表下,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然,”司衡话锋一转,声音沉稳坚定,“其‘以情为本,非以线为缚’的理念,或正可涤清姻缘簿上沉积已久的怨气。强拴的怨偶,徒增业力,消耗三界气运,于长远而言,实为损碍。” 他说话时,目光再次掠过苏姮,依旧不带情绪。 苏姮心头却豁地一跳。这分明,是她某日对着姻缘簿嘀咕时说过的话。 当时司衡在一旁静静翻阅卷宗,恍若未闻。 原来,他竟听进去了? “哼,仙君与她素来不睦,今日为何出言相助?”月老语带怀疑。 司衡神色未变,坦然道:“吾司掌因果,所见怨偶业火灼烧三界,早已非一日之寒。此为其一。” 他话语微顿,声音沉静如初雪消融。 “苏姮所为是‘果’,而非‘因’。堵不如疏。” “我愿以自身仙格作保,自请与她一同下凡,监管其修正因果,戴罪立功。” “若事不成,甘愿同罪。” 一言既出,满殿皆寂。 所有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这位素来冷情、超然物外的仙君身上。 以自身仙格作保?甘愿同罪? 就为了一个屡屡与他针锋相对的青丘狐仙? 苏姮蓦然抬头,望向那张清俊绝伦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缚仙索勒出的痛感依旧清晰,心底却因他这番话,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到底……是为何? 仲裁庭上,几位元老低声交换着意见。 最终,为首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灼灼。 “司衡仙君所言,不无道理。”大长老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便命尔二人即刻下凡,修正七段错误因果。” “若功成,苏姮罪责可免,司衡亦是无过。但若失败……”大长老目光一凝,“司衡你,便代苏姮受天谴,打入凡尘,七世不得重归仙班。” 司衡面无惧色,拱手应下,姿态依旧从容。 “等等!”苏姮失声喊道,挣扎着想上前,“大长老,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司衡仙君他……” 话音未落,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封住了她的唇舌。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司衡,眼眶瞬间红了。 七世不得重归仙班。这代价太过惨烈,她宁可自己受罚,也绝不愿连累他至此。这份委屈,远胜被缚仙索勒疼,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司衡缓缓走向她,步履无声,月白的衣袂在流转的仙雾中拂动。 他停在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他指尖灵光一闪,缚仙索松脱,金甲天将亦被无形之力推开。这近乎当众违逆法旨的举动,让几位元老眉头微蹙。 “走吧。”他却视若无睹,只牵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云雾翻卷,仲裁庭的景象在眼前急速倒退、模糊。 坠向凡尘的失重感骤然袭来,苏姮感到周身仙力急速流失,经脉刺痛。下界的法则开始对她产生压制。 “唔……”她闷哼一声,只觉得身形不稳,视线也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缩小、变化,毛发滋生,九条蓬松的狐尾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 她竟在仙力紊乱下,被迫现出了原形。 预期的急速下坠并未持续,一只微凉的手稳稳托住了她变小、毛茸茸的身体。 她落入一个萦绕着清冷檀香的怀抱。 朦胧中,她感到那只手似乎顿了顿,然后,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许生疏,将她蜷缩起来的、毛团般的身子往怀里拢了拢,甚至还无意识地轻轻捏了捏她其中一条尾巴根。 苏姮浑身一僵,作为狐族的本能让她差点炸毛,却因虚弱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细微的嘤咛。 他似乎也僵了一下,那扰人的动作停了,只是手臂依旧稳稳地环着她,宽大的袖袍为她挡住了下坠时凛冽的罡风。 