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后高冷天道为我破戒了》 第1章 剑吟如诗,弑神如歌 玄霄宗的山门在谢溟衡剑下崩塌时,天穹正下着血雨。 他踏过满地残肢断剑,黑发被腥风扬起,衣袍浸透鲜血,却衬得那张脸愈发妖异。眉如墨画,眼尾染着未干的血迹,唇角噙着笑,仿佛这场屠杀不过是一场游戏。 “第九个。”他轻声呢喃,指尖抚过剑锋,弑天剑发出愉悦的颤鸣。 说起来,咱们这位此刻杀得兴起的谢溟衡谢大佬,当年也不是生来就这么疯批的。想当初,他也曾是个根正苗红、前途无量的……呃,用现在的话说,叫“神N代”?可惜啊,家里不争气,不知怎么触怒了神域里更大的大佬,一夜之间,家族倾覆,从云端跌落泥潭。那感觉,大概就像你刚中了彩票,转头就被告知彩票是假的,还倒欠了一屁股债。 从“天之骄子”变成“神族逃犯”,这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为了保住小命,他不得不隐姓埋名,像颗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飘摇着落在了凡间。好在天赋这东西,就像金子,埋哪儿都能发光。他愣是靠着自个儿的悟性和一点偷摸学来的本事,在凡间重新开始修行,一路磕磕绊绊,竟也让他混出了点名堂,最后成功“上岸”,拜入了当时修真界的顶流宗门——玄霄宗。 命运的齿轮,有时候转得就是这么狗血。在玄霄宗,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失散多年、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姐姐,谢卿云。姐弟重逢,本该是抱头痛哭的感人戏码,奈何两人身份都太敏感,一个是戴罪之身,一个是宗门新秀,公开相认?那是想都不敢想。只能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偶尔在月黑风高夜,偷偷摸摸见上一面,互相道一声“珍重”。他改了名字,换了身份,以为能就此安稳度日,陪着姐姐,慢慢查清家族冤屈。 可惜啊,老天爷似乎就见不得他好。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如同精准投放的导弹,直接炸毁了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生活。这一次,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姐姐,谢卿云。眼睁睁看着至亲在眼前逝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足以让任何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于是,去他的清修正道!去他的宗门规矩!什么光明前途,什么飞升成仙,都成了狗屁!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人人唾弃的“邪魔外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命该如此,他竟真让他拿到了传说中能戮神弑仙的“弑天剑”。手握凶兵,他彻底抛弃了过去那个谨小慎微、隐忍不发的自己,化身复仇的修罗,一路从玄霄宗杀起,剑锋直指当年所有参与迫害他家族、害死他姐姐的仇敌! 从前途光明的修士,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弑天者”,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也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他走得义无反顾,哪怕脚下是尸山血海,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这辈子,注定与那阳光灿烂的“阳关道”无缘了,只能在这条布满荆棘与黑暗的“独木桥”上,一条路走到黑。 而今天,杀上第九个宗门玄霄宗,几乎屠尽当年仇敌的他,终于等来了这场最终的“审判”。只不过,这场审判的结果,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你死我活的——死局。 忽然,他脚步一顿,抬眸望向天际。 ——天裂了。 一道雪白身影踏着雷霆降临,黑发如瀑,眸似寒星,周身萦绕着不容亵渎的天道威压。 沈疏羽。 天道化身,无情无欲,执掌天罚。 谢溟衡笑了,眼底疯意更甚。 “终于来了啊……” 悬停在空中的血珠突然炸成红雾,谢溟衡闷哼一声。 “逆天者,当诛。” 沈疏羽的声音冷如霜雪,指尖轻抬,万钧雷霆直劈而下。 谢溟衡不避不闪,弑天剑横斩,将雷霆生生劈碎。剑气余波未消,直逼天道化身而去。 沈疏羽微微蹙眉,袖袍一挥,剑气崩散。 可下一瞬,谢溟衡已欺身而上! 染血的手一把攥住沈疏羽的手腕,将他狠狠拽下云端,两人一同坠入血泊之中,谢溟衡压着他,指尖抚过天道冰冷的唇,低笑: “高高在上的天道大人……也会流血吗?” 沈疏羽眸色骤冷,周身神威爆发,可弑天剑却陡然嗡鸣,剑锋直指他心口! ——这把剑,能伤天道。 谢溟衡突然松手,弑天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弧线,剑锋直刺入青石地砖。 弑天剑斜插在三步之外,剑穗上的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谢溟衡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最终停在心口处,轻佻地画了个圈。 血泊映着两道纠缠的身影,谢溟衡单手扣住沈疏羽的手腕,将他苍白的指节按进泥泞里。 谢溟衡俯身,将耳畔贴在沈疏羽胸前。法衣下的心跳声微弱却清晰,像冰川深处囚禁万年的泉眼突然挣破冰层。"天道大人,你这里......"他指尖顺着对方脖颈线条游走,在喉结处恶意地一按,"在为我跳呢。" 沈疏羽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却依然冷澈:"放手。" "我若不放呢?"谢溟衡突然掐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带,两人湿透的衣袍顿时紧贴在一起,"用雷劈我?"犬齿咬开他襟前玉扣,"还是用这双从未沾过尘的手——"猛地将沈疏羽右手按在自己心口,"杀了我?" 掌下的心跳又重又快。沈疏羽长睫微颤,发现谢溟衡竟是真的在兴奋。 "你看,"谢溟衡笑着舔去他脸上溅到的血珠,"你碰我的时候,我连神魂都在战栗。"突然抓着那只手往自己衣襟里探,"要不要摸摸看?这里烫得快烧起来了——" 沈疏羽指尖一蜷,却被他强行掰开。温热的胸膛贴着冰凉的掌心,谢溟衡喘息着在他耳边低语:"感觉到了吗?这就是你给我的天罚。" 沈疏羽从未被这样炽烈的疯狂触碰过。 更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满手血腥的疯子按在血泥里,被迫感受凡人的体温、呼吸,甚至……心跳。 谢溟衡的指尖划过他颈侧时,他竟感觉到一丝细微的刺痛。 ——天道,本不该知痛。 “有意思。”谢溟衡低笑,指腹碾过那处肌肤,竟真的蹭出一线金血。 沈疏羽瞳孔微缩。 弑天剑……真的能伤他? “看来传闻不假。”谢溟衡舔去指尖的金血,眼底暗芒流转,“弑天剑,果然是上古神族之骨所铸。” 沈疏羽眸光骤冷,抬手便要召天罚—— 可谢溟衡却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手掌却整个覆上沈疏羽剧烈起伏的胸膛。"不过……这么不乖的心脏……"谢溟衡的掌心突然施加灵力,隔着血肉直接攥住那团跳动之物,"不如我替你摘了?" 心跳声陡然加速。 谢溟衡低笑起来,指尖却温柔地描摹心脏轮廓:"怕什么?我改主意了......"他忽然咬住沈疏羽的喉结,"我要让它永远记住——" "每次跳动,都是背叛天道的罪证。" 谁懂小女子半夜写文的救赎感[捂脸偷看][捂脸偷看][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剑吟如诗,弑神如歌 第2章 天道苏醒,九宗皆惧 青州城醉仙楼 暮色沉沉,醉仙楼里灯火通明,酒香混着脂粉气浮在暖融融的空气里。 二楼雅座上,几个修士正凑在一块儿,听台上的说书老者讲古。 “诸位可知道,两百年前那场‘天罚’?”老者嗓音沙哑,指尖蘸酒,在案上划出一道焦痕,“金雷裂空,九大仙门一夜倾塌,那位天道大人降下神罚后……便再未现世。”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听说那日玄霄宗的护山大阵连一息都没撑住,长老们直接在金光里化成了灰!” “要我说,天道无情,弑天者更是疯子!那谢溟衡后来屠尽九宗,连刚入门的弟子都没放过……” “是啊,那个凌霄子都被他斩了!那个是他原来宗门的宗主啊,他也可真是丧心病狂了。” 角落里,一名紫衣女子斜倚软榻,指尖轻摇银铃,铃音细碎,却无人察觉。 ——颜烬。 她红唇微勾,扇面半掩,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天道无情?呵……” 浮玉山漱玉台 晨露未干,漱玉台上琴音袅袅。 玉临风一袭月白长袍,指尖拨弄冰弦,身后几名弟子正在桃树下练剑。 “云栖,手腕再抬三分。”他头也不抬,声音清润,“《流云剑诀》重意不重形,你的剑太僵了。” 白衣少年依言调整姿势,剑锋掠过时带起一串晶莹水珠。身后传来轻笑:“师兄这招‘流云回雪’,倒像是给桃树浇水呢。” “云芷!”云栖收剑转身,水珠溅了少女满裙摆,“师尊说过练剑时不许……” 话音未落,天边忽然掠过一道金光。 众弟子仰头, 玉临风抚琴的手蓦地僵住。 两百年了 ,天道大人沈疏羽在降下天罚后一直陷入沉眠。如今,这道金光却让他意识到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莫非,天道要苏醒了……? 此刻,往生庙—— 雨水顺着残破的庙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庙内,寒玉榻上的身影终于动了动。 沈疏羽缓缓睁开眼,黑发如墨散落,铺了满榻。他指尖微蜷,触到榻边冰冷的金粉——那是修补天规时残留下的痕迹。 他撑起身,广袖垂落,露出腕间一道淡金色的锁链纹路。 “这里是……人间?” 嗓音低哑,像是许久未开口。 庙内烛火摇曳,映出他清冷如玉的侧脸。眉如远山,眸若寒星,本该无情无欲的天道化身,此刻眼底却闪过一丝困惑。 他记得自己两百年前降下天罚,魂魄受到牵引,应在归墟之境长眠,却莫名苏醒于此。 记忆破碎凌乱,唯有几个画面清晰—— 血色的雨,刺目的雷,还有……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醒了?” 清冷的女声从庙柱旁传来。 沈疏羽抬眸,看见颜烬正倚在斑驳的壁画前,指尖转着银铃,扇面半展,掩住半张脸。 “颜烬?”沈疏羽看见她,有点震惊,“你……怎么在这?我这是……” 颜烬轻笑:“这话该我问你。堂堂天道,睡在破庙里算怎么回事?” 语闭又凑上前去,执扇打量着沈疏羽,旋即一笑:“睡了两百年,睡傻了吧?” 沈疏羽沉默,他下意识抬手,金光自袖间流淌,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天道法力。 每修复一笔,他的记忆便刺痛一分。 颜烬靠在一旁旁观,察觉到沈疏羽异样,一挑眉,忽然摇铃—— “叮——” 清越的铃音荡开,将那些翻涌的记忆强行压下。 “记忆被改了?”她挑眉,“难怪当年像个提线木偶。” 庙外雨声渐急,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颜烬“唰”地展开扇面,露出背面血红的字迹—— “天道苏醒,九宗皆惧。” 她红唇微勾,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不如,杀个干净?” 第3章 天威重临,往生归位 雨水顺着往生庙残破的穹顶漏下来,在青砖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沈疏羽垂眸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黑发如瀑,白衣染尘,眉间那道淡金色的天道印记若隐若现。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庙门外五个逐渐清晰的身影。他们身着暗红色道袍,衣摆绣着燃烧的枫叶纹,腰间悬着的不是寻常玉佩,而是刻着"诛"字的玄铁令牌。 "找到了!弑天剑的气息就在......" 为首的男子声音戛然而止。当他看清庙内白衣人的面容时,手中长剑"咣当"坠地。身后四人更是直接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焚、焚天阁弟子......拜见天道大人!" 沈疏羽广袖轻拂,缓缓起身。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让整个庙宇内的空气都为之一滞。跪在地上的修士们额头渗出冷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萧月泠派你们来的?"沈疏羽目光扫过他们腰间的令牌,"她倒是心急。" 为首的修士浑身发抖:"阁主只是感知到弑天剑异动......" "哦?"颜烬突然从阴影中走出,银铃在指尖转出残影,"那你们阁主可曾说过,见到天道大人该如何行礼?" 她话音刚落,五名修士突然痛苦地蜷缩起来,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勒进他们的血肉。沈疏羽微微蹙眉,抬手轻挥,那些看不见的束缚顿时消散。 "回去告诉萧月泠。"沈疏羽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弹入为首修士的眉心,"三日后,本君亲上焚天阁。" 焚天阁修士们走后,往生庙的桃树下,沈疏羽尝试凝聚神力。金线在掌心游走,却只点亮了半寸就消散无踪。 "噗嗤——"颜烬忍不住笑出声,扇面掩着唇,"天道大人这是在表演戏法?" 沈疏羽淡淡扫她一眼:"你很开心?" "当然开心。"颜烬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蜜饯,"看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跌落凡尘,多有意思。" 她话音刚落,沈疏羽突然按住太阳穴。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血色苍穹下,黑发高束的男子朝他伸手,赤金眼眸里盛满他读不懂的情绪...... "叮——"银铃声强行将他拉回现实。 颜烬不知何时凑得极近,扇尖挑起他一缕发丝:"想起来什么了?" 沈疏羽拂开她的扇子:"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颜烬"唰"地展开扇面,露出背面血红的字迹: "您若恢复记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哥啊。" 青冥阁最高处的观星台上,青铜卦盘发出刺耳的嗡鸣。星晦长老枯瘦的手指死死按住盘中疯狂旋转的三枚铜钱,指缝间渗出暗红色血。 "要变天了......" "师尊!"大弟子晏明疾步上前,"玄霜谷主到了,还带着......" "带着能解噬心蛊的月见草是吧?"星晦头也不抬,"告诉寒霁,想要《九转还魂方》,就用天罚那日的星象记录来换。" 阁门突然被一阵香风推开。颜烬倚在门边,发间别着的白玉铃兰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哥,你又在欺负老人家?" 窗边的玄衣男子转过身来。颜清昼——青冥阁主,九宗最年轻的掌权者。他今日未束发,墨色长发用一根银丝随意系着,衬得那张俊美如谪仙的脸愈发冷峻。 "玩够了?"颜清昼屈指弹了下妹妹的眉心,"听说你捡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颜烬笑嘻嘻地晃了晃银铃:"可不是嘛,比你们整天对着这些破铜钱有趣多了。" 一旁的星晦长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铜钱"当啷"落地,排成一个血色的"弑"字。颜清昼眸光一凛,袖中滑出一柄白玉尺,轻轻点在卦盘中央。 "通知其他八宗。"他声音冷得像冰,"天道苏醒之事,暂不外传。" 玄霜谷中,寒霁看着突然枯萎的月见草,掌心浮现出淡金色的咒印。他苦笑着摇头:"终究......逃不过。" 焚天阁密室内,萧月泠一袭暗红长裙,正用指尖轻抚石台上陈列的几块血色金属碎片。她的左腕缠着一条泛黄的布带,在烛火下隐约可见干涸的血迹。 "阁主!"弟子慌张闯入,"天道...天道苏醒了!" 萧月泠的动作丝毫未停:"我知道。" "那弑天剑......" "那不是你们该过问的事。"她突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血色煞气,"告诉其他各宗,按原计划准备。" 待弟子退下后,萧月泠从袖中取出一块赤金令牌,上面刻着个狂放的"谢"字。 "尊上..."她轻声自语,"您等待的时机,终于要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天威重临,往生归位 第4章 金枷碎,弑天归 青冥阁,观星台。 九盏青铜古灯悬于八角,幽光映照着琉璃地面与穹顶紊乱的星轨。九大宗门的掌权者再次齐聚,气氛相较于往日的勾心斗角,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亢奋,却也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分歧。 “星晦长老,天象所示,果真无误?天道大人……当真即将彻底苏醒?” 焚天阁主萧月泠率先开口,暗红纱衣下的手指因激动微微蜷缩,语气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期盼,“两百年前,天道大人诛灭谢溟衡那魔头,还三界清明,此恩此德,我焚天阁从未敢忘!如今大人归来,实乃天佑正道!” 她完美地扮演着一位对天道充满感激、对弑天者深恶痛绝的宗主。萧月泠在两百年前天罚之时也算是被谢溟衡阴阳差错的救过,其特殊的体质也招的谢溟衡侧目。她知道谢溟衡与天道大人沈疏羽不对付,天罚之后则苦苦修炼成为焚天阁阁主。萧月泠知道谢溟衡一定会回来,即便谢溟衡对她或许只是利用,她也愿意。 玄霜谷主柳凝香轻抚袖中药囊,语气温婉附和:“正是。天道大人执掌法则,维系秩序。我等自当竭诚迎奉。” 她身后的寒霁面无表情,腰间一枚墨玉药瓶无声旋转。 浮玉山主玉临风指尖拂过琴弦,流泻出安宁音符,温声道:“天道归来,邪佞自消。往日阴霾,终将散去。” 落霞渊主、无妄岛主等人亦纷纷点头称是,言辞间皆是对天道归来的拥护与对谢溟衡的痛斥。谢溟衡血洗宗门的惨痛记忆,是大多数宗门无法释怀的噩梦。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让热烈的气氛微微一滞。 “谢溟衡之事,因果纠缠,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众人目光转向说话之人——流霜剑阁主江见雪。她依旧一袭霜纹白袍,神色清冷,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 “江阁主此言何意?” 屿河殿主眉头紧锁,声如洪钟,“那魔头屠我宗门,戮我弟子,难道还有冤屈不成?!” 他心口处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 江见雪并未退缩,声音平稳:“我并非说他无辜。血债是真,九宗泣血亦是真。但诸位可曾想过,当年之事,爆发得过于突兀,进程也过于惨烈诡异?谢溟衡虽强,何以能一夕之间连破九宗山门?其间似乎总有股无形之力在推波助澜,加速着毁灭。” 她微微侧首,身后的首席弟子云臆上前半步,神色冷静地补充道:“师尊与弟子近年暗中查访,发现当年几处战场残留的灵力波动异常,并非纯是弑天剑煞与各宗功法所致,倒像是……某种古老邪阵的痕迹,意在汲取庞大的死亡与怨念。且各宗受损程度与防御强弱并不完全相符,仿佛被刻意引导针对。” 云臆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细微涟漪。几位宗主面露沉思,柳凝香蹙起秀眉,玉临风抚琴的手也停了下来。 萧月泠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云师侄的意思是,除了谢溟衡,还有幕后黑手?这……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并非定论,只是疑点。” 江见雪淡淡道,“或许谢溟衡是主谋,或许他也是棋子,或许另有隐情。真相未明之前,流霜剑阁保留看法。我等敬迎天道,是因天道乃秩序本源,而非仅仅因其诛杀了谢溟衡。”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迎接天道与仇恨谢溟衡这两件事做了切割,显得更为客观,也为自己留有余地。 星晦长老在阴影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的杂音如同风箱破漏。他没想到江见雪竟然查到了这个地步!那邪阵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那是他为在天罚中苟活留下的,至于更多的......他不敢再想,那是他不愿再面对的过往。他嘶哑地打断:“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如今天道归来乃大喜之事,当齐心迎奉,追查旧案若惊扰了天道,岂非本末倒置?”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团结迎奉天道”的安全区。 颜清昼玄衣玉冠,静静立于卦盘旁,此时才缓缓开口:“星晦长老所言,亦有理。迎奉天道乃当前第一要务。” 他先肯定了星晦,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江见雪,“然,江阁主所疑,亦非空穴来风。天道重临,秩序重塑,往昔悬案若能得以澄清,于天道威严、于九宗安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事,可容后细查。” 他轻描淡写,既安抚了星晦,又认可了江见雪的怀疑,还将“调查”纳入了“天道秩序”的框架内,显得公允而深谋远虑。 场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原本一致的“颂天斥谢”基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大多数人仍对谢溟衡抱有极大恶感,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萧月泠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得不附和:“颜阁主思虑周全。” 她必须忍耐。 江见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九宗高层心中埋下怀疑的引子,并为流霜剑阁日后可能的态度转变铺垫。她与云臆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她们并非同情谢溟衡,只是追求真相,并且,她们隐约觉得,那位即将归来的天道大人,或许也与这真相有着莫大关联。 “既然天道归来之事已确认,”颜清昼掌控着节奏,将议题引回,“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恭迎……” 讨论继续,但已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疑云。 星晦缩在角落,只觉得那青铜古灯的光线无比刺眼。江见雪的怀疑,颜清昼的顺势而为,都让他如坐针毡。他仿佛看到那精心编织了两百年的罗网,正在被一点点挑开线头。 两日后,千里之外,往生庙。 沈疏羽站在桃树下,指尖轻触一朵将绽的桃花。 金粉自他指间流淌,花瓣便在他掌心舒展,花蕊间浮起细碎的光点,如星子坠入凡尘。他微微蹙眉,试着将这点微光凝成一道天规——可金光刚聚成形,便如流沙般散落。 “还是不行……” 他垂下手,眉心的金纹隐隐发烫。两百年的沉眠,神力如干涸的河床,只余浅薄的细流。可就在他闭目调息时,桃树忽地簌簌摇动,花瓣纷扬如雪,落了他满肩。眉心处的金纹灼烧般刺痛。他下意识抬手结印,却发现往日信手拈来的天道诀竟凝滞不前。 "神力恢复得比想象中慢呢。" 颜烬的声音从庙柱后传来。她今日换了身鹅黄襦裙,发间银铃随步伐轻响,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唯有指尖那枚细长的银针,在漏进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疏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金粉在掌心流转,却只凝聚成微弱的光点,还未触及残破的墙面便消散无踪。 "别白费力气了。"颜烬突然贴近,银针抵住他手腕脉络,"您现在的神力,连我的''锁灵针''都冲不破。" 针尖刺入的瞬间,一滴琥珀色的液体被抽出——那是被稀释了千百倍的神血。沈疏羽瞳孔骤缩,两百年前的记忆碎片突然涌现: 九道金链从不同方位刺穿他的身体。最痛的不是锁链入骨的瞬间,而是听见云端传来九宗掌门的冷笑:"天道?不过是我等掌中之物。" 沈疏羽倚在桃树下,脸色微微发白,不过他很快用灵力压下不适,反而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花瓣,金粉在瓣尖流转,映得他眉眼如画。颜烬正坐在枝头晃着腿,银铃随动作轻响,扰得几只山雀扑棱棱飞远。 “你整日这般闲逛,”他抬眸,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戏谑,“颜清昼竟也不管你?” 颜烬“啧”了一声,反手掷下一枚青桃,被他两指稳稳夹住。 “我哥?”她挑眉,笑得狡黠,“他若真管得了我,青冥阁的卦盘早该裂第三回了。” 沈疏羽低笑,掌心金粉忽地一荡,那枚青桃便在她眼前凭空消失,又倏然出现在她发间,恰卡在银铃旁,摇摇欲坠。 “看来……”他轻声道,“本君比他管用些。” “唉?天道大人,你……” 庙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颜烬眼神一凛,银铃无声飞向檐角。沈疏羽却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他指尖轻点地面,一圈金纹如水波荡开。 "是只山雀。"沈疏羽淡淡道。 话音未落,停在窗棂上的灰羽山雀突然羽色转金,体型暴涨数倍,化作一只神骏的金雕。它锐利的目光扫过庙内,最终落在沈疏羽肩头,轻轻啄了啄他的发丝。 颜烬挑眉:"看来天地万物,还是认旧主的。" 沈疏羽却没有回应。他正凝视着自己手臂上浮现的淡金色纹路——那不是神纹,而是枷锁留下的伤痕。每恢复一分灵力,这些伤痕就愈发清晰。 "您知道这往生庙中藏着什么吗?" 颜烬突然掀开庙内青砖。尘土飞扬间,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沟壑——那是以神血绘制的禁锢大阵。阵眼处插着九枚铜钱,正是星晦平日占卜所用。 "这里..."她指尖银针突然暴起,直刺沈疏羽后颈,"是禁锢神明之地!" 针尖触及皮肤的刹那,沈疏羽瞳孔泛起琉璃色。虚化的天规文字在他周身浮现,银针熔成金水。气浪将颜烬掀飞,她却笑得欢畅:"果然,您只有在濒危时才能调用真正神力!" 沈疏羽按住眉心灼热的金纹。破碎的记忆中,一个黑发高束的身影逐渐清晰——那人持剑劈开天幕,剑锋斩落的不是他的头颅,而是身后操控的金链。 "谢...溟衡..."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往生庙剧烈震颤。庙柱上一道陈年剑痕突然迸发赤光,与他体内枷锁产生共鸣。沈疏羽惊愕地发现,这道剑气竟能中和九宗的禁锢! 子夜时分,九宗死士包围了往生庙。 为首者高举"天律金印",厉声喝道:"奉九曜之命,请天道大人回宫!" 沈疏羽踏着月光走出庙门。他每走一步,足下便有金莲绽放又凋零。当死士催动金印时,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反噬——金印炸裂成粉,持印者瞬间苍老腐朽。 其余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本命法宝正不受控制地调转方向。那些刻在法器最深处的认主铭文,此刻正疯狂响应着真正的主人。 "告诉九宗。"沈疏羽的声音很轻,却让方圆百里的飞鸟惊起,"本君回来了。" 青冥阁观星台上,九盏青铜古灯同时熄灭。 星晦长老手中的铜钱锁链寸寸断裂。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触碰到弑天剑气了..." 颜清昼望着西方骤亮的星象,白玉卦盘"咔嚓"碎成两半。卦象显示的血色谶言,此刻清晰得刺目: “金枷碎,弑天归。” [化了][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金枷碎,弑天归 第5章 焚天劫火,桃花灼灼 沈疏羽苏醒三日后,登焚天阁。 沈疏羽此时神力以大不如前,只记得自己曾经为镇压弑天剑几乎要燃尽了神格,此时因弑天剑异动苏醒还需一段时间来调息恢复。但此剑重现一事不容忽视,加之焚天阁弟子竟能在九宗之前发现异动之事,沈疏羽很难不信,萧月泠对此事一无所知。 焚天阁的赤焰结界在沈疏羽面前如雪消融。 他踏着金莲虚影拾级而上,每步落下,台阶两侧的业火红莲便次第绽放。阁中弟子跪伏在长廊两侧,额头紧贴地面,无人敢直视天道真容。 "萧月泠。" 沈疏羽停在主殿前的九丈玉阶下,声音不重,却震得檐角铜铃齐齐碎裂。琉璃瓦上凝结的晨露瞬间蒸腾,在殿前化作一片氤氲雾障。 雾中传来环佩叮当。暗红纱衣的焚天阁主倚在朱漆殿柱旁,左腕的染血布带无风自动:"天道大人这是要...兴师问罪?"她指尖轻勾,布带末端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可惜您如今的神力..."火焰猛地暴涨,"怕是烧不动我这''缚神绫''了。" 沈疏羽广袖轻拂,雾障刹那散尽。他眉心金纹流转,目光落在萧月泠腕间——那看似陈旧的布带内侧,竟绣满暗金色天规文字。 "本君今日来,只问一事。"他指尖凝出一线金光,在空中勾勒出弑天剑的轮廓,"此剑现世,可是你焚天阁的手笔?" 萧月泠突然大笑。她甩袖击响殿前夔鼓,鼓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卦象:"您沉睡这两百年,修真界都传遍了..."鼓声越来越急,"说谢溟衡早被天罚劈得魂飞魄散,连弑天剑都化成了九块碎片——" 话音戛然而止。 沈疏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冰白手指虚扣在她咽喉处。 "本君再问一次。"沈疏羽的声音轻得像落雪,"剑在何处?" 萧月泠瞳孔骤缩。她突然撕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剑伤迸出赤金光芒——那分明是弑天剑留下的伤痕!伤口中嵌着的金属碎片发出共鸣般的嗡鸣,整座焚天阁开始震颤。 "想要?"她狞笑着抓住沈疏羽的手按向自己心口,"那就亲手来拿啊!"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殿顶俯冲而下! 沈疏羽后撤半步,那道身影却比他更快。玄色衣袍翻卷如夜雾,来人单手扣住萧月泠的天灵盖,另一手直接探入她心口伤口——血肉撕裂声中,赤金碎片被生生抽出。 "两百年来..."来人甩去手上血珠,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火灼过,"你们九宗还是这般令人作呕。" 沈疏羽呼吸微滞。 眼前人戴着半张玄铁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束发的赤金绳已经褪色,却与他手中剑碎片的锋芒如出一辙。最令沈疏羽心惊的是,自己竟看不透此人的修为——他周身灵力运转的方式,像极了古籍记载的...弑天诀。 萧月泠瘫软在地,却疯狂大笑:"果然...您果然还活着!"她挣扎着去抓那人的衣摆,"属下一直按主上当年的计划..." "闭嘴。"黑衣人一脚踩住她的手腕,"谁准你动弑天剑的?" 沈疏羽突然出手。金线缠上黑衣人腕间,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化作流沙。天道法则对此人无效的认知让他怔在原地,而对方已经转身,面具下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暗金光泽。 "这位仙君。"黑衣人突然凑近,呼吸拂过沈疏羽耳畔,"盯着别人看,是要负责的。" 那声音里带着沈疏羽熟悉的调侃,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他下意识要摘对方面具,却被一把攥住手腕。黑衣人低笑着将他拉近,剑碎片的光芒映亮两人之间的空隙:"焚天阁的茶不好喝,不如..."指尖在他掌心轻挠,"跟我去个有趣的地方?" “你是......”沈疏羽本该震开这无礼之徒,却鬼使神差地颔首。直到被带入千里外的桃林,他才惊觉——自己竟对一个来历不明者卸下防备。 暮色中的桃林如霞似火。黑衣人随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沈疏羽魂牵梦萦的脸。 "谢..."他指尖发颤,却不敢念出那个名字。 “嗯?”黑衣人挑了挑眉,支起一只手托着腮,“怎么啦仙君?” 沈疏羽敛眸,道“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谢七。"对方摘了片桃叶叼在唇间,笑得玩世不恭,"仙君这般神情,莫非我像你哪位故人?" 沈疏羽凝视着他眼尾那道痕——与记忆中谢溟衡被天雷所伤的位置分毫不差。心脏突然刺痛,破碎的画面涌现:血色苍穹下,这人曾用染血的手捧住他的脸,笑着说"天道大人若是为我流泪,我就算死也..." "不像。"沈疏羽垂眸掩去眼底波动,"只是阁下取剑的手法,让我想起一位...已故之人。" 谢七——或者说谢溟衡,忽然将剑碎片抛给他:"拿着。"见沈疏羽疑惑,他笑得愈发灿烂。 风过桃林,卷起满地残红。沈疏羽接住碎片的刹那,赤金光芒突然大盛。剑碎片化作流芒钻入他眉心金纹,天道枷锁竟松动了一分! "看来它认主。"谢溟衡倚在树边,目光缱绻地描摹沈疏羽的轮廓。两百年了,他的神明还是这般...让人想弄乱那身清冷气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剑穗——那是当年从沈疏羽衣襟上扯下的金线所编。 沈疏羽忽然抬眸:"我们可曾见过?" "现在不就见了?"谢溟衡突然逼近,将他困在树干与自己之间。俯身时,发梢扫过沈疏羽颈侧,"仙君若觉得亏欠..."指尖掠过他衣领,"不如拿点别的抵债?" 这个距离,沈疏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桃叶的苦涩清香。本该推开,却莫名想起记忆里那人总爱把下巴搁在他肩头,懒洋洋地说"天道大人身上好凉快"。 "放肆。"沈疏羽冷声道,耳尖却泛起薄红。 焚天阁外,夕阳将云层染成血色。 沈疏羽拂袖,穿过桃林,站在山崖边,衣袍被风掀起,眉间金纹微微闪烁。他指尖轻抚着融入体内的弑天剑碎片,感受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仿佛沉寂多年的心脏突然被注入一丝温度。 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刻意让他听见。 “仙君在看什么?” 谢溟衡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枯树上,手里把玩着一片桃叶,唇角微扬,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涌。 沈疏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看云。” “云有什么好看的?”谢溟衡走近,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却落在沈疏羽的侧脸上,“不如看我?” 沈疏羽终于侧眸,对上那双含笑的眼。 ——太像了。 眼尾微挑的弧度,瞳底隐约流转的赤金色,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可谢溟衡已经死了。 修真界人人皆知,两百年前那场天罚之下,弑天者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谢七。”沈疏羽开口,嗓音清冷,“阁下方才出手相助,疏羽谢过,只是这焚天阁少有外人踏足,阁下乃何方修士,为何会在此?” 谢溟衡眨了眨眼,笑容不减:“一个路过的散修,碰巧对仙君一见钟情。” 沈疏羽沉默。 他本该警惕,本该质问,可当对方靠近时,他竟生不出半分排斥。 ——像是身体比记忆更早认出了这个人。 “仙君不信?”谢溟衡故作委屈地叹气,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沈疏羽的袖口,“那这样呢?” 他指尖一挑,一缕金线从沈疏羽袖中抽出,在掌心化作一只翩跹的金蝶。 沈疏羽瞳孔微缩。 ——这是天道术法。 可要是眼前之人分明是凡人修士,如何能操控天道之力? “你……” 谢溟衡却已收回手,金蝶化作星点消散。他后退半步,笑意不减,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克制。 “仙君若不信我,那便当我是个痴心妄想的登徒子吧。” 沈疏羽静静看着他,半晌,忽然道:“你很像一个人。” “哦?”谢溟衡挑眉,“谁?” “一个……已故之人。” 谢溟衡笑了,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 “那仙君是想他活着,还是希望他死透了?” 沈疏羽指尖微蜷,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记忆被篡改,过往被遮蔽,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认识谢溟衡。可每当听到这个名字,心脏便如被无形之手攥紧,疼得发颤。 谢溟衡看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落花。 “仙君若想不起来,不如先想想现在?”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比如……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沈疏羽抬眸:“何处?” 谢溟衡勾唇一笑,指尖轻点他掌心。 “一个能让你放松的地方。” 桃林深处,溪水潺潺。 沈疏羽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谢溟衡熟练地生火、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仙君尝尝?”谢溟衡递来一盏茶,茶汤清澈,浮着几片桃花瓣。 沈疏羽接过,指尖不经意与他相触,竟觉一丝温热。 ——天道本该无情无欲,不该感知冷暖。 可此刻,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好喝吗?”谢溟衡问。 沈疏羽垂眸,轻抿一口,茶香清冽,带着淡淡的甜。 “嗯。” 谢溟衡笑了,忽然凑近,在他耳边低语:“那仙君可要记住这个味道。” “——因为下次,我会讨报酬的。” 沈疏羽指尖微顿,抬眸看他。 谢溟衡却已退开,懒洋洋地靠在树下,闭目养神。 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锋利的轮廓。 沈疏羽静静看着,忽然觉得…… 这一幕,似曾相识。 攻出场la[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谢七o(≧v≦)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焚天劫火,桃花灼灼 第6章 神陨之墟,幻境思潮 晨雾笼罩着焚天阁外的断魂崖,谢溟衡盘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周身灵力运转滞涩。两百年的封印让他的修为十不存一,原本如臂使指的灵力如今像一潭死水。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凝聚的微光忽明忽暗。 "这点灵力,连个结界都破不开..."他自嘲地笑了笑,突然警觉地抬头。 崖边桃树下,一袭白衣的沈疏羽不知何时出现,正静静望着东方紊乱的天象。晨风吹起他未束的发丝,露出颈侧一道淡金色的锁链纹路。 "仙君好雅兴。"谢溟衡故意弄出声响,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来看日出?" 沈疏羽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九曜星位移位,三界灵力紊乱。"他抬起手,一片桃花落在掌心,瞬间枯萎成灰,"有人在改动天地法则。" 谢溟衡眼神一暗。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九宗那些老家伙,终于要对他们亲手打造的"天道傀儡"下手了。 "仙君打算如何?"他状似随意地靠近,却在三步外停住。这个距离,他能闻到沈疏羽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还能看见他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的淡淡阴影。 沈疏羽终于转身,琉璃般的眸子直视着他:"你身上有初代天道的气息。" 谢溟衡心跳漏了半拍,面上却不显:"哦?莫非仙君觉得我是哪位古神转世?"他故意凑得更近,"那仙君可要好好...验明正身?" 一块玉简突然抵在他胸口。沈疏羽的声音依旧平静:"昨夜我在修复天规时,发现了这个。" 玉简上刻着一幅残缺的地图,中央用古神文标注着"神陨之墟"。谢溟衡瞳孔微缩——这正是他被封印这两百年间,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向导。"沈疏羽收起玉简,"你对上古遗迹的了解,不像普通散修。" 崖下突然传来银铃轻响。颜烬踏着晨雾而来,发间玉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她身后还跟着个红衣少女,腕间九尺红绫在风中如流火翻卷。 "介绍一下。"颜烬用扇子指了指身后,"我家小妹绯月,专修上古咒术。"红衣少女歪头一笑,眉心朱砂痣鲜艳欲滴。 谢溟衡暗自警惕。传闻中"咒绫罗刹"绯月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咒术宗师,更是少数能解读神族文字的人。颜烬带她来,分明是... "听说你们要找神陨之墟?"绯月蹦跳着凑到沈疏羽面前,红绫突然缠住他的手腕,"巧了,我刚好知道入口在哪哦~" 红绫上的咒文突然亮起金光,沈疏羽腕间的锁链纹路与之呼应般闪烁。他猛地抽回手,却见绯月已经退到三步外,笑得天真无邪:"天道大人的枷锁,和我家祖传的''缚神绫''是同源呢。" 气氛骤然紧绷。谢溟衡下意识想挡在沈疏羽身前,却见颜烬突然展开扇面:"别紧张,我们是来帮忙的。"她指向天际,"看。" 九道金光正从不同方向射向苍穹,在云层中交织成巨大的牢笼。整个修真界的灵气开始暴走,山峦震动,江河倒流。 "九曜锁天阵。"绯月收起玩笑神色,红绫无风自动,"那群老不死的想重演两百年前的事。" 谢溟衡握紧拳头。当年就是这道阵法,将沈疏羽的天道权柄生生剥离... "没时间了。"沈疏羽突然抬手,金粉在空中勾勒出完整的地图,"带路。" 绯月红绫一展,在空中烧灼出一道赤色轨迹:"跟我来!" 四人御风而起时,谁都没注意到——谢溟衡袖中滑落一枚青铜铃铛,正与沈疏羽腕间金纹产生微妙共鸣。 青冥阁内,星晦长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卦盘上代表天道的玉珠"咔嚓"裂开,流出的竟是金色血丝。 "他触碰到真相了..."老人癫狂大笑,枯手指向西方,"快!启动第二重阵法!" 而此时,绯月的赤霞绫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灼目的裂痕,如同撕裂了天幕。众人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古老而腐朽的气息。 "抓紧了!"绯月回头喊道,红绫上的咒文亮起刺目金光,"入口要开了!" 谢溟衡下意识伸手去扶沈疏羽,却在触碰到他衣袖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他眯起眼睛,看见天道周身自动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本能的天道防御。 "跟紧我。"沈疏羽淡淡道,雪白的衣袂在扭曲的空间乱流中纹丝不动,"这里的空间法则已经紊乱。" 颜烬展开紫玉扇挡在面前,扇面上的九幽噬魂咒微微发亮:"星晦那老东西肯定动了手脚,我感应到至少三重禁制。" 随着绯月一声清喝,赤霞绫猛然绷直,众人面前的空间像琉璃般碎裂开来。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寒风迎面扑来,露出后面幽暗的通道。 谢溟衡瞳孔微缩。通道两侧悬浮着无数破碎的青铜器皿,每一件上面都刻着残缺的天规文字。更诡异的是,这些器皿正在渗出血珠,血珠又化作细小的金色符文消散在虚空里。 "这就是...神陨之墟?"绯月难得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红绫不自觉地缠紧了手腕。 沈疏羽抬手轻触一枚飘过的青铜碎片,金粉从指尖流淌而出:"不,这只是前庭。"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真正的神陨之墟在..." 话音未落,整个通道突然剧烈震颤!悬浮的青铜器皿纷纷炸裂,飞溅的碎片中,谢溟衡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是星晦的占星术! "小心!"他一把拽过沈疏羽,同时祭出护体灵力。然而为时已晚,那些飞溅的血珠突然凝聚成锁链形状,精准地缠上了沈疏羽的手腕。 "天规...反噬..."沈疏羽闷哼一声,眉心的金纹骤然黯淡。更可怕的是,通道尽头突然亮起九点金光——正是九曜锁天阵的核心! 颜烬的银铃疯狂作响:"是陷阱!快退!" 绯月的赤霞绫在虚空中灼烧出一道猩红裂痕,众人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神陨之墟的入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将四人吞入其中。 "抓紧我!" 谢溟衡在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伸手去抓沈疏羽,却只扯下半片雪白衣袖。黑暗中传来颜烬的咒骂和绯月银铃般的笑声,随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砰!" 谢溟衡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立刻翻身而起,指尖凝聚灵力——却见沈疏羽就落在三步之外,白衣染尘,眉心金纹明灭不定。更诡异的是,他们竟站在一座白玉祭坛中央,四周漂浮着血色雾霭。 "这不是神陨之墟..."沈疏羽撑起身子,琉璃般的眸子泛起波澜,"是记忆幻境。"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血雾突然凝聚成无数人影。谢溟衡瞳孔骤缩——那些分明是两百年前九大宗门的装束!幻影们重复着当年的场景:天罚降临时,长老们惊恐万状地跪地求饶,弟子们在金雷中灰飞烟灭...... "星晦那老东西动了手脚。"谢溟衡咬牙拔出腰间佩剑。这把寻常铁剑与当年的弑天剑相比简直如同儿戏,但此刻却是他唯一的倚仗。 血雾突然暴动!一道三丈高的神族残念从祭坛下方升起,黄金瞳中燃烧着憎恨的火焰。它手中幻化出的巨斧带着破空之声劈向沈疏羽—— "小心!" 谢溟衡扑过去将人推开,铁剑与巨斧相撞的瞬间寸寸断裂。冲击力让他狠狠撞在祭坛边缘,喉间涌上腥甜。 "谢七!"沈疏羽下意识唤出这个假名,袖中金线如灵蛇般缠住神族残念。却在接触的刹那,那些金线突然反噬,顺着他的手臂钻入眉心! 沈疏羽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金纹如蛛网般在皮肤下蔓延。天罚那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九道金链穿透他的身体,云端传来星晦嘶哑的宣告,还有......赤金眼瞳的青年在雷海中转身,弑天剑为他劈开生路...... "沈疏羽!" 谢溟衡顾不得伪装,直接喊出他的名字。他徒手撕开逼近的血雾,却在触到沈疏羽肩膀的瞬间被金光弹开——天道自我保护的本能正在排斥所有靠近者。 一道黑影突然从祭坛阴影处窜出!蒙面人手中短剑直取沈疏羽后心,剑锋上跳动着焚天阁特有的赤焰。谢溟衡想都没想就挡在前面,左肩被短剑贯穿时闷哼一声。 "滚开!"他右手扣住蒙面人咽喉,却在对方眼中看到熟悉的焰纹——是萧月泠的亲传弟子陆离!电光火石间,蒙面人捏碎传送符,身形逐渐虚化。 谢溟衡没有追击。他转身抱住蜷缩成一团的沈疏羽,发现对方浑身滚烫,金纹已经蔓延到脖颈。更可怕的是,那些血雾正被金纹吸引,不断注入沈疏羽体内。 "醒醒!"他搂过沈疏羽,声音染上罕见的慌乱,"那些不是你的记忆!" 怀中的天道突然睁眼,眸中金光大盛。谢溟衡还未来得及欣喜,就被一股巨力掀翻!沈疏羽悬浮在半空,白发无风自动,周身环绕着暴走的天道之力。 "逆天者...当诛..." 冰冷的声音从沈疏羽口中吐出,却夹杂着星晦特有的嘶哑回声。金色锁链从虚空刺出,将谢溟衡四肢钉在地上——正是两百年前天罚的复现! "看清楚我是谁!"谢溟衡忍着剧痛抬头,任由锁链割破皮肉,"你说过要等我——" 一滴金血从沈疏羽眼角滑落。 锁链突然停滞。 白发渐渐恢复成墨色。 当沈疏羽坠落时,谢溟衡挣脱束缚将他接住。怀中人眉心金纹碎裂了一角,露出底下被封印的赤色剑痕——那是弑天剑留下的印记。 "果然..."