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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断锁非断缘

作者:梨与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苏姮屏住呼吸,指尖跳动着幽蓝的狐火,轻轻搭在那根色泽暗沉、纠缠如乱麻的红线上。


    这不是姻缘线,是枷锁。


    线的一端,系着一位终日以泪洗面的世家小姐,另一端,则缚着一个流连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


    气息浑浊,怨气缠绕,哪里有一丝一毫良缘该有的模样?


    她不再犹豫,指尖狐火骤盛,凝聚成一道锋利的火刃。


    “咔嚓。”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那根红线应声而断,化作点点黯淡的荧光,消散在空中。


    几乎在红线断裂的瞬间,苏姮感到周身空间一凝。


    “苏姮,你好大的胆子!”威严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月老须发皆张,手持拂尘,带着数名仙官骤然现身,将她围在核心。


    她指尖尚未完全熄灭的狐火,便是铁证。


    “苏姮,你可知罪?”


    三界姻缘仲裁庭内,威压深重。


    苏姮站在冰冷的玉阶下,缚仙索深深勒进手臂,带来刺骨寒意与仙力滞涩之感。身后水镜台云雾翻涌,透出的吸力让她神魂不稳。


    完了,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你私剪本座牵定的姻缘红线,足足七条!”月老气得声音发颤,“致使三界姻缘簿动荡,你该当何罪?”


    台上端坐着东方天界几位元老,阵容庞大,可见事态严重。


    有小仙低声议论:“青丘狐族向来貌美,这位帝姬更是绝色,怎的性子如此离经叛道……”


    “嘘——莫要妄议。”


    这话飘进苏姮耳中,她只是微微扬起下巴。


    即便被缚仙索禁锢,她周身依旧流转着浑然天成的媚意,眼尾微挑,琉璃般的眸子潋滟生辉,那是九尾天狐与生俱来的风华。


    “整日将什么‘自由心证’、‘情缘自主’挂在嘴边,简直荒唐!我东方姻缘大道,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定良缘,岂容你用狐族歪理玷污?”月老痛心疾首。


    她不能就这样认输。


    那不仅丢尽青丘颜面,更坐实了她“祸乱姻缘”的罪名。


    这与她自请来月老书院学习、本想深入了解姻缘司体系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猛地抬头,那双狐狸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眼波流转间,不经意流露的风情让几个年轻仙官微微侧目。


    “月老明鉴。弟子所剪红线皆非良缘,而是怨偶!强拴姻缘如同枷锁,只会滋生怨气,何来幸福可言?”


    她脑海中闪过那些被她解救的人。


    从家暴赌徒身边离开、终获幸福的绣娘;解除相看两厌的捆绑后,各自觅得真心的世家子弟。


    她以狐念感知,反馈回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压抑与痛苦。


    这些,难道都错了吗?


    “证据确凿,还敢巧言令色?”月老根本不容辩解,拂尘一挥,法旨如山压下,“来人,将此狐押回青丘严加管教,永世不得再入我东方天庭核心仙域!”


    金甲天将上前,强大的仙力禁锢周身,苏姮心中一凉。就在她被拖向水镜台的刹那——


    “且慢。”


    一道清冷如玉磬的声音穿透殿内肃杀,不高,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云雾微散,一道颀长身影踏光而来。


    来人月白仙袍,广袖流云,周身气息清寒澄澈,正是司掌三界因果天衡的司衡仙君。


    他步伐从容,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沉静几分,仙官皆微微垂首以示敬意。他的目光掠过苏姮时,未有丝毫停留,平静无波,仿佛看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司衡仙君?”月老眉头微蹙,“此乃我月老司内务,仙君何故插手?”


    “月老息怒,诸位尊者明鉴。”司衡目光平静扫过略显狼狈的苏姮,最后落向诸位元老,“此狐所为,确然鲁莽冲动,理当受罚。”


    苏姮的心沉了下去。连他……也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她想起初入书院时,自己曾当众质疑一条“门当户对”却气息浑浊的红线。


    “此线若牵,必成怨偶。”


    当时作为督导仙君的司衡,只是淡淡反驳:“天机莫测,非你青丘族妄断。”


    甚至有一回,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东方姻缘簿》去寻他,指着一条几乎断绝的红线问:“他们绑在一起三十年,就彼此折磨了三十年,红线都快没了,为何月老还要一次次加固?这当真是正缘吗?”