他为何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思绪混沌间,周身景象骤然清晰,凡尘的喧嚣与混杂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从司衡怀中和周围空间传来——似乎是下界法则不允许他们这样“绑定”在一起落地。 “啾!”苏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狐鸣,便被那股力量狠狠甩飞出去。 天旋地转后,她狼狈地滚落在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角落,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 她晃了晃毛茸茸的小脑袋,勉强支起身子,发现自己还是那只巴掌大的小九尾狐,仙力微弱得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 而身侧,早已不见司衡的身影。 只有脑海中那本残破的姻缘副册,提醒着她此行下凡的使命。 以及……神魂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联系,遥遥指向某个方向。 是司衡?因为那个“同罪”的契约,还是因为方才短暂的亲密接触? 她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努力迈开小短腿,蹬着路边石阶,费劲地爬上墙头。 她抬头,目光霎时被街道尽头一座香火鼎盛、金碧辉煌的祠庙吸引——月老祠。 一个崭新的念头,伴随着绝处逢生的锐气,从她心底破土而出。 琥珀色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而明亮的光。 第2章 狐落凡尘立奇斋 苏姮在一阵酸痛的僵硬感中醒来。 身下是凡间客栈的硬板床,鼻尖萦绕着尘土与旧木的气味。 昨日初临凡间的混乱记忆涌入——她被迫现出原形,与司衡失散,最后凭着一点微末的仙力,勉强在这陋巷客栈找了个角落蜷缩一夜。 轻盈仙体早已消失,身上盘缠少得可怜。身份文牒上写着:家道中落,投亲不遇的孤女苏姮。 真是开局一把烂牌。 她甩了甩在睡梦中不自觉冒出来的、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些烦躁地用爪子拍了拍床板。 她那位以护短著称的青丘帝君老祖宗,怕是想象不到,自家最宝贝的小辈九尾狐,竟在凡间混得如此落魄。 她走出客栈,大启王朝京城的喧嚣热浪般扑面而来。叫卖声、车马声、人语声交织,与清冷的天庭截然不同。 她敏锐的狐耳动了动,捕捉到了最鼎盛的香火气来源,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座金碧辉煌、人流如织的月老祠。 祠内,善男信女们摩肩接踵,虔诚跪拜,喃喃祈愿之声不绝于耳。 “求月老将我与李姑娘的红线拴得牢牢的,让她眼里再瞧不见别的男子。” “让我家那口子回心转意,莫再被外头的狐狸精勾了魂去……” 苏姮站在殿外,听着那些她日日批示、再熟悉不过的祈求,眉头越蹙越紧,连身后那几条隐去的尾巴都差点气得显形。 这哪里是求姻缘,分明是在求一道枷锁。 若她青丘的狐子狐孙在此,怕是要嗤笑这些凡人不懂情爱真谛。 而她的职责,就是把这走歪了的“良缘”,扳回它本该有的、令人愉悦的模样。 她的狐眸流转,最终落在月老祠正对面一家挂着转租牌子的铺面上。 “棺材铺?罢了,狐仙不忌讳这个。” 几天后,一家名为“解缘斋”的店铺,在香火鼎盛的月老祠对面,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没有鞭炮齐鸣,只在门口立了一块素雅别致的木牌,上面写着: 主营:和离咨询、情感疏导、孽缘劝分。 附注:缘来不拒,缘尽不留。强求苦海,自在前程。 这惊世骇俗的招牌,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对着月老祠开和离店?这掌柜的莫不是失心疯了?” “晦气,真是晦气!棺材铺变劝分铺,这不是咒人吗?” 更有甚者,对着苏姮那张过分昳丽、带着狐族天生媚态的容貌指指点点:“长得这般妖娆,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苏姮耳尖微动,听得此言,不怒反笑,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 她索性站上门口矮阶,眸光扫过众人,声量不大却清晰入耳,带着点狐族的软糯尾音:“我开门做生意,凭的是道理,看的是人心。