谢溟衡用指腹轻抚那道剑痕,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你一直都记得。"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绯月的呼喊和颜烬的银铃声,幻境正在崩塌。谢溟衡迅速擦去沈疏羽眼角的金血,在他醒来前又变回那个散修"谢七"。 当最后一丝血雾消散时,真正的神陨之墟终于显露真容——遍地白骨中,初代天道的无字碑静静矗立,碑前插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 谢七和天道大人来走主线啦[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神陨之墟,幻境思潮 第7章 神墟断剑,故人重逢 神陨之墟的入口在众人身后缓缓闭合,四周陷入死寂般的黑暗。唯有绯月的赤霞绫泛着微弱红光,映照出遍地森然白骨。 沈疏羽仍昏迷不醒,被谢溟衡半抱在怀中,眉心金纹黯淡,呼吸微弱。 颜烬指尖燃起一缕幽蓝灵火,照亮前方—— 一座无字石碑静静矗立,碑前斜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 "这就是……初代天道自毁之地?" 绯月低声呢喃,红绫无意识地缠紧手腕。 无字碑矗立在废墟中央,通体漆黑如墨,碑面光滑如镜,竟无一丝刻痕,仿佛连时光都不敢在其上留下印记。碑前斜插着一柄断剑,剑身锈蚀斑驳,剑锋残缺,却仍能看出昔日的凌厉。 谢溟衡的目光落在断剑上,瞳孔骤然一缩。 ——剑柄处,一道赤金纹路蜿蜒如血,与弑天剑的纹路如出一辙。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喉结微动,像是咽下了什么未能出口的话。 绯月蹲下身,红绫轻轻拂过剑身,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铭文——"祭"。 "这剑……"她歪头,"怎么像是被人血淬炼过的?" 谢溟衡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神族的东西,谁知道呢。" 他的语气平静,可指节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那里,本该悬着另一把剑。 颜烬蹲下身,指尖轻抚石碑,忽然蹙眉:"这碑上有字,只是被抹去了。" 绯月凑近,红绫上的咒文微微发亮:"是神族禁术……初代天道临死前,自己抹去的。" 谢溟衡沉默片刻,低声道:"他不想让后人知道真相。" 颜烬忽然"啪"地合上紫玉扇,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溟衡:"谢七?" 她挑眉,"这名字取得可真敷衍,怎么不干脆叫''谢随便''?" 绯月眨了眨眼,突然伸手戳了戳谢溟衡的脸:"就是!这张脸虽然比以前更疯批了点,但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谢溟衡:"……" 颜烬抱臂冷哼:"装得挺像啊?当年是谁说''我要是死了,你们记得给我烧点蜜饯''的?" 绯月立刻举手:"我作证!他还说''颜烬嘴硬心软,绯月看着天真其实最会骗人''!" 颜烬:"……" 谢溟衡终于绷不住,低笑出声:"二百年不见,你们倒是一点没变。" 绯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赤霞绫在身后飘舞:"那是!我可是靠实力让九宗门闭嘴的绯月大人,区区二百年算什么?" ——她本是半妖出身,幼时因血脉不纯备受欺凌,却硬是靠着逆天修为杀出一条血路。当年她初入修真界时,九宗修士见她妖瞳赤红,皆避之不及,直到她一人横扫三宗擂台,才让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闭了嘴。 而颜烬,则是在一次秘境试炼中与她相识。彼时颜烬毒舌刻薄,绯月狡黠难缠,两人从互相下绊子到并肩作战,最后竟成了挚友。 "所以你们早就认出我了?"谢溟衡挑眉。 颜烬轻哼一声:"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绯月笑嘻嘻补充:"我们还商量好要演一出戏试探你呢!结果差点因为谁来当''柔弱小妹''吵起来——" 颜烬立刻用扇子敲她脑袋:"闭嘴!" 谢溟衡笑得肩膀直抖:"二百年了,你们还是这么……" "彼此彼此。"颜烬翻了个白眼,"疯批剑修变本加厉。" 三人相视一笑,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当年三人结伴修行时,谢溟衡还是个表面正经的剑修,颜烬毒舌却可靠,绯月看似天真实则诡计多端。他们曾一起闯过秘境,斗过凶兽,也曾在月下饮酒,笑谈天下修士皆庸才。 直到天罚降临,谢溟衡身死道消的消息传来—— "某人当时可是偷偷哭了呢~"绯月突然凑到颜烬耳边,故意大声"窃窃私语"。 颜烬立刻炸毛:"胡说什么!我那是在研究新毒方!" 谢溟衡低笑,眼底却闪过一丝暖意。 他知道,这二百年里,她们从未真正相信他会彻底消失。 就像他,也从未放弃过回来的执念。 绯月歪头看他,忽然伸手戳了戳沈疏羽的脸颊:"所以,天道大人知道你是谁吗?" 谢溟衡摇头。 颜烬与绯月对视一眼,默契地没再多问。 "行了,叙旧到此为止。"颜烬收敛笑意,看向昏迷的沈疏羽,"先让他醒过来。"颜烬指尖凝起灵光,"他的灵力被神族残念侵蚀,需要外力引导。" 谢溟衡点头,三人同时催动法力,灵流交织成网,缓缓注入沈疏羽体内。 金光渐盛,沈疏羽的睫毛轻颤,终于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谢溟衡近在咫尺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座无字碑与断剑。 "初代天道……"沈疏羽嗓音低哑,"他为何自毁神格?" 谢溟衡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他发现,所谓天道,不过是神族操控三界的傀儡。" 沈疏羽瞳孔微缩。 绯月拍了拍手,笑眯眯打断:"好啦,天道大人刚醒,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颜烬环顾四周,指向不远处一座残破神殿:"那里灵力尚稳,适合调息。" 谢溟衡将沈疏羽扶起,低声道:"能走吗?" 沈疏羽淡淡"嗯"了一声,却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被谢溟衡稳稳扶住。 绯月眨眨眼,凑到颜烬耳边小声道:"你说,咱们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颜烬瞥她一眼:"急什么?疯批自己都没急呢。" 谢溟衡:"……我听得见。" 沈疏羽靠坐在斑驳的石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剑上剥落的锈迹。 "我在幻境里看到的……"他声音低沉,眉心的金纹忽明忽暗,"是初代天道自毁神格前的记忆。" ——血色的苍穹下,初代天道立于九重天阶之上,周身缠绕着无数金色锁链。那些锁链另一端连接着九座悬浮的仙山,每一座山上都站着一位神族长老,他们冷笑着,手中掐诀,锁链越收越紧…… "他并非自愿成为天道。"沈疏羽闭了闭眼,"而是被神族强行炼化为傀儡。" 绯月指尖的红绫无意识地收紧:"所以他才自毁神格?" 谢溟衡眸色深沉,指节抵在断剑的铭文上,没有接话。 颜烬冷笑:"难怪星晦那老东西这么怕你想起来——" 话音未落,神殿外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数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刀光剑影直逼沈疏羽而去! "啧,阴魂不散。"谢溟衡反手抽出佩剑,剑锋横扫,赤金剑气如焰火炸开,硬生生逼退三名死士。 这些死士全身笼罩在黑袍中,招式狠辣却毫无门派特征,显然是九宗特意培养的"无痕者"。更诡异的是,他们的身体竟能虚化,寻常攻击穿透而过,如同斩在雾气之中。 "有意思~"绯月娇笑一声,赤霞绫骤然绷直,绫上咒文亮起刺目血光,"那试试这个?" 红绫如毒蛇般缠上一名死士的脖颈,咒文烙进皮肉的"滋滋"声中,那人发出非人的嘶吼,竟开始自燃!绯月歪头欣赏着火焰,眼尾描金在火光中妖冶如狐:"烧起来真漂亮呀~" 颜烬的紫玉扇展开,九幽噬魂咒化作毒雾弥漫。两名死士刚踏入雾中便身形凝滞,她趁机甩出三枚冰魄针,针尖精准刺入死士眉心:"封!" 然而更多的黑影从殿外涌入。沈疏羽强撑起身,掌心金粉凝聚成刃,却在斩向一名死士时突然头痛欲裂——记忆碎片中闪过同样的黑袍人,正将锁链钉入初代天道的脊骨…… "小心!"谢溟衡旋身挡在他面前,铁剑与死士的短刃相撞迸出火星。他左肩被划开一道血口,却咧嘴笑了:"就这么点本事?" 就在战局胶着时,石窟顶部的赭石突然传来"咔哒"轻响。 下一瞬,巨石轰然碎裂! 一道霜寒剑气如月华倾泻,所过之处死士尽数冻结成冰。雪衣女子踏着碎岩飘然而落,高马尾利落地束在脑后,腰间冰晶玉佩折射出冷冽光芒。 ——流霜剑阁首席弟子,云臆。 "冰块脸!"绯月欢呼一声,红绫卷住最后一名死士的腰,猛地甩向云臆,"接好!" 云臆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寒星剑芒掠过,死士在半空炸成冰晶粉末。 沈疏羽怔怔望着她:"云…师姐?"记忆里零星的画面闪回——雪地里对练的剑招,月下共饮的茶盏,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过往。 云臆收剑入鞘,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谢溟衡时微微一顿。 谢溟衡挑眉,指尖在剑柄上轻敲三下——这是当年他们之间的暗号。 云臆几不可察地点头,转而从怀中取出一卷玉简抛给颜烬:"阁主的手谕。" 绯月凑过去念道:"''那群老东西该遭报应了''……噗!这真是江见雪写的?" 云臆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师尊原话。"她看向沈疏羽,声音放缓,"前面有初代天道留下的传送阵。" 谢溟衡与颜烬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唰地合上扇子:"那就别磨蹭了。" 绯月蹦跳着去挽云臆的手臂:"师姐~你都不知道这两百年我有多想你!" 云臆面无表情地抽回手:"你上个月才偷喝了我窖藏的雪酿。" "哎呀,被发现了~" 看着打闹的两人,沈疏羽忽然按住太阳穴。零碎的画面中,似乎也有这样的一幕——绯月偷摘云臆剑穗上的玉珠,被追着打了半个山头…… 谢溟衡不动声色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形,低声道:"慢慢来。" 沈疏羽望着四人默契的背影,恍惚觉得—— 自己遗忘的,或许远比想象中更多。 谢七掉马 F3出场!![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神墟断剑,故人重逢 第8章 残星溯梦,剑忆故人 众人在前往传送阵时,绯月突然出声道“等等!我们带不走断剑,但我们走了星晦那老东西不会又要对这动手脚吧?”犹豫片刻,还是回身掠出,“我去设个结界!” 绯月的赤霞绫在无字碑周围划出一道猩红咒圈,绫上符文如活物般游动,最终凝结成一道半透明的血色屏障。 "这样应该能撑一阵子。"她指尖轻点,最后一缕咒文没入地面,轻哼一声,"那些死士再敢靠近,就让他们尝尝''焚心咒''的滋味。" 颜烬抱臂站在一旁,紫玉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你确定这结界能拦住星晦?那老东西可是连天机都能篡改。" "拦不住他本人,但至少能挡住他派来的杂鱼。"绯月笑嘻嘻地转了个圈,红绫飘舞,"再说了,不是还有云臆师姐的''霜痕剑气''加固嘛!" 云臆没有答话,只是并指在结界上又添了一层冰蓝剑意。寒气蔓延,血色屏障表面顿时凝结出细密的霜纹,防御力倍增。 沈疏羽静立碑前,苍白的手指虚抚过断剑残缺的刃口。每一次触碰,都有细碎的金芒从剑身流入他的指尖,随之而来的,是愈发剧烈的头痛——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正疯狂涌入识海。 "唔……"他忽然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眉心金纹剧烈闪烁。 谢溟衡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不能再接触这把剑了。" "不……必须弄清楚。"沈疏羽强压下眩晕感,额角渗出细汗,"这把剑和初代天道有关……也和我有关。" 他抬眸看向众人,琉璃般的眼瞳中流转着陌生的金芒,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九曜星移位,灵力暴乱,死士突袭——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星晦在害怕。"颜烬冷笑,"怕你想起当年真相。" "不止。"云臆突然开口,霜色剑气在她周身流转,"流霜剑阁的''寒星镜''昨夜映出异象——九座悬空山正在向归墟之海移动。" 绯月吹了声口哨:"哇哦,那群老家伙要搞大事啊!" 谢溟衡的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侧——那里本该悬着弑天剑的位置空空如也。他眯起眼:"九曜锁天阵的阵眼就在归墟。" 残阳如血,众人御剑离开神陨之墟时,整个修真界的天空都泛着不祥的暗红色。九颗曜星偏离轨道,在苍穹上排成诡异的直线。 "直接去归墟太冒险。"云臆的剑气破开前方紊乱的灵流,"需要先回九宗取寒星剑阵图。" 绯月歪头:"咦?冰块脸要带我们回娘家?" "闭嘴。"云臆的耳尖微微发红,"剑阁有直通归墟的密道。" 颜烬突然用扇子掩唇:"说起来……沈仙君现在的状态,确实需要个正经落脚处调息。"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沈疏羽——天道化身的白衣已被冷汗浸透,金纹从眉心蔓延至颈侧,显然在与体内神族残念艰难对抗。 谢溟衡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随时准备接住可能倒下的人:"那就去流霜剑阁。" 众人在流霜剑阁前落地。 "等等~"绯月突然晃到沈疏羽面前,红绫轻轻缠住他手腕,"天道大人,到了九宗地界,您这副模样太显眼啦。" 她指尖泛起红光,在沈疏羽眉心一点。金纹顿时隐去,青丝如瀑,唯有一双眼瞳还残留着些许琉璃光泽。 "完美!"绯月拍拍手,"现在您就是个重伤的剑修啦~" 沈疏羽微微蹙眉:"你用了妖术?" "半妖术~"她眨眨眼,"放心,连星晦都看不破哦。" 云臆突然按住剑柄:"有人来了。" 远处云层中,十余道剑光正向他们疾驰而来。为首者一袭流霜剑阁的白袍,腰间却挂着焚天阁的赤玉令牌——正是两派联合巡查的弟子。 颜烬迅速给众人使了个眼色,突然捂住心口娇弱倒地:"唔,旧伤复发了……" 语毕锁住自己几条灵脉,脸色渐渐发白。 绯月立刻戏精上身,扑过去扶住她:"师姐撑住啊!这位路过的剑修道友——"她泪眼汪汪地看向云臆,"求您救救我师姐吧!" 云臆:"……" 谢溟衡憋笑憋得肩膀发抖,顺势揽住沈疏羽的腰往自己怀里带:"道友见谅,我家道侣也受了伤。" 沈疏羽身体一僵,耳尖瞬间染上薄红。 巡查弟子们落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霜雪般高洁的云臆师姐冷着脸站在一旁,死个散修模样的男女狼狈相扶,其中还有个昏迷不醒的白衣美人被黑袍剑修紧紧搂着。 "云师姐!"为首的弟子恭敬行礼,"这些人是?" "途中遇见的伤者。"云臆面不改色,"带回剑阁救治。" 弟子犹豫地看向沈疏羽:"这位道友看着面生……" "我道侣体弱,平日不出门。"谢溟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手指还在沈疏羽腰间暧昧地摩挲,"今日是带他出来赏花的,谁知遇上灵力暴乱。" 巡查弟子的目光在谢溟衡身上转了一圈,又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沈疏羽,眉间轻抽,几张脸上顿时十分精彩。但看着云臆在一旁,又不好说什么,只干笑着道:“啊……原来如此……” 沈疏羽忍无可忍,暗中掐了他一把。自己和谢溟衡只认识不久,可在他说出这般调戏的话语时,沈疏羽又会不自觉的纵容。 那阵微妙的情绪过后,弟子又压低声音,"师姐小心,刚接到命令,要严查所有陌生修士——听说天道化身现世了!" 云臆眼神一凛:"谁下的令?" "星晦长老亲自传的九曜金令。" 众人交换了个凝重的眼神。谢溟衡搂着沈疏羽的手无声收紧——局势比想象中更危急。 踏入剑阁结界时,沈疏羽忽然按住心口,一缕金丝从指缝溢出。 "怎么了?"谢溟衡立刻低头。 "这里有……初代天道留下的东西。"沈疏羽望向剑阁最高处的观星台,金瞳明灭不定,"很熟悉……" 云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寒星剑冢。" 绯月突然"啊"了一声:"就是那个传说用天道骸骨铸剑的地方?" 话音刚落,沈疏羽猛地咳出一口金血,神族残念在他体内疯狂冲撞。谢溟衡立刻将人打横抱起,黑袍翻卷间遮住他周身异象:"先找地方让他调息。" 云臆点头:"跟我来。" 众人匆匆穿过回廊时,谁都没注意到——观星台的铜镜中,星晦长老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沈疏羽的背影。 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镜面,九枚铜钱悬浮成阵:"终于……回来了啊。" 铜钱落地,排成一个狰狞的"弑"字。 谢溟衡的手臂坚实有力,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让沈疏羽有一瞬恍惚。黑袍剑修身上那股松木混合着铁锈的气息钻入鼻腔,熟悉得令人心悸。 "别动。"谢溟衡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压得极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有人在看。" 沈疏羽本能地想要挣脱的动作僵住了。他垂下眼帘,任由谢溟衡的手在他腰间收紧。那只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衫灼烧着皮肤,指腹的薄茧偶尔擦过腰侧敏感处,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太熟悉了。这种被半强迫地揽入怀中的感觉,还有对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他记忆深处尘封的匣子。 两百年前,也有个人总爱这样突然揽住他的肩膀。那时他还是个刚入道的少年,而那个人—— 沈疏羽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住了谢溟衡的衣襟。他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面容,剑眉星目,下颌线条如刀削般锋利,右眼角下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浅疤。这道疤...... "怎么了?"谢溟衡注意到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似曾相识的弧度,"道侣大人?" 这调侃的语调让沈疏羽心头一颤。记忆中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沈疏羽十五岁时,已在玄霄宗修行三载。 暮春的桃林,落英如雪。 沈疏羽手中长剑寒光流转,剑气扫过之处,花瓣纷纷扬扬,在空中凝成一道纷乱的雪线。他神色沉静,剑势却凌厉至极,一招一式皆如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滞涩。 忽然—— “好剑法!” 一道清朗带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沈疏羽收剑抬眸,只见一袭玄衣的少年懒散地倚坐在桃树枝头,手中晃着一壶酒,乌发高束,衣袍被风吹得猎猎翻飞。他眉眼张扬,唇角噙着笑,整个人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肆意。 “不过——”少年拖长尾音,忽然翻身跃下,轻飘飘地落在沈疏羽面前,腰间悬着的长剑在日光下泛着冷冽寒芒,“师兄的最后一式,若是再快半分,剑气会更利落些。” 沈疏羽眸光微动。 这人竟能一眼看破他剑招中的细微滞涩? “你是谁?”他淡声问。 少年扬唇一笑,抱拳行了个极不正经的礼,语气轻佻:“谢溟衡,刚入门的师弟,特来拜会沈师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顺便讨教几招。” 沈疏羽微微蹙眉。 谢溟衡……这名字他未曾听过,但此人身上气息沉敛,剑意隐而不发,绝非寻常弟子。 “玄霄宗弟子名录上,没有你。” 谢溟衡闻言,不仅不慌,反而笑得更加肆意。他抬手晃了晃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玄色衣襟。 “师兄若不信,不如亲自试试?”他抬手,剑锋直指沈疏羽,眼中笑意灼灼,“看看我……配不配入玄霄宗?”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 后来,沈疏羽才知,谢溟衡此人,天生反骨,桀骜难驯。 他会在练剑时故意挑落沈疏羽的发带,再大笑着躲开他的剑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拎着酒翻进沈疏羽的院子,非要拉着他共饮。 “师兄,你总这么板着脸,多没意思?” 谢溟衡曾这样笑着对他说。 而沈疏羽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任由他懒散地靠在自己肩上,醉眼朦胧地数着天上的星星。 那时的他们,谁都不曾想过,两百年之后,谢溟衡血洗九宗门,沈疏羽化天道降天罚。 神魔易位。 谢溟衡会身死道消,而沈疏羽……会忘记一切。 "你......"沈疏羽回神,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巧合,谢七不可能是那个人。那个人早已死在两百年前的天罚下,尸骨无存。 可为什么心跳得这样快? "我脸上有东西?"谢溟衡故作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恰好擦过眉眼。他的眼睛在笑,深处却藏着沈疏羽看不懂的情绪。 沈疏羽移开视线,轻声道:"放手,我能走。" "那可不行。"谢溟衡反而搂得更紧了些,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重伤的道侣怎么能自己走路?" 绯月在旁边偷笑,被云臆一个眼神制止。巡查弟子已经走远,但谢溟衡似乎并不打算松开手。沈疏羽能感觉到对方胸腔的震动,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与他自己的心跳渐渐同步。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得令人心痛。沈疏羽闭上眼,任由自己短暂地沉溺在这份虚幻的温暖中。即使知道是假的,即使知道谢七只是在演戏......他也贪恋这一刻的亲近。 "你心跳很快。"谢溟衡忽然低声道,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 沈疏羽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谢溟衡深邃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他所有伪装,直达灵魂深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知道他在想什么。 "伤势所致。"沈疏羽别过脸,声音冷淡,耳尖却悄悄红了。 谢溟衡低笑一声,没再追问。但他的拇指在沈疏羽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一个无言的安慰。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疏羽浑身一僵——两百年前,每当他修炼过度导致灵力紊乱时,那个人也是这样,一边嘲笑他太拼命,一边用拇指轻轻按揉他后腰的穴位。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了。 沈疏羽突然抓住谢溟衡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谢溟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成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你的道侣啊,这么快就忘了?" "别开玩笑。"沈疏羽的声音有些发抖,"谢七,你认识我对不对?在......在更早之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谢溟衡的笑容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沈疏羽从未见过的复杂表情。他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云臆打断。 "到了。"云臆站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指尖凝聚一点寒光点在门锁上,"这里是剑阁客居,暂时安全。" 谢溟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多谢云师姐。"他抱着沈疏羽大步走入室内,轻轻将人放在榻上,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沈疏羽不肯松手,道:“谢七,”抓着他的衣袖:"回答我。" 谢溟衡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等你想起来,我就告诉你。"说完轻轻抽回袖子,转身走向门口。 沈疏羽望着他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个离去的剪影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如此相似,又如此陌生。 "等等。"他不由自主地唤道。 谢溟衡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吧?"沈疏羽问出这句话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溟衡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片刻沉默后,他低声道:"睡吧,你需要休息。" 门关上的瞬间,沈疏羽仿佛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声音里包含的思念与痛苦,让他的眼眶莫名发热。 窗外,九曜星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疏羽抬手触碰眉心隐去的金纹,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坐在桃花树上的少年,笑着向他伸出手: "小天道,上来啊,我教你喝酒。" 那是两百年前,属于他和谢七——不,是谢溟衡的记忆。 天道大人自己回忆起来了一点[爆哭]下一章谢七和f3要想办法帮他恢复记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残星溯梦,剑忆故人 第9章 霜天晓角,天道临尘 流霜剑阁,听雪轩。 窗外寒梅映雪,室内茶烟袅袅。云臆屏退了左右,只余沈疏羽与谢溟衡。气氛不似先前凝肃,却也别有几分微妙。 “师姐的意思是,让我借‘霜华盛宴’之机,公开现身?”沈疏羽指尖划过温热的杯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记忆依旧破碎,对于“天道”该有的威仪和应对,他并无十足把握。 云臆颔首,神色比对外人时缓和许多,但仍透着清冷:“嗯。星晦那老东西肯定早就知道你醒了,其他几个老狐狸估计也收到了风声。他们现在按兵不动,无非是摸不准你的状况,想在暗处观察,甚至……找机会再下黑手。”她看向沈疏羽,眼神里有关切,“你一直藏着,反而给他们机会编织新的罗网。不如直接站到明处,坐实‘天道归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总得收敛几分。” 她顿了顿,补充道:“九宗之内,大多普通弟子和部分长老,对‘天道’二字仍存有本能敬畏。你现身,能稳住这部分人心,也让星晦有所顾忌——至少明面上,他不敢直接对抗‘天道意志’。” 一直抱臂靠在窗边的谢溟衡忽然嗤笑一声,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刺:“说得轻巧。让他们知道天道醒了,然后呢?等着那群老狐狸排着队来试探、巴结,或者……看看这位苏醒的天道大人,还剩下几分神力?记不记得当年旧事?”他目光扫过沈疏羽,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怜惜,更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什么东西,最终化为一声轻哼,“况且,他现在这样子……”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沈疏羽明白。自己灵力未复,记忆混沌,连自身过往都需旁人提醒,确实不像个能震慑群雄的“天道”。 云臆瞥了谢溟衡一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正因如此,才更需要站出来。唯有立于人前,才能打破星晦的暗中布局。至于疏羽的状态,”她转向沈疏羽,语气放缓,“你只需出现,不必多言,维持基本仪态即可。剩下的,交给他们自己去猜。” 她顿了顿,又看向谢溟衡,意有所指:“而你,谢七公子,你的身份太过‘特殊’,确实不宜在那种场合公开露面。” 谢溟衡挑眉,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怎么,怕我吓着那些名门正派?还是怕我……抢了你们天道大人的风头?”他这话像是玩笑,目光却再次落在沈疏羽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温柔,仿佛要将这人清冷的身影刻进眼里。 沈疏羽微微蹙眉,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心中那点莫名的悸动又浮现出来。这个谢七,言行举止总是透着一股违和的熟悉与……逾越。他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就依师姐所言。”公开现身,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一步险棋,但也是必行之策。 云臆点头:“好。这七日你便在剑阁静养,我会安排妥当。宴会那日,你只需最后现身即可。” 七日光阴,转瞬即逝。 流霜剑阁的“霜华盛宴”如期而至。各宗代表齐聚,场面盛大。因天道苏醒的消息早已在各派高层间悄然传开,场中气氛看似热闹,实则暗流涌动。众人寒暄笑语间,眼神却不时瞥向高台,带着探究与等待。 高台之上,流霜剑阁阁主江见雪端坐主位,神色清冷如常。玄霜谷主柳凝香、青冥阁主颜清昼、焚天阁主萧月泠、浮玉山主玉临风等皆已落座,彼此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绯月换了身鹅黄衣裙,乖巧地站在颜烬身边,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周围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们。颜烬摇着紫玉扇,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弧度。云臆侍立在江见雪身侧,面色平静。 谢溟衡果然未曾现身。无人知晓他此刻隐匿于何处,或许在某处檐角阴影下,或许就在不远处的阁楼中,那双赤金色的眼瞳正穿透风雪,冷冷地注视着下方,尤其……是那高台上即将出现的人。 宴会过半,气氛在一种微妙的期待感中发酵。 江见雪缓缓起身。场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于此。 “今日诸位齐聚,除赏雪论道外,”江见雪声音清越,开门见山,“亦为恭迎天道大人归来。” 台下响起一阵并不太意外的低语声和窸窣动静。大家早已心中有数,此刻更多的是确认以及调整面部表情,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敬畏与激动。 “恭请天道大人。”江见雪侧身,抬手示意。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仿佛都屏住了。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轻柔,一道身影自漫天琼白中缓步而出。 素白广袖长袍,墨发半挽,容颜清绝,眉宇间带着亘古般的疏离与淡漠。眉心那道淡金色的天道神纹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微光,周身道韵天成,仿佛携着整个世界的秩序与法则而来。 他步履从容,所过之处,风雪悄然避让,冰莲虚影在他足下生灭。 “拜见天道大人!” 这一次,呼声比预想中更为整齐和响亮。无论内心作何想法,此刻在场绝大多数修士都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天道积威已久,即便沉睡两百年,其名仍重如山岳。 沈疏羽于高台中央站定,目光淡然地扫过台下众人,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起。” 众人依言直身,无数道目光或虔诚、或狂热、或探究、或隐晦地落在他身上,试图从这完美无瑕的天道仪容下,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恭贺天道大人苏醒!” “天道归来,实乃苍生之幸!” “愿天道永昌,护佑三界!” 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台下,萧月泠垂眸,指尖用力掐着腕间布带。柳凝香面带得体的微笑,眼神却仔细打量着沈疏羽周身的气息。颜清昼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兰音耳垂的玉铃极轻微地颤了一下。寒霁面无表情,温衡显得有些局促,秦妙则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玉临风抚琴微笑,颔首致意。云栖微微躬身,云芷歪着头,眼神亮晶晶的。 绯月小声嘀咕:“疏羽哥哥这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颜烬用扇子掩唇,低笑:“不然怎么叫天道呢?”她的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那些表面恭敬、眼神却闪烁不定的人。 高台上的沈疏羽,承受着万千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能感受到那些隐藏在恭敬下的审视与算计,也能感受到远处那道格外炽烈、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来自谢溟衡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已然落下。星晦会如何接招?九宗各方势力又会如何反应? 这场盛宴,从来就不只是赏雪。 他的目光掠过众人,仿佛洞悉一切,又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唯有在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座覆雪阁楼时,微微停顿了一瞬。 窗后阴影里,谢溟衡几乎要将窗棂捏碎。他看着那人独立高台,清冷孤绝,仿佛离他无比遥远,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暴虐与渴望。 想将他拉下神坛,想撕破那层清冷自持的伪装,想让他只看着自己一个人。 他的天道。他的疏羽。终于……又回到了这漩涡中心。 而他,会守在暗处,将所有觊觎和威胁,一一撕碎。 盛宴的喧嚣被隔绝在流霜剑阁深处。谢溟衡仍立于那间僻静阁楼的窗边阴影里,目光仿佛还胶着在高台上那抹清绝孤影之上,指间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木纹,心中翻涌着暴戾与炽热交织的暗潮。 忽然,一片极薄的冰晶无声无息地穿透结界,悬停在他面前,冰晶中心封着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辨识的松烟墨气息。 谢溟衡眼神骤然一凛,指尖捻住那片冰晶。冰晶在他指尖融化,墨气散开,于空中凝成一行小字,旋即消散: “流霜后山,竹海听涛阁,故人候君一叙。” 没有落款,气息也刻意模糊处理过。但这缕极细微的、带着冷冽松烟气的墨香,却勾起了谢溟衡记忆深处一个极其久远且模糊的影子。他蹙眉,一时未能立刻想起是谁,但这传信方式隐秘且能穿透云臆布下的结界,绝非寻常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高台上仍是焦点所在的沈疏羽,略一沉吟,身影悄然融入阴影,如鬼魅般掠出阁楼,直奔后山竹海。 听涛阁隐于一片苍翠竹海深处,飞檐翘角,清幽寂寥。谢溟衡推门而入时,只见一人背对着他,凭窗而立,正望着窗外如海竹涛。 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刹那间,仿佛连窗外沙沙的竹叶声都静了一瞬。 来人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长袍,宽袍大袖,飘逸出尘。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剔透的冰晶簪子松松挽就,几缕发丝垂落,更衬得脖颈修长,肤色冷白。他的容貌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近乎完美的俊美,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星,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幅清冷绝伦的山水墨画。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非这无可挑剔的五官,而是他周身那种沉淀了无数岁月却依旧清澈沉静的气质,宛如亘古不化的冰雪,又似深藏地底的暖玉,温润中透着疏离,年轻昳丽的皮囊下,是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万象,却又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寂寥与倦意。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未曾带走他半分颜色,反而将一切淬炼得愈发深邃迷人。这绝非寻常修士能有的气象,而是修为已至化境、几近返璞归真的体现。 谢溟衡瞳孔微缩,一个名字带着讶异脱口而出:“……时倾……道友?” 他确实未曾第一时间认出。两百年岁月足以改变太多,但时倾的容貌竟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甚至更添几分难以捉摸的风采。只是那身气质愈发深沉内敛,如渊渟岳峙。当年他与时倾本就算不上熟稔,只知他是姐姐谢卿云游历在外时结识的至交,修为深不可测,行踪飘忽。最后一次听闻他的消息,便是姐姐出事前后……此后,这人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声息。 时倾微微颔首,目光在谢溟衡脸上停留片刻,那双深邃若星海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感慨,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许久不见了,溟衡。贸然相邀,打扰了。” “是你找我?”谢溟衡心中警惕未消,面上却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倚在门框上,“两百年不见,一出现就如此隐秘。找我何事?” 时倾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抬手,指尖流转过一道极其细微的灵光,数重精妙绝伦的隔音与隔绝窥探的禁制瞬间布下,将小阁笼罩得滴水不漏,方才开口:“关于弑天剑,以及……这方天地的棋局。” 他走到桌边,执起白瓷茶壶,为谢溟衡斟了一杯热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的雅致。雾气氤氲,柔和了他过于清冷的轮廓。“你当年取得弑天剑,为姐复仇,血战九宗,仓促之间,可知此剑真正来历与……祭剑的真相?又可曾想过,九宗为何对天道如此执着?这广袤天地,又究竟是如何运转?” 谢溟衡沉默地接过茶杯。他当年持剑,只觉此剑与自身无比契合,恨意与剑意共鸣,威力无穷,确实未曾深究其最核心的渊源。至于天下格局…… “无非是弱肉强食,虚伪者当道。”谢溟衡嗤笑一声。 “弱肉强食是表象,但其下的格局盘根错节,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宏大古老。”时倾声音平稳,开始娓娓道来,“我们所处的这方世界,并非一体,而是由不同界域构成,彼此交织,又相对独立。” “最高处,亦是力量之源,乃是神域。传说乃上古神族居所,缥缈难寻,凌驾于众生之上。他们虽极少直接干预下界,但‘天道’体系便是他们所创,用以维持三界秩序平衡。九宗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神域的影子,他们供奉的所谓神明,实则多是神域中某些存在的化身或代言。” “其下便是我们所在的修仙界,宗派林立,修士夺天地灵气、悟法则道韵,以求长生飞升,踏入神域。九大宗门如今看似鼎盛,实则不过是神域维持秩序、汲取信仰与优质‘飞升者’的工具。你所经历的恩怨,大多源于此界权柄与资源的争夺。” “修仙界之下,是广袤无垠的凡间,生灵亿万,王朝更迭。他们虽个体力量微末,却是信仰之力的主要来源,亦是修仙界根基所在。凡间有四大主要国度:东黎国,气候温润,供奉青霭神君,掌春熙、万物生发,象征希望与繁衍;西凛国,地处高原,秋色肃杀,供奉漱寒元君,司清秋、霜降、收获与肃敛;南煜国,炎热炽烈,供奉烁阳真君,主炎夏、光明、丰饶与烈火;北渊国,苦寒之地,长夜漫漫,供奉凝夜天女,掌寒冬、长夜、安寂与沉睡。四国四季轮回,信仰之力通过特定仪式与地脉,经九宗汇聚梳理,最终流向神域。这便是凡间与上界最根本的联系。” “与凡间及修仙界部分重叠、并行存在的是妖域,多为山川精怪、异兽灵植修炼而成,势力盘根错节,与人族关系复杂微妙,时有摩擦亦偶有合作。绯月那丫头,便是半妖之身,你应知晓。” “最为神秘莫测的当属鬼界,乃众生轮回往生之地,亡魂归宿。鬼界自成一体,有其森严法则,极少与其他界域往来,但其存在至关重要,维系着生死平衡。传闻鬼界深处,亦有堪比神魔的古老存在沉睡。” 谢溟衡静静听着,这些他并非全然不知,但由时倾如此系统、清晰地阐述出来,尤其是神域、凡间信仰与九宗之间那条清晰的供给链,让他对九宗和天道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原来所谓的仙门大宗,不过是神域放在下界的管家与打手。 “说回弑天剑。”时倾将话题拉回,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深沉的痛楚,“它并非修仙界能锻造之物。其核心,需以至亲神裔之血魂为引,以其极致的不甘、爱与执念为火,方能成就其‘逆天’之基。卿云她……”他声音顿了顿,似有万钧重量压在心头,缓了片刻才继续,“她并非完全受骗或被强迫。在最后关头,她窥破凌霄子野心,知其欲以此剑操控或弑杀天道,取代其位,成为神域新的、更听话的代理人。她不甘成为帮凶,不愿见这世间最后的公器亦沦为私欲工具,故而……选择了主动祭剑。” 谢溟衡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姐姐当年决绝而悲伤的身影仿佛又在眼前重现。 “但她祭剑的目的,并非为了弑杀当时的天道,亦非成全凌霄子。”时倾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她以自身魂飞魄散、永绝轮回为代价,将弑天剑的终极‘弑天’目标,扭转指向了那些幕后操控天道、视众生为刍狗的神域本身与其在下界的爪牙。她将这份撕裂枷锁的力量与复仇的期望,寄托给了你。此剑,生来便是为了斩断这扭曲的秩序。” 谢溟衡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他一直以为姐姐是纯粹的受害者,却不知她在最后时刻,竟做出了如此清醒、惨烈而决绝的选择,为他铺下了一条直指根源的对抗之路。 “这两百年我虽远离纷扰,却也并非全然闭塞。”时倾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关于初代天道‘昭明’。他并非自然诞生的世界意志,更像是神族以莫大伟力精心打造、用以代行权柄的至高傀儡。但其核心似乎出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差错’,竟诞生了真正的自我意识与情感,逐渐察觉到了自身被操控的命运与这世界运行法则的荒谬与不公。他的自毁,并非留下什么‘反骨’,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对创造者与控制者的绝望反抗与否定,一种不愿再充当提线木偶的终极抗争。如今的沈疏羽,身为继任天道,其本质与昭明无异,皆是神造之物,其处境或许更为艰难,束缚更深。” 谢溟衡消化着这些话,心中波澜万丈。原来世界的真相如此残酷而宏大,原来弑天剑与姐姐的羁绊如此之深,它的力量本就蕴含着对抗神域不公的意志。而关于初代天道和沈疏羽的线索,更是让他对沈疏羽的处境产生了更深的共鸣与难以言喻的心疼。 “你……”谢溟衡看向时倾,眼神复杂,“这两百年,你一直在查这些?只为……弄清真相?” 时倾闻言,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倦的弧度,那笑容里有着看透世事的苍凉与一种深藏的温柔:“不全然是。大半时间,只是修行,静坐,看云起云落。偶尔听闻一些消息,便顺藤摸瓜看看。卿云不在了,我总要知道她因何而死,她试图改变的……又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顿了顿,看向谢溟衡,目光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关切,“你的事,我亦有耳闻。血洗九宗,硬抗天罚……做得不算差,有她当年的决绝。但也够疯,险些把自己也搭进去。” 谢溟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戾气的笑:“比不上时倾道友你,能在这漩涡之外静看两百年风云。” “非是静看,是无力。”时倾轻轻摇头,眸光落在虚空处,显得有些空茫,“失了最重要的人,这天下是乱是治,是翻覆还是依旧,于我而言,意义已然不同。若非隐约感知到你归来,且天道再现异动,牵涉甚深,我或许会继续在那山中小筑,陪着一株她当年种下的桃树,直至地老天荒。”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一种基于对同一人深刻怀念与遗憾而产生的微妙共鸣在静静流淌。他们本非挚友,甚至算不上熟络,只因谢卿云而有了这一丝特殊的、跨越了两百年时光的联系。 末了,谢溟衡深深看了时倾一眼,所有情绪敛于眼底,化作一句:“多谢告知。这些……很重要。” 时倾微微颔首:“不必言谢。并非为你,亦非为苍生。只是觉得,你该知道。她也一定希望你知道。” 谢溟衡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青衣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竹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阁内重归寂静,唯有窗外竹涛依旧。 时倾独自伫立窗前,良久,才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物。那是一枚已被摩挲得温润光亮的青鸟形玉坠,翅膀处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却依旧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高飞。 他指尖轻轻抚过玉坠,眼神是外人从未得见的、褪去所有清冷外壳后的温柔与蚀骨哀恸,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清晰,落在空寂的阁楼里: “弦歌未绝,燎原未息。” 八字落下,如同祭奠,也如同诺言。那枚玉坠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仿佛回应着主人跨越了两百年的思念与未曾熄灭的、沉默的火焰。 第10章 蜃楼幻海,初识相逢 时倾立于窗前,清风拂面。岁月如沙,从指缝间溜走,却总有些瞬间,如同幻梦沙海底被时光打磨的珍珠,历久弥新。时倾与谢卿云初识于妖域,那场始于废墟的相逢,并未随着两人的告别而骤然终结。相反,它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持续了远比预期更久的时间。那时的玄霄宗尚是鼎盛之期,而谢溟衡的姐姐——谢卿云,已是名动一方的惊世奇才。