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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絮叩棠扉,浮阁潜澜

作者:偏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接下来的几日,青州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名为"祈安盛会"的沸石,气氛一天比一天热烈。街道两旁的商铺早早挂起了祈福的灯笼,小贩们叫卖着特制的盛会糕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节日前特有的躁动与期待。


    挽碧阁的生意更是水涨船高,几乎夜夜爆满。慕栖棠依旧每日登台一次,抱着她那架古朴的箜篌,奏响空灵涤尘的乐曲。台下永远是黑压压的人头,喝彩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慕大家!再来一曲吧!"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听了慕大家的曲子,我这心里的烦闷都散了!"


    银钱、鲜花、甚至一些小巧的珠宝首饰,时常如同雨点般被热情的看客抛向舞台,在灯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每当此时,芸娘总会适时地满脸堆笑走上台,一边说着"多谢各位爷捧场!慕大家需要歇息,明日请早!",一边指挥着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将打赏之物收拾干净,那笑容比台上的灯光还要灿烂几分。


    谢溟衡和沈疏羽也来过几次,总是坐在相对安静的雅座,要一壶清茶,静静聆听。慕栖棠能感觉到那位"沈公子"在听她弹奏时,周身那股清冷的气息会变得格外平和,甚至隐隐与她箜篌中流泻出的力量产生一丝微妙的共鸣。这让她更加确信,这两人绝非寻常听众。


    这一晚,慕栖棠照例演奏完毕,对着台下盈盈一礼,无视了那些更加狂热的呼喊和挽留,抱着箜篌,转身便走入了后台。


    穿过喧嚣与浮华,她回到了自己在挽碧阁后院的专属房间。芸娘在这方面待她确实不薄。这间屋子远离前厅的喧闹,布置得清雅舒适,一应用度都是上好的。墙上挂着她自己挑选的淡雅山水画,窗边养着几盆翠绿的文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冷梅香。这里是她在这浮华之地,唯一能喘口气的方寸之地。


    将箜篌小心地放置在特制的琴架上,慕栖棠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指尖。连续演奏,即便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她走到梳妆台前,正准备卸下钗环,忽然,耳朵微微一动。


    窗棂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慕栖棠动作一顿,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是谁?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来找她?她心中念头飞转,是芸娘派来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屏住呼吸,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窗。


    下一秒,"哗啦——砰!"


    窗子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推开,一道身影伴随着一声低低的痛呼,颇为狼狈地摔了进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板上,扬起细微的灰尘。


    慕栖棠:"......"


    她定睛看去,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深棕色粗布短打,身上甚至还沾着几点泥污。他摔得似乎不轻,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肘,嘴里嘟囔着:"哎呦......疼死我了......"


    那少年揉着痛处,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慕栖棠带着惊愕和审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少年脸上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因为太过慌乱,脚下一滑,差点又摔回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躲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慕栖棠微微蹙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她认得这张脸。最近几天,她确实时常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这个少年。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弹奏,不像其他客人那般狂热,却格外认真。她没想到,这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房间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你是谁?为何……要翻窗进来?”她实在想不通,正门不走,偏要行这梁上君子之事,所为何来。


    "我……我……我叫阿絮。"少年张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憋出一句,"慕、慕姐姐......你、你在啊......"


    慕栖棠看着他这副窘迫又慌张的模样,心中的警惕倒是消散了大半。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心怀叵测之徒,倒像个......走错了路或者干了傻事被抓包的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好笑:"所以,阿絮,你费这么大劲翻窗进来,究竟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特地来我房里摔一跤的吧?"


    阿絮闻言,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噌"地冒了上来,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不是!慕姐姐,我、我就是......就是特别特别喜欢听你弹箜篌!你弹得真好,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晚听完,脑子一热,就......就想离你近一点,跟你说说话......结果找不到路,看到这边窗户好像能通到后院,就......就......"他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垂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小动物,"翻窗进来,真是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太冒失了!"