与其担心我正不正经,不如想想自家枕边人,心思可还在你身上?” 那妇人被噎得满脸通红,周围响起几声压低的嗤笑。 苏姮不再理会,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求姻缘,求的是心心相印,还是同床异梦?若一段缘分只剩苦楚,死死抓着,与抱棺何异?我这解缘斋,解的是死结,求的是新生,有何不可?” 她言辞犀利,姿态落落大方,眼尾微挑的风情竟让人一时忘了反驳。一时间,竟镇住了一片议论声。 人群中,有几个衣着朴素的妇人眼中闪过共鸣,但碍于周遭目光,终是没敢上前。 在路人的指点和议论中,苏姮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她用微末的狐仙之力驱散了铺子的阴森气,将其改造得温馨雅致——素纱帷幔,原木桌椅,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点缀其间。 虽然门可罗雀,与对面求神拜佛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但她不急,狐狸最有耐心。 她走到门口,对着月老祠前排队的人群,清亮的嗓音带着一丝狐族的魅惑: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月老祠只管牵线,咱解缘斋保售后。” “感情不顺?伴侣不合?良缘变孽缘?快来解缘斋免费诊断。” 动人的声线引得人群纷纷回头,目光惊疑。然而看热闹的多,真敢进来的却一个没有。 苏姮也不气馁,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裙,决定先去搞定官方的营业文书。 毕竟租了人家铺面,她得去对面的月老祠,会一会那位新上任的庙祝。 且她隐隐有股预感,那丝神魂中的牵链,似乎近在咫尺。 月老祠内香雾缭绕,求签问卜的队伍排得老长。大殿旁设有一处雅静的偏厅,是庙祝为有缘信众解签答疑之所。 苏姮绕过熙攘人群,径直走向偏厅。 门口侍立的青衣童子见状欲拦:“这位信女,解签需排队。” 苏姮微微一笑,眼波如水:“我乃对面解缘斋的主事,特来拜会庙祝先生,商议一下……邻里和睦之事。”她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点狐狸的狡黠。 “邻里?”童子被这称呼和她不经意流露的风情噎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姮已趁机掀开竹帘,迈步而入。 偏厅内,檀香清幽,将凡俗喧嚣隔绝在外。 一道熟悉的、清隽出尘的身影,正端坐于案几之后,执笔批注姻缘签。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周身勾勒出浅金色的光晕,侧颜清冷,神情专注。 竟真的是他,司衡仙君。 他这副凡间庙祝的扮相,倒是入木三分。 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坐在他对面忧心诉苦,目光却不自觉地黏在司衡脸上。眼神渐渐有些发直,连忧愁都淡了几分。 苏姮看在眼里,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极淡的不适,像被自己的狐狸尾巴尖挠了一下。 不疼,却刺挠得存在感十足。 她撇了撇嘴,这张脸,在凡间果然是个祸害。 司衡目光未离签文,声音清淡:“夫人,签文显示:缘分天定,莫要过于执着,平添烦恼。” 又是这套说辞。 苏姮站在一旁,忍不住小声嘀咕:“万事不离‘天定’、‘莫强求’,怪不得催生出那么多怨偶。”声音细软,带着点狐族的鼻音。 她狐眸一转,忽然笑吟吟地走上前,对着那妇人福了一礼,姿态优雅却自带媚骨:“这位夫人,可是为情所困?” 妇人骤然回神,脸上微红,有些窘迫地点头。 “这便对了。”苏姮声音放得更加柔软,带着狐族蛊惑人心的天赋力量,“缘分天定不假,但人心易变也是真。与其在一个让您伤心猜疑之人身上空耗年华,不如放眼看看,这世间好男儿难道就只剩他一个了?” 她话锋一转,眸光似是不经意般,扫过司衡那张清绝的侧脸。 “便譬如咱们庙祝先生,这般品貌,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何苦守着歪脖子树,错过整片森林?”她语气天真又大胆,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司衡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笔尖在签文上洇开一小点墨迹。