她不仅继承了家族强大的神裔血脉,更难得的是心怀苍生,常独自游历四方,斩妖除魔,磨砺道心。 此次,她的目标是远在西北妖域深处的“幻梦沙海”。传闻沙海深处蛰伏着一头古老而诡异的妖物——千面蠻母。此妖不食血肉,专以生灵的“渴望”与“执念”为食,能编织出极尽逼真的幻境,诱人沉沦,直至精神枯竭而亡。其蜃气更是炼制幻术法器和阴邪毒药的至宝,危害极大。 谢卿云一路西行,穿越了荒芜的戈壁、诡谲的毒沼、以及弥漫着惑心妖雾的峡谷,路途颇为坎坷。即便她修为高深,也不得不时刻凝神静心,以应对沿途层出不穷的妖邪骚扰与自然险阻。 历经数月,当她终于踏足那片传说中的幻梦沙海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怔住了。 预想中妖气冲天、幻象丛生的恐怖之地,此刻竟异常“平静”。 金色的沙丘在月光下绵延起伏,泛着冰冷的银辉。沙海中央,本该是千面蠻母巢穴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自我修复的沙坑。坑底残留着强烈的灵力波动痕迹,以及……一片狼藉的战斗景象。 无数破碎的、半透明的、闪烁着虹彩珠光的贝壳碎片散落一地,如同打碎的琉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既有蜃气特有的迷离甜香,又夹杂着一股凌厉无匹、仿佛能斩断虚妄的锋锐剑意。 最重要的是,那股令人心悸的、属于千面蠻母的庞大妖力,正在飞速消散。 有人……抢先一步解决了它? 谢卿云心中惊疑不定。千面蠻母的力量非同小可,其幻术更是防不胜防,修真界中能单独将其斩杀者屈指可数。她凝神戒备,缓步走向沙坑中心。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人。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独立于沙坑之中,背对着她。月华洒落,勾勒出他略显孤峭的轮廓。他身着简单的青色道袍,衣袂在微风中轻扬,手中握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身清亮如秋水,此刻正缓缓归鞘,发出一声低沉的轻鸣。剑尖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扭曲的蜃气。 在他的脚边,一枚最为巨大的、核心处的蠻母蚌壳正在逐渐化为飞灰,内部那片变幻莫测的光雾彻底黯淡消失。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人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卿云眼中难掩震惊。 并非因为对方容貌如何俊美非凡(虽然确实英挺),而是因为此人周身气息沉静如水,眼神清明锐利,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大战的人不是他一般。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对方修为虽深不可测,但年纪似乎与她相仿。 竟有如此人物? 那人看到谢卿云,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此地还会有他人前来,尤其还是一位风姿卓绝、修为不俗的女修。他目光扫过谢卿云腰间的玄霄宗玉佩和手中蓄势待发的灵剑,了然了几分。 “阁下也是为诛此獠而来?”他率先开口,声音清朗沉稳,如同玉石相击。 谢卿云收敛心神,颔首道:“玄霄宗,谢卿云。确为此妖而来,不料竟被道友抢先一步。”她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和好奇,“千面蠻母幻术通天,极难对付,道友能独力将其斩杀,修为见识,令人叹服。” 那人闻言,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微微摇头:“侥幸而已。此妖厉害之处在于窥心造幻,若能守住本心,勘破虚妄,其本体并非坚不可摧。”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谢卿云深知,能在那般极致的诱惑与恐惧中保持灵台清明,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志力。 “在下时倾,一介散修。”他简单自我介绍,并无过多言辞。 “时倾……”谢卿云默念这个名字,确信自己从未在修真界听过这号人物。如此实力,却声名不显,愈发显得神秘。 “時道友,”谢卿云看向正在消散的蠻母残骸,感慨道,“你为民除害,免去此地日后无数生灵遭其蛊惑荼毒,实乃大善。” 时倾目光扫过空旷的沙海,语气平淡:“分内之事。此地不宜久留,蠻母虽死,但其散逸的蜃气仍会引來其他妖物,或使心志不坚者产生幻觉。” 谢卿云点头称是。两人皆是果决之辈,当即一同离开了幻梦沙海的核心区域。 经此一事,两位当世顶尖的年轻修士算是认识了。谢卿云出身名门,道法正统;时倾似是野路子,剑走偏锋却凌厉有效。他们发现彼此虽修行路径不同,但皆心怀正义,理念相合。 之后的一段时日,他们并未立刻分道扬镳。或许是惺惺相惜,或许是都想从对方身上印证所学,他们结伴在妖域又行走了一段路程。期间联手破解了几处古妖遗迹的禁制,斩杀了数头为祸一方的强大妖物,甚至深入一处地脉火穴,取得了一种罕见的炼器材料。 时倾话不多,但往往一针见血,对妖域的了解远超常人,剑术更是精妙绝伦,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搏杀才有的简洁与狠戾。谢卿云则道法精深,心思缜密,常在关键时刻以精妙术法化解困局。两人配合愈发默契。 在一次休憩时,于一片静谧的妖域月光林中,对坐饮茶,时倾曾难得地主动开口问道:“谢姑娘出身玄霄名门,为何常独自一人来此等险地行走?” 谢卿云捧着茶杯,望着林中流淌的月华,微微一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山门虽好,终究不及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况且,修行之人,能力所及,总该为这世间做点什么。”她看向时倾,“時道友不也是如此吗?” 时倾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一样。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天地为家。斩妖除魔,既是修行,也是……生存。”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谢卿云没有追问,只是将一杯新沏的茶推到他面前。 那段时间的同行,短暂却愉快。他们是彼此难得的、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同伴兼对手。 最终,他们在一个妖域边缘的小镇告别。 “保重。”时倾抱拳,言简意赅,青衣在晨风中微动。 “后会有期。”谢卿云微笑还礼,霞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色。 然而,命运的红线似乎并未就此扯断。此后经年,他们在游历四方时,又数次不期而遇。有时是在南疆瘴疠之地共诛一株成了气候、以村民精气为食的妖藤;有时是在北境极寒冰原下探寻上古秘境,联手对抗守护遗迹的冰魄煞灵;有时甚至是在中原繁华之地,恰好同追一件流落的古宝,从竞逐者变为合作者,默契地将宝物从邪修手中夺回,物归原主。 每一次重逢,都像是久别老友的相聚。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便能知悉对方意图。时倾的剑愈发沉凝,谢卿云的术法也愈加圆融通透。他们交换修行心得,分享旅途见闻,偶尔也会在月下对酌,谈天说地,从星辰变幻聊到人间百态。时倾依旧话少,但面对谢卿云时,眉宇间的孤峭总会不经意间融化几分。谢卿云则发现,这位看似冷硬的散修,内心自有其温柔与坚持的准则。 那段岁月,如同漫长旅途中最明媚的一段风光。他们谁都没有刻意维系,却自然而然地成了彼此生命中重要的同行者。或许,若非后来那场席卷一切的惊天阴谋与惨烈变故,这份情谊会以另一种方式悄然生根发芽,静待花开。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空旷而寂寥的沙岸。 时倾独立于楼阁之上,任由凛冽的山风拂动他青色的衣袍,仿佛仍是当年幻梦沙海边的那个孤峭剑修。只是眼底深处,却沉淀了比那时更沉重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触感——是那年在北境,谢卿云递给他驱寒灵酒时,指尖短暂的温热;也是最后那一刻,他拼命赶至祭剑之地,却只触碰到她消散前最后一点破碎灵光时的冰冷与虚无。 故人已逝,山河依旧。那些并肩走过的路,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默契与或许存在过的情愫,都已被血与火染透,凝固成了心底最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锐利。过往不可追,而当下,还有未竟之事。 根据零散线索和卦象显示,流霜剑阁的云臆,似乎对当年之事另有查证。她或许……知道些不一样的东西。 山风卷起他的衣角,下一刻,崖顶已空无一人。唯有流云依旧,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青衣剑修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流光,朝着流霜剑阁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1章 剑影流光,锋逐清响 流霜剑阁的“霜华盛宴”并未因天道现身而立刻结束,反而进入了另一个**——论道切磋环节。这也是历次盛会的重要环节,既是各宗展示年轻一代剑道修为的舞台,亦是暗中较劲、试探彼此深浅的机会。 巨大的演武场被结界划分出数个区域,雪花依旧悠然飘落,却丝毫影响不到场中剑修们的发挥。剑光纵横,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与冰晶碰撞的脆响交织,引来阵阵喝彩或惋惜。 谢溟衡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沈疏羽身侧不远处的席位,依旧是那副散修“谢七”的打扮,抱臂靠着廊柱,目光看似懒洋洋地扫过场中比试,但每当沈疏羽稍有动作或眼神微动时,他的视线便会立刻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能感觉到,沈疏羽周身流转的灵力虽纯净依旧,却远未恢复到全盛时期,如同被薄雾笼罩的明月,光华稍敛。 场中,流霜剑阁的叶寒舟率先上场,他的剑势如其名,带着一股沉稳的寒意,《流霜剑诀》施展开来,剑光如绵绵不绝的冰潮,层层推进,寒气四溢,脚下的地面都凝结出一层薄霜。他的对手是玄霜谷的寒霁。寒霁的剑法则截然不同,剑走偏锋,手中长剑挥动间带起道道幽蓝色的诡异弧光,剑气不仅冰冷刺骨,更隐含着一股阴损的侵蚀之力,如同毒蛇吐信,专寻叶寒舟剑势转换间的微小间隙钻入。两人剑速极快,身影在场地中交错穿梭,剑刃相击之声密集如雨。最终叶寒舟凭借更为浑厚的灵力和沉稳的心境,硬生生扛住对方剑气中附带的阴寒侵蚀,抓住寒霁一个回气不及的瞬间,一记势大力沉的直刺破开幽蓝弧光,剑尖精准地停在寒霁喉前半寸,赢得了胜利,但他持剑的手臂衣袖已被腐蚀出几个小洞,隐隐发黑。 接着上场的是流霜剑阁的凌昭,少年意气风发,他的剑凌厉非常,竟已初步领悟了“以气驭剑”的精髓,并未持实体剑,而是并指如剑,心念一动,数道凝实无比、闪烁着冰蓝寒光的剑气便破空而出,角度刁钻,速度惊人,带起尖锐的呼啸声。他的对手是青冥阁的玄止。玄止手持一柄宽厚的古朴重剑,剑法大开大阖,沉稳异常,舞动起来仿佛一堵移动的铁壁铜墙,剑风厚重,将凌昭迅疾的剑气一一拍散或格挡开,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凌昭攻势如疾风骤雨,玄止则稳如磐石。久攻不下,凌昭眼神一厉,并指一点,所有分散的剑气骤然合一,化作一道极其凝聚、几乎化为实质的冰蓝巨剑,当空斩下!玄止低喝一声,双手握剑全力上撩,两股力量猛烈对撞,爆发出强烈的气浪和冰晶碎屑。僵持一瞬后,冰蓝巨剑崩碎,玄止也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虎口崩裂渗血,重剑拄地方才稳住身形,苦笑着认输。凌昭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下巴扬得更高了。 流霜剑阁另一位弟子凌霜则对上了浮玉山的云芷。凌霜的剑是一柄异常柔软的银色细剑,名为“流萤”,施展起来剑光不再僵硬,而是如同真正流淌的、闪烁着星光的银色河流,无孔不入,轨迹难以捉摸,时而如灵蛇缠卷,时而如暴雨疾刺。云芷的剑法则轻灵飘逸至极,身随剑走,宛若在雪中翩然起舞,手中薄如蝉翼的“掠影剑”在日光下几乎透明,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以毫厘之差避开凌霜的急攻,剑尖却总能如影随形地点向凌霜必救之处的破绽。两人一柔一灵,剑光交织如同演绎一场华丽的舞蹈,看得人眼花缭乱。最终云芷凭借更胜一筹的预判和对自身力量极致的掌控,在一次精彩的交错中,以剑身巧妙贴住流萤剑顺势一引,将其力道尽数卸开,同时掠影剑的剑尖已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凌霜的肩井穴上,赢得了比试。 玄霜谷的温衡不善争斗,上场后很快便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败下阵来,倒是小师妹秦妙,剑法不算顶尖,但剑招奇诡,融合了灵植特性,时而剑尖突然生出坚韧藤蔓缠绕对手兵器,时而挥洒出令人视线模糊的奇异花粉,让对手颇为头疼,虽最终因硬实力不足落败,却也让人印象深刻。青冥阁的晏明剑法如其人,严谨刻板,一板一眼,但基础极为扎实,每一剑都力道沉猛,角度精准,成功以稳扎稳打的风格压制了焚天阁一名剑路狂野暴烈的弟子。兰音则剑如其人,温柔中藏着果断,剑光如最上等的绸缎般柔韧绵长,配合着精妙步法,宛若惊鸿穿梭,也顺利取胜。浮玉山的云栖,剑法与他玉箫音律相通,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节奏感,剑势圆融流畅,如行云流水,也轻松晋级。 各宗弟子各有胜负,场面热闹非凡。高台之上,各位宗主长老们亦是言笑晏晏,互相点评,看似和谐,实则话语间机锋暗藏。 “江阁主门下真是人才济济,叶师侄沉稳,凌师侄锐气十足,未来可期。”玉临风温声赞道。他一身月白长袍,面容温润如玉,俊美无俦,并无须髯,更显年轻俊逸,指尖轻轻搭在琴弦上,姿态闲雅。 “玉山主过誉了,云栖师侄的剑法已得‘流云’真意,圆转自如,云芷师侄的身法剑技更是灵秀非凡,浮玉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江见雪淡淡回应,语气清冷。 “剑法再妙,不及杀剑实用。”萧月泠把玩着腕间布带,语气冷硬,目光扫过场中,带着审视。柳凝香微笑着打圆场:“年轻弟子,以切磋交流、印证所学为主,萧阁主何必执着于杀伐。我看寒霁的剑路又添了几分诡奇,那阴寒剑气的控制却也精妙了不少,未伤根本。” 颜清昼则与身侧的星晦长老低声交谈着什么,神色莫测。星晦时不时咳嗽几声,脸色愈发灰败,仿佛随时会散架。 绯月安静地站在一旁,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扫过场中比试,又掠过各位宗主,那双描金的眼尾微挑,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慵懒和玩味,与她娇艳明媚的外表形成一种奇特而迷人的反差。颜烬则用扇子半掩着面,目光更多是在冷静地观察各宗高层的细微反应。 谢溟衡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比试虽精彩,却终究缺了些生死间的磨砺与真正顶尖高手对决的意境。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身前那人身上。沈疏羽端坐着,目光清冷地落在场中,似乎在认真观看,又似乎神游天外,眉心的金纹在雪光下静静流转。谢溟衡能清晰地感知到,沈疏羽体内的灵力如深潭,看似平静,实则深度远不及全盛时期,运转间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觉得闷了?”谢溟衡稍稍凑近,声音放得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若是累了,不必强撑在这里。” 沈疏羽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妨。”他的声音依旧清淡,但对着谢溟衡时,那份天生的疏离感似乎淡了些许。 这时,场中一轮比试结束,暂时冷场。绯月眼波流转,忽然轻笑着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成熟的、恰到好处的调侃:“看了这许久年轻才俊的英姿,固然赏心悦目。只是不知,我等今日是否有幸,能得见天道亲自下场,稍展身手,让我等瞻仰一番,何为真正的天威剑意?想必对我等修行,大有裨益。” 此言一出,全场霎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沈疏羽身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隐秘的期待。让天道化身下场?这绯月可真敢提!但……若是真能见到天道出手…… 云臆脸色微变,刚要开口—— “可。” 清冷的一个字,从沈疏羽唇间吐出。他并非想炫耀,而是确实想活动一下筋骨,感受一下当前力量恢复的程度,同时也存了几分认真切磋的心思。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连绯月都微微挑眉,露出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兴味。 高台上的各位宗主长老们也愣住了。江见雪微微蹙眉。玉临风抚琴的手停在半空。萧月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柳凝香面露讶异。颜清昼目光微凝。星晦长老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沈疏羽。 就在全场僵持,无人敢应声,气氛极度尴尬之际—— “既然疏羽有兴致,”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那不如由我来陪你活动一下筋骨?只是寻常切磋,点到为止,也好让大家安心。” 只见那一直靠在廊柱上的黑袍散修“谢七”,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子,缓步走到了场中,对着高台上的沈疏羽微微一笑,眼神温柔而专注,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支持,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位好友的寻常邀约。 云臆抬眸看向从暗处走出来的谢溟衡,苦恼的揉了揉眉心。她就知道谢溟衡这人会按耐不住自己,之前还特地提醒过他不要太过招摇,看来又没听进去,可真是...... 众人再次哗然!这谢七竟敢直呼天道名讳?还如此自然地要与之切磋? 沈疏羽也微微一怔,看着场中那个笑容温和的黑袍男子,但他发现此人是谢七时,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反感,反而因这份解围和陪伴,心中微暖,轻轻点了点头:“好。” 谢溟衡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反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依旧是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姿态从容:“请。” 沈疏羽身形飘然落下,宛若一片雪花,悄无声息地立于谢溟衡对面,雪白的衣袂在风雪中微扬。他并未取用任何兵器,只是缓缓抬起了一只修长的手掌,掌心淡金色的天道神力开始汇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虽然强度远不及传说,但那本质上的高位格气息依旧让在场众人呼吸一窒。 谢溟衡神色一肃,不再多言,手腕一抖,铁剑发出一声低沉却清越的嗡鸣,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他率先发动攻势,步伐看似简单,却瞬息拉近距离,一剑直刺,朴实无华,却快得惊人,剑尖撕裂空气,直指沈疏羽肩胛,剑气凝练至极,没有丝毫外泄。 沈疏羽目光微凝,并未硬接,身形如同被风吹动的云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盈姿态向侧后方滑开,同时掌心金光迸发,并非化为盾牌,而是凝聚成一道薄而锐利的金色光刃,斜削向谢溟衡的手腕,反击迅捷而精准。 谢溟衡似乎早有所料,刺出的剑势不收,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铁剑剑身精准地拍在金色光刃的侧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将其力道引偏,同时脚下步伐连环踏出,剑招随之变幻,如狂风骤雨般攻去,劈、刺、撩、抹,每一剑都简洁、高效、凌厉,带着一种历经无数实战淬炼出的精准和狠辣,剑气虽内敛,却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锋锐意境。 沈疏羽面色沉静,将天道神力的运用控制在当前能精细操作的范围内。他身影在场中飘忽不定,每每于毫厘之间避开剑锋,掌心的金光随之变幻万千,时而成刃格挡反击,时而成索缠绕迟滞,时而又散作无数金点如骤雨般泼洒,将谢溟衡的攻势一一化解。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与从容,仿佛天地法则随其心意而动。 两人在场中高速移动,剑光与金光不断碰撞、交错、湮灭,发出连绵不绝的清脆鸣响和能量逸散的波动。谢溟衡的攻势如惊涛拍岸,一波猛过一波,角度越发刁钻,往往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递出杀招,但总在即将触及沈疏羽时被那看似柔和实则坚韧无比的金光或巧妙的身法引偏、格开。他的剑招看似凶猛,实则拿捏得极有分寸,每一分力量都用在引导和逼迫沈疏羽调动力量、适应节奏上,而非真正的杀伤。 场外众人看得目眩神驰,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谢七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的剑法已返璞归真,每一剑都蕴含着他们对剑道理解的极致,甚至超越!竟然真能和天道化身打得有来有回,虽处攻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有顶尖的几位强者才能看出更多门道。谢溟衡的剑意早已圆满无瑕,对力量的控制更是妙到毫巅,他看似进攻,实则更像是在为沈疏羽“喂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当前的状态和底线,每一剑都蕴含着极深的护持之意,生怕那未恢复的力量反噬其主。 战斗中,谢溟衡一招凌厉的斜削被沈疏羽屈指弹出的金光震偏,他顺势旋身,剑尖划出一道圆满的弧光卸去力道,身体借势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感觉如何?灵力运转可还顺畅?若有任何不适,立刻停下。”他的眼神专注地落在沈疏羽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手中剑势却丝毫不慢,依旧绵密地封锁着四周空间。 沈疏羽指尖金光流转,精准点开再次袭来的剑尖,听到这声询问,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对上谢溟衡那双盛满关心的赤金色眼眸,心头莫名一暖,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轻轻摇头:“无碍。倒是你,剑法不错。”声音虽淡,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 “那就好。”谢溟衡像是松了口气,嘴角重新漾开温柔的笑意,剑势悄然一变,不再追求极致的攻击性,而是变得更为绵密周全,如同编织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将沈疏羽护在其中,同时不断以精妙的剑招引导他更流畅地调动体内力量,适应高速战斗的节奏,“注意右翼,剑气余波……对,身法再快半分便完美……”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沈疏羽在他的引导和护持下,动作似乎也愈发流畅自然,原本因沉睡初醒而稍显滞涩的灵力运转渐渐活泼起来,掌心的金光愈发凝实灵动,运用也越发得心应手。他甚至开始尝试一些更精妙的组合运用,虽然威力不及当年万一,却已显露出天道法则运用的玄奥雏形。 两人之间的切磋,少了几分比试的火药味,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和谐,剑光金光交织,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共同演绎一场精妙的双人剑舞,看得众人如痴如醉。 又过了数十招,谢溟衡见沈疏羽额角渗出细微的汗意,呼吸也稍显急促,知道他已经快到当前状态的极限,眼神微动,在一次金光化刃,双剑交击后,故意让回气的速度慢了半拍,露出一个极细微的破绽。沈疏羽战斗本能被激发,下意识地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蕴含着天道威严的金色剑罡疾射而出,直指谢溟衡空门。 谢溟衡不闪不避,反而迎上前半步,任由那金色剑罡击中自己胸口,同时暗中运转巧劲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他顺势向后飘退数步,衣袍被剑气余波震得猎猎作响,却稳稳站定,拱手笑道:“疏羽修为精深,对力量掌控更是妙至毫巅,是我输了。”他语气坦然真诚,带着毫不作伪的赞赏,目光依旧温柔地落在沈疏羽身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沈疏羽散去指尖金光,气息微喘,看着对方坦然认输的模样,心中明白他是故意相让,那种被小心呵护、细致关照的感觉再次清晰地涌上心头,让他清冷的容颜似乎都柔和了几分,冰雪初融般,轻声道:“承让了。你的剑很好。”这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场外寂静片刻后,爆发出更加热烈的喝彩声和议论声。既是为终于得见天道出手的非凡风采,也是为这神秘散修谢七所展现出的深不可测的剑道修为和虽败犹荣的气度。 “谢道友当真深藏不露!此等剑意,闻所未闻!” “能与天道大人对战至此,且丝毫不露败象,最后惜败,已是了不得!”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高台上,众人神色各异。江见雪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与探究。玉临风抚掌轻笑,温润的眼中满是欣赏。萧月泠冷哼一声,目光在沈疏羽身上停留片刻,多了几分审视。柳凝香笑着点头,似在回味刚才精彩的剑招。颜清昼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绯月轻轻抚掌,笑容妩媚中带着一丝了然的深邃:“精彩绝伦。谢道友的剑意收放自如,已达随心所欲之境,更难得是这片护持之心,佩服。”她的点评一针见血,语气成熟,与她那娇艳妩媚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颜烬摇着扇子,嘴角噙着笑,瞥了一眼场中并肩站立的两人,眼神玩味,低声自语:“这戏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谢溟衡对周围的议论和喝彩毫不在意,他快步走到沈疏羽身边,低声问,语气满是关切:“消耗大不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回去休息吧?”说着,很自然地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臂。 沈疏羽微微颔首,并没有避开他的触碰,任由他陪着,一同向席位走去。他的步伐依旧平稳,但气息稍显急促,额间细汗未消,白玉般的脸颊也透出些许运动后的薄红,尤其耳根处,那抹绯色久久未褪。心神似乎还沉浸在方才那场默契非常、又处处透着别样关怀的“切磋”之中,竟有些微微的走神。 谢溟衡跟在他身侧,看着他略显飘忽的脚步、微红的脸颊和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深,如同暖阳彻底融化了冰封的湖面,一路上的笑容都温柔而真实,不曾褪去。 这场霜华盛宴的切磋,最终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而“天道”沈疏羽与那位神秘而强大的散修“谢七”之间不同寻常的默契与氛围,也成为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暗自揣测、回味无穷的焦点。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剑影流光,锋逐清响 第12章 酒熏玉色,情动眉间 谢溟衡与沈疏羽各自归座后不久,切磋环节就已结束,但盛宴并未立刻散去。流霜剑阁早已备下丰盛的灵筵,款待各方来客。演武场上的结界撤去,换上了散发着暖意的灵石灯盏与铺着雪白兽皮的案几,珍馐美馔、仙酿灵果如流水般呈上。 经过方才那场惊世骇俗又意味莫名的“切磋”,场中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附近的那一桌。 沈疏羽依旧端坐,神色清冷,仿佛刚才下场与人交手、引得满场惊叹的并非是他。只是细心之人或许能发现,他莹白的脸颊上仍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运动后的红晕,呼吸也比平时稍显绵长。他甚少动筷,只偶尔啜饮一口杯中清澈如泉的灵酿,目光低垂,似在调息,又似在出神,回味着方才那场被小心翼翼引导和护持的战斗。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尤其是那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欣赏,以及最后坦然认输时温柔的笑意,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谢溟衡以现在的身份,不能与沈疏羽做同一席,但就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客席,姿态放松,与前来搭话或试探的修士应酬自如,言谈风趣,俨然已成为场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神秘人物。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始终萦绕在沈疏羽身上。他能敏锐地察觉到沈疏羽气息的细微变化,见他饮了几杯酒,眉头便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那灵酿名“雪顶寒松”,入口清冽,后劲却颇为绵长凛冽,对于此刻灵力未复、身体正处于敏感期的沈疏羽来说,或许并不适宜多饮。 果然,宴至中途,沈疏羽抬手欲再斟酒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眼神也似乎比平时朦胧了半分,虽然依旧坐得笔直,维持着天道的仪态,但那层清冷疏离的外壳,似乎被酒意熏染得薄了些许。 谢溟衡见状,立刻找了个由头结束与旁人的交谈,自然地起身走到沈疏羽案前,微微俯身,声音放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心:“疏羽,你方才动用神力,消耗不小,这酒性寒,不宜多饮。不如我陪你先回去歇息?” 他的靠近带来一丝淡淡的酒香与冷梅混合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特的安心感。沈疏羽抬眸看他,琉璃般的瞳仁里映着灯火,似乎比平时更加水润清亮,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理解谢溟衡的话,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更软:“……好。” 谢溟衡心中一动,几乎要抑制不住伸手去扶他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落后半步,护在他身侧。 两人向主位的江见雪及诸位宗主示意先行离席。江见雪目光扫过沈疏羽微染霞色的面颊和略显迷茫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看似恭敬实则守护意味十足的谢溟衡,心中了然,微微颔首:“天道大人今日劳神,早些休息为宜。”其他宗主也纷纷出声附和,态度恭敬。 玉临风温声道:“谢道友亦请好生休息,今日剑姿,令人难忘。”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赏。萧月泠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布带。柳凝香向主位上的江见雪微微颔首,对身旁的温衡低声嘱咐了几句,似乎是让他稍后送些醒酒安神的药汤过去。颜清昼举杯遥敬,神色悠然。星晦长老垂着头,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绯月端着酒杯,倚在颜烬身边,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啧,护得真紧。你说咱们这位‘天道大人’,是真醉了,还是……” 颜烬用扇子轻轻敲了她一下,打断她的话,笑眯眯的看着那两道身影:“看破不说破啊。”绯月“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愤愤的喝她的果酒去了。 云臆看着师尊江见雪,眼中有一丝询问。江见雪微微摇头,传音道:“无妨,由他去吧。谢七……自有分寸。”她目光深远,似乎透过谢溟衡,看到了别的什么。 叶寒舟、凌昭、凌霜等流霜剑阁弟子,以及云栖、云芷、晏明、兰音等其他各宗出色晚辈,也都目送着他们离开,心情各异,但大多充满了对那位神秘“谢七”的好奇与对天道大人的敬畏。 谢溟衡陪着沈疏羽,穿过灯火通明、依旧喧闹的宴席场地,走向安排给沈疏羽的僻静院落。越往外走,人声越远,只剩下风雪掠过屋檐和竹林的簌簌声,以及两人踩在积雪上的轻微咯吱声。 廊下的灵石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雪花染成暖黄色。沈疏羽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些,也软了些,身体偶尔会极轻微地晃动一下。谢溟衡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紧紧跟随,手臂虚悬在后方,随时准备在他踉跄时扶住他。 夜风一吹,沈疏羽似乎清醒了一瞬,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九曜星依旧以诡异的姿态排列着,星光透过纷飞的雪花,显得有些朦胧。 “星星……乱了。”他轻声呢喃,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本能的担忧,那是属于天道的职责感在隐约作祟。 谢溟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沉了沉,随即又化为一片温柔的暖意,柔声道:“嗯,是有些乱。不过没关系,总会理顺的。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好吗?”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充满了耐心和包容。 沈疏羽转过头来看他,冰雪雕琢般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眼神迷蒙,轻轻瞧着谢溟衡,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谢溟衡被他看笑了,觉得醉酒后的天道大人真是可爱,一下子又恶向胆边生,俯下身子,赤金色的双眸坏坏的盯着沈疏羽,逗他:“再盯着,我可要罚你了。罚你今晚不许回自己房里,就待在我这儿,嗯?”沈疏羽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想着应该是睡了两百年,连酒量都大不如前。他只见谢溟衡好像在对他说话,脑袋沉的要命,根本听不清,就心虚的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谢溟衡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了院落门前。谢溟衡推开精致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冷梅清香和地龙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雅致,一盏暖玉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沈疏羽走进屋内,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那股强撑着的清冷仪态终于消散了大半。他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手指却有些发软,差点碰倒茶壶。 谢溟衡眼疾手快地扶住茶壶,顺势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触手一片温凉细腻,却也能感觉到他脉搏比平时稍快。“我来。”他低声说,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倒了杯温热的灵茶,递到沈疏羽唇边。 沈疏羽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乖巧顺从。喝完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酒香和雪顶寒松特有的冷冽气息。 谢溟衡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与平日清冷模样截然不同的情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反复撩拨,又痒又麻,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怜爱充斥胸腔。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疏羽,让他坐在床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溟衡收起路上那副欠揍的登徒子样子,蹲下身,仰头看着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沈疏羽微微泛红的脸颊、水润的唇瓣和那双此刻含着雾气的双眸。 沈疏羽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似乎有些困倦,又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他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按上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头……有些沉。” 谢溟衡立刻起身,坐到床边,温声道:“我帮你按一下?”语气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 沈疏羽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像是默许了。 谢溟衡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悸动,将指尖轻轻贴上沈疏羽的太阳穴。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温热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揉按着,帮助他缓解酒后的不适和疲惫。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风雪声。暖玉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无比温馨而亲昵的画面。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与放松中,沈疏羽似乎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他忽然极轻地、模糊地呓语了一声: “……溟衡……”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谢溟衡耳边!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轰然涌上头顶,又瞬间冻结。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沈疏羽依旧闭着眼,长睫轻颤,似乎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深埋心底的名字后,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仿佛在梦境中找到了某种慰藉。他那只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朝着谢溟衡的脸庞缓缓伸去。 谢溟衡彻底僵住了,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赤金色的眼瞳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狂喜、不敢置信,以及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深情。 沈疏羽的睫毛湿软地垂着,抬眼时,目光带着点醉后的茫然,却又黏糊糊地缠在人身上,像被酒泡软的丝线,轻轻一扯就勾着人心。他微凉柔软的指尖,轻轻地、带着试探和迷茫,触碰到了他的脸颊。那触感轻微得如同雪花降落,却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滚烫热度,瞬间灼穿了谢溟衡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感觉到那指尖沿着他的下颌线条缓缓滑动,带着梦游般的痴迷和不确定,最后停在了他的眉眼间,轻轻摩挲着。 “……是你吗?”沈疏羽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深深的眷恋,仿佛陷入了某个遥远而美好的梦境,“……好像……瘦了……” 谢溟衡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酸楚和狂喜交织着冲击他的心脏,让他眼眶发热,视线瞬间模糊。两百年了……整整两百年!他以为早已被遗忘、被憎恶……却原来,这个名字,这个身影,从未真正从这人的心底抹去!即使在记忆被篡改、被封印的深处,依然留存着最原始的印记! 谢溟衡的心脏抑制不住的剧烈跳动,他贪婪地感受着脸上那轻柔的触碰,这是两百年来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奢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抓住那只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然而,就在他的理智即将彻底崩断的前一刻,沈疏羽的手却缓缓滑落了下来,搭在了被褥上。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眉头彻底舒展,似乎终于陷入了沉睡。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无意识的梦呓和错觉。 谢溟衡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久久无法动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擂鼓,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死死盯着沈疏羽沉睡的容颜,目光贪婪地描绘着他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容颜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沈疏羽方才触碰过他脸颊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梦中眷恋的温度。 “……是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温柔,“疏羽……是我……我回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沈疏羽均匀的呼吸声。 谢溟衡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替沈疏羽脱掉鞋袜和外袍,拉过柔软的锦被替他盖好,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他只是搬了一张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就着暖玉灯柔和的光芒,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沈疏羽的睡颜。 夜色渐深,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但屋内温暖而安宁。谢溟衡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甜蜜与痛苦交织。两百年的思念、两百年的孤寂、两百年的寻找与等待……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 他想碰碰他,想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另一场易碎的幻梦。他的手指几番抬起,又几番克制地落下。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他极其缓慢地俯下身,靠近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得能感受到他清浅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那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双因为酒意而显得比平时更加红润柔软的唇瓣上。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谢溟衡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翻滚着深沉的渴望与挣扎。他多想……多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下去,品尝那思念了两百年的滋味。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沈疏羽的额前,闭上眼,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触感,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饱含了所有压抑情感的叹息。 “疏羽……”他再次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诵念神谕。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亲近又克制的姿势,许久许久。直到腿脚有些发麻,才缓缓直起身。 然而,内心的渴望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刚才的靠近而愈发汹涌。他看着沈疏羽因为熟睡而略显凌散的黑发铺陈在雪白的枕席上,如同上好的墨绸,诱人触碰。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指尖极轻地穿过那冰凉柔顺的发丝,感受到那细腻的触感,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他小心翼翼地捋顺几缕调皮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蝴蝶。 可是,这样远远不够。 内心的孤寂和渴望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两百年的分别,实在太久太久了。