    看着他这副又懊悔又真诚的模样,慕栖棠心底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在这浮华喧嚣的挽碧阁,见惯了各种带着目的性的追捧与贪婪的目光,这样纯粹到近乎笨拙的"喜欢"和"靠近",反而显得格外珍贵。


    她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如同春冰乍裂,清泠悦耳。她走到阿絮面前,微微俯身,与他平视,眼神温和得像是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弟弟:"原来是这样。阿絮,谢谢你这么喜欢我的琴声。"她的声音很柔,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是个心思纯净的好少年,这份心意,我收到了。"


    阿絮猛地抬起头,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眼眸,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慕姐姐......对他笑了?还夸他是好少年?巨大的喜悦和羞涩让他手足无措,只能傻傻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憨气的笑容,耳根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不过,"慕栖棠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却又不是责备,"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翻窗危险不说,若被旁人或是护卫当做贼人,岂不是平白惹来麻烦?你想见我,或是想与我说话,总会有其他更妥当的法子。"


    "我知道了!慕姐姐,我记住了!以后绝对不敢了!"阿絮连忙保证,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被原谅和关心的雀跃。


    两人之间的气氛彻底缓和下来。慕栖棠见他情绪平稳,便又坐回绣墩上,阿絮也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先喝口水,慢慢说。"


    阿絮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小口喝了起来。


    "谢谢慕姐姐......"他低声道。


    慕栖棠在他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看着他:"我见过你,你常来听我弹箜篌。"


    阿絮点点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嗯......慕姐姐你弹得真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眼神清澈,不带丝毫谄媚。


    "多谢。"慕栖棠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那身与这繁华青州城有些格格不入的衣着上,委婉地问道,"看你的打扮,不像是东黎本地人?是来青州寻亲,还是......?"


    阿絮闻言,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我家不在这里。家里......出了些事,现在就我一个人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慕栖棠心中了然,看来是个身世飘零的孩子。她不便多问别人的伤心事,便柔声道:"既然如此,一个人在外,更要小心些。"


    或许是氛围使然,或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如此纯粹喜爱音律的同好,阿絮开始鼓起勇气,问一些关于箜篌和音乐的问题。从基本的指法、音律的流转,到某些古曲的意境理解,他虽然问得有些稚嫩,但问题往往能触及核心,显示出一种对音律天生的敏感和灵性。


    "慕姐姐,为什么你弹《空山凝云》的时候,那个转折的地方,感觉气息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像是真的走到了林深不知处?"


    "慕姐姐,不同的曲子,你在弹奏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一样的东西吗?还是每次都不一样?"


    慕栖棠有些惊讶于他的悟性,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与人探讨音律的兴致。她耐心地一一解答,偶尔还会随手在桌面上虚按几个音节,为他演示。她发现,与阿絮交谈,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份的桎梏和心底的隐忧,仿佛只是两个喜爱音乐的人在纯粹地交流,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久违的轻松。


    眼看时辰不早,阿絮站起身,再次郑重地道谢和道歉:"慕姐姐,谢谢你!今晚打扰你了,我......我先走了!"


    慕栖棠也站起身,走到门边,想替他开门,让他从正路离开。


    谁知她刚拉开房门,回头想说"从此处走吧",却见阿絮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动作极其利落地一个翻身,又从那个他翻进来的窗户跃了出去,身影敏捷地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窗棂还在微微晃动。


    慕栖棠:"......"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空荡荡的窗户,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


    "真是个......奇怪又有趣的少年。"她轻声自语。


    走到窗边,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依稀还有挽碧阁传来的丝竹笑语声,更远处是青州城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窗棂,那少年干净的笑容和纯粹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


    人间......确实很好。有这样温暖的相遇,有这样不掺杂质的欣赏。


    可是......


    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沉的忧虑与无奈。


    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日子,如同偷来的时光,又能持续多久呢?祈安盛会近在眼前,那隐藏在幕后的风暴,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她轻轻关上窗户,将渐深的寒意与未知的纷扰,暂时关在了外面。屋内,只剩下冷梅香静静弥漫,和她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与此同时,悦来居天字三号房内,谢溟衡正与沈疏羽对坐饮茶。


    "燕惊尘今日又发现了些线索。"谢溟衡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他说在城西的祭坛附近,感应到了影啼残留的妖气。"


    沈疏羽抬眸:"可信?"


    "那小子虽然年纪轻,但追踪之术确实有一套。"谢溟衡唇角微勾,"而且......他今日还特意提醒我们,祈安盛会当日,九宗分舵会有大人物到场。"


    烛火在沈疏羽琉璃般的眸中跳跃:"看来这场盛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热闹。"


    "是啊。"谢溟衡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屿河殿分舵的方向,"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该来的,不该来的,怕是都要在这场盛会里见分晓了。"


    夜色深沉,青州城的万家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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