他抬眸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 那妇人被苏姮大胆的言论说得一愣,脸更红了,眼神却不觉亮了些许。 她嗫嚅道:“姑娘说的是。只是,这毕竟是月老祠前,说这些……” “月老祠前又如何?追求幸福,天经地义。”苏姮趁热打铁,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幽蓝狐火闪过,悄然安抚对方不安的情绪,”夫人若有疑难,不妨来我对面解缘斋坐坐,咱们细细分说?” “咳。” 司衡这声咳嗽带着一丝清冷的仙力,震得那妇人一个激灵。 最终只对着月老像拜了拜,脚步匆匆地离去。临出门前,悄悄回头望了解缘斋一眼。 待偏厅内只剩他们二人,空气瞬间凝滞。 苏姮走上前,毫不客气地在刚才那妇人的位置坐下,手肘支着案几,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他,九尾狐的媚态浑然天成。 “司衡仙君,你这庙祝当得还挺投入?”她将临时写就的申请书推过去,“怎么样,我那解缘斋的营业文书,批是不批?” 司衡抬眸,目光清凌凌地扫过她明媚的脸庞,修长指尖在“劝分”二字上轻轻一叩。 “劝分,”他声线平稳无波,似是不受她媚态影响,“过于直白锐利,易引争端,非稳妥之道。” “那叫及时止损。”苏姮立刻反驳,身子微微前倾,带着若有似无的淡香,“还是说,司衡仙君怕我的业绩太好,抢了你月老祠的香火?” 司衡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不再多言,取过朱笔,利落地写下了一个“准”字。 “随你。”他将批好的文书推至她面前,“只是既在凡间,便需守凡间规矩。行事之前,三思后行,莫要再冲动。”语气依旧是那份督导仙君的调子。 “知道啦,我的督导大人。”苏姮故意拉长语调,拿起文书时,指尖带着一点狐火的温热,不经意地擦过他微凉的袖缘。 如愿感受到那月白布料下的手臂绷紧了一瞬。 她心底轻笑,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裙裾摆动间仿若狐尾摇曳:“那就,各凭本事咯。” 透过支摘窗的缝隙,能清晰地看到对面解缘斋门口,那个对着阳光细看文书,嘴角弯起明媚又狡黠笑意的身影。 她在凡间,依旧如此鲜活夺目。 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股破开陈腐的锐气。 司衡眼神深邃,仿若静默的深海,无人能窥见其下涌动的暗流。 他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一道极淡的金色流光溢出,悄无声息地没入殿内月老神像的双眼之中。 与此同时,对面解缘斋的招牌上,也似有若无地覆上了一层水波般的微光,寻常人不可见。 他既允了她,便不会让她在起步之初,便因过于张扬而引来上界过多的注目与干预。 苏姮回到解缘斋,将那份带着沉香的许可文书仔细收好。她不经意地扫过自家店招,敏锐地捕捉到那层守护微光,唇角弯了弯。 “这家伙,嘴上说着‘随你’、‘守规矩’,还不是不动声色地回护?”她小声嘀咕,心里那点因为被他“监管”的不爽散了些。 她甚至能想象他那副清冷自持、彷佛只是随手处理一桩微不足道小事的模样。 可若真觉得微不足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夕阳西下,苏姮正准备关门,眸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角,忽然定住。 一位身着绫罗、头戴珠翠的年轻女子,在不远处徘徊。 她通身的富贵气派,却掩不住满脸的死寂与挣扎。几次望向解缘斋的招牌,脚步欲进又止,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交织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 苏姮的心跳漏了一拍。 凭借九尾狐对情感与姻缘线的天生感知,她一眼便看出,那女子身上维系的红线,色泽灰败,怨气缠绕,已如枷锁。 ——第一位客人,终于来了。 苏姮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遥遥站在门内,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柔和了她天生媚骨带来的攻击性。 她对着那女子,露出了一个温和而了然的微笑。 