他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再多感受一点他的存在。 犹豫挣扎了半晌,谢溟衡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本能驱使。他极其小心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掀开了锦被的一角,然后和衣躺了下去,躺在了沈疏羽的身边。 床榻足够宽敞,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点距离,生怕惊醒了身旁的人。他侧躺着,用手臂支着头,就着微弱的光线,继续痴痴地看着沈疏羽的睡颜。 鼻尖萦绕着沈疏羽身上睡莲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形成一种令人沉醉的馥郁。谢溟衡忍不住又悄悄靠近了几分,轻轻将头埋进沈疏羽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气息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他眼眶再次发热,心底那片荒芜了两百年的冻土,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安静地躺着,听着身旁之人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弱体温,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餍足。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精神高度紧张了一整天,此刻在极致的心安与满足中,谢溟衡也终于抵挡不住睡意,意识逐渐模糊。他的手臂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沈疏羽的腰侧,形成了一个保护般的姿态,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 沈疏羽是被渴醒的。酒后的口干舌燥让他喉咙发干,脑袋也依旧有些昏沉沉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透进来,隐约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想翻身坐起去找水,手臂一动,却意外地碰到了一具温热的、坚实的身躯。 沈疏羽瞬间僵住,残存的睡意吓得飞散!他猛地转头,借着微光,看到了躺在自己身侧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是谢七!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睡在自己的床上?! 沈疏羽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要立刻推开对方,但手臂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因为靠得极近,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平稳深长的呼吸,能感受到那具身体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热体温,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酒香和冷梅的独特气息。 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种莫名的慌乱和羞赧瞬间席卷了他,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就在他不知所措、僵直着身体之时,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和注视,或许是本就睡得不安稳,谢溟衡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格外明亮的赤金色眼瞳,初时还带着一丝刚醒时的迷茫,但在对上沈疏羽近在咫尺的、写满了震惊和慌乱的眸子时,瞬间清醒! 谢溟衡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沈疏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两人在极近的距离里面面相觑,呼吸交错,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和暧昧。 “……疏羽?”谢溟衡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语气却无比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醒了?是不是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坐起身,仿佛刚才同榻而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微微泛红的耳廓却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镇定。 沈疏羽也跟着慌忙坐起身,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对方时的温热触感。他张了张嘴,想质问对方为何会在此处,可话到嘴边,却被喉间的干涩堵住,只发出了一点沙哑的气音。方才醉酒时的朦胧记忆碎片般涌来 —— 宴上的灵酿、谢溟衡俯身劝他离席的声音、回院时风雪里的搀扶,还有…… 睡前似乎有人替他按过太阳穴,甚至自己好像还无意识唤了某个名字…… 想到这里,沈疏羽的耳尖烫得更厉害,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他不敢抬头看谢溟衡,只能盯着被褥上绣着的暗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 为何会在我房里?” 谢溟衡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那点紧张瞬间没了,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故意板起脸,装作认真的样子解释:“方才你睡熟后,我本想守在床边,等你醒了好递水。可夜里实在太冷,我又怕离得远了听不见你动静,便……”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沈疏羽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 “这也能当理由” 的震惊,才低低笑出声,“逗你的。是我见你睡得不安稳,总翻身,怕你踢被子着凉,才斗胆留下守着。” 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好戳中了沈疏羽的软肋。他本就因醉酒失仪、还被人撞见睡态而心虚,此刻听对方说是为了照顾自己,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抿着唇,将头垂得更低,指尖把被褥攥出了几道褶皱。 屋内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风雪簌簌的声音。谢溟衡见他窘迫得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便不再逗他,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好的灵茶,递到他面前:“先喝点水,解解酒气。你夜里醒了,定是渴了。” 沈疏羽抬头,接过茶杯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他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着,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暖意,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些。 喝完茶,他把杯子递还给谢溟衡,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却在对上那双含笑的赤金色眼眸时,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带着点软:“…… 多谢。你…… 可以回去了。” 谢溟衡却没接杯子,反而俯身靠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散漫:“回去?可我守了你半宿,此刻又冷又困,疏羽这是要赶我去风雪里挨冻?”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沈疏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才继续道,“再说,方才是谁醉酒时抓着我的手,还叫我……” “别说了!” 沈疏羽猛地打断他,脸颊瞬间红透,像是煮熟的虾子,连耳根都烧得发烫。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醉酒时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此刻被人当面提起,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溟衡见他真的慌了,才收了玩笑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放软:“好了,不逗你了。我这就走。” 他拿起茶杯,转身走向门口,却在快要跨出门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疏羽,眼神里带着一丝认真,“夜里若再不舒服,或是渴了,就喊我的名字。我住隔壁院,听得见。” 沈疏羽没应声,只是把头埋在被褥里,像只小鸟似的,连耳朵都不肯露出来。直到听到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方才谢溟衡靠近时,那股冷梅混着酒香的气息又萦绕在鼻尖,和夜里同榻时感受到的温热体温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又让人心慌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旧滚烫,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溟衡俯身时的模样 —— 眉眼间的笑意、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还有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赤金色眼眸。 “混乱……”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却不知是在说依旧紊乱的星象,还是自己此刻乱糟糟的心绪。他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盖住自己,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耳边总回荡着谢溟衡的声音,鼻尖也仿佛还残留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而门外,谢溟衡并没有走远。他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院内飘落的雪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沈疏羽时的温凉触感。想起方才沈疏羽窘迫又羞怯的模样,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两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点回响。哪怕只是醉酒后的一句梦呓、一个无意识的触碰,对他而言,已是足以支撑下去的光。 他抬头望向漫天风雪,赤金色的眼眸里映着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再等等…… 疏羽,很快,我们就能回到从前了。” 嘻嘻忍不住了半夜发个糖 后面下凡间打副本就要有刀了[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酒熏玉色,情动眉间 第13章 千妖裂阵,一诺倾天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透过薄云洒落在流霜剑阁的冰雕玉砌之上,折射出光芒。盛宴虽持续数日,但昨日的“切磋”与天道的现身仍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谢溟衡起得颇早,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沈疏羽无意识的呢喃、柔软的触碰,以及最后醒来时那惊慌羞赧的模样,让他心绪难平。他指尖拂过衣襟上绣着的暗纹,仔细整理好“谢七”的伪装,连袖口褶皱都抚平至无可挑剔,才推门而出,步履轻缓地朝沈疏羽居住的院落走去。 刚转过回廊拐角,便见那抹清冷身影伫立在覆雪寒梅下。沈疏羽仰头望着枝头初绽的红蕊,晨霜落在他墨色发梢,侧颜在晨光中显得静谧美好,只是耳根处那丝薄红,像被胭脂轻染,即便隔着数步距离也清晰可见。谢溟衡放缓脚步,靴底踏过积雪的轻响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 “疏羽。”他开口时,声音还带着晨起的些许沙哑,却又被刻意揉得柔软,如同初春化雪的溪流。 沈疏羽闻声转头,琉璃般的眸子先是微微睁大,随即又迅速垂下,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只轻轻“嗯”了一声。那声回应轻得像雪落,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一想到昨夜同榻而眠时,自己或许还攥着对方衣袖不放,甚至说了些不清不楚的梦话,他便觉得脸颊发烫,连指尖都有些发僵,只能将手藏在宽大衣袖里,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刺绣。 谢溟衡将他这细微的羞窘尽收眼底,喉间泛起一丝笑意,却又怕惹得他更不自在,强压下想伸手替他拂去发间霜花的冲动,维持着半步距离,语气自然地问道:“昨夜休息得可好?酒气该散了吧?头还痛不痛?”每一个字都裹着关切,连眼神都放得极柔。 “……已无碍。”沈疏羽的声音压得更低,目光飘向院角的石灯笼,耳尖的红又深了几分,“多谢……谢道友挂心。”他刻意加重“道友”二字,像是想借此拉开距离,可指尖却忍不住蜷缩起来。 谢溟衡眼底的笑意更浓,却也不再逗他,刚要开口提议去阁中寻些古籍,两道身影便从回廊另一侧转了出来。云臆依旧一身水蓝剑袍,腰间悬着长剑,清冷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沉稳;颜烬则摇着她的紫玉扇,扇面上的花鸟图案随着动作流转,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天道大人,谢道友,早。”云臆率先抱拳行礼,声音平稳,只是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稍作停顿便移开。 颜烬则上前两步,扇子轻摇,目光在沈疏羽微红的耳廓和谢溟衡未褪温柔的眼底间转了两圈,语气拖得绵长:“哟,二位这气色,看来昨夜都休息得‘格外好’?”尾音上扬,满是深意。 沈疏羽的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耳根那抹红“噌”地一下蔓延到脖颈,连耳垂都变得滚烫。他强作镇定地颔首,声音比平时冷硬了几分:“尚可。”可握着袖口的指尖却微微泛白,显然是慌了。 谢溟衡见状,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又怕沈疏羽恼羞成怒,赶紧轻咳一声,替他解围:“疏羽昨夜多饮了几杯,今晨起身时还有些困意,让二位见笑了。”他巧妙地将“同榻”之事模糊成“贪睡”,既护了沈疏羽的颜面,又没露半分破绽。 颜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扇子掩住唇角,眼底却满是了然,却也没再追问,转而收起笑意,正色道:“说正事。我与云师姐这几日整理阁中古籍,翻到了青冥阁的几卷秘档,里面提到了初代天道昭明神格的来源,或许对天道大人恢复记忆有帮助。” 云臆接过话头,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册子,递到两人面前:“根据秘档与流霜剑阁古籍交叉印证,初代天道的神格并非天生地养,而是与五百年前的‘永夜战争’有关,据说还牵扯到一位陨落的上古神明。” “永夜战争?”沈疏羽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暂时忘却了尴尬,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隐约有种熟悉又沉重的感觉。 谢溟衡也收敛了笑意,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那位神明的名号可有记载?” “记载很零散。”颜烬摇头,手指点了点秘档上模糊的字迹,“只隐约提到神号带‘清虚’‘昭华’二字,擅长音律,尤其是箜篌,据说能引天地灵气,于永夜战争中为护苍生而陨落。” 云臆补充道:“流霜剑阁的秘藏室里,有一卷上古卷轴,是亲历永夜战争的先辈留下的记忆碎片。只是年代太久,卷轴力量流失,从未有人能激活。或许……以天道大人的神力,能试着解读。” 沈疏羽与谢溟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心。这线索关乎天道根源,绝不能错过。“事不宜迟,现在便去。”沈疏羽话音落,率先迈步朝秘藏室方向走去,耳尖的红终于淡了些。 四人穿过三重守卫,来到流霜剑阁最深处的秘藏室。室内寒气逼人,四周摆满了寒玉匣子,云臆从最内侧的架子上取下一个雕刻着繁复符文的玉匣,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卷非帛非纸的古老卷轴,材质泛着暗金色光泽,边缘已有些残破,表面刻着模糊的暗色纹路,像干涸的血迹。 “激活卷轴需四人合力,以精纯灵力注入四个符文节点。”云臆指着卷轴上四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印记,语气凝重,“但进入幻境后,意识会被拉入记忆场景,所见所感皆如真实,却无法干预分毫,只能做旁观者。切记守住心神,勿要沉溺。” 沈疏羽、谢溟衡、云臆、颜烬各站一方,指尖凝聚起灵力。沈疏羽的灵力泛着琉璃白光,谢溟衡的则带着赤金纹路,云臆的灵力清冽如冰,颜烬的则萦绕着粉紫流光。四股灵力同时注入符文节点—— 嗡! 卷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将四人包裹其中。沈疏羽只觉得意识一阵轻飘,像是被卷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再睁眼时,已“站”在一条熙熙攘攘的古城街道上。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竟有实体,身上的衣袍也变成了与这古城风格相符的素色锦袍,只是指尖穿过身旁行人的身体时,却像穿过空气——他们看得见彼此,却无法被这个世界的人感知。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是一个远比现今任何国家都要辽阔、繁华、充满生机的大境。建筑风格古朴宏大,人们衣着各异,语言繁多却奇异地能够听懂大意,街市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修者与凡人混居,灵气充沛而平和,天空中偶尔有修士御剑或乘坐飞行法器掠过,引来地上凡人羡慕或敬畏的目光。 “好浓郁的生机……与灵气。”谢溟衡以意识交流,语气带着惊叹。他经历过两百年前的修真界,已觉繁荣,但与此地相比,竟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这里的天地更加广阔,气息更加古老和浑厚。 沈疏羽静静“看”着这一切,琉璃般的意识体微微波动。他能感觉到这片天地间流转的法则似乎比现在更……“年轻”和“完整”,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感包裹着他。 “这幻境……竟如此真实。”谢溟衡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惊叹。街道两旁的建筑古朴宏大,飞檐翘角上雕刻着龙凤纹样,商铺的幌子随风飘动,上面写着“灵丹阁”“法器铺”等字样。街上行人衣着各异,有穿粗布短打的凡人,也有身着锦袍、气息灵动的修士,甚至有骑着灵鹿的少年修士从空中掠过,引来凡人阵阵惊叹。 沈疏羽静静看着这一切,琉璃般的眼眸中泛起涟漪。他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比现在浓郁数倍,法则流转也更显完整,一种莫名的亲和感包裹着他,仿佛他本就属于这里。 两人随着人流往前走,耳边传来路人的交谈声—— “听说黑风漠那边又出事了,昨日有个商队进去后就没了音讯,只留下几具被妖物啃食的尸体。” “何止啊!我表哥在西山书院修行,说山里的灵兽最近都焦躁得很,夜里还能听到奇怪的嘶吼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不会是妖潮要来了吧?前几年南边的妖潮,可是死了不少人。” “别瞎说!王城已经请了神域的神官去探查了,有神明在,咱们怕什么?” 交谈者虽强装镇定,眉宇间却藏着忧虑。沈疏羽和谢溟衡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这繁华表象下的暗流。 卷轴中的时间线进行推进,这种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数日后,天空开始出现异象。原本湛蓝的天幕偶尔会闪过不祥的暗红色纹路,阳光也变得有些惨白无力。夜间,星辰黯淡,甚至偶尔会下起带着微弱腥气的“黑雨”。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如同心跳般的异响,让人心慌意乱。 各地的异常报告雪片般飞向王城和各大修仙宗门,甚至直接上达神域。妖物伤人的事件开始增多,且那些妖物似乎比平常更加狂躁和强大。 神域做出了反应。数道散发着强大神威的身影降临人间,巡视四方,加固各地的防护结界,安抚民心。百姓们见到神明现身,恐慌情绪暂时得到缓解,纷纷跪地祈祷,香火鼎盛。 沈疏羽和谢溟衡“看”到一位身着碧色神袍、周身萦绕着生机与雨露气息的男性神君,似后世东黎国守护神青霭神君的昔日模样,正在指挥修士们加固一座边境大城的防护阵。他神色严肃,对下属道:“结界彼端妖气异常躁动,似有外力强行冲击撕裂之象,绝非寻常妖潮!立刻上报神域,请求增派援手!所有修士提高警惕,随时准备迎战!” 接下来的几日,一队修士前往黑风漠探查。沿途的景象越来越诡异——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变得枯黄,溪流中漂浮着死鱼,连空气中都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 抵达黑风漠边缘时,遇到一位身着赤红火袍的神君。那神君周身萦绕着烈焰气息,手中握着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长枪,正指挥修士们加固结界。他面色凝重,对着下属说道:“结界的灵力波动越来越乱,里面的妖气比昨日强了三倍!立刻传信给神域,请求增派援手!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妖物随时可能冲出来!” 这便是后世南煜国供奉的炎烈神君。沈疏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底泛起一丝熟悉感,仿佛曾在某个遥远的记忆里见过他。 可没等神域的援手到来,异变便发生了。 时间线再次推进,第三日清晨,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本湛蓝的天幕上裂开一道细小的黑缝,缝中渗出浓郁的妖气。炎烈神君脸色剧变,手中长枪猛地插入地面,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形成一道火墙:“结阵!快结阵!” 修士们迅速反应,手持法器结成防御阵,可那黑缝却在不断扩大,紫黑色的邪光从缝中溢出,刺耳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突然,一头体型庞大的妖狼冲破黑缝,浑身覆盖着骨刺,口中喷吐着黑色火焰,一爪子便拍碎了两名修士的法器,将他们撕成碎片。 “天……天裂了!!”地面上的人们惊恐万状,尖叫四起。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妖气与幽冥死气如同实质的黑潮,从裂口中汹涌而出,瞬间遮蔽了夕阳!无数形态狰狞、嗜血狂暴的妖物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裂口中蜂拥而出,扑向下方的城市和村庄!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地之上多处地方也爆发出冲天的妖气,显然内部早已被渗透,多处结界节点被同时破坏! “迎敌!!”那位碧袍神君目眦欲裂,怒吼声响彻天地,周身神光大盛,化作一道碧色流光率先冲向最大的那道天空裂口,手中凝聚出巨大的青木神剑,一剑斩落,便将数十头先锋妖物碾碎! 其他降临的神明和地面的修仙者们也纷纷反应过来,强忍着恐惧,祭出法宝,施展术法,与蜂拥而至的妖物厮杀在一起! 光芒与黑暗碰撞,术法轰鸣与妖物嘶吼交织,鲜血与残肢瞬间染红了大地。原本繁华祥和的人间,顷刻间化作了惨烈的战场! 沈疏羽和谢溟衡以意识体状态“悬浮”于战场上空,震撼地看着这突如其来、规模浩大的灾难。即便是谢溟衡经历过两百年前的血战,也被这上古战争的惨烈和宏大场面所震惊。这不仅仅是宗门争斗,这是真正的种族存亡之战! “保护百姓撤退!!” “结阵!快结阵!挡住它们!” “神君!东面结界快撑不住了!” “救命啊——!” “跟这些孽畜拼了!” 呼喊声、惨叫声、厮杀声、爆炸声……汇成一曲悲壮而残酷的交响乐。 沈疏羽看着下方神光不断闪耀、却又不断被妖潮淹没的神明身影,看着那些明知不敌却依旧前仆后继的修士,看着仓皇逃窜、哭喊无助的凡人……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深沉的悲悯与愤怒自心底涌起。这是他曾发誓要守护的苍生! 第14章 血染箜篌,魂系长风 谢溟衡的意识紧紧环绕在他身边,同样面色凝重。他感受到沈疏羽情绪的波动,无声地传递着支持的力量。“这只是记忆……”他试图安抚。 但他们都明白,这曾是真切发生过的历史。而这场永夜战争,似乎还与初代天道的诞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这时,战场的一处发生了异变。一股极其阴冷、强大、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希望的恐怖气息,猛地从一道地面裂缝中爆发出来!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战魂与幽冥气息凝聚而成的可怖存在——战食魂幽尊,缓缓爬出,它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扭曲吞噬,修士们的法术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甚至连神明的神力都被其侵蚀! “不好!”那位碧袍神君脸色剧变,试图回援,却被数头强大的妖王死死缠住! 沈疏羽和谢溟衡“悬浮”在战场上空,看着修士们与妖物厮杀。一名年轻修士刚祭出飞剑,便被妖猿一爪拍碎胸膛,鲜血溅在雪地上,瞬间被染红;另一名女修士试图用治愈术救治同伴,却被蛇妖的毒液射中,倒地抽搐不止。炎烈神君虽神力强大,却也渐渐力不从心,火袍上沾满了妖气,左臂还被妖狼咬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东边!东边的结界破了!”一名修士嘶声大喊。沈疏羽转头看去,只见东边的地面裂开一道巨缝,无数妖物从缝中涌出,朝着不远处的村庄冲去。村里的凡人惊慌失措地逃跑,老人和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一道火流色光从远处飞来,一位身着赤色神袍的神君降临战场,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枪身上缠绕着火流。“青蔼,我来助你!”他正是后世南煜国的守护神炎阳神君。 青霭神君挥手召出无数藤蔓,将冲在最前面的妖物缠住,又施展出治愈术,为受伤的修士疗伤。炎烈神君见状,精神一振,火焰长枪再次爆发出光芒,斩杀了那头重伤的妖狼。 “杀!”炎烈神君怒吼一声,纵身跃起,长枪带着烈焰刺向妖狼。火焰与妖气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可更多的妖物从黑缝中涌了出来——有长着六只手臂的妖猿,有浑身覆盖着鳞甲的蛇妖,还有能操控毒雾的蜈蚣精,密密麻麻地朝修士们扑来。 可妖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且越来越强。不久后,又有三道身影降临——一位身着白衣、擅长冰系术法的神君,一位手持巨斧、力大无穷的神君,还有一位能操控雷电的神君。他们虽无名号记载,却皆是神力深厚之辈。 五位神君并肩作战,青霭神君负责防御与治愈,炎烈神君主攻,白衣神君用冰系术法冻结妖物,巨斧神君劈开妖群,雷电神君则以雷电净化妖气。修士们也士气大振,跟着神君们冲锋。 沈疏羽看着下方的厮杀,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他看到青霭神君为了保护一个孩童,硬生生承受了妖蛇的一击,碧色神袍被鲜血染红;看到炎烈神君的火焰渐渐黯淡,却依旧咬牙坚持;看到那位无名的雷电神君被数头妖王围攻,雷电之力耗尽,最终被妖物撕碎…… “这些神明……皆是为护苍生而战。”沈疏羽的声音带着沉重,谢溟衡闻言伸手握住沈疏羽的手,试图传递力量。沈疏羽的指尖冰凉,眼底满是悲悯与愤怒,他想冲下去帮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他们是旁观者,无法干预分毫。 战斗持续了三个时辰,已折损数名修士,剩下的也皆身受重伤。妖物虽死伤惨重,却仍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涌出。青霭神君咳出一口鲜血,声音嘶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裂缝不封,妖物永远杀不完!” 炎烈神君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坚定:“我去封裂缝!你们替我挡住妖物!” “不可!裂缝中的妖气太强,你去了就是送死!”青霭神君急忙阻拦。 就在两人争执之际,大地突然剧烈震动,一道比之前更浓郁、更阴冷的气息从战场中央的裂缝中爆发出来。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爬出,它由无数战魂凝聚而成,周身萦绕着幽冥死气,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正是食魂幽尊! 战食魂幽尊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一掌拍向青霭神君。青霭神君仓促抵挡,却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炎烈神君见状,怒吼着冲向战食魂幽尊,火焰长□□向它的头颅,却被它轻易抓住,妖气瞬间侵蚀了长枪,将其捏碎。 “完了……”一名修士绝望地喃喃自语。战食魂幽尊一步步走向最后一批尚未撤离的难民,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千钧一发之际,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缥缈、却蕴含着无上神力与净化之意的箜篌之音! 一道璀璨的流光从远处飞来,身着华彩神衣的身影手持箜篌,踏着清辉降临—— “是清虚昭华娘娘!是拂婳女神!”有人认出了来者,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沈疏羽和谢溟衡同时抬头,目光紧紧锁住那位女神。她周身萦绕着净化神光,箜篌之音流转间,战场上的妖气竟开始消散,受伤的修士们感觉身体的痛苦减轻了许多,连青霭神君和炎烈神君都缓缓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弦动九霄,露凝为泪——" 战场上的血雾突然凝滞了一瞬。 一道水蓝色的光痕自云端垂落,所经之处绽开半透明的音律莲花,每一片花瓣都映着《九韶》古谱的残影。拂婳降临的姿态不像战神,倒似一滴露珠坠入尘世——她足尖轻点音莲,腰间环佩未响,箜篌的二十三弦却自发震颤起来,荡开的涟漪将方圆十里的妖气涤成淡紫色的烟霞。 清虚昭华娘娘的面容藏在轻纱后,但谢溟衡仍能看见她眼尾流转的霞光,那是用天河星砂点染的神纹。当她的指尖抚过箜篌第七弦时,所有修士耳畔都响起淬了灵流的神曲,而妖物则发出被灼烧般的尖啸。食魂幽尊的尖啸被箜篌之音化去,沈疏羽注意到她的攻击方式截然不同:青霭神君的藤蔓会绞碎妖核,炎烈神君的烈焰能焚尽魂魄,但拂婳的琴音却在溶解邪恶的本质——那些被音波笼罩的骨刺妖狼,竟褪去狰狞外壳,显露出被妖气污染前温顺的凡兽模样。 突然有根琴弦迸出凄艳的血珠。拂婳的水蓝广袖被裂缝中探出的黑链扯住,袖口刺绣的流云纹瞬间黯淡。可她反而将箜篌斜抱入怀,以神血为引拨动《清虚引》。这首辅助神曲本用于治愈伤痛,此刻却化作千万条光丝刺入裂缝深处。 “执念无渡,我弦为舟——”她的唇间流泻出古老的咒言,神情如霜刃淬火——眉宇凝着亘古的决绝,唇角却漾开一抹温柔的涟漪。 而那双眸,最是摄人。左眼蓄着寒潭般的冷静,右眼却摇曳烛火似的暖光,仿佛宿命本身在她瞳中撕扯。 风掠过时,发丝拂过眼睫,刹那模糊了刚柔的界限,只剩歌声在天地间低徊,如誓如叹。 解决了食魂幽尊,妖潮却并未停歇,飞到那道最大的天空裂缝前,指尖凝聚起神力,箜篌之音变得愈发激昂。裂缝边缘的邪光渐渐黯淡,裂缝也开始缓慢闭合。 可就在裂缝即将闭合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从裂缝中冲出,朝着拂婳背后攻去。那黑影速度极快,带着致命的妖气,正是隐藏在裂缝深处的妖皇! “小心!”炎烈神君嘶吼着冲过去,却已来不及。拂婳女神被妖皇击中,身体晃了晃,嘴角溢出鲜血。她强忍着伤痛,加快拨动箜篌的速度,最终将裂缝彻底闭合。 妖皇见裂缝闭合,怒吼着冲向拂婳。青霭神君和炎烈神君立刻上前阻拦,与妖皇厮杀在一起。 天穹慢慢的裂开了。 那不是乌云,而是亿万妖物组成的黑潮,它们啃噬光线的声响如同万张竖琴同时崩断。城墙早已坍塌,修士们的剑气在兽群中徒劳地闪烁——像试图用萤火照亮深渊。 拂婳站在残破的阵眼中央,足下法阵龟裂如干涸的河床。她忽然想起昨夜占星时看到的谶语:"宫商绝,天地寂"。原来所谓"宫商",从来不是指她的箜篌,而是人间万物的呼吸。 "那就以我为最后的音符吧。"她轻笑,五指刺入心口。神血滴落的刹那,妖潮竟凝滞了一瞬——它们听见了比饥饿更古老的声音。 光屑从她七窍涌出,每一粒都化作律动的弦,绞碎扑来的妖兽。这不是杀戮,而是净化:就像当年她为荒村降下的那场雨,温柔地、不容拒绝地,将污秽冲刷成星空下的尘埃。 "足够了。"她轻轻对自己说。战场的哀嚎仍在耳畔,但那些哭喊终将归于尘土,而新生的麦苗会从血浸的土壤里钻出。她忽然想起百年前那个乞求甘霖的老妇,枯瘦的手捧给她半块粗饼,那时她才懂得,神明的永恒不过是为了见证人间短暂却倔强的温暖。 光屑从衣袂开始剥落,她没有挣扎。原来陨灭是这样的感觉:像雪融于春溪,像星坠入深海,像她曾弹断的那根冰弦最后一声余韵——分明是消逝,却成了天地间最恒久的震颤。 最后消散的是她的眼睛。那对曾倒映过人间悲欢的眸子,此刻盛满释然,仿佛早已知晓—— 有些守护,必须用寂灭来成全永恒。 沈疏羽沉默的看着这一幕,他能感觉到拂婳女神陨落时,天地间传来的悲鸣,连灵气都变得滞涩。他伸手想去触碰那些光屑,却只握住了一片虚无。 “疏羽……”谢溟衡轻轻握住他的手,方才观看回忆时,他们俩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此刻谢溟衡声音温柔,“这是过去的记忆,她的牺牲,换来了苍生的安宁。” 沈疏羽望着拂婳消失的天际,缓缓点头。他知道,拂婳女神的陨落,或许就是初代天道神格的开端。而这场永夜战争背后,一定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等着他们去揭开。 然而,在一处无人看见的废墟中,少年蜷缩在断墙下,腹部的伤口汨汨渗血,将青衫染成暗紫。他仰起脸——最后一粒光屑正掠过他睫毛,凉得像雪,却烫得他瞳孔颤抖。 "原来神明...也会死吗..."他咳着血沫喃喃。 濒死的黑暗已漫上视野,可那光屑划过的地方,竟浮出一道极淡的金痕,如写在天地间的咒言。他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染血的手指抠进泥土,仿佛要抓住什么无形之物。 少年倒在血泊中,妖毒已侵蚀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刃。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拂婳消散的那片天空,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她的轮廓。 他见过她指尖拨动箜篌时荡起的涟漪,见过她以身为祭时绽开的光华。那是他贫瘠一生里,唯一见过的、比神明更耀眼的东西。 "若...有来世..."喉间涌出的血沫模糊了话语,可他的瞳孔却愈发清明,倒映着最后一粒未散的金芒,像是抓住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因果。 远处,一阵无名风卷起焦土,轻轻拂过他渐冷的面颊——恍若神明垂眸,应允了一个将死之人的痴妄。 回忆杀结束!!马上打副本[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血染箜篌,魂系长风 第15章 琴叩神缘,眸诺千劫 意识如同从深海缓缓浮出水面,眼前的刀光剑影、神陨之悲壮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流霜剑阁秘藏室内熟悉的寒气与静谧。 沈疏羽猛地睁开眼,琉璃般的瞳孔中还残留着幻境中的震撼与悲悯,指尖微微发颤,仿佛还能感受到拂婳女神消散时那无尽光屑的虚无触感。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谢溟衡几乎同时醒来,赤金色的眼眸中同样带着未散尽的沉痛,但第一时间便转向他,目光里带着无声的询问与安抚。 云臆和颜烬也相继回过神来,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她们虽未过多注入意识至卷轴中,显然也被那场远古战争的惨烈和神明的牺牲所震撼。 “这便是……永夜战争的一角么?”颜烬深吸一口气,用扇子轻轻抵住额角,似乎想驱散脑中那悲壮的余韵,“真是……惨烈得超乎想象。” 云臆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那卷已然彻底黯淡、甚至边缘又添了几道裂痕的古老卷轴上:“卷轴的力量耗尽了。看来它所能承载的记忆碎片,仅限于此。” 沈疏羽微微蹙眉,他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仍因拂婳的陨落而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与共鸣。“虽只是片段,但其中关窍已隐约可见。拂婳女神的神力本质……与天道之力确有相通之处。”他声音低沉,带着思索,“她的牺牲,或许真是初代神格凝聚的关键。” 谢溟衡走到他身边,声音放缓:“感觉如何?可有不适?”他更关心沈疏羽的状态,那幻境过于真实,情绪冲击极大。 沈疏羽摇摇头,抬眼看他,眼神已恢复清明,只是深处依旧藏着凝重:“无妨。只是……这记忆似乎结束得有些仓促?”他总觉得,关于拂婳陨落之后神格具体如何流转、初代天道昭明又如何诞生,这卷轴并未展现,仿佛被人为截断或自然遗失了最关键的部分。 云臆闻言,开口道:“卷轴年代久远,能保存下这些已是侥幸。关于神格具体去向,确实再无记载。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向沈疏羽和谢溟衡,“关于那位拂婳女神,近期在凡间,倒似乎出现了一丝或许相关的踪迹。” “哦?”谢溟衡挑眉。 颜烬接过话,紫玉扇轻摇:“约莫三年前,东黎国青州城内,突然出现一位神秘的箜篌女乐。她总是轻纱遮面,无人知其姓名来历,但其箜篌之技堪称绝世,更奇的是,听闻她琴音之人,皆言其声有空灵净化之效,能抚平心魔,滋养神魂,甚至……有久病缠身者闻之而愈的传闻。” “青州城?东黎国?”沈疏羽若有所思,东黎国供奉的正是青霭神君,与幻境中那位碧袍神君渊源极深。 “正是。”云臆点头,“最初只当是夸大其词。但方才幻境中亲耳‘听’闻拂婳女神的箜篌之音后,再回想关于那位女乐的传闻……其描述的神韵效果,确有几分微妙相似。”她顿了顿,补充道,“此事最初我也未太过留意,是前日盛会间歇,我返回厅中处理事务时,发现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里面详细提及了这位女乐的特殊之处,并暗示其可能与上古神明有关。笔迹陌生,但信上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纯净强大的剑意。” 颜烬用扇子掩唇轻笑:“能悄无声息将信放入你房中,还特意提到神明……我猜,八成是那位‘时倾’道友的手笔。他倒是消息灵通,也省得我们再去查证了。” 云臆不可置否。 时倾?谢溟衡目光微动。是他?他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并且也在调查与拂婳相关之事? 沈疏羽看向云臆:“师姐认为,这位女乐值得一查?” “值得。”云臆肯定道,“无论她与拂婳女神是否有直接关联,其琴音能拥有如此奇效,本身便非同寻常。或许是一条线索。而且她出现在青州,那里是青霭神君信仰最盛之地,或许并非巧合。” 谢溟衡看向沈疏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既然有线索,去看看也无妨。总比待在这里与那些老家伙虚与委蛇来得有趣。”他本就对九宗盛会没什么兴趣,只想陪着沈疏羽追查真相。 沈疏羽略一沉吟,便颔首同意:“好。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去东黎青州一趟。”霜华盛宴尚有几日,他们作为“天道”和“重要宾客”,突然离席恐引人疑窦。 颜烬笑道:“盛会这边你们不必担心,我与云师姐会应付。你们只管去查你们的线索便是。九宗内部,正好我们也需借此机会,再探探星晦和其他几位的底细。” 云臆也表示同意:“如此甚好。分头行动,效率更高。我会传讯给在东黎国附近活动的弟子,先行留意那位女乐的动向,为你们提供便利。” 事情就此议定。四人又仔细交流了一下幻境中看到的细节,尤其是关于拂婳女神的神力特性、食魂幽尊的出现以及当时参战的其他几位神君的特征,试图拼凑出更多信息。 片刻后,准备离开秘藏室时,谢溟衡似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今日似乎一直未见绯月姑娘?她那般爱热闹的性子,竟没来寻颜阁主?” 云臆答道:“妖域近日常有异动,边界不甚安稳。绯月她身负一半上古妖皇血脉,对妖气感知尤为敏锐,且精通妖族语言与秘术。三日前她便察觉异常,自请前往边界查探了,说是要看看那群不安分的家伙又在搞什么鬼。”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对绯月的无奈与骄傲。 “原是如此。”谢溟衡点头,不再多问。绯月的能力确实适合此事,有她去往妖域,或许能查到些九宗查不到的东西。 离开秘藏室,外面天色尚早。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与方才幻境中的血火冲天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恍如隔世。 “我先去安排东黎之事。”云臆对沈疏羽和谢溟衡略一颔首,便先行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颜烬用扇子轻轻拍了拍谢溟衡的胳膊,笑得意味深长:“谢道友,照顾好咱们天道大人呀~凡间不比修真界,规矩多,诱惑也多,可别让人受了委屈,或者……被什么凡夫俗子拐跑了去?”她说完,不等谢溟衡反应,便笑着转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谢溟衡失笑,摇了摇头,看向身旁的沈疏羽。只见天道大人正望着远处雪景,侧颜清冷,阳光在他长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似乎还在思索幻境与女乐之事。 “走吧,”谢溟衡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先回去歇息片刻。幻境耗神,晚些还有宴席需应付。” 沈疏羽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与他并肩而行。两人走在寂静的回廊下,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走出一段距离,沈疏羽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谢溟衡:“若那位女乐……真与拂婳女神有关,她可知晓自身来历?又为何会选择隐于凡间乐坊?” 谢溟衡侧目看他,只见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与怜悯,或许是想到了拂婳最终的陨落,对这位可能继承了其力量或命运的女子生出了几分同理之心。 “或许她自己也未必清楚,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谢溟衡缓声道,“等见到她,一切自有分晓。管它前路是天劫滚滚,还是魔域横生,你只需往前走。”他忽地轻笑一声,眉峰微挑,仿佛连天地浩劫都不过是掌中一场儿戏。可当目光落到对方身上时,眼底那点玩世不恭的碎冰便悄无声息地化了,凝成春溪里一捧晃动的月光,温柔得几乎能窥见魂魄深处的裂痕。 “只要我这缕仙魂还在,便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尾音落下时,他抬手用扇骨轻叩受的下颌,力道轻得像拂过一片花瓣,可指节却绷得发白,如同镇压着某种濒临决堤的疯劲。那笑意仍挂在唇角,可眸光早已沉得发狠——像赌徒押上全部身家后亮出的最后一张底牌,既猖狂,又虔诚。 沈疏羽脚步微顿,抬眼看向他。谢溟衡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仿佛无论前方是何等迷雾或险境,他都会在身边。 心头那因幻境而产生的沉重与怅惘,似乎被这简单的几句话驱散了些许。沈疏羽轻轻颔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虽浅淡,却如冰雪初融。 “好。”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预示着一段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琴叩神缘,眸诺千劫 第16章 云深辞友,红尘听篌 翌日,天光未亮透,流霜剑阁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雪色之中。谢溟衡与沈疏羽已收拾停当,准备悄然下山,前往东黎青州。 临行前,云臆特意前来相送。她看着谢溟衡腰间那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微微蹙眉,转身从侍立弟子手中取过一个狭长的寒玉剑匣。 “谢道友,”云臆将剑匣递出,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几分务实,“此去凡间,虽不宜过分招摇,但防身之物亦不可太过寒碜。这柄‘断念’,乃阁中前辈早年所获,性属寒,锋锐无匹,且能一定程度隐匿剑气波动,于你当下情形,或正合用。” 谢溟衡挑眉,接过剑匣。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呈暗蓝色,材质非金非木,触手冰凉,上有流云暗纹。他握住剑柄,缓缓抽出三寸,剑身如一泓秋水,寒光潋滟,锋刃处流转着淡淡的灵气,确实远非他那柄凡铁可比。 “啧,流霜剑阁果然家大业大,随手送出的都是这等好东西。”谢溟衡挽了个剑花,感觉颇为顺手,剑身轻鸣,竟与他体内的弑天剑意隐隐呼应,不由满意地点头,“云师姐,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沈疏羽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在那柄“断念”上停留一瞬。