    当时,清冷的仙君连眼皮都未抬,只漠然道:“恪守天规,勿生妄念。”


    那分明是拒绝,是警示。


    可她总觉得,他冰冷的外表下,似乎藏着别的什么。


    “然,”司衡话锋一转,声音沉稳坚定,“其‘以情为本,非以线为缚’的理念,或正可涤清姻缘簿上沉积已久的怨气。强拴的怨偶,徒增业力,消耗三界气运,于长远而言,实为损碍。”


    他说话时,目光再次掠过苏姮,依旧不带情绪。


    苏姮心头却豁地一跳。这分明,是她某日对着姻缘簿嘀咕时说过的话。


    当时司衡在一旁静静翻阅卷宗,恍若未闻。


    原来,他竟听进去了?


    “哼,仙君与她素来不睦,今日为何出言相助?”月老语带怀疑。


    司衡神色未变,坦然道:“吾司掌因果,所见怨偶业火灼烧三界,早已非一日之寒。此为其一。”


    他话语微顿,声音沉静如初雪消融。


    “苏姮所为是‘果’,而非‘因’。堵不如疏。”


    “我愿以自身仙格作保,自请与她一同下凡,监管其修正因果,戴罪立功。”


    “若事不成,甘愿同罪。”


    一言既出,满殿皆寂。


    所有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这位素来冷情、超然物外的仙君身上。


    以自身仙格作保?甘愿同罪?


    就为了一个屡屡与他针锋相对的青丘狐仙?


    苏姮蓦然抬头,望向那张清俊绝伦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缚仙索勒出的痛感依旧清晰,心底却因他这番话,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到底……是为何?


    仲裁庭上,几位元老低声交换着意见。


    最终,为首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灼灼。


    “司衡仙君所言,不无道理。”大长老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便命尔二人即刻下凡,修正七段错误因果。”


    “若功成,苏姮罪责可免,司衡亦是无过。但若失败……”大长老目光一凝,“司衡你,便代苏姮受天谴,打入凡尘,七世不得重归仙班。”


    司衡面无惧色,拱手应下,姿态依旧从容。


    “等等!”苏姮失声喊道,挣扎着想上前,“大长老,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司衡仙君他……”


    话音未落,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封住了她的唇舌。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司衡,眼眶瞬间红了。


    七世不得重归仙班。这代价太过惨烈,她宁可自己受罚,也绝不愿连累他至此。这份委屈,远胜被缚仙索勒疼,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司衡缓缓走向她,步履无声,月白的衣袂在流转的仙雾中拂动。


    他停在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他指尖灵光一闪,缚仙索松脱,金甲天将亦被无形之力推开。这近乎当众违逆法旨的举动,让几位元老眉头微蹙。


    “走吧。”他却视若无睹,只牵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云雾翻卷,仲裁庭的景象在眼前急速倒退、模糊。


    坠向凡尘的失重感骤然袭来,苏姮感到周身仙力急速流失,经脉刺痛。下界的法则开始对她产生压制。


    “唔……”她闷哼一声,只觉得身形不稳,视线也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飞速缩小、变化,毛发滋生,九条蓬松的狐尾不受控制地弹了出来。


    她竟在仙力紊乱下,被迫现出了原形。


    预期的急速下坠并未持续,一只微凉的手稳稳托住了她变小、毛茸茸的身体。


    她落入一个萦绕着清冷檀香的怀抱。


    朦胧中,她感到那只手似乎顿了顿,然后,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许生疏,将她蜷缩起来的、毛团般的身子往怀里拢了拢,甚至还无意识地轻轻捏了捏她其中一条尾巴根。


    苏姮浑身一僵,作为狐族的本能让她差点炸毛,却因虚弱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细微的嘤咛。


    他似乎也僵了一下,那扰人的动作停了,只是手臂依旧稳稳地环着她,宽大的袖袍为她挡住了下坠时凛冽的罡风。


    他为何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思绪混沌间,周身景象骤然清晰,凡尘的喧嚣与混杂气息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从司衡怀中和周围空间传来——似乎是下界法则不允许他们这样“绑定”在一起落地。


    “啾!”苏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狐鸣,便被那股力量狠狠甩飞出去。


    天旋地转后,她狼狈地滚落在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角落,摔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


    她晃了晃毛茸茸的小脑袋,勉强支起身子,发现自己还是那只巴掌大的小九尾狐,仙力微弱得连维持人形都做不到。


    而身侧,早已不见司衡的身影。


    只有脑海中那本残破的姻缘副册,提醒着她此行下凡的使命。


    以及……神魂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联系,遥遥指向某个方向。


    是司衡?因为那个“同罪”的契约,还是因为方才短暂的亲密接触?


    她甩甩头,将这些杂念抛开,努力迈开小短腿,蹬着路边石阶,费劲地爬上墙头。


    她抬头,目光霎时被街道尽头一座香火鼎盛、金碧辉煌的祠庙吸引——月老祠。


    一个崭新的念头,伴随着绝处逢生的锐气,从她心底破土而出。


    琥珀色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而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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