一缕凡人无法察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狐仙气息,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这一刻,那徘徊不前的女子忽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心安与勇气。 恍似在无尽的黑暗里,终于看到了一盏为她而亮的灯。 苏姮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彷佛在说:“我看见了你的痛苦,也看见了你的渴望。别怕,到我这里来。” 第3章 狐火照孽缘 那位在门口徘徊的华服妇人,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在落日余晖将尽之时,步履不稳地撞进了解缘斋的门槛。 她几乎是跌进来的,在苏姮迎上的瞬间,强撑的体面轰然崩塌,泪水无声决堤。 “夫人,不急,慢慢说。”苏姮将人扶到椅中,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幽蓝狐火在茶杯边缘一转,递上一杯温热的安神茶。那狐火带着安抚心神的力量。 “我、我不知道该找谁了……”妇人攥着茶杯的指节泛白,声音破碎,“人人都道我嫁得如意郎君,是新科状元夫人。可他恨我,厌我……” 在她哽咽的叙述间,苏姮琥珀色的狐眸微闪,指尖一缕极细的幽蓝狐火如灵蛇般探出,无声没入对方心口。 霎时间,情感碎片与画面通过狐火的共鸣奔涌而来,迅速拼凑出全貌。 新科状元林文清之妻,柳如烟。 指腹为婚,柳家倾力扶持寒门学子,换来的却是金榜题名后夫君的冷暴力——他心系青梅竹马表妹,视她为拆散良缘的仇寇。 狐火的感知展示了更多不为人知的阴暗。 婆母婚前谄媚,婚后刻薄,既索要她的嫁妆打点前程,又嫌她无所出,逼她下堂,让出正妻之位。 “他恨不得我死了干净。”柳如烟泣不成声,“我去月老祠求了无数次,捐了多少香油钱……都没有用。” 苏姮仙力微运,狐眸深处幽光流转,只见柳如烟与林文清那根红线灰败枯槁,如冰冷毒蛇紧缠其颈。 更棘手的是,其上竟附着司衡加固过的、清冷澄澈的仙力印记。 此线不断,柳如烟必被这“良缘”活活勒死。 苏姮心中怒火与怜悯交织,掌心泛起幽蓝狐火,轻轻拂过对方颤抖的背脊。 九尾狐族独有的情感共鸣与安抚天赋悄然运转。 不仅安抚情绪,更精准捕捉到对方心底最真实的渴望——不是挽回,是解脱,是尊严。 她本不愿嫁与林文清,却被一心想趋炎附势的亲爹设计。 一碗迷汤下肚,醒来时已身披嫁衣,身在送亲花轿之中,悔之晚矣。 “柳夫人,这不是你的错。”苏姮声音坚定,带着狐族特有的、令人信服的魔力,“错的,是这不合时宜的姻缘,是那些践踏你真心的人。” 一股暖流涌入柳如烟冻僵的心口,积压的痛苦彷佛找到了出口。 她许久未曾哭得这样痛快。在这陌生女子眼中,她无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支撑,比娘家人更甚。 那双美丽的、带着点琥珀色流光的狐眸明确鼓舞着,一切都有我在,我给你撑腰。 你不是附庸,该有自己的锦绣人生。 “我要……和离。”柳如烟抬起泪眼,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但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我要拿回我的嫁妆,我要让世人知道,不是我柳如烟不容于人,是他林家不仁不义!” 这份清醒的决绝,让苏姮眼中闪过激赏,身后隐去的尾巴都差点愉快地晃起来。 约定明日再见后,苏姮亲自送几近虚脱、但情绪暂时稳定下来的柳如烟出门。 可她胸中犹憋着一股无名火。 转身就冲进了对面的月老祠,直闯入那间清静的内厅。 司衡正在焚香,袅袅青烟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如玉,超然物外。 “柳如烟和林文清的红线,必须立刻解开。”苏姮连客气都省了,开门见山质问,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像只炸毛的小狐狸,“那根本不是良缘,是催命符,你再加固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司衡捻着香箸的手未停,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姻缘天定,载于命簿,合乎礼法纲常。此线乃月老亲手所牵,关乎两家婚约,朝堂体面,我无权擅动。” “命簿?礼法?纲常?”