他能感觉到此剑蕴含的力量确实适合谢溟衡应对不时之需的状况。 “不必言谢,互利之事。”云臆淡淡回应,又看向沈疏羽,“天道大人,凡间龙蛇混杂,万事小心。若有急事,可催动我昨日给你的那枚冰晶令。” 沈疏羽颔首:“有劳师姐费心。” 辞别云臆,两人不再耽搁,身形化作两道不易察觉的流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流霜剑阁,朝着东黎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东黎国,青州城。 与修真界的清冷孤高截然不同,甫一踏入青州城地界,一股鲜活、喧嚣、充满烟火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时值午后,城内主街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什么的都有: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香气四溢的酒楼、琳琅满目的绸缎庄、叮当作响的铁匠铺……小贩们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的声响、孩童追逐打闹的笑声,交织成一曲独属于人间繁华的生动乐章。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哎!” “祖传膏药,专治跌打损伤!” “客官来看看吧,新到的江南绸缎,给您家娘子扯一身吧?” “让一让!让一让!马惊了——” 谢溟衡护着沈疏羽,灵活地避开一辆受惊的马车,忍不住笑道:“这凡间,倒是比山上热闹多了。”他目光扫过周围熙攘的人群,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却又充满活力的凡人,眼中带着几分新奇。他虽经历过两百年前的修真界动荡,但像这般纯粹体验凡俗热闹,倒是头一遭。 沈疏羽微微颔首,琉璃般的眸子静静观察着这一切。身为天道,他本该俯瞰众生,但如此近距离地融入凡尘,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也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座城池中流淌的、属于青霭神君的温和神力,滋养着此地风调雨顺,民生安乐。 “这青州城,倒是被青霭神君庇护得不错。”沈疏羽轻声道。 “是啊,所以才能有闲情逸致搞出挽碧阁这等风雅之地。”谢溟衡接话,随即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凑近沈疏羽,“我说疏羽,等会儿到了那儿,你可别板着一张天道脸,咱们现在是来‘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得入乡随俗,知道吗?” 沈疏羽瞥了他一眼,耳根微不可察地又有点泛红,语气却依旧平淡:“……我知道。” 按照云臆提供的地址,两人很快找到了位于城南最繁华地段的“挽碧阁”。此时华灯初上,挽碧阁门前车水马龙,远比白日更加热闹。朱漆大门气派非凡,门前挂着两串硕大的红灯笼,上书“挽碧”二字。衣着光鲜的客人络绎不绝,有摇着折扇的文人墨客,有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也有眼神精明的江湖客。 丝竹管弦之声与女子的娇笑声从门内隐隐传出,混合着酒香与脂粉气,构成一种暧昧而诱惑的氛围。 “啧,排场不小。”谢溟衡评价道,很自然地虚扶着沈疏羽的手臂,“走吧,沈‘公子’,咱们也去见识见识这凡间的‘风雅’。” 两人刚一踏入大门,一股暖香混合着酒气便扑面而来。厅内极其宽敞,装饰得富丽堂皇,地上铺着厚软的波斯地毯,四处悬挂着轻纱幔帐,水晶灯盏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此刻正有几名身姿曼妙的舞姬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台下散落着数十张桌椅,几乎座无虚席,客人们或饮酒谈笑,或欣赏表演,或与身旁陪酒的姑娘**,场面热闹非凡。 一名看起来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美妇人眼尖地看到了刚进门的谢溟衡和沈疏羽。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绣金线的锦袍,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柳眉杏眼,未语先笑,一举一动都透着成熟女子的风情与精明。她快步迎了上来,手中团扇轻摇,声音又软又糯:“哎呦,两位公子面生得很呐!是头一回来我们挽碧阁吧?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我是这儿的管事,大家都叫我芸娘。” 她的目光在谢溟衡和沈疏羽身上迅速扫过,虽然两人衣着看似不算顶顶华丽,但那份卓然的气度——一个玩世不恭却暗藏贵气,一个清冷出尘如谪仙,绝非寻常百姓,立刻判断出这是两位“肥羊”。 谢溟衡立刻进入角色,折扇“啪”地一合,笑得风流倜傥:“久闻挽碧阁大名,今日特来见识。听说贵阁有位箜篌大家,琴技超凡,不知今日可有耳福?” 芸娘一听是冲着那位来的,笑容更盛,却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惋惜:“公子消息真灵通!慕大家的箜篌确实是一绝,只是她性子清冷,每日只奏一曲,且还需看心情。今日……唉,真是不巧,慕大家身子有些不适,怕是……” 谢溟衡何等精明,立刻明白这是抬价的手段,也不说破,袖袍一抖,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便滑入掌心,不着痕迹地塞进芸娘手中:“一点茶水钱,还请芸娘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我这位兄弟最爱音律,若是能得闻仙音,必有重谢。” 那金元宝分量十足,芸娘捏在手里,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心实意了许多:“哎呦!公子您真是太客气了!瞧您二位这通身的气派,定是慕大家的知音人!这样,您二位先请雅座歇息,喝杯水酒,我这就去后面看看慕大家歇息得如何了,定然为您二位尽力争取!”她一边说着,一边高声招呼,“春兰!秋月!快引两位贵客去楼上雅间!上好茶!上好酒!” 立刻有两名身着彩衣、容貌俏丽的姑娘娇声应着,袅袅婷婷地走过来,那两名身着彩衣的姑娘娇笑着靠近,带着甜腻的香风,柔荑般的手就要挽上谢溟衡和沈疏羽的手臂。 几乎是本能反应,谢溟衡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侧身半步,如同护住最珍贵的所有物般,精准地将沈疏羽全然挡在自己身后。手中折扇“唰”地抬起,不轻不重地格开了那名唤作春兰的姑娘伸向沈疏羽的纤纤玉手。 动作行云流水,看似风度翩翩,实则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不必麻烦姑娘们伺候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风流倜傥的假笑,但语气已悄然降温,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我与兄弟自饮便可。”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过多停留在那两个姑娘身上,而是迅速扫过沈疏羽。见沈疏羽依旧是一副清冷自持、仿佛周遭一切喧嚣与诱惑都与他无关的模样,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因那两位姑娘的靠近而有丝毫波动,谢溟衡心下先是微微一松,随即却又涌起一股更深的、连他自己都觉莫名的烦躁。 松的是,他的疏羽,果然不会被这些凡俗脂粉所扰。烦的是,他这般无动于衷,是否意味着……他对所有人都如此?包括自己? 那两名姑娘被如此直白地拒绝,脸上笑容一僵,露出些许委屈和尴尬。尤其是那个试图靠近沈疏羽的春兰,目光忍不住又瞟向谢溟衡身后那抹清绝出尘的身影,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惋惜——这般品貌的公子,竟不能亲近半分。 这目光如同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谢溟衡的心。 看什么看?那也是你能觊觎的?一股近乎暴戾的占有欲瞬间冲上心头,几乎要压垮他理智的弦。他几乎想用最凶狠的眼神瞪回去,想用弑天剑的煞气将这些妄图靠近沈疏羽的人全都吓跑。 但他不能。 他现在是“谢七”,一个普通的散修。而沈疏羽是“天道”,即便隐藏身份,那份独一无二的清冷气质也无法完全掩盖。他不能在此地暴露分毫。 更重要的是……他以什么身份去阻止?一个“兄弟”?一个“同伴”? 真是可笑。他谢溟衡,弑天斩神,疯名传遍三界,如今却要为了一个眼神、一点微不足道的靠近,在这里暗自饮醋,连发作的资格都没有。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被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隐忍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他只能将这份不爽利,尽数倾注在对芸娘的催促上,语气虽还维持着平静,却已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分量: “芸娘,还是烦请你先去问问慕大家的意思。” 她立刻挥退那两名有些委屈的姑娘,脸上笑容不变:“好好好,公子既喜欢清静,那便自便。我这就去后头瞧瞧!”说着,扭着腰肢快步往后院走去。 谢溟衡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沈疏羽在一个相对僻静的雅间坐下。很快有小厮送上精致的酒菜点心。 沈疏羽看着满桌的菜肴,又看看楼下那些与姑娘们调笑的客人,微微蹙眉:“此地……便是凡间的风月场?” “是啊,”谢溟衡给他斟了杯茶,低笑道,“怎么?我们天道大人不习惯?” “……吵闹。”沈疏羽如实评价,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且……浮夸。”他看着那些刻意逢迎的笑脸和虚情假意的调笑,觉得有些不适。 谢溟衡被他的直白逗乐:“人间百态,皆是如此。有清修之苦,自然也有享乐之欲。咱们今天是来听曲儿的,别的不管。”他说着,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放到沈疏羽碗里,“尝尝这个,凡间的美食,虽无灵气,滋味却是不错。” 沈疏羽看着碗里的肉,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筷子,小口尝了尝,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就在这时,芸娘去而复返,脸上带着喜色:“两位公子!好消息!慕大家答应了!只是……”她搓了搓手,面露难色,“您也知道,慕大家的琴音难得,这……捧场的贵人太多,您二位又是生客……” 谢溟衡了然,又摸出一张银票推过去:“够了吗?” 芸娘瞥见银票上的数额,顿时笑逐颜开:“够了够了!公子豪爽!慕大家稍后便登台!您二位稍坐,精彩马上开始!”她收了银票,心满意足地走了。 谢溟衡摇摇头,对沈疏羽叹道:“这凡间啊,有时候比修真界更直接,灵石法宝不好使,就得靠这黄白之物。” 沈疏羽看着他一掷千金的模样,忽然轻声问:“你……似乎很熟练?” 谢溟衡一愣,随即失笑:“怎么?吃味了?”他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调侃,“放心,我以前那是为了打探消息,逢场作戏。像这般真心实意想陪一个人听曲儿,可是头一遭。” 沈疏羽被他这话说得耳根发热,别开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理他。 楼下舞台上的歌舞不知何时停了,乐师们也退了下去。整个挽碧阁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舞台后方那扇珠帘。 芸娘再次走上台,笑容满面:“诸位贵客,静一静!接下来,便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时刻!有请我们挽碧阁的箜篌圣手——慕大家!” 这位慕大家即为东黎国慕栖棠,三年前一曲箜篌名动天下。 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珠帘轻响,被一只素手缓缓掀开。 一道窈窕的身影,抱着一架造型古朴的箜篌,缓步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广袖长裙,脸上依旧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秋水的眼眸和光洁的额头。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部分。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却自有一股空谷幽兰般的气质,与这喧嚣浮华的场所格格不入。 她一出现,原本喧闹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包括楼上雅间的谢溟衡和沈疏羽,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慕栖棠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闻,她微微颔首,算是与众人见礼,然后便走到舞台中央的绣墩前坐下,将箜篌置于膝上。 纤纤玉指,轻轻搭上了琴弦。 第17章 玉指拨弦,神魂共振 珠帘轻响,慕栖棠抱着那架古朴的箜篌,缓步走至舞台中央的绣墩前坐下。她姿态优雅,脊背挺直,如水蓝广袖流云般铺洒开来,即便身处这喧嚣之地,也自带一股隔绝尘嚣的静谧气场。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秋水为神寒玉为骨的眸子,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台下诸多灼热视线与她毫无干系。 纤纤玉指,如玉笋般精致,轻轻搭上了箜篌的琴弦。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 清越、空灵,如同雪山融化的第一滴清泉滴落幽潭,瞬间涤荡了场内所有的浮躁与喧嚣。 紧接着,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淌出来,时而如溪流潺潺,时而如珠落玉盘,时而如风过松涛,时而如月照大江。那琴音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能直接抚慰人的神魂。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场子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绝妙的箜篌声中,脸上露出或陶醉、或沉思、或感伤的神情。 谢溟衡靠在椅背上,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桌面。这琴音确实美妙绝伦,堪称凡间绝响,于他而言,是极致的艺术享受,但也仅此而已。他体内运转的是霸道凛冽的弑天剑意,与这清净空灵的琴音并非同源,并无特殊感应。 他下意识地转头想跟沈疏羽交流一下感受,却见身旁之人状态明显不对。 沈疏羽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原本清冷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迷惘与舒适?他微微闭着眼,长睫轻颤,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搭在膝上。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天道威压似乎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有一层极其微弱的、暖金色的光晕在他皮肤下一闪而逝。 “疏羽?”谢溟衡倾身过去,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明显的关切,“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他瞬间警惕起来,难道这琴音有诈? 沈疏羽缓缓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里竟似蒙着一层水汽,少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罕见的朦胧。他轻轻摇头,声音也比平时软了几分:“并无不适……相反,她的琴音,似乎……能滋养我的神力。” 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感受,“很温暖,很平和……像是干涸的河床得到了细雨滋润。”虽然恢复的幅度极其微小,但对于沉睡两百年、神力复苏缓慢的他而言,这种感觉清晰而珍贵。 谢溟衡闻言,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里那点还没完全消散的醋意又莫名其妙地翻腾了一下,脱口而出:“哦?这么好听?比我前夜守着你时还有用?”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跟一个弹琴的姑娘较什么劲?还是在这种时候! 沈疏羽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他。看到谢溟衡那副有点别扭、又有点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有趣?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故意沉吟了片刻,才慢悠悠地说:“……二者,似乎不好比较。” 谢溟衡:“……”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对方轻轻弹了一下,顿时有点气闷,又不好发作,只能扭过头,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有用就好。” 沈疏羽看着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台上的演奏,专注地感受着那能滋养他神魂本源的天籁之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整个挽碧阁静默了足足数息,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慕大家!再来一曲吧!” “听得我浑身舒畅,老毛病好像都轻了几分!” “值!太值了!不愧是慕大家!” 客人们激动不已,纷纷要求加演,银钱和打赏如雨点般抛向舞台。芸娘笑得合不拢嘴,连连上台安抚众人。 慕栖棠却只是抱着箜篌,起身再次微微颔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留下一众意犹未尽的看客。 “啧,还真是清冷。”谢溟衡评价道,随即站起身,“走吧,正主看完了,该去会一会了。” 趁着芸娘还在台上应付热情的客人,其他表演也陆续上台暖场的机会,谢溟衡和沈疏羽悄然离席,绕到了后台区域。 好不容易找到正在指挥丫鬟们清点打赏的芸娘,谢溟衡直接说明了来意:“芸娘,我们兄弟二人对慕大家的琴技钦佩不已,不知可否方便引荐一二?只是想当面表达一下仰慕之情,请教几个音律上的问题。” 芸娘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为难又了然的神色,团扇掩着嘴笑道:“哎呦,两位公子,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慕大家性子孤僻,从不私下见客的。我们阁里有规矩,慕大家只卖艺,不……那个的。”她眼神暧昧地在谢溟衡和沈疏羽之间转了转,显然误会了他们的意图,“您二位看看,我们阁里其他姑娘也是极好的,比如春兰、秋月……” 谢溟衡懒得再多费唇舌,直接又从袖中摸出两张面额更大的银票,塞进芸娘手里:“只是请教音律,绝无他意。芸娘行个方便?” 芸娘看着那银票,眼睛都直了,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金钱的力量占据了上风。她咬咬牙:“成!我再去问问!但慕大家见不见,我可不敢保证!”说着,揣好银票,扭着腰快步往更里面的雅间走去。 这一次等了稍久一些,芸娘才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惊奇:“奇了怪了,慕大家今日竟真愿意见客了!两位公子,请随我来吧,切记,莫要唐突了慕大家。” 她引着二人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暖阁前。此处与前面的喧嚣浮华截然不同,门前种着几丛翠竹,显得清幽雅致。 推门而入,暖阁内陈设简洁雅致,与挽碧阁前厅的浮华截然不同。淡淡的檀香萦绕,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靠墙的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与一些泛黄的乐谱。慕栖棠已取下了面纱,坐在窗边的茶榻上,面前小几上摆着一壶清茶,两只白瓷茶杯。她并未看向门口,只是垂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白气,侧脸线条清冷而安静。 听到动静,她才缓缓抬眼看来。露出的面容清丽绝俗,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淡漠与疏离,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壁。 “两位公子请坐。”她声音清越,如碎玉投盘,客气却无多少温度。 谢溟衡和沈疏羽在她对面坐下。谢溟衡姿态随意,仿佛真是来闲聊的富家公子;沈疏羽则坐姿端正,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清贵气度。 “在下谢七,这位是沈聆。”谢溟衡率先开口,笑容爽朗,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冒昧打扰慕大家清静,实是因方才闻大家仙音,心驰神往,特来拜会,当面表达敬佩之情。” 慕栖棠微微颔首,执壶为他们各斟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公子过奖。不过是娱人娱己的微末伎俩,当不起如此盛赞。”她将茶杯轻轻推至二人面前,指尖莹白,与白瓷几乎同色。 沈疏羽端起茶杯,并未饮用,目光落在慕栖棠身上,直接切入了正题,声音清冽平和:“慕大家过谦了。您的琴音,空灵清澈,似能涤荡尘虑,滋养心神。在下听闻,只觉灵台清明,周身舒泰。此等功效,似乎并非寻常音律所能及。” 他这话问得颇为直接,但语气真诚,并无冒犯之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探究。 慕栖棠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睫微垂,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她抬眼看向沈疏羽,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心中都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感应,仿佛清泉流入深潭,无声无息,却彼此共鸣。 她迅速移开视线,语气依旧平淡:“沈公子谬赞了。音律之道,本就通感于心。所谓滋养心神,或许只是公子心有所感,加之琴音尚可入耳,便觉舒适罢了。‘心诚则灵’,大抵如此。”她巧妙地将原因归结于听者自身。 谢溟衡挑眉,接口道:“哦?仅是心诚便能如此?那慕大家这‘音由心生’的境界,可真真是超凡脱俗了。不知慕大家师承何处?或是祖上哪位隐世的乐道高人?方能习得如此动人心魄的琴艺?”他试图从师承背景找到突破口。 慕栖棠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怅惘的弧度,这套说辞她似乎已说过无数次:“祖上皆是普通乐师,颠沛流离,早已不可考。至于师承……不过是家母零星指点,加之自己胡乱摸索罢了。家乡遭了灾祸,亲人离散,独自流落至此,幸得芸娘收留,凭此薄技谋生,谈不上什么境界。”她语气真诚,将一个身世飘零、凭借天赋努力生存的乐师形象塑造得无懈可击。 沈疏羽静静听着,他能感觉到慕栖棠话语中的回避,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体内那股与自已神力隐隐共鸣的、微弱却纯净的力量本源。这绝非“普通乐师”或“胡乱摸索”能解释的。 他沉吟片刻,换了一种方式,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慕大家无需多虑。我们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您似乎与常人有些不同。这份不同,或许连您自己也未曾完全察觉?例如,您抚琴时,可曾感到自身与琴、与这天地间的某种……微妙联系?” 提及“不同”二字,慕栖棠眼底终于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掺杂着警惕、茫然,甚至还有一丝深藏的……畏惧。她下意识地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个位置,近来时常会莫名悸动,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正在缓慢苏醒,又像是在无声地预警着什么。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丝异样,语气变得更为疏淡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沈公子说笑了。栖棠一介凡人,靠手艺吃饭,与常人并无任何不同。若说联系,不过是熟能生巧,人琴合一之境罢了,许多苦练多年的乐师都能做到。两位公子若只是探讨音律,栖棠欢迎。若论及其他……”她微微停顿,下了逐客令,“请恕栖棠见识浅薄,无可奉告。” 谈话陷入僵局。她就像一只敏感而警惕的蚌,紧紧闭合着外壳,拒绝任何深入的探询。 谢溟衡和沈疏羽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起身告辞时,慕栖棠似乎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忽然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两位公子……似乎并非青州本地人士?”她的目光在谢溟衡腰间看似普通的佩剑和沈疏羽那过于出众的气度上扫过。 “正是,我们游历至此。”谢溟衡答道。 慕栖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暗示:“那……不知二位可会在此地盘桓一段时日?下月十五,城中会有‘祈安盛会’,是祭祀青霭神君、祈求风调雨顺的重要日子。届时会有大型庆典和乐舞表演,我的箜篌也会作为主奏之一。若二位有兴趣……”她抬起眼,目光清正,却难以看透,“或许……那日的琴音,会更值得一听。” 谢溟衡眸光微动,立刻抓住了她话中的深意——祈安盛会,会发生什么?或者,那是一个她认为更合适的、或许能揭示某些事情的时机? 沈疏羽也看向她,只见她眼神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忧虑,并非恶意,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祈安盛会么?”谢溟衡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笑容,“听起来很是热闹。我们左右无事,便在此等候盛会召开,届时定来捧场,再聆仙音。” 目的已达,双方又客套了几句,谢溟衡和沈疏羽便起身告辞。慕栖棠送至暖阁门口,并未远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轻轻关上了门。 离开挽碧阁,华灯已上,夜市喧嚣,人流如织。但两人都无心闲逛,方才与慕栖棠的会面信息量虽不大,却确认了关键点:此女确有非凡之处,且对自身情况有所察觉并心怀戒备,但她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甚至隐晦地发出了邀请。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谢溟衡开口道,压下心中因为“同居”而泛起的隐秘期待,努力让语气听起来正常,“距离下月十五还有近半个月,总不能一直待外面。” 沈疏羽颔首,并无异议。 两人在挽碧阁附近寻了一间看起来颇为清雅干净的客栈,名为“悦来居”。客栈生意极好,大堂里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几乎都在高声议论着即将到来的祈安盛会,显得十分热闹。 柜台后的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一脸精明的中年男子,见二人气度不凡,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要两间上房。”谢溟衡熟练地开口,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计算着盘缠。 掌柜闻言,立刻翻看起手边的账簿,脸上很快露出职业性的为难:“哎呦,真是不巧了!二位客官,您二位也看到了,近日因为祈安盛会,外地来的客人特别多,上房……就只剩最后一间了!您看要不……换成两间普通客房?虽然小些,但也干净舒适!” 谢溟衡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沈疏羽。他倒是不介意住差点,但疏羽…… 沈疏羽微微蹙眉,看了看外面已然漆黑的天色和喧闹的街道,再想到要在此地盘桓半月之久,盘缠确实需要精打细算。上房价格不菲,若只剩一间……他沉吟片刻,竟抬眼看向掌柜,语气平静无波地开口:“一间便一间吧。” 谢溟衡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地转头看向沈疏羽,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强压下瞬间涌起的巨大惊喜和无数纷乱的念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都有些发紧,试图确认:“……一间?你确定?”他怕沈疏羽没理解“一间”意味着什么。 沈疏羽表情十分自然,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嗯。此地房费不菲,你我盘缠还需支撑半月之久,能省则省。”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目光坦然地看着谢溟衡,“况且……前夜……不是也睡得挺好?” 话音刚落的瞬间,沈疏羽自己先微微一怔。前夜……流霜剑阁客院……他灵力不稳辗转难眠时,是谢溟衡守在榻边,而他……似乎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衣袖,甚至……指尖还触碰到了对方温热的手腕。那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奇异的安心感此刻骤然清晰回笼,让他耳根后知后觉地漫上一丝极淡的热意。 他怎么会把这种事拿出来说?! 一丝罕见的窘迫和后悔悄然爬上心头。但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谢溟衡那骤然变得灼热惊愕的目光,让他更不好再改口或解释,那只会越描越黑。他只能强行压下那点不自在,维持着表面那副清冷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的镇定模样,甚至还将目光更坦然且无辜地迎向谢溟衡,仿佛在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噗——咳咳咳!”旁边的掌柜正端杯喝茶,闻言猛地呛住,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赶紧低下头剧烈咳嗽,肩膀却控制不住地疯狂抖动,脸憋得通红。 谢溟衡的耳朵“唰”地一下全红了!直透耳尖!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部,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疏羽他……他居然就这么一脸平静、语气无辜地说出了这种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话?!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但这语境、这用词、这毫不避讳的态度……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机智应变在此刻全都灰飞烟灭。他能感觉到掌柜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明显的偷笑,更能感觉到身边沈疏羽那纯粹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这有什么问题吗”的疑惑的目光。最终,他只能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声音都有些变调:“……好。” 一颗心却早已在胸腔里欢呼雀跃,疯狂擂鼓。 掌柜的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憋着满脸的笑,飞快地办好手续,将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递给谢溟衡,眼神暧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语气格外热情:“天字三号房,楼上左转最里间!安静又宽敞!热水饭菜随时吩咐小二就好!祝二位……呵呵,休息愉快!” 谢溟衡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接过那枚仿佛烫手的钥匙,一把拉住沈疏羽的手腕,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柜台,快步走向楼梯。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烫,根本不敢回头看掌柜的表情。 沿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听着身后沈疏羽平稳淡然的脚步声,谢溟衡的心跳依旧如同万马奔腾。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疏羽主动要跟我住一间”,一会儿是“他是不是开始习惯甚至不排斥我的靠近了”,一会儿又是“别自作多情他肯定只是为了省钱和方便”,但最终所有这些念头都敌不过那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压抑不住的暗爽和巨大的期待。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大概率只是天道大人不谙世事、缺乏常识、且基于实用主义考虑下的决定,但……这对苦熬了两百年、心心念念只想靠近他的谢溟衡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足以让他心花怒放,雀跃不已! 走到房门口,谢溟衡拿着钥匙的手甚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如同沸水般的心情,才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般,推开了那扇通往“同居”生活的房门。 第18章 灯火映眸,心念一人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楼下大堂的喧嚣。天字三号房果然如掌柜所说,颇为宽敞雅致。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靠窗摆着一张梨花木雕花圆桌并两把椅子,内侧是一张宽大的床榻,挂着素色的帐幔。房间一角还设有梳洗用的屏风和铜盆架。虽不及流霜剑阁的清冷仙气,也不如挽碧阁的奢华浮夸,却自有一股人间富足的温暖与舒适。 时值冬末,窗外夜色深重,寒意未消,屋内却暖意融融,角落的火盆里炭火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谢溟衡反手将门栓落下,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他将那柄新得的“断念”剑仔细地靠在床头触手可及之处,又解下身上那件略显厚重的御寒外袍,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着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精悍的身形。 做完这些,他下意识地看向沈疏羽。 只见沈疏羽已缓步走至房间外侧的雕花木栏小阳台前,正凭栏远眺。夜风拂起他墨色的发丝和素白的衣袂,背影清瘦颀长,融入了窗外青州城的万家灯火之中,构成一幅静谧而动人的画卷。 谢溟衡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方才的紧张与激动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宁静的情愫取代。他放轻脚步,也走到阳台,站在沈疏羽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夜幕下的青州城,确是另一番繁华景象。无数灯笼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夜市还未散去,人流如织,笙歌笑语隐隐传来。更远处,民居的点点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温暖而充满生机。与白日里的市井喧嚣不同,夜的繁华带着一种朦胧的诗意和人间烟火特有的温情。 “青州城很热闹啊。”沈疏羽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融在夜风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感叹,“与流霜剑阁的雪,很不一样。” “嗯。”谢溟衡应了一声,目光却更多落在身边之人的侧颜上。灯火在他精致的轮廓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琉璃眸子里,此刻映着人间灯火,竟显得格外柔和,甚至……有一丝淡淡的迷惘。 沈疏羽静静看了许久,夜风带来远处模糊的嬉笑声和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忽然又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谢溟衡诉说:“以前……似乎也有一个人,很喜欢这样的热闹。他总是……闹哄哄的。” 谢溟衡的心猛地一紧,呼吸都滞涩了半分。他看向沈疏羽,几乎能猜到沈疏羽说的是谁。 沈疏羽微微蹙起眉,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破碎凌乱的记忆碎片,语气带着不确定:“他叫……谢溟衡。你……听说过吗?” 来了。谢溟衡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他保持清醒。他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静自然的语气回答:“嗯,听说过一些。两百年前……玄霄宗的那位?” “是他。”沈疏羽轻轻颔首,眼神飘向更远的夜空,仿佛在回忆什么,“那时……我觉得他虽行事张扬不羁,有时甚至有些……疯,但心性不坏,甚至……很有趣。”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与困惑,“后来……听说他修了邪术,犯下大错……我……我似乎……还亲手降下了天罚。”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谢溟衡的心上。 谢溟衡喉咙发干,胸腔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想大声告诉眼前这个人,不是那样的,想告诉他当年的真相,想告诉他自己的不得已和这两百年的痛苦思念! 但他不能。 他只能将所有的翻江倒海死死压住,化作一声看似平静的叹息,声音甚至刻意放得更加温和:“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或许……他也有他的不得已。若他知晓你今日仍会想起他,甚至……有一丝惋惜,想必……也会感到些许慰藉吧。”他这话说得艰难,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却又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温柔。 沈疏羽似乎被他的话触动,微微侧过头来看他。夜色中,谢溟衡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那其中的真诚与安慰却清晰可感。 “或许吧。”沈疏羽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胸中的郁结吐出,“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若他还在,以他的性子,看到这般景象,定会觉得有趣。”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如同冰裂初融,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谢溟衡看得几乎痴了,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又酸又胀。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将眼前这个人拥入怀中,告诉他:“我在!我一直都在!” 可他最终只是别开视线,望向远处的灯火,声音低沉:“嗯,他若能看到……定会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享受着这难得的、带着些许伤感的宁静。 “如今这世道,”沈疏羽再次开口,语气已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清冷,却带着更深沉的忧虑,“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九曜星移,灵力紊乱,妖域异动……连凡间亦受波及。我这天道……当得实在是……”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不知所谓。” 谢溟衡转头看他,认真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幕后操纵者的罪孽。你只是……被蒙蔽了。”他忍不住为他辩解,“而且,你正在努力拨乱反正,不是吗?” 沈疏羽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对天道之事,并无寻常修士那般敬畏?甚至……有些同情我?” 谢溟衡心中一凛,面上却笑得洒脱:“我散漫惯了,敬天敬地,不如敬己敬人。至于同情?”他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疏羽,“我只是觉得,背负太多,会很累。你不必事事都扛在自己肩上。” 谢溟衡心中苦涩与柔情交织。他多么想立刻坦白一切,将那两百年的思念与痛苦尽数倾诉。但他不能。沈疏羽记忆未复,神力未稳,九宗与神域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此刻相认,除了徒增混乱、可能将疏羽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外,毫无益处。更何况,他内心深处藏着一丝恐惧——恐惧疏羽恢复所有记忆后,是否会恨他?是否会无法接受他满手的血腥和偏执疯狂?或许,像现在这样,能以“谢七”的身份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护着他,偶尔能得他一丝笑颜和信任,便已是偷来的时光,足以慰藉他千疮百孔的灵魂。过往太沉重,他有时也想忘却,但责任与仇恨不容他逃避。而未来……他不敢奢求太多。 沈疏羽似乎被他的话触动,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这一笑,不同于之前的怅惘,而是带着几分释然和轻松:“你说得对。或许是我钻牛角尖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温和,“谢七,这几日,多谢你。” “嗯?”谢溟衡挑眉。 “多谢你陪着我,帮我。”沈疏羽的目光真诚,“虽然不知你过往如何,又为何会认识云师姐,但……你与我神力有应,一路行来,亦从未害我之心。我感觉得到。”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甚至……我觉得与你相处,很……舒心。” 夜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谢溟衡的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胸腔炸开,疏羽说……与他相处舒心! 他强忍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故意带上了几分戏谑:“哦?只是舒心?我还以为沈公子会说我风趣幽默,魅力非凡呢?” 沈疏羽被他逗得又是一笑,这次笑容明显了许多,眼波流转间,竟带了几分难得的鲜活气息:“油嘴滑舌。”他轻声嗔了一句,却并无怒意,反而顺着他的话,带着几分玩笑和试探问道,“不过,谢七……这名字,未免也太敷衍了些。你究竟要何时,才愿以真容真名面对我?” 空气瞬间凝滞。 谢溟衡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想到沈疏羽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看着对方那双映着灯火、清澈见底、带着一丝好奇和笑意的眸子,他几乎要沉溺其中,脱口而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但最终,理智艰难地占据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迎上沈疏羽的目光,脸上的戏谑慢慢褪去,化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有温柔,有歉然,有坚定,还有深藏的痛楚。 “总会有一天的。”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等一切尘埃落定,等时机合适……我会告诉你一切。所有的一切。”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沈疏羽的脸颊,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拂过他被风吹起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太生气才好。”他别过头,低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和希冀。 沈疏羽没有听到最后的那句话,他看着谢溟衡眼中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感受着他指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心中的那点玩笑之意渐渐消散了。他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人身上背负着远比想象中更沉重的东西。 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颔首,对他笑了一下:“好,我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 这一刻,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窗外是繁华喧嚣的人间烟火,窗内是两人之间微妙而温暖的气氛。 夜更深了,寒意渐重。 谢溟衡的目光最后掠过窗外那片璀璨的人间灯火,像扫过一片他曾经无比熟悉却又隔绝已久的星河。最终,那目光沉沉地、无比精准地落回到身前之人的背影上。 沈疏羽。 两百年有多长?长到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让英雄化为枯骨,让炽烈的爱恨都磨成刻骨的执念与不敢宣之于口的沉默。长到无数个日夜,他在无边黑暗与蚀骨痛苦中挣扎,唯一的锚点,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早已模糊在时光里的清冷轮廓。那些几乎要坚持不住的时刻,心魔肆虐,旧伤复发,孤寂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头顶……他是靠着咀嚼那点破碎的回忆和“再见他一面”的妄念,才一次次从深渊里爬出来。 如今,他就站在这里。灯火可亲,故人……在侧。 遗忘或许是一种仁慈,对他,也是对此刻的沈疏羽。那些血与火、背叛与天罚、绝望与疯狂的过往,不记得也好。即便此刻沈疏羽探寻“谢溟衡”时带着的是惋惜与旁观者的评判,即便未来某一日真相揭开可能会迎来排斥与惊惧……他也认了。 能这样看着他,守着他,听他对自己,哪怕是作为“谢七”,说一句“相处舒心”,于他而言,已是穷尽两百年黑暗后偷来的无边奢靡,是上天对他所有苦难的最丰厚的馈偿。 值得吗?他望着那人被月光和灯火柔化的清冷侧影,心中那片荒芜了两百年的冻土,悄然裂开缝隙,生出柔嫩的芽。当然值得。世间万般繁华,不及他转身时衣角拂过的一缕微光。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呐喊。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走到尽头,才能看见想见的人。 他忘了过去,没关系,我记得就好。记得所有,包括那份本该属于他的……我的爱。 谢溟衡的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那里面盛满了历经劫波后的疲惫、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两百年的风霜雪雨,似乎都在这一眼里被悄然抚平。 “外面风大,进去吧。”谢溟衡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却更添几分温柔,“明日还要打听祈安盛会的事情。” “嗯。”沈疏羽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万家灯火,转身与他一同回到了温暖的屋内。 房门轻轻关上,将夜色与寒意关在外面,也将这一室悄然滋生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暖意与情愫,悄然锁在了两人之间。 第19章 晓窗共饮,谜局渐引 清晨,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房间内洒下细碎的光斑。炭火早已熄灭,但屋内仍残留着融融暖意,混合着一种清冽又熟悉的淡香——是沈疏羽身上特有的气息。 谢溟衡率先醒来。他睡眠极浅,两百年剑魄苟延的经验让他对任何细微动静都保持着本能警惕。意识回笼的瞬间,感官先于思维捕捉到的,是身旁另一个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温热地拂过他的耳际。 他微微侧过头。 沈疏羽睡在床榻里侧,与他隔着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墨色发丝有些凌乱地铺散在素色枕上,衬得那张清绝侧颜愈发白皙通透,宛如冷玉生晕。长睫低垂,掩去了平日琉璃眸中的疏离与威仪,只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乖巧的阴影。他似乎睡得很沉,唇色是自然的淡绯,微微启着一条缝,呼吸绵长安稳,全然一副不设防的信任姿态。 谢溟衡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沉沉地、有力地鼓动起来。他就这样支着头,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罕有的宁静。晨光温柔,岁月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若能日日醒来便见如此光景,那过往两百年的蚀骨之痛与无边孤寂,似乎……也都有了归处。 不知过了多久,沈疏羽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初醒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朦胧水汽,茫然地眨了眨,才逐渐聚焦。当视线里清晰映出谢溟衡近在咫尺的、带着慵懒笑意的俊脸时,他明显怔住了,呼吸都顿了一瞬。 四目相对,空气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绷紧,又无声流淌。 谢溟衡率先反应过来,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动作流畅地坐起身。他嗓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沙哑,像羽毛搔过心尖,笑意里裹着毫不掩饰的愉悦:“早啊,疏羽。看你这模样,昨夜睡得想必是极好?”他侧过头,晨光勾勒出他优越的下颌线和带着笑意的唇角,好看得有些晃眼。 沈疏羽也坐起身,下意识地理了理微敞的领口和有些皱的衣袖,点了点头,声音还残留着刚醒时的软糯鼻音:“嗯,尚可。”他顿了顿,似乎对自己一夜无梦的沉睡感到些许意外,补充道,“此处……倒是比想象中安宁。” “看来我们这‘悦来居’是选对了,银子没白花。”谢溟衡低笑一声,利落地翻身下床,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唰”地一声将窗帘彻底拉开,灿烂的晨光瞬间涌入,将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一层金边,“天气不错,正适合出去逛逛,顺便……探探路。” 两人简单梳洗后,一前一后下了楼。 清晨的悦来居大堂比昨夜清静些许,但依旧坐了不少赶早的客人。空气中交织着各种温暖的食物香气——刚出笼的肉包子蒸腾出的油润鲜香、小米粥熬煮出的醇厚米油香、油炸鬼的焦脆油香,混杂着清新的茶沫子气息,构成了一幅鲜活而诱人的市井晨图。 跑堂的小二眼尖,立刻甩着白毛巾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爷早!可用早饭?咱们店里的早点可是青州一绝!包您满意!” 谢溟衡很自然地拉开一张靠窗的椅子,用眼神示意沈疏羽先坐,自己才在他对面潇洒落座,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笑着看向小二,眉梢微挑:“哦?都有什么好吃的?说来听听。”他姿态闲适,仿佛真是哪家出来游玩的贵公子。 “那可多了去了!”小二精神一振,如数家珍,“有刚蒸好的蟹粉汤包,皮薄馅足,一咬一包汤,鲜得能吞掉舌头!有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和糖糕!有熬得米油都出来的小米粥、南瓜粥!还有各色精细点心,枣泥山药糕、荷花酥、定胜糕……小菜有酱黄瓜、脆腌萝卜、卤豆干、肉松……对了,还有咱们师傅最拿手的葱油拌面,葱油熬得那叫一个香!客官您看要点些什么?” 谢溟衡转向沈疏羽,身体微微前倾,声音自然而然地放低放缓,带着明显的征询意味:“想尝尝哪个?这儿的蟹粉汤包是招牌,青州临湖,蟹应当新鲜。粥也熬得不错,看着养胃。或者……试试那葱油面?闻着是挺香。”他记得沈疏羽似乎偏好清淡口味。 沈疏羽目光在那一道道名字上掠过,稍作沉吟。他虽不重口腹之欲,但此刻置身于这鲜活烟火气中,看着周围食客大快朵颐,倒也生出几分品尝的兴致。“一碗小米粥,一碟酱黄瓜便可。”他选择了最不易出错的清淡搭配。 “好嘞!一碗小米粥,一碟酱黄瓜!”小二高声朝后厨唱喏,又看向谢溟衡,“这位爷您呢?” “一笼蟹粉汤包,一碗葱油拌面,再加一碟卤豆干。”谢溟衡点得干脆利落,指尖一弹,一小块碎银子便稳稳落在桌上,“挑最好的上,剩下的赏你了。” “得嘞!谢爷赏!马上就来!保管是最好的!”小二眼睛一亮,声音愈发殷勤,脚步轻快地去了。 等待的间隙,谢溟衡拎起桌上的粗瓷茶壶,先是用热水烫了烫两个杯子,才给沈疏羽和自己各斟了七分满的热茶。“凑合喝点,暖暖胃。”他将茶杯推过去,自己则端起杯子,吹了吹气,呷了一口,姿态随意却好看。 沈疏羽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热。他捧着茶杯,目光落在大堂里形形色色的食客身上,看着他们或匆忙、或闲适的模样,神情专注,仿佛在观察一幅流动的众生画卷。 谢溟衡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喝着茶,目光却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沈疏羽身上,觉得他这副对人间烟火充满纯粹好奇的模样,比那九重天上无情无欲的天道模样,生动可爱了何止千万倍。 很快,小二就端着托盘快步而来,手脚麻利地将吃食一一摆上桌。 沈疏羽面前是一碗熬得金黄粘稠、热气袅袅的小米粥,和一碟切得细细、淋了香油、色泽诱人的酱黄瓜。 谢溟衡面前则丰富得多:一笼小巧精致、皮薄透亮、能隐约看到里面晃动汤汁的蟹粉汤包;一大碗拌得油润喷香、撒着翠绿葱花和焦黄葱段的葱油拌面;还有一碟酱色浓郁、看起来十分入味的卤豆干。 “二位爷请慢用!”小二笑着退下。 “多谢。”谢溟衡拿起筷子,却没先动自己的,而是用一个小碟子小心地夹了一个汤包,轻轻放到沈疏羽面前,“尝尝这个?青州特色。小心烫,先开个小窗,把汤汁吸了。”他边说边用筷子尖在薄薄的包子上皮上戳了个小口,一股极其鲜美的热气立刻伴随着浓郁蟹香涌出。 沈疏羽看了看那个小巧玲珑、汤汁饱满的包子,又抬眼对上谢溟衡带着笑意的期待眼神,略一迟疑,还是依言微微倾身,就着那个小口,轻轻吸了一口。 温热的、极致鲜美的汤汁瞬间在舌尖炸开,蟹黄的丰腴甘甜与猪肉的醇厚完美融合,味道层次丰富,确实惊艳。 “如何?”谢溟衡追问,眼神亮晶晶的。 “甚好。”沈疏羽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评价,然后学着谢溟衡刚才的样子,用筷子夹起包子,小口地品尝起来。他吃东西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但速度并不慢,看得出对这味道并不排斥。 谢溟衡嘴角的笑意加深,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对付自己那碗面条。他将每一根面条都均匀地裹上酱汁和喷香的葱油,然后吸溜了一口,夹起一筷子卤豆干放进嘴里,又很自然地用公筷又给沈疏羽碟子里添了两块,“这个卤得入味,咸淡正好,空口吃也不腻,你尝尝。” 沈疏羽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酱色油亮的豆干,抬眼看了看谢溟衡。对方正低头拌面,仿佛只是随手之举。他沉默了一瞬,长睫微垂,还是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味道确实咸香适口。 两人安静地享用着早餐,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融洽。谢溟衡吃得酣畅淋漓,姿态却不见粗鲁;沈疏羽细嚼慢咽,但对每样食物都报以认真的品尝态度。阳光透过木格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食物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界限。 吃到一半,谢溟衡状似随意地抬头,叫住了路过添茶的小二:“小二哥,劳烦打听个事儿。” “哎!爷您尽管问!”小二立刻停下,笑容满面。 “我们是外乡来的,听说青州城下月要办祈安盛会?阵仗大吗?”谢溟衡一边用筷子搅着面,一边语气轻松地问道,仿佛只是闲谈。 “大!那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大阵仗!”小二一听这个,立刻眉飞色舞,声音都洪亮了几分,“这可是咱们青州城顶顶要紧的大节日!比过年还热闹三分呢!” “哦?都有些什么稀奇看头?”谢溟衡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身体微微后靠,手臂搭在沈疏羽的椅背上,形成一个不着痕迹的庇护姿态。 “哎呦,那可海了去了!”小二掰着手指头,唾沫横飞,“头一桩最要紧的,就是‘传供奉’!就在盛会头一天晚上,最是隆重!城主府和各大商会备下三牲六畜、四季鲜果、美酒绸缎,堆得跟小山似的!由城里最有威望的老太公主持,全城的百姓都能去观礼祈福!然后呢,”他压低了点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会有九仙门派驻在咱们这儿的上仙们出来,施展仙法,把咱们的诚心和供奉,梳理得妥妥当当,一起送上九天,献给青霭神君和诸天仙神,保佑咱们来年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谢溟衡和沈疏羽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九仙门梳理”、“送上九天”,这无疑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九宗牢牢把控着凡间与神域的信仰通道。 小二没察觉,继续兴奋地爆料:“等传供奉的大典一过,后面几天才叫热闹呢!满街的花灯,亮如白昼!猜灯谜、放河灯、舞龙舞狮、杂耍百戏……连着闹腾三四天,夜市都不带歇的!今年听说还要办一场‘百戏擂台’,各地的能人都来,赢了彩头丰厚着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光彩:“而且啊,今年格外不同!听说为了感念一位在古早‘永夜战争’里为护佑咱们这儿而陨落的女神仙,今年盛会还要特意加上纪念她的仪程!到时候,挽碧阁的慕大家——就是那位箜篌弹得跟仙乐似的大家——会穿上特制的神女服饰,扮演那位女神仙,乘坐百花车巡游全城,最后还要在祭坛上弹奏祈福的仙乐呢!” 听到“慕栖棠扮演女神仙”、“纪念陨落女神仙”,谢溟衡和沈疏羽心中同时一动。这绝非巧合,慕栖棠的暗示和这新增的环节,必然指向某种真相。 “慕大家扮演神女?”谢溟衡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与期待,“那定然是极美的盛景。看来我们这趟来得真是巧了。” “可不是嘛!”小二一拍大腿,“好多外地人都是冲着慕大家和这次盛会特意赶来的!二位爷若是想看巡游,可得提早去占个好位置!到时候保管是人挤人,针都插不进!” “一定提前去。”谢溟衡笑着应承,又仿佛随口一问,“这传供奉的大典,具体在哪儿举行?我们也想去沾沾仙气,瞻仰一下上仙们的风采。” “就在城中心的‘祈安广场’!立着好高好高的青霭神君白玉神像的那个!一眼就能瞧见!”小二热情地指了方向。 “多谢小二哥解惑。”谢溟衡又抛给他几个铜钱。 “哎呦!谢谢爷!您二位慢用,有事随时招呼!”小二接过赏钱,笑得见牙不见眼,躬身退下了。 小二走后,两人安静地用完剩下的早饭。 放下筷子,谢溟衡看向沈疏羽,之前闲适慵懒的神情收敛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锐光:“看来这祈安盛会,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有趣。慕栖棠特意提及,绝非无的放矢。” 沈疏羽用绢帕细致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眼神却已恢复清明冷静,如同寒潭映月:“嗯。‘传供奉’是关键节点。九宗梳理信仰之力,其间必有可供探查之处。而慕栖棠选择在此时机,以扮演神女的方式现身,或许……是想借这场万众瞩目的盛会,揭示什么,或是……阻止什么。” “我们也正好可以近距离看看,这青州城的九宗据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谢溟衡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带着一种狩猎般的兴奋,“走吧,先去城里逛逛,踩踩点,看看能不能摸到些别的线头。” “好。”沈疏羽颔首,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喧嚣温暖、充满食物香气的客栈大堂,踏入了青州城逐渐沸腾起来的晨光与市声之中。暗流涌动的调查,就此展开。而半个月后的那场祈安盛会,无疑将成为所有谜团与冲突交汇爆发的中心。 第20章 赤霞展威,冷语相激 当谢溟衡与沈疏羽在青州城温暖的晨光中享用早点、探听消息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妖域,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阳光普照,天空永远是压抑的昏黄色或诡谲的暗紫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妖气、腐殖质的土腥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扭曲虬结的怪木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妖植散发着幽幽磷光,嶙峋怪石如同蛰伏的巨兽,处处透着原始、野蛮与危险的气息。 一道赤红流光如流星般划破昏沉的天际,精准地落在了一片由巨大兽骨和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简陋城池之外。流光散去,露出一道窈窕身影。 正是绯月。 她今日未着往日娇艳的鹅黄或绯色衣裙,而是换上了一身更适合在妖域行动的暗红色劲装,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墨发依旧用那根简单的玉簪半挽,眉心一点朱砂痣在妖域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愈发妖异,眼尾细细描金,为她娇艳妩媚的容颜平添了几分凌厉与邪气。腕间九尺“赤霞绫”如活物般轻轻飘动,其上绣着的暗金色咒文在妖气刺激下微微发亮。 她甫一落地,城池入口处几个形态各异的妖兵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有的顶着兽首,有的拖着鳞尾,眼神里充满了野性、戒备,以及……对非纯血妖族本能的排斥与轻蔑。 “站住!何人擅闯‘骸骨城’?”一个顶着狼头、手持骨矛的妖兵厉声喝道,獠牙外露。 绯月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指尖轻轻一弹,一缕细小的红色火星溅射到那狼妖的脚边,“嗤”地一声将地面烧出一个小坑,散发出焦糊味。 “啧,几年不来,连看门的狗都换得不认识主子了?”她红唇微勾,声音娇脆,却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和威压,那是属于上古妖皇血脉的天然压制,混杂着她自身修炼出的强大煞气。 那狼妖被那火星和威压吓得后退半步,其他妖兵也瞬间骚动起来,看向绯月的眼神顿时变了,从排斥轻蔑变成了惊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惮。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半妖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远比许多纯血大妖还要恐怖! “是……是绯月大人?!”一个似乎有些资历的老妖兵认出了她,连忙上前,语气恭敬了许多,“不知大人归来,有何贵干?” 绯月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卷着一缕发丝,目光扫过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懒洋洋地道:“没什么贵干,回家看看不行吗?顺便问问,最近家里这群不安分的小崽子们,闹腾什么呢?吵得我在外面都睡不着觉。”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那几个妖兵脸色骤变。妖域近来的异常躁动,他们底层小兵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也能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这……小的们不知……”老妖兵支支吾吾。 绯月也懒得跟他们废话,赤霞绫如灵蛇般探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缠上了那老妖兵的脖颈,并未用力,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带路,我要见‘那位’。”她口中的“那位”,自然是指当今妖域的统治者——妖皇,封意竹。 老妖兵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是是是!大人请随我来!” 有他带路,一路上的盘查果然畅通无阻。只是所过之处,无数道或好奇、或畏惧、或憎恶的目光从暗处投来,聚焦在绯月身上。她这个拥有最尊贵上古妖皇血脉、却选择混迹修真界、甚至与九宗修士有所往来的“叛徒”,在妖域始终是个极其特殊且不受欢迎的存在。 绯月对此浑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城中景象。比起她离开时,这座骸骨城似乎更加混乱和破败了,空气中躁动的妖气也愈发明显,如同即将沸腾的油锅。 最终,他们来到城池最深处,一座完全由漆黑巨骨搭建而成的庞大宫殿前。宫殿门口守卫着两排气息凶悍、形态各异的妖将,看到绯月,皆露出警惕和敌意。 “通报一声,就说绯月求见。”绯月停下脚步,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扇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巨骨宫门。 守卫妖将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沉声道:“妖皇陛下正在静修,不见外客!” “外客?”绯月嗤笑一声,笑声如银铃,却带着刺骨的嘲讽,“什么时候,我回自己家,也成了‘外客’?”她话音未落,赤霞绫突然暴涨,如一道红色闪电般抽向那扇巨骨宫门! “轰!” 一声闷响,宫门剧烈震颤,门上铭刻的防御妖文闪烁不定,却并未被攻破。但这一下,足以惊动里面的人。 “让她进来。”一个低沉、带着几分磁性却又冰冷无比的声音,从宫殿深处传来,听不出喜怒。 守卫妖将们不敢再阻拦,纷纷让开道路。 绯月收回赤霞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昂首挺胸,迈着优雅而危险的步伐,踏入了这座妖皇宫殿。 殿内光线昏暗,空间极其广阔,四周墙壁上镶嵌着各种妖兽的头骨和发光的晶石,散发出幽幽光芒。最深处,一张由完整巨龙骨骸打造的王座上,斜倚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着一身以玄黑为底、绣着暗红色妖异火焰纹路的华丽长袍。墨发披散,仅用一根简单的骨簪束起部分。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眼是纯粹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深邃得望不见底,里面翻涌着的是千年积攒的权欲、冷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周身散发着磅礴浩瀚的妖力威压,如同实质般充斥着整个大殿,正是当今妖皇——封意竹。 看到绯月走进来,封意竹那双暗红色的眸子微微抬起,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 “稀客。”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不在你的修真界当你的‘咒绫罗刹’,跑回我这污浊不堪的妖域做什么?莫非是九宗待不下去,想回来摇尾乞怜了?” 绯月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反而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随意地走到大殿中央,找了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兽骨墩子坐下,翘起一条腿,赤霞绫乖顺地缠绕在她臂弯。 “摇尾乞怜?”她娇笑一声,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封意竹,几百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九宗的饭嘛,偶尔换换口味是不错。”她指尖绕着发梢,眼波流转,带着讥诮,“不过封意竹,你几时见我需要靠躲回来避祸了?我回来,是闻着味儿不对——家里这锅水,都快被不知哪来的蠢货烧开了,蒸汽都喷到人界去了。你这当家的,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等着水开,好下饺子呢?你是管不了,还是……根本不想管?” 封意竹眸光一沉,周身妖力波动了一下,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粘稠压抑:“妖域之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叛徒来指手画脚?”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绯月,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身上流着的确是上古妖皇之血,但你选择与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仙族为伍时,便已自绝于妖族!” “自绝于妖族?”绯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却依旧坐得稳当,只眼底掠过寒芒,赤霞绫无风自动,散发出危险的红光,“当年是谁因为我血脉不纯,视我为杂种,处处排挤打压?是谁在我母亲遭难时冷眼旁观?封意竹,别摆出这副在乎血统尊卑的嘴脸。你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你屁股底下这张骨头椅子。”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刺人的力道:“如今妖域灵力紊乱,边界不稳,低阶妖族狂躁失控,频频冲击人界。你真当这只是家里小孩闹脾气?这背后的风,刮得可邪乎着呢,连九宗和神域那帮老家伙都伸长了脖子看。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想借这股歪风,把你那点见不得光的野心,吹上天?”旋即冷笑一声:“你真以为你能独善其身?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幕后推手之一,想借此机会搞什么大动作,最后玩火**,拉着整个妖域给你陪葬?!” 封意竹并未动怒,只是暗红瞳孔微微收缩,周身妖力如暗流涌动,整个大殿仿佛都在他的情绪下微微震颤。他缓缓从王座上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掉冰渣:“本王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教。妖域是生是死,是本皇的权柄,也是本皇的责任。你既已选了你的阳关道,就不必再来过问我的独木桥。滚回你的修真界去,否则……” 他顿了顿,暗红色的眸子里杀意一闪而逝:“……别怪本王不顾那点微薄的血脉之情。” 恐怖的威压足以让寻常大妖肝胆俱裂,但绯月却硬生生扛住了,她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大殿里回荡,带着几分疯癫的愉悦:“血脉之情?呵……封意竹,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她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赤霞绫无风自动。 “我不是来教你做事的,也没那份闲心。只是来提醒你一句,”她收敛笑容,眼神锐利如刀,“这潭水底下藏着的东西,未必是你妖皇的名头能压得住的。别到时候被人当枪使了,还沾沾自喜,以为能火中取栗。那幕后黑手,可未必把你妖域万千生灵的命,当回事。” 两人剑拔弩张,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大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连门外守卫的妖将们都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僵持了足足十息,封意竹周身的妖力才缓缓收敛,但他眼中的冰冷和怒意丝毫未减。他重新坐回王座,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更添几分阴鸷:“妖域如何,是本皇的事。三界如何,更是与你无关。你既已选择了那条路,就滚回你的修真界去,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绯月也知道今日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更多信息或让他改变主意,她冷笑一声,收起赤霞绫,转身便走。 行至殿门,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分量十足的话:“在查出是谁在搞鬼之前,我会留在妖域。希望到时候,你这‘当家的’,别让我看笑话才好。” 封意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暗红色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愤怒,有不屑,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动。最终,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随便。” 绯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妖皇宫殿,身影消失在骸骨城昏暗的街道尽头。她知道,从封意竹这里暂时得不到更多线索了。但妖域的躁动是真实的,她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去调查清楚。这场风暴,已然开始酝酿,而她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第21章 惊尘乍现,暗涌青州 时光荏苒,自谢溟衡与沈疏羽入住悦来居,转眼已过去近十日。距离那场牵动全城的祈安盛会,仅剩五天。 这十日里,两人并未虚度。白日里,他们或化身寻常游客,混迹于青州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看似闲逛,实则将城中布局、九宗据点的位置、以及祈安广场周边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或悄然接近九宗分舵外围,感应其内修士的灵力波动与人员往来,判断其戒备等级与大致实力。 夜晚,则多是在客栈房间内交流信息,或各自打坐调息。沈疏羽的神力在慕栖棠琴音的滋养和自身静修下,恢复得虽依旧缓慢,却比之前顺畅了不少,眉心的金纹也似乎凝实了些许。谢溟衡则借着这段相对平静的时光,进一步熟悉“断念”剑的特性,将自身剑意与新剑慢慢磨合,实力也在稳步恢复。 流霜剑阁那边,通过云臆给的冰晶令偶尔传递来的讯息可知,九宗内部因天道苏醒之事暗流依旧,星晦长老等人小动作不断,但表面上仍维持着平静。云臆和颜烬正暗中加紧调查永夜战争与初代天道的关联,暂时未有突破性进展。绯月潜入妖域后,也只传回一次简讯,言明妖域确实异动频繁,但源头诡秘,尚在深入调查,让他们一切小心。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只待祈安盛会那日的到来。 这日晚间,谢溟衡与沈疏羽刚结束一天的探查,回到悦来居天字三号房。窗外华灯初上,青州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喧嚣声隐隐传来。 谢溟衡将“断念”剑仔细放好,像往常一样,替沈疏羽斟上了一杯热茶。 “今日探查,你觉得九宗分舵的防卫如何?”沈疏羽将另一盏茶杯推至他面前,声音清冷如常,但连日来的相处,已让这清冷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熟稔。 谢溟衡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热,心里也跟着一暖。他呷了一口茶,沉吟道:“外松内紧。明面上的守卫只是寻常弟子,但内里有几道气息颇为沉凝,应是坐镇的高手。而且,分舵周围的阵法痕迹很新,是近期加固过的。”他看向沈疏羽,“看来,他们对这次盛会,或者说,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并非毫无防备。” 沈疏羽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九宗梳理信仰之力,是关键环节。他们加强戒备,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这戒备是针对可能出现的妖魔,还是……另有所图。”他琉璃般的眸子看向谢溟衡,“慕栖棠暗示盛会‘值得一听’,或许便与此有关。” “嗯。”谢溟衡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我总觉得,这次盛会像是一个漩涡,各方势力都可能被卷进来。妖域异动,慕栖棠身份成谜,九宗暗中布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疏羽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关切,“你的神力恢复如何?届时若真有变故,需得谨慎。” 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担心,沈疏羽心中一缓,淡淡道:“无妨,已比初醒时好了许多。虽不及全盛十一,自保应当足够。”他顿了顿,看向谢溟衡,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况且,不是还有你在。”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天经地义。谢溟衡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他强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镇定地挑眉:“哦?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之前不是还嫌我吵?” 沈疏羽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反而轻轻蹙了下眉:“你近日……似乎睡得不安稳?”他虽在调息,但能感觉到身旁之人气息时常在深夜变得紊乱,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绷紧身体,仿佛陷入梦魇。 谢溟衡一愣,没想到沈疏羽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他确实时常被旧日梦魇所困,尤其是离真相越近,那些血腥的、痛苦的记忆便越是清晰。他掩饰性地笑了笑,语气轻松:“没什么,老毛病了。可能是这床榻不如流霜剑阁的舒服。” 沈疏羽静静看了他片刻,知道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只道:“若需要静心凝神的丹药,我或许可以尝试炼制一些简单的。”他虽然神力未复,但一些基础的炼丹法门还是记得的。 “不用麻烦。”谢溟衡心头更暖,摆了摆手,“我皮糙肉厚,适应几天就好了。”他不想沈疏羽为此耗费心神。 突然,楼下大堂传来一阵极不寻常的骚动! 先是“乒铃乓啷”一阵脆响,像是碗碟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桌椅被撞倒的闷响,夹杂着食客们惊慌的尖叫、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粗鲁的呵斥怒骂声。混乱的脚步声、孩子的哭声瞬间将原本还算和谐的氛围撕得粉碎。 “怎么回事?”沈疏羽微微蹙眉,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他虽不喜喧闹,但这般明显的混乱显然非同寻常。 谢溟衡眼神一凛,瞬间移动到沈疏羽身边,将他稍稍护在身后,低声道:“动静不小,不像寻常争执。我下去看看,你……”他本想说你留在房间,但看到沈疏羽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后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跟紧我,小心些。” 两人推开房门,沿着楼梯向下走去。越往下,混乱的声音越清晰。只见大堂内已是一片狼藉:几张桌子被掀翻,杯盘菜肴洒了一地,汤汁横流;不少食客惊恐地缩在墙角,或抱着头蹲在地上,还有些胆大的则挤在楼梯口探头张望;几个店小二吓得面无人色,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客栈掌柜,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精明胖子,此刻正满头大汗,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油汗,一边对着混乱的中心方向不停地作揖赔笑,声音都带着哭腔:“哎呦喂!各位爷!各位仙长!息怒!息怒啊!小店小本经营,经不起这般折腾啊!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混乱的中心,只见一个身影格外醒目。 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利落的月白劲装,衣领袖口处绣着简单的红色火焰纹路,显得干净又精神。他束着高高的马尾,额前几缕碎发因刚才的动作而微微散乱,却更添几分不羁的少年意气。眉眼俊朗,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燃烧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他手中握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清亮如水,泛着凛冽寒光,显然并非凡品。而他对面,则站着几个穿着统一青色道袍、神色倨傲的修士,看服饰似乎是屿河殿的低阶弟子。地上还躺着两个龇牙咧嘴、明显被打伤的同门。 那白衣少年剑尖指向那几个屿河殿弟子,声音清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分明是你们纵容灵兽惊扰百姓在先!我不过出手制止,你们竟敢恶人先动手?屿河殿便是这般教徒弟的?!” 为首的屿河殿弟子是个三角眼,闻言冷笑一声,语气满是轻蔑:“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管我屿河殿的闲事?惊扰百姓?哼,不过是几只低阶‘风狻’受惊跑脱,能伤着谁?倒是你,无故打伤我两位师弟,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休想走出这客栈大门!” “交代?”白衣少年气极反笑,“若非我出手,那卖糖人的老伯怕是已被你们的‘风狻’撞成重伤!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 “你胡说八道!”三角眼弟子强词夺理,“分明是你惊了我们的灵兽,才导致它们失控!小子,报上名来!哪个山沟里钻出来的,也敢在青州城撒野!”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又要动手,掌柜的都快哭出来了:“别打了!别打了!仙长们!小老儿求求你们了!” 就在这时,谢溟衡和沈疏羽已走下楼梯,来到了人群外围。谢溟衡目光扫过场中,在那白衣少年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这少年根基扎实,剑气凝练,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心性也颇为正直,倒是块好材料。没想到屿河殿那般中庸的宗门,也能出这样的人物? 他轻轻拨开前面围观的人,带着沈疏羽走上前去,语气轻松地开口道:“哟,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这么热闹?掌柜的,我这刚回来,连口热茶都还没喝上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白衣少年和屿河殿弟子也都看了过来。 掌柜的如同见到救星,虽然不认识谢溟衡,但看他气度不凡,连忙哭诉道:“这位客官您评评理!这……这几位仙长有点误会,这……这就动起手来了……” 谢溟衡没理会掌柜,而是笑眯眯地看向那白衣少年,抱拳道:“这位小兄弟,身手不错啊。不知如何称呼?因何事与这几位……屿河殿的高徒起了冲突?”他故意在“屿河殿”三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白衣少年见谢溟衡态度友善,且气息沉凝,不似恶人,便也收敛了些许怒气,抱拳还礼,声音清朗:“在下燕惊尘。并非有意生事,实在是这几人纵兽行凶,还蛮不讲理!” “燕惊尘?”谢溟衡挑眉,笑道,“好名字。惊尘绝逸,颇有侠气。你说他们纵兽行凶?” “正是!”燕惊尘指着那几个屿河殿弟子,“他们携带的几只风狻在街上突然发狂,冲向一个卖糖人的老伯,我不得已出手制住风狻,救了老伯。他们却反诬我惊了他们的灵兽,还要动手拿我!” 谢溟衡闻言,目光转向那几个屿河殿弟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哦?几位,这位燕小兄弟所言,可是实情?” 那三角眼弟子被谢溟衡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但仗着屿河殿的招牌,依旧嘴硬:“你是什么人?也配来过问我们屿河殿的事?他一面之词,岂可尽信!” 谢溟衡也不生气,反而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正是云臆给的那枚流霜剑阁的冰晶令,在指尖把玩着,语气依旧轻松:“我嘛,一个路过看热闹的。不过,我这人最见不得仗势欺人。尤其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那种。” 流霜剑阁的冰晶令样式独特,蕴含的冰系灵力更是做不得假。那几个屿河殿弟子一见此令,脸色顿时变了。流霜剑阁可是九宗之首,绝非他们屿河殿能招惹的!这看似散漫的男人,竟与流霜剑阁关系匪浅? 三角眼弟子气势瞬间矮了半截,支支吾吾道:“原……原来是流霜剑阁的朋友……这……这可能真是个误会……” “误会?”燕惊尘冷哼一声,“若非我出手,那老伯性命堪忧!这也能叫误会?” 谢溟衡摆摆手,打断他们的争执,看向燕惊尘,语气带着几分好奇:“燕小兄弟,你方才说制住风狻?风狻虽只是低阶灵兽,但速度极快,发狂时亦不好对付。你独自一人便能制住数只,看来修为不俗。不知师承何处?”他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是在探听底细。 燕惊尘对谢溟衡观感不错,又见他拿出流霜剑阁信物,便坦然道:“晚辈乃屿河殿弟子。” 此话一出,不仅谢溟衡和沈疏羽微微一愣,连对面那几个屿河殿弟子也傻眼了。 “你……你也是屿河殿的?”三角眼弟子结结巴巴地问,“哪一台的?我们怎么从未见过你?” 燕惊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淡淡道:“家师常年云游在外,我亦随师修行,甚少回宗门总部,诸位师兄未曾见过,也属正常。” 谢溟衡心中了然,原来是位“在外”的弟子,难怪气质修为与眼前这几个货色截然不同。他笑了笑,打圆场道:“原来都是同门,那就更是误会了。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好。掌柜的,损坏的东西,记在我账上。”他又看向那几个屿河殿弟子,“几位,看在同门和流霜剑阁的面子上,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那几个弟子哪敢说不,连忙点头哈腰地应下,搀扶起受伤的同伴,灰溜溜地走了。 掌柜的千恩万谢,连忙招呼小二收拾残局。 燕惊尘也对谢溟衡拱手道:“多谢兄台解围。” “举手之劳。”谢溟衡摆摆手,目光落在燕惊尘腰间的长剑上,赞道,“好剑。剑气内敛,锋锐暗藏,小兄弟的剑道修为,颇为了得。” 燕惊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也闪过一丝自豪:“兄台过奖了。晚辈修为浅薄,还需勤加练习。”他顿了顿,看向谢溟衡和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气质清冷出尘的沈疏羽,问道,“还未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谢七。”谢溟衡爽快报上化名,又指了指沈疏羽,“这位是我好友,沈聆。” “谢大哥,沈大哥。”燕惊尘从善如流地称呼道,态度恭敬却不失少年人的爽朗。 谢溟衡对他这声“大哥”颇为受用,笑道:“燕小兄弟来青州城,也是为祈安盛会?” 燕惊尘点点头,神色认真了几分:“是,但不全是。晚辈此次下山,主要是为追捕一头从妖域逃出的凶妖‘影啼’而来。此妖以生灵负面情绪为食,极为狡猾凶残,我追踪它已有月余,最后线索断在了青州城附近。想必它是想趁祈安盛会社稷人气混杂之际,大肆作恶。我必须在此之前将其擒获或诛杀!” “影啼?”谢溟衡若有所思,“倒是听说过这种妖物,确实麻烦。燕小兄弟孤身追妖,勇气可嘉。” “分内之事。”燕惊尘正色道,“既然此妖可能潜伏在城中,为防万一,晚辈打算就在这客栈暂且住下,方便查探。方才已与掌柜说好了。” 谢溟衡看了一眼沈疏羽,见对方微微颔首,便笑道:“那正好,我们也要在此盘桓数日。若小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是发现了那‘影啼’的踪迹,不妨告知一声,或许我们能略尽绵薄之力。” 燕惊尘闻言大喜,他虽自信,但也知那影啼不好对付,若有这两位看起来深藏不露的前辈相助,把握自然更大:“如此,便先谢过谢大哥、沈大哥了!” 待燕惊尘与掌柜交涉住宿事宜后,谢溟衡和沈疏羽便先行回了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嘈杂。谢溟衡舒了口气,笑道:“没想到下来喝个茶,还能碰上这么一出。这燕惊尘,有点意思。” 沈疏羽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逐渐恢复秩序的街道,淡淡道:“屿河殿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他指的是燕惊尘与那些跋扈弟子的明显差异。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宗门也不例外。”谢溟衡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不过,这燕惊尘的出现,或许是个契机。他追踪影啼,必然对城中隐秘角落更为熟悉。” “嗯。”沈疏羽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方才……为何要替他解围?仅因欣赏?” 谢溟衡侧头看他,只见沈疏羽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他心中一动,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怎么?天道大人是觉得我多管闲事?还是……好奇我为何对个陌生小子这么好?” 沈疏羽微微蹙眉,侧身避开他过近的气息,语气依旧平淡:“随口一问。你行事自有你的道理。” 见他这般反应,谢溟衡低笑出声,也不再逗他,正色道:“一来,确实欣赏这小子,不忍他因那几个蠢货惹上麻烦。二来,他屿河殿弟子的身份,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便利或信息。三来……”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沈疏羽,“我总觉得,这青州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更何况,是个看起来不错的朋友。” 沈疏羽听完,未置可否,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却并未停歇。谢七此人,看似随性不羁,实则心思缜密,每一步都自有考量。与他同行至今,虽时常被他言语所扰,但不可否认,他的存在,让自己在这迷雾重重的局势中,感到了一丝罕见的安心。 夜色渐深,两人同对五天后的祈安盛会充满了警惕与期待。而少年燕惊尘的意外出现,无疑为这潭深水,又投下了一颗新的石子。 第22章 絮叩棠扉,浮阁潜澜 接下来的几日,青州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名为"祈安盛会"的沸石,气氛一天比一天热烈。街道两旁的商铺早早挂起了祈福的灯笼,小贩们叫卖着特制的盛会糕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节日前特有的躁动与期待。 挽碧阁的生意更是水涨船高,几乎夜夜爆满。慕栖棠依旧每日登台一次,抱着她那架古朴的箜篌,奏响空灵涤尘的乐曲。