苏姮气结,声音拔高,眼尾微挑,媚态中带着锐利,“只看门第匹配,不管两个人在一起是否痛苦煎熬,这就是你们东方的天道?你们眼里,只有冷冰冰的规矩,没有活生生的人吗?” “苏姮,慎言。” “喀”一声轻响,司衡手中那根质地上乘的香箸竟从中断裂。 他面色不变,指尖微动,那断箸便已恢复如初。 但苏姮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凡间姻缘,牵扯甚广,非你所想那般简单。家族、仕途、人伦,盘根错节。”司衡终于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如深潭,但平静无波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沉重的情感。 “强行拆解,业力反噬,首当其冲的,便是柳如烟及其母族。这后果,你担得起?” “那就眼睁睁看着她被逼死吗?牺牲她一生的幸福,去成全两家所谓的稳定?”苏姮寸步不让,灼灼目光直视着他,“司衡仙君,您高高在上,司掌因果,可知凡人一生苦短,几十年磋磨,便是她的一辈子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偏厅内的空气因这激烈的争执而紧绷。 司衡面色微沉,最终冷声道:“方法,我早已提示过你。此乃因果之道,亦是你能全身而退的唯一途径。”他顿了顿,转身拂袖而去,“在凡间,便需守凡间的规则,否则,即便是我,也未必能次次保你这只……小狐狸无恙。”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停顿,听在苏姮耳中,简直是嘲讽! 眼看他就要消失在帘后,苏姮又急又气,体内狐火不受控制地窜起。她下意识地抬手,一缕幽蓝狐火直冲司衡背心而去!并非真想伤他,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 司衡身形微顿,竟不闪不避。狐火触及他月白仙袍的瞬间,如同水滴入海,悄然湮灭。 但他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紊乱了一瞬。 一段被狐火强行撬动的、深埋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苏姮脑海—— 一名与司衡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泪眼婆娑地抓着他的衣摆哀求。司衡负手而立,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与紧绷。 可他依旧摇头,声音冷硬如铁。 最终,那女子眼中光彩熄灭,声声泣血:“兄长……司衡仙君,你可曾识情爱?你永远只会守着你的天道规条!” 回忆被强行切断。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苏姮推出了偏厅。竹帘在她身后重重落下,隔绝了内外。 司衡立在厅中,脸色罕见地难看。与此同时,正殿月老像前,所有燃烧的香烛火苗齐齐一暗,整个祠堂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吓得殿内信众面面相觑,不知触怒了哪路神灵。 他闭上眼,压下翻腾的心绪与那泣血之声。 几息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深沉的冷寂,只是比往日更寒几分。 他的目光穿透竹帘,落在那个跌坐在地、尚且发懵的身影上。 终究无法真正对她置之不理。 苏姮心神仍因那短暂的记忆碎片而震颤。 一小撮香灰自帘内飞出,精准落入她掌心,凝成一个路径般的奇特印记。 许久,他低沉的传音再度响起。比平日更沙哑一分:“林文清那寄居京郊水月庵的表妹,苏婉儿,因其兄苏大郎归来,已于城西榆林巷赁下一处小院。” 苏姮紧握手中那一抹温热的香灰。 她好像,在方才的兵荒马乱中,莽撞地触碰到了他坚硬外壳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 刹那窥见的记忆碎片,那声泣血的“兄长”。 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大半的怒火,只余下细密的酸胀。她甚至对自己方才的冒失,生出了一丝悔意。 “刚才那是……” “莫再妄动探知之心,苏姮。”他似是感慨,又似是警告,“你若执意破局,便需依凡间之法,寻其根源,击其七寸。” “寻其根源,击其七寸……”她喃喃自语,将心头那份酸涩的悸动强行按下,眼中光芒渐盛。 这八个字,如同钥匙,打开了思路。 