台下永远是黑压压的人头,喝彩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慕大家!再来一曲吧!"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听了慕大家的曲子,我这心里的烦闷都散了!" 银钱、鲜花、甚至一些小巧的珠宝首饰,时常如同雨点般被热情的看客抛向舞台,在灯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每当此时,芸娘总会适时地满脸堆笑走上台,一边说着"多谢各位爷捧场!慕大家需要歇息,明日请早!",一边指挥着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将打赏之物收拾干净,那笑容比台上的灯光还要灿烂几分。 谢溟衡和沈疏羽也来过几次,总是坐在相对安静的雅座,要一壶清茶,静静聆听。慕栖棠能感觉到那位"沈公子"在听她弹奏时,周身那股清冷的气息会变得格外平和,甚至隐隐与她箜篌中流泻出的力量产生一丝微妙的共鸣。这让她更加确信,这两人绝非寻常听众。 这一晚,慕栖棠照例演奏完毕,对着台下盈盈一礼,无视了那些更加狂热的呼喊和挽留,抱着箜篌,转身便走入了后台。 穿过喧嚣与浮华,她回到了自己在挽碧阁后院的专属房间。芸娘在这方面待她确实不薄。这间屋子远离前厅的喧闹,布置得清雅舒适,一应用度都是上好的。墙上挂着她自己挑选的淡雅山水画,窗边养着几盆翠绿的文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冷梅香。这里是她在这浮华之地,唯一能喘口气的方寸之地。 将箜篌小心地放置在特制的琴架上,慕栖棠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指尖。连续演奏,即便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她走到梳妆台前,正准备卸下钗环,忽然,耳朵微微一动。 窗棂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慕栖棠动作一顿,身体瞬间绷紧,警惕地看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是谁?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来找她?她心中念头飞转,是芸娘派来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她屏住呼吸,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窗。 下一秒,"哗啦——砰!" 窗子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推开,一道身影伴随着一声低低的痛呼,颇为狼狈地摔了进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板上,扬起细微的灰尘。 慕栖棠:"......" 她定睛看去,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深棕色粗布短打,身上甚至还沾着几点泥污。他摔得似乎不轻,正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肘,嘴里嘟囔着:"哎呦......疼死我了......" 那少年揉着痛处,一抬头,正好对上了慕栖棠带着惊愕和审视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少年脸上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因为太过慌乱,脚下一滑,差点又摔回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躲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慕栖棠微微蹙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她认得这张脸。最近几天,她确实时常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这个少年。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弹奏,不像其他客人那般狂热,却格外认真。她没想到,这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房间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你是谁?为何……要翻窗进来?”她实在想不通,正门不走,偏要行这梁上君子之事,所为何来。 "我……我……我叫阿絮。"少年张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憋出一句,"慕、慕姐姐......你、你在啊......" 慕栖棠看着他这副窘迫又慌张的模样,心中的警惕倒是消散了大半。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心怀叵测之徒,倒像个......走错了路或者干了傻事被抓包的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好笑:"所以,阿絮,你费这么大劲翻窗进来,究竟是想做什么?总不会......是特地来我房里摔一跤的吧?" 阿絮闻言,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噌"地冒了上来,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不是!慕姐姐,我、我就是......就是特别特别喜欢听你弹箜篌!你弹得真好,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晚听完,脑子一热,就......就想离你近一点,跟你说说话......结果找不到路,看到这边窗户好像能通到后院,就......就......"他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垂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小动物,"翻窗进来,真是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太冒失了!" 看着他这副又懊悔又真诚的模样,慕栖棠心底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在这浮华喧嚣的挽碧阁,见惯了各种带着目的性的追捧与贪婪的目光,这样纯粹到近乎笨拙的"喜欢"和"靠近",反而显得格外珍贵。 她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如同春冰乍裂,清泠悦耳。她走到阿絮面前,微微俯身,与他平视,眼神温和得像是在看自家不懂事的弟弟:"原来是这样。阿絮,谢谢你这么喜欢我的琴声。"她的声音很柔,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你是个心思纯净的好少年,这份心意,我收到了。" 阿絮猛地抬起头,对上她温柔含笑的眼眸,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慕姐姐......对他笑了?还夸他是好少年?巨大的喜悦和羞涩让他手足无措,只能傻傻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憨气的笑容,耳根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不过,"慕栖棠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认真,却又不是责备,"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翻窗危险不说,若被旁人或是护卫当做贼人,岂不是平白惹来麻烦?你想见我,或是想与我说话,总会有其他更妥当的法子。" "我知道了!慕姐姐,我记住了!以后绝对不敢了!"阿絮连忙保证,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被原谅和关心的雀跃。 两人之间的气氛彻底缓和下来。慕栖棠见他情绪平稳,便又坐回绣墩上,阿絮也放松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先喝口水,慢慢说。" 阿絮受宠若惊地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小口喝了起来。 "谢谢慕姐姐......"他低声道。 慕栖棠在他对面的绣墩上坐下,看着他:"我见过你,你常来听我弹箜篌。" 阿絮点点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嗯......慕姐姐你弹得真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眼神清澈,不带丝毫谄媚。 "多谢。"慕栖棠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那身与这繁华青州城有些格格不入的衣着上,委婉地问道,"看你的打扮,不像是东黎本地人?是来青州寻亲,还是......?" 阿絮闻言,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捧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我家不在这里。家里......出了些事,现在就我一个人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落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慕栖棠心中了然,看来是个身世飘零的孩子。她不便多问别人的伤心事,便柔声道:"既然如此,一个人在外,更要小心些。" 或许是氛围使然,或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如此纯粹喜爱音律的同好,阿絮开始鼓起勇气,问一些关于箜篌和音乐的问题。从基本的指法、音律的流转,到某些古曲的意境理解,他虽然问得有些稚嫩,但问题往往能触及核心,显示出一种对音律天生的敏感和灵性。 "慕姐姐,为什么你弹《空山凝云》的时候,那个转折的地方,感觉气息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像是真的走到了林深不知处?" "慕姐姐,不同的曲子,你在弹奏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一样的东西吗?还是每次都不一样?" 慕栖棠有些惊讶于他的悟性,也难得地生出了几分与人探讨音律的兴致。她耐心地一一解答,偶尔还会随手在桌面上虚按几个音节,为他演示。她发现,与阿絮交谈,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份的桎梏和心底的隐忧,仿佛只是两个喜爱音乐的人在纯粹地交流,这种感觉让她感到久违的轻松。 眼看时辰不早,阿絮站起身,再次郑重地道谢和道歉:"慕姐姐,谢谢你!今晚打扰你了,我......我先走了!" 慕栖棠也站起身,走到门边,想替他开门,让他从正路离开。 谁知她刚拉开房门,回头想说"从此处走吧",却见阿絮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动作极其利落地一个翻身,又从那个他翻进来的窗户跃了出去,身影敏捷地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窗棂还在微微晃动。 慕栖棠:"......"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空荡荡的窗户,半晌,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极浅、却真实的笑意。 "真是个......奇怪又有趣的少年。"她轻声自语。 走到窗边,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依稀还有挽碧阁传来的丝竹笑语声,更远处是青州城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窗棂,那少年干净的笑容和纯粹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 人间......确实很好。有这样温暖的相遇,有这样不掺杂质的欣赏。 可是...... 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沉的忧虑与无奈。 这样平静而温暖的日子,如同偷来的时光,又能持续多久呢?祈安盛会近在眼前,那隐藏在幕后的风暴,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她轻轻关上窗户,将渐深的寒意与未知的纷扰,暂时关在了外面。屋内,只剩下冷梅香静静弥漫,和她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与此同时,悦来居天字三号房内,谢溟衡正与沈疏羽对坐饮茶。 "燕惊尘今日又发现了些线索。"谢溟衡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他说在城西的祭坛附近,感应到了影啼残留的妖气。" 沈疏羽抬眸:"可信?" "那小子虽然年纪轻,但追踪之术确实有一套。"谢溟衡唇角微勾,"而且......他今日还特意提醒我们,祈安盛会当日,九宗分舵会有大人物到场。" 烛火在沈疏羽琉璃般的眸中跳跃:"看来这场盛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热闹。" "是啊。"谢溟衡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屿河殿分舵的方向,"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该来的,不该来的,怕是都要在这场盛会里见分晓了。" 夜色深沉,青州城的万家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23章 箭定玉兔,笑语盈途 祈安盛会当日,青州城仿佛一锅煮沸了整日的水,终于在黄昏时分达到了鼎沸的顶点。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被夜幕吞噬,城中各处已是灯火通明,万盏形态各异的灯笼同时亮起,将整座城池映照得如同坠落凡间的星河。主街两侧的商铺楼阁张灯结彩,绸缎飘扬,空气中混合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燃香的清冽以及人群喧嚣带来的热浪,构成一幅浓墨重彩的世俗欢庆图卷。 悦来居天字三号房的窗户被轻轻推开,谢溟衡当先迈出。他今日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衣料并非纯黑,在灯火下隐隐流动着暗银色的云纹,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猿臂蜂腰。墨发依旧以一根简单的赤金绳束起,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额前,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佻达,偏偏那双赤金色的眼瞳深处又沉淀着历经世事的锐利与深邃。他无疑是极其俊美的,带着一种侵略性的、令人无法忽视的耀眼风华。 紧随其后的是沈疏羽。他穿着一件月白为主色的广袖长袍,袍角与袖口用极细的淡金色丝线绣着流云暗纹,做工精细却不显奢靡,与他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同样是墨发如瀑,他却只用一根素白玉簪松松绾住大半,余下青丝垂落肩头,柔和了脸部略显凌厉的线条。他的容貌亦是极盛,与谢溟衡不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感——如冰雕玉琢,琉璃为魄,眉眼间的疏离仿佛亘古不化的霜雪,但偶尔流转的眼波,又似春水初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此刻站在谢溟衡身边,一个耀眼如正午骄阳,一个清冷似子夜明月,竟奇异地构成一幅和谐夺目的画面。 两人甫一出现在客栈门口,便瞬间吸引了街上大半的目光。尤其是那些结伴出游的年轻姑娘们,目光触及谢溟衡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时,无不脸颊飞红,眼神躲闪又忍不住偷偷觑看;而当视线落到沈疏羽身上,则更多是带着一种对遥不可及之美的惊叹与仰慕,被他周身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场所慑,只敢远观。 谢溟衡对周遭投来的灼热视线恍若未觉,他侧过头,极为自然地虚扶了一下沈疏羽的手臂,引着他融入熙攘的人流,低笑道:“看来我们沈公子今日要‘祸乱’青州城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沈疏羽微微蹙眉,不太习惯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下意识想避开谢溟衡的手,却被对方更紧地虚扶着,耳边传来带着笑意的低语:“人多,小心走散。”他抬眼看了看谢溟衡那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无辜表情,最终无奈地放弃挣扎,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前走,只是耳根微微泛起的薄红泄露了他并非全无触动。与谢溟衡相处这些时日,他早已不像初时那般全然被动,偶尔也会流露出些许属于自己的情绪。 “前辈!谢大哥!沈大哥!” 一个清亮带着雀跃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声传来。只见人群之中,一个穿着月白色劲装、衣领袖口滚着鲜艳火焰纹路的少年正用力挥着手,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活泼地晃动,正是燕惊尘。他今日显然也特意收拾过,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俊朗在灯火下格外醒目,笑容灿烂得如同此刻初升的星辰。 他挤开人群,快步跑到两人面前,脸上是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好巧啊!我还想着能不能遇上你们呢!这盛会真是太热闹了!” 沈疏羽见到他,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轻轻颔首:“燕小友,你也来了。” “是啊是啊!”燕惊尘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环顾四周,“这么好的盛会,怎么能错过!当然要凑个热闹!”他本性活泼,此刻更是被节日的气氛感染,显得格外兴奋。 沈疏羽看着他,语气温和却带着提醒:“热闹虽好,也需多加小心。你追踪的那头影啼,最喜混杂在人气鼎盛之处,莫要让它趁机伤人。” 燕惊尘闻言,神色一正,抱拳道:“沈大哥放心!晚辈省得,定会时刻留意!”他虽然爱玩闹,但责任心极重。 谢溟衡在一旁看着,随口问道:“你们屿河殿在此地也有分舵,今日盛会,他们想必忙得很吧?布置得如何了?” 燕惊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常年跟着师父在外修行,很少回宗门,分舵这边的事务……他们应该自己能处理好的,不归我管。”他对宗门内部的事务确实知之甚少,心思更多放在修行和斩妖除魔上。 谢溟衡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三人便结伴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街道两旁,叫卖声、嬉笑声、丝竹声不绝于耳。卖糖人的老伯手巧地捏出各种栩栩如生的造型,引来孩童的欢呼;卖花灯的摊子前围满了年轻的男女,精心挑选着合心意的灯盏;各色小吃摊飘散出诱人的香气,从酥脆的炸货到香甜的糕点,应有尽有。更有杂耍艺人当街表演胸口碎大石、吞剑吐火,引来阵阵喝彩;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述着古老的神怪传说,周围聚精会神围了一圈听众。 燕惊尘到底是少年心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双眼睛忙不过来。忽然,他被前方一处围了不少人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设立在空地上的民间游戏摊,玩法简单,奖品却颇为诱人。规则是站在一定距离外,用特制的、没有箭镞的竹箭射击悬挂着的、不断晃动的细小铜铃,连续射中指定数量,便能赢得摊主准备的精美奖品。此刻摊位上挂着的头奖,是一对栩栩如生的白玉兔子镇纸,玉质温润,雕工精巧,在灯笼光下泛着莹莹白光,很是讨喜。 “哇!谢大哥,沈大哥,你们看那个!”燕惊尘眼睛一亮,指着那对玉兔,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看起来很有趣!我们去试试吧?” 谢溟衡和沈疏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谢溟衡挑眉,目光在那对玉兔上转了一圈,又落到身旁沈疏羽清冷的侧脸上,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气息温热地拂过沈疏羽敏感的耳廓:“疏羽,你看那对兔子,白白净净,跟你倒是有点像。想不想要?我给你赢来?” 沈疏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调侃弄得耳根一热,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琉璃般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带着点无奈:“我要它作甚?”语气平淡,却并无不悦。 这时,燕惊尘已经兴奋地挤到摊位前观察规则了,回头见两人还在原地,连忙招手:“前辈!沈大哥!快来啊!这盛会可不是天天有的,既然来了,玩一玩嘛!”他看向沈疏羽,眼神清澈充满期待,“沈前辈,您一定是哪位隐世的仙君吧?仙君偶尔也体验一下凡间乐趣嘛!” 沈疏羽被燕惊尘这声“仙君”叫得微微一怔,看着少年纯粹热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热闹的摊位,清冷的心湖似乎也被这人间烟火气荡起了一丝微澜。他确实很少接触这等纯粹的世俗娱乐,此刻被两人一唱一和地怂恿,竟真的生出几分犹豫。 谢溟衡将他的细微动摇看在眼里,眼底笑意更深,又凑近一步,几乎贴着他耳边,用气音坏笑着揶揄道:“怎么?我们天道大人是怕跟凡人比试,胜之不武,有**份?”他这话纯属逗弄,带着明显的戏谑。 沈疏羽这回终于没忍住,侧过头,迎上谢溟衡那双含笑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赤金色眼眸。许是夜色与灯火的缘故,他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显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浅却清晰的弧度,那一笑,如同冰河解冻,春回大地,原本那份疏离的凌厉瞬间化为了惊心动魄的昳丽风华。他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反击的调侃:“谢公子说笑了。若论‘欺负人’,阁下修为亦是不浅,莫非你比,就不是恃强凌弱了?” 他这一笑一说,不仅谢溟衡看得心头一跳,连旁边几个原本也在跃跃欲试、偷偷打量他们的年轻姑娘都瞬间红了脸颊,眼神痴痴地落在沈疏羽身上,连游戏都忘了。 谢溟衡被他反将一军,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引得更多人侧目。他伸手虚虚地揽了一下沈疏羽的肩膀,动作自然亲昵:“好好好,我说不过你。那这样,反正我来比,总行了吧?赢了兔子归你,输了……嗯,输了我就把自己赔给你当坐骑,如何?”他这话说得混不吝,眼神却亮得惊人。 沈疏羽被他这不着调的话弄得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却没什么威力,反而像是默认了他的提议。他心想,反正也是出来闲逛,随他胡闹也罢。 “太好了,谢大哥要出手了!”燕惊尘在一旁听得兴奋,摩拳擦掌,“我也要玩!咱们看看谁先射中!” 谢溟衡和燕惊尘当即向摊主付了钱,各自拿起一副弓箭。那竹箭轻飘飘的,靶子又是不断晃动的细小铜铃,对力道和准头的要求极高,寻常凡人能中一两箭已是不易,想要连续命中赢得头奖,更是难上加难。 燕惊尘率先尝试,他凝神静气,挽弓搭箭,姿势标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嗖”的一声,竹箭飞出,擦着一只铜铃的边缘而过,引得周围一阵惋惜的叹息。他不服气,又试了几次,最好成绩是连续射中三只铜铃,距离赢得头奖还差得远。 “唉,这玩意儿看着简单,还真不容易!”燕惊尘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有些懊恼,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充满期待地看向谢溟衡,“谢大哥,看你的了!” 谢溟衡手持弓箭,姿态却与燕惊尘的认真截然不同,显得随意又慵懒。他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晃动的铜铃,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疏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灯火勾勒出谢溟衡挺拔的身形和专注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赤金色眼眸此刻微微眯起,竟透出一种狩猎般的锐利与专注。他挽弓的手指骨节分明,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嗖!” “嗖!” “嗖!” 接连三箭,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动作。竹箭破空,精准无比地穿过晃动的间隙,分别击中三只不同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和叫好声! 摊主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谢溟衡却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好整以暇地又抽出三支箭。他甚至没有看靶子,目光反而飘向一旁的沈疏羽,带着点炫耀和求表扬的意味,仿佛在说“看我的”。 沈疏羽接收到他的目光,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角。这家伙,有时候真是……像个争强好胜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箭,谢溟衡更是玩出了花样。有时背对着随手一抛,箭矢却像是长了眼睛般绕个弯击中目标;有时同时搭上两箭,左右开弓,铃声几乎同时响起。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与力量感,与其说是在比赛,不如说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毫无悬念,他轻松达到了赢得头奖的要求,甚至远超标准。 “哗——”周围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和喝彩。摊主苦着脸,却又不得不佩服,小心翼翼地将那对白玉兔子镇纸包好,恭敬地递给谢溟衡。 谢溟衡接过奖品,看都没多看,转身就塞到了沈疏羽怀里,笑得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喏,给你的。像不像你?” 那对玉兔触手温润,雕工确实精致。沈疏羽捧着这突如其来的“礼物”,看着谢溟衡那张写满“快夸我”的俊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拒绝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接受又觉得有些……幼稚。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胡闹。”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他将玉兔小心地收进了袖中。 燕惊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对谢溟衡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谢大哥,你太厉害了!这箭法神乎其神啊!” 谢溟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把戏而已。走吧,前面好像更热闹。” 三人继续随着人流向前。经过这一番玩闹,彼此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不少。沈疏羽虽依旧话不多,但周身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偶尔也会驻足,看着街边有趣的玩意儿或表演,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璀璨灯火,流转着细微的好奇与欣赏。 夜色渐深,盛会的气氛却愈发高涨。祈安广场的方向传来震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欢呼,预示着最重要的“传供奉”仪式即将开始。巨大的青霭神君白玉神像在无数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庄严而神圣的光芒。 第24章 执手暖意,惊破繁灯 夜色如墨,却被万千灯火渲染成一片暖融的光海。谢溟衡、沈疏羽与燕惊尘三人随着熙攘的人流缓缓向前,仿佛溪流汇入奔腾的江河。街道两旁,各式灯笼争奇斗艳,有绘着花鸟鱼虫的绢灯,有做成莲花、兔子形状的琉璃灯,更有巨大的走马灯旋转不休,映出才子佳人的剪影,引得孩童追逐嬉笑。 谢溟衡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庞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更显深邃,光影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含笑的唇角,那抹佻达不羁似乎也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沈疏羽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谢溟衡的侧脸。看着他轻松拨开人群,为自己隔开拥挤;听着他与燕惊尘随口笑谈,声音清朗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感受着他即便在喧嚣中,也始终分出一缕注意力萦绕在自己周身……沈疏羽清冷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颗温热的石子,漾开圈圈柔软的涟漪。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走在谢溟衡身边,看着这人间繁华,听着这尘世喧嚣,似乎……也很好。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安稳的感觉悄然包裹了他。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那笑容褪去了所有疏离与清冷,只余下纯粹的、被温柔触及的痕迹。 谢溟衡正与燕惊尘说着话,敏锐的感知却让他立刻察觉到身侧那道目光。他下意识地转头,恰好撞进沈疏羽那双含笑的琉璃眸子里。灯火阑珊,映得他眉眼如画,那抹温柔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后第一缕破晓的春光,清澈,明亮,直直撞入谢溟衡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谢溟衡愣住了。 他见过沈疏羽很多表情——清冷的、困惑的、无奈的、甚至是带着薄怒的,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毫无防备、全然放松的温柔浅笑。那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喧嚣仿佛都潮水般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沈疏羽映着灯火、带着笑意的眼眸。两百年的等待与孤寂,仿佛都在这一眼里找到了归宿。他喉头微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忘了要说什么。 “谢大哥!沈大哥!你们快看那边!是拂婳女神的花车要出来了!” 燕惊尘兴奋的呼喊从前头传来,隔着人群,他用力挥着手,少年人的活力仿佛能感染所有人,瞬间打破了谢溟衡那片刻的怔忡。 谢溟衡回过神,赤金色的眼眸深深看了沈疏羽一眼,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个更加深邃、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与温柔的笑容。他自然地伸出手,不是虚扶,而是直接握住了沈疏羽微凉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疏羽,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习剑之人特有的薄茧,熨帖在皮肤上,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沈疏羽微微一怔,却没有挣脱。他看着谢溟衡挺拔的背影走在自己前方,玄色衣袍在灯火下勾勒出利落的线条,为他挡开所有拥挤。掌心传来的热度,眼前专注守护着他的身影,以及周围热烈到几乎要将人融化的节日气氛……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魔力。 或许,是这盛会的烟火气太迷人。 或许,是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可以暂时放下天道的重担。 又或许,只是他心底那份被小心翼翼藏匿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寻到了一个缝隙,悄然探出了头。 在谢溟衡的牵引下,沈疏羽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并肩小跑起来。夜风拂过面颊,带来灯笼的暖香和食物的甜气,他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看着身旁谢溟衡带着笑意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的快乐如同气泡般从心底升起。他竟也……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再是清浅的弧度,而是真正绽开的、带着鲜活气息的笑意,如同月下优昙盛放,清绝世间。 这一刻,万丈红尘,喧嚣鼎沸,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穿梭不息的人流,斑斓炫目的灯火,震耳欲聋的欢呼……所有的一切,都远不及掌心交握的这一点真实温度,不及眼前这人回眸时眼中只映照出自己的身影。时光仿佛在此刻凝滞,喧嚣被隔绝在外,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交握的手,和眼中再也容不下他人的、无声的浪潮。若能永远停留在此刻,管他什么天道枷锁,管他什么前尘旧梦,只要这人在身侧,便是永恒的归处。 他们很快挤到了人群前方,燕惊尘正等在那里,少年面庞被灯火映得发亮,激动地指着远处:“来了来了!看!” 只见长街尽头,一辆巨大而华丽的花车在八匹雪白骏马的牵引下,缓缓驶来。花车以百花扎成,层层叠叠,馥郁芬芳,车顶垂落着晶莹的珠帘,在灯火下流光溢彩。车驾四周,有身着统一道袍、仙风道骨的九宗弟子手持拂尘、玉如意等法器相伴左右,更添神圣庄严之感。 当花车驶近,透过摇曳的珠帘,人们得以窥见端坐于其中的身影。 慕栖棠今日装扮与往日截然不同。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神女华服,衣料似云似雾,上用银线绣满了繁复的星辰与流云纹路,广袖飘飘,裙裾曳地。墨发绾成了典雅的高髻,戴着一顶精致的莲花冠,冠下垂着细碎的宝石流苏,映衬着她清丽绝俗的容颜。她依旧抱着那架古朴的箜篌,神情平静,眉眼间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悲悯与神圣的气息,仿佛她真的就是那位自远古神话中走出的、司掌音律与净化的拂婳女神。 “天啊!太像了!” “这就是拂婳娘娘吗?真的好美!” “不愧是慕大家!这气度,这风姿……”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喝彩与赞叹之声,无数百姓激动地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神佑。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修士,看到此刻的慕栖棠,眼中也不由得掠过惊艳与敬畏。 谢溟衡、沈疏羽和燕惊尘也静静看着。燕惊尘满脸兴奋与感慨:“慕姐姐这样……真的好厉害!就像真的女神仙一样!” 花车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行驶至祈安广场中央的神坛之下。 神坛以洁白玉石砌成,高大宏伟,四周簇拥着盛放的百花,香气袭人。而在神坛最高处,矗立着青霭神君的巨大白玉神像。神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面容俊美温和,眼神慈悲,仿佛垂眸注视着脚下的万千子民。他手中执着一根青木神杖,象征着执掌万物生发、春熙回环的权能。在无数灯火的映照下,神像散发着柔和而博大的光辉,令人望之便心生敬畏与安宁。 慕栖棠在两名仙门弟子的搀扶下,缓缓步下花车,踏着铺满花瓣的台阶,一步步走向神坛,最终立于那宏伟的青霭神像之下。 渺小的她,与巨大的神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当她怀抱箜篌,静静站立之时,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空灵、纯净而威严的气息,竟与身后神像的博大神性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共同构成一幅和谐而震撼心灵的画面。她不再仅仅是一个乐师,而是成为了某种神圣意志的化身,带给人们同样的安心与寄托。 这时,四名修为精深的九宗弟子同时出手,指诀变幻,灵力涌动。一道由纯净水色灵力凝聚而成的、流淌着音符光华的法座凭空出现在慕栖棠身后,缓缓托举着她升上半空,恰好停留在青霭神像掌心的高度。 慕栖棠端坐于音符法座之上,纤指轻拨。 “铮——” 第一个音符自她指下流淌而出,清越如昆仑玉碎,空灵若九天凤鸣。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直抵灵魂深处。 紧接着,箜篌之音如同流水般铺陈开来。那乐声不再仅仅是悦耳,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能直接沟通天地法则,抚平神魂深处的躁动与不安。夜色下,水蓝色的音符如同拥有生命般环绕着慕栖棠和青霭神像流转飞舞,与洁白的玉像、缤纷的百花、璀璨的灯火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绝美到令人窒息的神圣画卷。 端坐于水蓝色音符凝成的法座之上,慕栖棠微微垂眸,长睫在莹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她今日装扮得格外庄重,水蓝色神女华服上银线绣就的星辰流云纹路在夜色中泛着微光,莲花冠下垂落的宝石流苏随着她抚琴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泠泠——" 第二串音符紧接着响起,如溪涧清泉击石,似春风拂过新篁。她的手指在二十五根丝弦间轻盈游走,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如同舞蹈。时而轻拢慢捻,奏出缠绵悱恻的旋律;时而急拨快扫,带起金戈铁马般的铮鸣。 渐渐地,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随着乐声流淌,她周身开始浮现出淡蓝色的光晕。那光晕起初很淡,如同月华笼罩,而后越来越亮,最终化作无数实质般的音符,环绕着她缓缓旋转。这些音符并非死物,它们仿佛拥有生命,时而聚拢成流云状,时而散作星雨,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轨迹。 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些音符所过之处,空气中竟漾开肉眼可见的涟漪。那涟漪温柔地扩散开来,拂过每个人的身躯。疲惫的旅人觉得浑身一轻,多年的旧伤似乎都不药而愈;心有郁结者只觉得灵台清明,所有烦忧都在乐声中消散;就连最躁动不安的孩童,也在这天籁之音中安静下来,睁着懵懂的大眼,沉醉在这难得的宁静里。 慕栖棠始终闭着双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她的面容在蓝色光晕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圣洁。这一刻,她不再是挽碧阁的乐师,而是真正化身成了执掌音律的远古神女。箜篌声声,不仅是在演奏乐曲,更像是在与天地对话,与万物共鸣。 乐声渐入**,环绕着她的蓝色音符突然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光柱中隐约可见鸾凤虚影盘旋起舞,又有百花幻象次第绽放。整个青州城都被这神圣的景象笼罩,无数百姓不由自主地跪拜在地,眼中含着感动的泪水。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夜空中缓缓消散,那些蓝色的光点仍久久不散,如同星辰般点缀在夜幕中。慕栖棠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流转着尚未褪去的道韵。她轻轻按住仍在微微震颤的琴弦,对着下方万千百姓,露出一个悲悯而温柔的浅笑。 这一刻,万籁俱寂,唯有天籁余韵,在每个人心间回荡不息。 所有人都陶醉了。人们仰望着神像下的“拂婳”,在那净化心灵的乐声中,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上古神女重现人间,带来了福祉与安宁。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虔诚的静默与感动。 就在这片祥和与沉醉之中,九宗分舵的弟子们开始行动了。他们身着各色宗门服饰,训练有素地围绕神坛排开一个繁复而庞大的阵法。灵力光芒次第亮起,如同星轨运行,将堆积在神坛前如山的三牲六畜、四季鲜果、美酒绸缎等供奉之物笼罩其中。一股庞大的、混杂着众生愿力的信仰之力开始被阵法引导、梳理、提纯,准备沿着某种无形的通道,送往那遥不可及的上界。场面宏大,灵力波动浩瀚,令人震撼。 沈疏羽也沉浸在这庄严而和谐的景象中,感受着那磅礴的信仰之力与慕栖棠琴音中奇异力量的交织。然而,就在这万众一心、心神俱醉的时刻,他敏锐的神识忽然捕捉到身后人群中传来一声极其短暂、压抑的惊呼,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周围虔诚祥和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心中警兆顿生,几乎是本能地,倏然回过头,清冷的目光如电般扫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人群密密麻麻,一张张面孔在灯火下或陶醉、或虔诚、或好奇,似乎并无异样。他微微蹙眉,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正当他准备收回目光,重新关注神坛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原本站在他斜后方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那人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衫,低着头,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沈疏羽心中狐疑更甚,下意识地凝神仔细看向那人的神情。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那低着头的男子猛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沈疏羽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双眼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焦点,然而在那空洞的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疯狂!最可怕的是,他张开了嘴,似乎想发出嘶吼,然而口腔里——空空如也,没有舌头。只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黑气,如同有生命般从他空洞的口中缓缓逸散出来。 第25章 妖袭神坛,乱起顷刻 祥和盛大的祈安盛会,其崩塌只在一瞬之间。 沈疏羽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张青灰扭曲、口吐黑气的面孔,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那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息,那是……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死气与怨念! 他甚至来不及出声警示,身旁一道玄色身影已如鬼魅般闪出——是谢溟衡。 谢溟衡显然也察觉到了那瞬间爆发的异常,反应快得惊人。他眼神一厉,甚至未曾完全拔出“断念”,只是手腕一抖,剑鞘末端裹挟着凌厉无匹的劲气,精准无比地如毒龙出洞般点向那人的咽喉!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淹没在周遭的喧嚣中。那“人”的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空洞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而在其倒下的过程中,皮肉竟如同腐朽的树皮般迅速剥落、干瘪,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更有浓郁的黑气争先恐后地从七窍中涌出,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景象狰狞可怖至极。 谢溟衡一击得手,看都未看那迅速化作枯骨污秽的“东西”,身形如电般回撤,再次稳稳挡在沈疏羽身前,宽阔的肩背几乎将他整个护住,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画面。他眉头紧锁,赤金色的眼瞳中锐光四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东西混进来了!” “是影啼,它恐怕早已潜入,还操控了被吸干精气的尸体。”沈疏羽立刻反应过来,清冷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促。他瞬间明白了燕惊尘追踪的那头凶妖的可怕之处——它不仅以负面情绪为食,更能以此操控心智,甚至将活人化作传播恐慌与死气的傀儡。 “该死,偏偏挑这个时候。”谢溟衡咬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开始出现骚动的人群,“就知道这帮妖物没安好心。” 几乎是同时,沈疏羽清越的声音穿透了逐渐响起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向不远处:“燕惊尘!” 正仰头痴痴望着神坛上“拂婳女神”奏乐、满心震撼与感动的燕惊尘,被这声蕴含灵力的呼唤猛地惊醒。