仙力不可强断,但人心可变。 只要让林文清自己不愿,让这姻缘从内部溃烂,所谓天命,不攻自破。 第一步,便是去会会那位让林文清念念不忘的苏婉儿。 是真爱无悔,还是另有所图? 司衡给的地址是关键,但真相,需要她亲自去挖。 事不宜迟,既然得了线索,苏姮当即动身。 夜色初降,华灯渐上,她循着掌心香灰印记的指引,一路往城西榆林巷而去。 榆林巷虽非贫民窟,却也多是小户人家与不得志的文人杂居,暮色中显得有几分嘈杂与寂寥交错。 她很快找到了那处小院,院墙不高,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苏姮隐在巷角阴影里,指尖幽蓝狐火微闪,如丝如缕地探入院中。 狐族天生的敏锐感知,虽在凡间受制,近距离探查却也足够。 “哥哥且安心,文清哥哥心里自然是有我的。”院内,一道娇柔婉转的女声传来,带着几分抱怨,“那柳氏占着位置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夫君欢心的弃妇,迟早要给她休书一封。”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男声响起,带着算计:“你可抓牢了,林文清如今是状元,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兄妹吃用不尽。等你进了门,想法子先把那柳氏的嫁妆弄到手,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果然,什么感天动地的青梅竹马?说到底,不过是看中了状元夫人的荣耀和柳如烟丰厚的嫁妆。 就在这时,苏婉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只是……文清哥哥近日似乎有些犹豫,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怕人议论,影响官声。” “傻丫头,你不会用用手段?找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他还能不认?”苏大郎嗤笑一声,“到时候,由不得他犹豫。” 苏姮眸光一冷,指尖悄然牵引,幽蓝狐火已将那些丑恶的念头,如同采撷毒蕊般,从翻涌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凝成两点蓝汪汪的光屑,悄无声息地落入她掌心,隐没不见。 这凡间的棋局,果然比天庭的姻缘册子复杂得多。 却也因此,有趣得多。 她不仅要让柳如烟和离,还要让这对妄图吸血的兄妹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需要一场审判,一个能将所有阴暗算计曝于阳光下的场合。而这审判台,需要那人的协助。 再次走进月老祠,苏姮步履坚定。 “想明白了?”内厅里,司衡仍在原处。案上,明晃晃地摆着她那缕试图“攻击”他的、早已消散的狐火残余气息。 他是怕伤了她,才硬生生承受了狐火共鸣,以至于被窥见记忆吗?苏姮心头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 她走上前,指尖带着一丝歉意和狐族特有的温热,轻轻拂过他手臂上那道早已消失的、被狐火擦过的痕迹。 “督导大人,”她放软了语气,狐狸眼微微下垂,带着点讨好,“之前是我冲动了……对不住。那狐火,并不伤人的,只是……情绪有点激动。”连道歉,都带着小狐狸的别扭和试探。 司衡垂眸,目光落在手臂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与那缕狐火独有的、扰人心神的气息。 但下一刻,苏姮伸出手,掌心不是伤人的狐火,而是那两点承载着苏家兄妹恶念的、蓝汪汪的光屑。 “我找到击其七寸的方法了。”她的眼神变得清亮而锐利,“但需要你,帮我搭一个台。” 司衡抬眸,静待她的下文。 “光有证据不够,我们需要一场‘断缘堂审’。请你出面,邀林家、柳家,乃至相关之人,在月老祠这天定良缘之地,当众厘清这桩姻缘的是非曲直。” 烛火蓦地一跳,映得司衡深邃的眼底晦暗不明。 他凝视着案上象征凡人欲念丑恶的光屑,又看向眼前这离经叛道却光芒万丈的小狐狸。 满室香雾,因他长久的静默而几近凝固。 何时起,他司衡仙君,竟也开始这般一次次为这只小狐狸破例徇私? 他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可。” 一声落下,轻如烟缕,却重若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