他反应极快,瞬间回头,恰好看到谢溟衡身前那正在化作黑气的枯骨,以及沈疏羽凝重的脸色。 “前辈?!”燕惊尘心头一凛,少年人特有的敏锐让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而就在他转头的这一刹那—— “桀——!”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能直接撕裂灵魂的嘶吼,猛地从神坛侧下方的阴影中爆发出来!一道快得只剩残影的黑雾,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怨毒与贪婪气息,如同离弦之箭,直扑向端坐于音符法座之上、正处于施法关键时刻的慕栖棠! 那黑影形态不定,时而凝聚成扭曲的人形,时而散作翻滚的怨气,唯有一双猩红的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正是凶妖——影啼!它的目标明确无比,就是要打断这净化人心的箜篌仙音,吞噬那因仪式而产生的庞大信仰之力与可能出现的……更诱人的东西! “慕姐姐小心!”燕惊尘目眦欲裂,想都没想,体内灵力轰然爆发!月白劲装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后发先至,竟以毫厘之差拦在了影啼与慕栖棠之间! “铮——!”他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雪,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毫不犹豫地斩向那团扑来的黑雾! “轰!” 剑光与黑气狠狠撞在一起,爆发出沉闷的巨响。燕惊尘被那强大的冲击力震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数步,虎口崩裂,渗出血丝,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眼神锐利,死死盯住重新凝聚形态的影啼,再不见平日半分跳脱,唯有属于剑修的坚毅与专注! “保护慕大家!” “有妖物!妖物袭击神坛了!” “啊——!那是什么东西?!” “快跑啊!” 直到此时,台下的人群才彻底反应过来。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先前有多虔诚陶醉,此刻就有多惊慌失措。尖叫声、哭喊声、推搡声、桌椅被撞翻的碎裂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将之前的祥和击得粉碎。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互相踩踏,场面彻底失控! “结阵!保护百姓!稳住供奉阵法!”九宗弟子中也响起了焦急的呼喝。那原本稳定运行、梳理信仰之力的庞大阵法,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人群的剧烈骚动,灵力流转瞬间变得紊乱不堪,光芒明灭不定。不断有被影啼气息引动、或是早已潜伏在人群中的低阶妖物趁机现身,疯狂地冲击着阵法边缘,攻击维持阵法的弟子,试图彻底打断“传供奉”的仪式。 这些弟子修为虽不算顶尖,但训练有素,立刻分出一部分人结成战阵,奋力抵挡妖物的冲击,另一部分人则竭力想要稳住核心的供奉阵法,场面一片混乱。然而,没有长老级人物坐镇,他们应对起来显然捉襟见肘。 沈疏羽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他清喝一声,月白身影凌空而起,周身泛起纯净的琉璃白光,虽不耀眼,却带着天道独有的威严与秩序之力。他双手结印,一道道柔和却坚韧的金色光幕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试图安抚恐慌的人群,并将那些肆虐的低阶妖物推开、净化。 然而,他身形刚动,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阴冷粘稠的禁锢之力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极大地压制了他神力的运转!是这混乱的负面情绪场?还是……这青州城本身存在的、针对高阶神力的某种禁制?沈疏羽眉头紧蹙,他能动用的力量不足十一,每一次施展神力都感到异常滞涩,仿佛在泥沼中挥剑。 谢溟衡几乎在沈疏羽动身的同一时刻也飞身而上,“断念”剑终于完全出鞘,如一泓秋水划破夜空。他没有动用丝毫弑天剑意,仅仅凭借精妙绝伦的剑术与自身雄浑的灵力对敌。剑光过处,妖物纷纷溃散,但他显然也打得束手束脚,眼神冰冷,显然对这种无法全力施为的状况极为恼火。 “保护慕大家!”谢溟衡一边挥剑斩灭一只扑来的蝠妖,一边对沈疏羽喝道,目光锐利地扫向神坛方向。 只见神坛之下,情况更是危急! 影啼发出一阵阵惑人心神的尖啸,黑雾翻涌,分化出数道分身,从不同角度疯狂地扑向慕栖棠。更多的妖物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从城市的阴影角落、从恐慌的人群中钻出,如同潮水般涌向神坛,它们的目标出奇地一致——那个端坐于法座之上、怀抱箜篌的女子! 慕栖棠在影啼第一次袭击被燕惊尘挡下时,便已停止了弹奏。她抱着箜篌,在水蓝色法座上急速闪避着妖物的扑击,脸色微微发白。她并非全无预料盛会可能生变,但妖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多,目标如此明确,还是让她心中震动。她试图再次拨动琴弦,以音律御敌,但妖物的攻击太过密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 “慕姐姐别怕!到我身后来!”燕惊尘此刻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担当。他剑法凌厉,身形灵动,将慕栖棠牢牢护在身后,独自面对数倍于己的妖物围攻。剑光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守住方寸之地,任凭妖物如何冲击,竟半步未退!他脸上沾了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属于守护者的坚定光芒。 慕栖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明明年纪不大却异常可靠的少年背影,听着他毫不犹豫的保护之言,心中一时恍惚。多少年了……未曾有人这般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 而此刻,那些本应维持秩序、保护“神女”的九宗弟子,大部分正忙于结阵保护四处奔逃的百姓,以及稳固那岌岌可危的供奉阵法。在他们看来,大局为重,慕栖棠终究只是一个扮演神女的凡人乐师,优先级自然不及众多百姓和关乎信仰传递的阵法。仅有少数几名弟子在试图靠近神坛救援,却被更多的妖物死死缠住。 谢溟衡与沈疏羽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瞬间明白了彼此的猜测。 这些妖物……是冲着慕栖棠来的!如此明确,如此疯狂! 为什么? 一个念头在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慕栖棠,绝不仅仅是拂婳的扮演者!她身上,一定有着某种让幕后黑手忌惮甚至渴望的东西!或许是那与拂婳同源的神力,或许是别的什么关键! 绝不能让她落入妖物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眼神一凛,不再保留。 沈疏羽强忍着神力被压制的滞涩感,双手印诀变幻,更多的金色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锁链般缠绕向那些冲击神坛的妖物,虽然无法瞬间灭杀,却极大地迟滞了它们的动作。他身形飘忽,与谢溟衡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流光,瞬间突破妖物的阻隔,飞身落在了高大的青霭神像基座之前,距离慕栖棠所在的水蓝色法座仅有数步之遥。 刚一落地,两人甚至无需交流,便极其自然地背脊相抵,将最脆弱的后方交给了彼此。谢溟衡手中“断念”剑挽起一片冰冷的光弧,将左侧扑来的几只利爪妖物绞碎;沈疏羽则头也未回,反手一掌拍出,柔和却坚韧的金光屏障便将右侧袭来的几道阴风震散。 默契天成,仿佛已并肩作战过千百回。 慕栖棠此刻正狼狈地躲避着一只从阴影中窜出的、形如壁虎却口吐毒涎的妖物。她虽有些修为傍身,更兼音律之术,但面对这等近身扑杀,显然力有不逮。幸好旁边一名离得近的玄霜谷弟子及时甩出一道冰锥,将那壁虎妖物冻住片刻,她才得以惊险避开。 沈疏羽目光扫过慕栖棠,见她虽惊不乱,眼神依旧清明,只是脸色更白了几分,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却直接穿透了厮杀声,落入慕栖棠耳中:“慕大家,无恙否?” 慕栖棠闻声望去,看到沈疏羽周身流转的淡淡金辉与那属于天道的独特威仪,再无怀疑。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惊讶,有了然,也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轻声道:“沈……天道大人……” 她果然没有猜错。 沈疏羽看着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和,他唤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尊号:“清虚昭华娘娘。”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慕栖棠的脑海深处。她浑身猛地一颤,瞳孔有瞬间的涣散,无数破碎的光影、古老的乐声、战火的轰鸣、以及最后那燃尽一切的决绝……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刻意封闭的记忆壁垒。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身旁冰冷的石雕,才稳住身形。再抬眼时,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了然。 她看着沈疏羽,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自嘲,还有一丝卸下重担般的轻松:“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啊。” 她指的是沈疏羽,或许,也包括那个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谢七”。 “情况紧急,容后再叙。”沈疏羽没有多余废话,目光再次投向战局。他看见谢溟衡那边剑光纵横,姿态依旧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潇洒。 只见谢溟衡身形如鬼魅,在妖物群中穿梭,“断念”剑或点、或刺、或劈、或撩,每一剑都简洁高效,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暴力美感。剑锋过处,妖物非死即伤,黑气溃散。他偶尔还会用剑鞘格开飞向沈疏羽后背的冷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脑后长眼。察觉到沈疏羽的目光,他甚至还有空回头,递给她一个“放心,小场面”的眼神,唇角那抹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在刀光剑影中格外醒目。 沈疏羽见他确实应对自如,心中微定,不再分心。他与谢溟衡默契地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将防御圈向外推进了些许,更加靠近慕栖棠,也替正面承受大部分压力的燕惊尘分担了不少。 “燕惊尘!”沈疏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集中精力,拿下影啼本体!它的分身交由我们处理!注意保护慕大家周全!” 正在与影啼数道分身缠斗、身上已添了几道血痕的燕惊尘,闻言精神一振。有这两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压阵,他顿时感觉压力大减,豪气顿生:“是!沈大哥!” 他剑势陡然一变,不再分心防守,而是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剑虹,如同流星逐月般,死死咬住影啼那不断变换位置的核心黑雾,攻势愈发凌厉狠辣! 慕栖棠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三人——沉稳可靠的燕惊尘,深不可测的谢溟衡与沈疏羽,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记忆和情绪,知道此刻不是感怀的时候。她尝试着再次拨动箜篌的琴弦,哪怕只能奏响一个清心的音符,或许也能帮到他们。 谢溟衡则长剑一横,“断念”剑光华大盛,剑势陡然变得霸道凌厉,虽未动用本源剑意,但精妙的剑招与磅礴的灵力结合,依旧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妖物纷纷被绞杀成黑气!他身形如魅,硬生生在妖潮中杀开一条血路,直逼神坛前方,与燕惊尘形成了犄角之势,共同护住中心的慕栖棠。 然而,妖物仿佛无穷无尽,影啼的尖啸更是不断催生着恐慌,削弱着他们的力量。局面,依旧危急万分。 第26章 神陨凡尘,妖劫再临 战局在谢溟衡、沈疏羽和燕惊尘的联手之下,暂时被稳住。妖物虽多,但在谢溟衡精妙绝伦的剑术、沈疏羽虽受压制却依旧有效的净化之力,以及燕惊尘悍不畏死的猛攻下,竟一时无法突破三人的防线,更遑论伤害被他们牢牢护在中心的慕栖棠。 沈疏羽见神坛前方压力稍减,心念电转。他深知百姓的恐慌会滋生更多负面情绪,滋养影啼,也让九宗弟子难以专心维持阵法。他必须稳定住后方。 他身形翩然飞起,如同一只洁白的仙鹤,越过混乱的战团,轻盈地落在惊慌失措、拥挤推搡的人群最前方。落地瞬间,他双足踏地,双手结印向下虚按! “嗡——!” 一道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罩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巨碗,将大片混乱的百姓和正在结阵苦战的九宗弟子笼罩其中。光罩之上,淡金色的天道符文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安的秩序与威严气息。那些试图冲击光罩的低阶妖物撞在上面,立刻如同冰雪遇阳般发出“嗤嗤”声响,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恐慌的尖叫和哭喊声在光罩内顿时减弱了不少。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那道沐浴在淡淡金辉中的月白身影,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是……是那位仙君!” “仙君来救我们了!” “大家别慌!仙君布下结界保护我们了!” 九宗弟子们也压力骤减,得以更专注地维持防御阵型,清剿结界内零星残存的妖物,并试图重新梳理那被打断的供奉阵法。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仙、仙君……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怪?” 沈疏羽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竟是悦来居那个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胖掌柜。此刻他吓得面无人色,肥硕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但看着沈疏羽的眼神却充满了依赖和期盼。他之前只觉得这位“沈公子”气度不凡,定是出身显赫,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能飞天遁地、挥手间布下结界的真正“仙君”! 沈疏羽目光扫过掌柜那张写满恐惧的脸,又看向结界内无数双充满惊惧和希冀的眼睛,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必惊慌,妖物作祟,我等自会平定。诸位安心待在结界内,切勿外出。”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定人心神的力量。掌柜的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涕泪横流:“哎!哎!多谢仙君!多谢仙君!我们一定不乱跑!一定不乱跑!” 安抚住后方,沈疏羽心中稍定,目光再次投向神坛前方的战局。 只见谢溟衡那边,战斗已近尾声。他一人一剑,如同闲庭信步般游走在残余的妖物之间。“断念”剑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剑光时而如绵绵春雨,细密无声地瓦解妖物的攻势;时而如九天雷霆,霸道凌厉地将其彻底斩灭。他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华丽的招式,仅仅是基础剑术的极致运用,便已展现出碾压性的实力。那些汹涌而来的妖物,在他面前竟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转眼间,神坛前方为之一清,只剩下影啼本体还在与燕惊尘缠斗。 谢溟衡收剑而立,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竟纤尘不染。他抬手随意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慵懒,仿佛刚才那场激战只是热了个身。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沈疏羽布下的金色结界上,赤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赞赏,随即又转向与影啼激战的燕惊尘,好整以暇地抱臂旁观,似乎有意磨练这少年。 “燕惊尘,速战速决!”谢溟衡扬声提醒,语气带着几分鼓励。 燕惊尘闻言,精神大振,胸中豪气顿生,谢大哥在看着,沈大哥也在身后,他绝不能丢脸!他清啸一声,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流转,尽数灌注于手中长剑。 “惊雷——逐影!” 剑身嗡鸣震颤,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炽白雷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宛如一颗坠落的雷霆之星,以决绝之势再次冲向影啼! 那影啼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剑的威胁,核心黑雾疯狂蠕动,发出刺耳的尖啸,周身散逸的黑气瞬间回缩,在身前凝聚成一面厚重无比、布满痛苦扭曲面孔的暗影盾牌,盾牌边缘更是探出无数条漆黑的触手,如同毒蛇般缠绕、抽打向袭来的剑光。 “轰!嗤——!” 雷光剑芒与暗影盾牌悍然对撞!没有立刻穿透,而是爆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撕裂与能量湮灭之声。炽白电蛇与漆黑邪气疯狂纠缠、互相侵蚀,迸溅出混乱的能量乱流,将周围的地面切割得千疮百孔。 燕惊尘只觉得一股阴寒粘稠、带着强烈精神侵蚀的力量顺着剑身反噬而来,手臂剧震,虎口发麻,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阻住!那些暗影触手更是趁机缠绕而上,死死箍住他的剑身与手臂,一股巨大的拖拽力传来,要将他连同剑光一起拖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糟了!”燕惊尘心头一紧,这妖物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它并非一味猛攻,竟懂得防御与束缚!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将毕生所学的剑术精髓发挥到极致。手腕猛地一抖,一股巧妙的螺旋劲力透剑而出! “给我开!” 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游龙般剧烈震颤、旋转,炽白的雷光不再是单纯的爆发,而是化作无数细密跳跃的电弧,沿着触手与盾牌疯狂窜动、切割! “噼啪!嗤嗤嗤!” 缠绕的触手在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灼烧下,发出焦臭的气味,纷纷断裂、消散。那面暗影盾牌也在高频的震颤与雷弧切割下,光芒急速黯淡,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 影啼发出痛苦的嘶鸣,显然这防御也消耗了它大量的本源力量。 就是现在! 燕惊尘眼中精光爆射,抓住了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以及盾牌濒临破碎的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毫不吝惜地再次压榨丹田,将所有残余灵力孤注一掷! “破——!” 他暴喝出声,声如惊雷!人随剑走,剑光与身影在这一刻彻底融为一体,不再是简单的突刺,而是化作一道更加凝练、更加极致、仿佛能洞穿虚空、无视防御的白色惊鸿! 这一剑,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少年一往无前的锐气与守护身后之人的决意!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利物穿透败革的声音。 白色惊鸿以点破面,精准无比地从暗影盾牌最脆弱的裂纹中心一穿而过!去势不减,直接没入了影啼核心那团疯狂翻滚的黑雾最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影啼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鸣戛然而止。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核心处的黑雾不再是翻滚,而是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鼓胀、收缩,表面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白色裂痕,裂痕中透出炽热的雷光。 “桀……嗷!!!”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尖锐,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惨嚎,猛地从它“体内”爆发出来,声浪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下一刻—— “轰!!!!!!” 影啼的躯体再也无法承受内部爆发的雷霆之力与天道净化的双重冲击,猛地由内而外炸裂开来!狂暴的黑暗能量混合着残存的雷光,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烟花当空绽放,化作一股席卷四周的冲击波! 燕惊尘首当其冲,被这股力量狠狠掀飞出去,人在空中勉强调整姿势,落地后依旧踉跄着连退七八步,用长剑拄地才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他顾不上擦拭,立刻抬头紧盯着爆炸中心。 只见浓郁的黑气在空气中迅速消散、被净化,一枚约鸽子蛋大小、通体暗紫、表面布满诡异扭曲纹路、内部仿佛有黑色液体在流动的晶核——“妖丹”,从半空坠落,兀自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怨念与不祥波动。 燕惊尘不敢大意,强提一口气,身形一闪,上前一把将妖丹抄在手中。入手瞬间,一股冰寒刺骨、直侵神魂的邪异感传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刻满了封印符文的特制玉盒,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危险的妖丹放入其中,“啪”一声合上盖子,贴上符箓,这才真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汗水与污渍,转身望向沈疏羽和谢溟衡的方向,尽管体内气血翻腾,衣衫也有些破损,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与如释重负的光芒,脸上扬起一个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又有点小得意的笑容,朗声喊道: “谢大哥!沈大哥!影啼已伏诛!” 沈疏羽见他无恙,微微颔首。此刻,妖潮暂时平息,九宗弟子在结界内勉强稳住了阵脚,虽然供奉仪式被打断,但至少百姓暂时安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正是弄清慕栖棠身份与眼前迷雾的关键时刻! 他身形微动,再次回到神坛基座前,与谢溟衡并肩而立,目光落在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沉静的慕栖棠身上。沈疏羽神色郑重,对着慕栖棠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晚辈觐见先贤的礼节,语气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清虚昭华娘娘。” 这一礼,让慕栖棠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泛起复杂的波澜。她看着沈疏羽周身那纯净的天道气息,苦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疲惫:“不敢当此称谓。我如今……只是慕栖棠。”她顿了顿,看向沈疏羽,眼神清明,“您……是当代的天道化身,沈疏羽大人吧?凡间亦有流传您的名号与……两百年前那场天罚之事。” 她虽轮回为凡人,但神魂本质未变,对神域与天道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沈疏羽直起身,没有否认,而是直接切入正题:“娘娘为何会在此?又为何……会以凡人之身,成为这青州乐伎?”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一位陨落的上古正神,即便轮回,也不该是如此境遇。 慕栖棠轻轻抚摸着怀中冰冷的箜篌,仿佛在触摸遥远的过去。她抬眼望向夜空,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回到了五百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 “五百年前,永夜战争末期,为护佑东黎这片土地最后的生灵,阻止妖域与幽冥的终极邪法,我别无选择……自燃了神格。”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与决绝,“神格燃尽,本该彻底消散于天地间。许是……执念未消,又或是天地间尚存一丝我未尽的职责,我的一缕残魂得以投入轮回。只是神格崩毁,神魂受损太重,这轮回……便漫长了些,辗转数百年,直至这一世,才在东黎国苏醒,成了慕栖棠。” 她收回目光,看向沈疏羽和谢溟衡,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涩意的弧度:“既入轮回,我便不再是拂婳。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体会这凡尘的喜怒哀乐,感受人间的点滴温暖。这挽碧阁,虽非清净之地,却也能让我凭心爱的音律谋生,听世间百态,倒也……自在。”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平凡生活的向往与眷恋。 “奈何……”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树欲静而风不止。当年永夜战争的幕后黑手,妖域与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存在,似乎并未放弃。他们或许察觉到我并未彻底湮灭,或许……是冲着别的东西而来。”她看了一眼沈疏羽,“我并非愚钝之人,近来的妖域异动,以及今日这场针对我的、目标明确的袭击,都说明了问题。” 沈疏羽静静地听着,心中疑团却未完全解开。他沉吟片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但是,我在初次见到娘娘时,便清晰地感知到,您身上有一股力量……与我的天道本源,乃是同源。” 此言一出,不仅慕栖棠愣住了,连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着耳朵听的谢溟衡也瞬间冷下了脸,赤金色的眼眸中寒光乍现。 同源之力?这怎么可能?! 世间生灵,唯有血脉至亲或传承同一本源的力量,才可能拥有同源之力。而天道之力,乃是天地法则的具象,独一无二,凌驾于万力之上,怎么可能与一位已然陨落、神格尽毁的古神残留之力“同源”? 慕栖棠眼中充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同源?这……这绝无可能!我之神格源于自身修行与天地认可,与天道权柄截然不同,怎会……” 谢溟衡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实的冰冷:“拂婳娘娘,晚辈冒昧一问。当年您自燃神格之后……那崩散的神格碎片,最终……去向如何?是否……有被他人收集的可能?”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听闻,连谢溟衡自己说出来时,都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慕栖棠猛地抬头看向他,瞳孔骤缩。她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谢溟衡话中的深意——有人收集了她崩散的神格碎片,并试图将其与某种力量融合,甚至……可能与当今的天道产生了诡异的联系?! “这……这简直是亵渎!是禁术!”慕栖棠失声低呼,脸上血色尽褪。收集并利用陨落神明的神格碎片,这在神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禁忌,其行为之恶劣,堪比魔道!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当时……我自燃神格,核心力量确实用于净化与压制‘食魂幽尊’……大部分神格应该随之消散了……但,似乎……确实有一小部分,逸散的方向……有些异常……”她越是回想,脸色越是难看,“当时战况混乱,我并未过多留意……难道……”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传来!仿佛整个天穹都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硬生生撕裂! 所有人骇然抬头! 只见青州城上空,那原本被灯火映照成暖橙色的夜幕,此刻竟被撕开了一道长达数十丈、边缘闪烁着不祥紫黑色邪光的巨大裂痕!狂暴混乱的妖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裂痕中倾泻而下,瞬间冲散了沈疏羽布下的金色结界残留的安宁气息! 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伴随着一声闷哼,从那裂痕中被狠狠抛出,带着一溜血线,重重地砸落在祈安广场边缘,将青石板地面都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那身影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一张娇艳却此刻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庞,眉心那点朱砂痣红得刺眼——正是潜入妖域调查的绯月! 她手中的赤霞绫光芒黯淡,显然经历了恶战。她甚至来不及缓口气,目光焦急地扫过全场,瞬间锁定了神坛前那抹月白身影和玄色身影,用尽力气嘶声喊道: “谢七!沈疏羽!小心——!!!” 她的声音因为受伤和急切而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惊怒: “该死的!妖域那群疯子……他们把‘门’彻底打开了!妖潮——真正的妖潮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天空的巨大裂痕中,传来了如同万马奔腾、又似万鬼哭嚎的恐怖声响,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妖物阴影,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群,正从裂痕另一端蜂拥而出! 刚刚平息片刻的青州城,瞬间被更大的阴影与绝望笼罩! 沈疏羽脸色骤变,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裂痕之后传来的妖气,远比刚才那些杂兵要精纯、恐怖数倍不止!能将绯月伤成这样的,绝非寻常妖物! 谢溟衡眼神瞬间冰冷到了极致,手中“断念”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他一步踏前,再次将沈疏羽护在身后,目光死死盯住天空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裂痕。 短暂的喘息之机结束,真正的浩劫,降临了。 第27章 剑起青州,天裂惊变 绯月的身影如同残破的蝶,自那狰狞的裂痕中坠落,血珠在她身后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重重砸落在地的闷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沈疏羽瞳孔骤缩,几乎在绯月落地的瞬间便已闪至她身旁,一把将她扶住。触手之处,衣衫已被血浸透大半,他脸色瞬间冷得能凝出冰碴。“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过天空中那不断溢出精纯妖气的巨大裂痕,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空间波动,这是……天裂之兆……事情远比预想的更严重! 绯月呛咳出一口淤血,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稳。她抬手,用染血的袖口狠狠擦去唇边和下颔的血迹,动作带着一股狠戾的劲。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破损的衣裙,又将缠绕在腕间、光泽略显黯淡的赤霞绫捋顺,这才抬起眼,那双描金的狐狸眼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妩媚慵懒,只剩下冰冷的锐利与一丝未散的惊怒。 “咳……与那群疯子交手了。”她声音嘶哑,语速极快,“我前几日潜入妖域深处,本以为是寻常的灵力不稳导致边界出现裂痕,没想到……他们打的是‘极渊蚀空大阵’的主意。竟想强行凿穿两界壁垒!”她喘息着,目光扫过沈疏羽和快步走来的谢溟衡,最后落在天空中那如同丑陋伤疤般的裂痕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晦暗。 绯月与妖域的关系,早已是陈年旧账。她是半妖之身,血脉源于妖域一位上古大妖,却因理念不合与出身备受排挤,最终选择离开。这些年,她与妖域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暗地里却彼此忌惮,也并非没有过暗中传递消息、避免更大冲突的时刻。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无声流淌。她虽厌恶妖域某些存在的行事作风,却也未曾想过要将故土彻底推向万劫不复。说到底,当年之事,各有各的立场与不得已,时光荏苒,她并不希望看到那片承载了她部分血脉与记忆的土地,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疯狂。可眼下,妖域的举动,已彻底越过了那条底线。 “我本以为他们只是小打小闹,趁机捞点好处……没想到他们竟敢赌这么大。利用祈安盛会汇聚的庞大灵力与信仰之力作为坐标和能量源,强行扩大裂缝!”绯月咬着牙,恨声道,“他们这是要孤注一掷,将青州城……乃至整个东黎,都拖入战火!” 沈疏羽眼神冰冷,瞬间想通了关键。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神坛方向,那里,慕栖棠正被燕惊尘护在身后。“慕栖棠在此,她的身份……对妖域而言,意味着巨大的变数,也可能是……他们必须清除的目标,或是……想要夺取的‘钥匙’。”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未知的加入,往往意味着棋局本质的改变。一颗沉寂的棋子苏醒,带来的可能是颠覆性的风暴,也可能是……玉石俱焚的终局。 谢溟衡此时也已来到近前,他抬头望着天空中不断扩大的裂痕,以及那如同潮水般涌出的、气息远比之前杂兵强悍数倍的妖物,清俊的眉宇紧锁。他能感觉到,青州城的灵力场因为这天裂而彻底紊乱,地脉哀鸣,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下方,刚刚稍有平复的百姓再次陷入极度的恐慌,哭喊声、尖叫声比之前更加凄厉,九宗弟子组成的防御阵线在更精悍的妖将冲击下摇摇欲坠,光芒明灭不定,显然已到了极限。 “妖域此次,所图非小。”沈疏羽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裂缝不封,妖潮不绝。我可暂以天道之力,于裂缝处布下结界,延缓妖物涌入速度,但非长久之计,需尽快寻根溯源,关闭通道。”他看向谢溟衡和绯月,“你等速战速决,清剿已入侵之敌,保护百姓撤离。” 话音未落,沈疏羽月白身影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直逼那巨大的天裂缝隙!他双手结印,周身天道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纯净的金色光辉如同旭日东升,试图将那不断溢散的紫黑色邪气驱散、净化,并在裂缝边缘编织起一道看似薄弱、却蕴含着天地法则秩序的金色光网,暂时阻挡了后续妖物最直接的冲击。 然而,就在他全力施为,试图稳住结界之时,数道强悍无匹的妖气猛地从裂缝中冲出,化作几名形态各异、但皆气息凶戾的妖将! 为首一名生着赤发獠牙、身披骨甲的妖将,目光贪婪而残忍地扫过下方混乱的城池,最后定格在刚刚稳住身形、脸色苍白的绯月身上,发出刺耳的怪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杂种!身上流着我妖域上古尊贵的血,却甘愿给九宗的伪君子当走狗!真是丢尽了我妖族的脸面!” 另一名身形飘忽、如同阴影凝聚的妖将也阴恻恻地接口,话语尖酸刻薄,充满了对性别的鄙夷:“哼,母的就是母的,眼皮子浅薄,只会摇尾乞怜,依附强者。绯月,你以为攀上九宗的高枝,就能洗净你身上那低贱的血脉了吗?真是天真得可笑!” 这些恶毒的言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绯月。她娇艳的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霜,眼中怒火升腾,却并非因为被辱骂出身或性别,而是因为对方那狭隘、疯狂、视苍生为草芥的立场! 她所求的,从来不是一族一域的私利,亦非个人的荣辱得失。她行走于光暗边缘,游走于种族之间,看似随性不羁,内心深处渴望的,不过是这片广袤天地间,万千生灵都能拥有一方不受战火荼毒、可以自由呼吸的净土。这与血脉无关,与阵营无关,只与那存在于她心中,未曾磨灭的,对“生”的敬畏与对“和”的向往有关。 “闭嘴!”绯月厉喝一声,压下翻涌的气血,赤霞绫瞬间光华暴涨,如同一条被激怒的赤龙,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主动迎上了那几名出言不逊的妖将!“我的路,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只懂得破坏与掠夺的疯子来评判!” 绫缎翻飞,咒文亮起灼目的红光,与妖将们的利爪、妖火狠狠撞在一起,爆发出激烈的能量波动! 谢溟衡几乎在绯月动手的同一刻也动了。“断念”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他身影如电,直接切入战团,剑光分化,如同泼洒出的漫天星雨,精准地拦下了另外两名试图绕过绯月、冲向下方人群的妖将。 “你们的对手是我。”谢溟衡语气平淡,眼神却冷冽如万载寒冰。他剑招看似朴实,却蕴含着极致的力量与速度,每一剑都直指妖将要害,逼得他们不得不全力应对,根本无法分心他顾。 他一边与妖将缠斗,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着下方那些勉强支撑、面露惊惧的九宗弟子喝道:“护好百姓!收缩防线!向城主府方向撤离!这里用不着你们!” 那些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看着天空中与妖将激战的“谢七”,又看了看不远处结界边缘苦苦支撑的沈疏羽,心中震撼无以复加。有人认出了他,失声惊呼:“是……是霜华盛宴上,与天道大人切磋的那位谢七公子!” 谢溟衡闻言,百忙之中竟还抽空回头,对着那名弟子扯出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坏坏的笑容,语气依旧轻松,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搏杀,而是一场游戏:“没错,就是我。怎么,很意外?” 那笑容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格外耀眼,带着一种属于少年人的、不羁的张扬,瞬间冲淡了几分战场上的惨烈气氛,让几名年轻的弟子看得一呆,随即心中莫名地安定了些许。 战况激烈。沈疏羽以一人之力维系着天空的结界,阻挡着裂缝中源源不断的妖气与零星冲出的妖物,脸色越来越苍白,显然消耗巨大。谢溟衡与绯月各自对战数名强悍妖将,虽暂时不落下风,但想要快速取胜也绝非易事。燕惊尘护着慕栖棠,在零散妖物的冲击下艰难支撑。 谢溟衡眼神一厉,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他寻了个空隙,格开一名妖将的重击,对着沈疏羽的方向传音喝道:“疏羽!催动冰晶令!让云臆过来!这边需要支援!” 沈疏羽闻言,没有丝毫犹豫。他分出一缕神念,瞬间沟通了怀中那枚流霜剑阁的冰晶令。 流霜剑阁深处,灵气氤氲,有一处名为“幌月亭”的幽静之地,乃是阁主江见雪偏爱的休憩之所。亭子以万年寒玉为基,琉璃为瓦,精巧地半悬于千仞山崖之外,四周是飞泻而下的瀑布流泉,水声激越又空灵,溅起的水汽与亭周天然的极寒之气交融,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六棱的冰晶,如同星子碎屑,在清冷月华下闪烁着梦幻迷离的光泽,将整个亭子笼罩在一片朦胧清辉之中。 亭内陈设极简,一桌,二凳,一炉,一榻而已。桌是墨玉棋盘,凳是万年温玉,炉中燃着清心宁神的千年雪檀,香气淡雅,与亭外冰寒水汽交织,沁人心脾。那张铺着雪白貂皮的软榻上,此刻正慵懒地倚着一个人。 正是流霜剑阁阁主,江见雪。 她今日并未穿着象征阁主身份的繁复霜纹广袖法袍,只随意罩着一件月白色的素面常服,衣料是极好的冰蚕丝,流动着浅浅光华,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墨色长发仅用一根通体剔透、毫无杂质的冰梅簪松松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颊边,平添几分随性风流。她的容貌是极美的,却并非沈疏羽那种高山积雪、遥不可及的清冷疏离,而是一种带着灵动的、慵懒的,仿佛春日初融的雪水,清澈又鲜活。眉眼弯弯,天生含情,唇角似乎总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起来年纪极轻,宛若凡间二八年华的少女,任谁也难以想象,她已是执掌九宗之一、威震修真界数百年的剑阁之主。 此刻,这位在外人眼中神秘强大的江阁主,正毫无形象地歪在软榻上,纤细如玉笋的指尖拈着一枚冰玉打磨而成的棋子,对着面前的墨玉棋盘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哎呀呀……这步棋……该怎么下才好呢?”她黛眉微蹙,一双美眸在棋盘上扫来扫去,嘴里小声嘀咕着,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小云臆,好云臆,你快帮师尊看看嘛!这黑子气势汹汹,白子岌岌可危,为师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比当年独自面对魔尊大军还要紧张!” 坐在她对面的云臆,身姿挺拔如孤松翠竹,依旧是那一丝不苟的高马尾,霜蓝色法袍纤尘不染,腰间玄冰令静静悬挂。她面容清丽,神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亭外万载不变的寒冰。听到自家师尊这毫无长辈威严的哀嚎,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纤长的手指执起一枚白子,“啪”一声,清脆利落地落在棋盘某处。 “师尊,”云臆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丝毫起伏,“观棋不语真君子。再者,”她终于抬起眼帘,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江见雪,里面清晰地映出对方耍赖的模样,“您这局,自三十手前便已露败象,如今更是回天乏术,无力回天了。” “啊呀!你、你怎么能这样!”江见雪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丢下棋子,夸张地捂住心口,身子向后一仰,倒在柔软的貂皮垫子里,做出一副泫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模样,“小云臆,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小时候多可爱啊,粉雕玉琢的,还会抱着为师的腿撒娇,下棋也会偷偷让着师尊……现在呢?现在你翅膀硬了,修为高了,就对师尊如此冷酷,如此无情!连一步活路都不给留了吗?呜呜呜……” 她一边“哭诉”,一边从指缝里偷偷观察云臆的反应。 云臆看着自家戏精附体的师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早已习惯了江见雪这副在外人面前是威严阁主、在她面前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的做派。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师尊,弟子并未让过您。是您棋艺……”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诚实,“……一直如此,数百年来,未见丝毫进益。” 这话如同利箭,精准地扎在了江见雪的心上。她猛地坐起身,瞪圆了眼睛,指着云臆:“你、你这话太伤人心了!为师那是让着你!怕打击你的自信心!不然以为师纵横棋坛……呃,纵横流霜剑阁无敌手的智慧,怎么会下不过你一个小丫头!” 云臆面无表情地又落下一子,直接将江见雪一大片黑子的气堵死,声音清冷:“师尊,您上次与浮玉山玉临风山主对弈,连输十八局,气得差点掀了人家的‘听松台’。” 江见雪:“……那、那是玉临风那老小子耍诈!他用琴音扰我心境!” “上上次与青冥阁颜清昼阁主手谈,您输了之后,偷偷在他的卦袍上画了一只乌龟。” 江见雪脸一红,强辩道:“那是……那是为师看他整日板着脸,给他增添点生活情趣!” “还有上上上次,您和玄霜谷柳凝香谷主打赌输了,答应帮她照料药园三个月,结果把人家三株千年份的‘七心海棠’当杂草给拔了……” “停停停!”江见雪赶紧摆手打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耳根微微泛红,“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为师那是……是不拘小节!对,不拘小节!”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师尊的尊严,转移话题道,“咳咳,那个……近日妖域异动,绯月那丫头潜入调查,至今未有新消息传回,为师……嗯,弟子也有些担心。” 提到正事,云臆的神色也认真了些许,她放下棋子,看向江见雪:“弟子亦有些不安。绯月行事虽跳脱,但传递消息素来及时。此次逾期未归,恐生变故。” 江见雪闻言,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坐直了身子。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墨玉棋盘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叩叩”声,眉眼间那抹慵懒灵动被一丝凝重取代:“那丫头,机灵是机灵,保命的手段也多,按理说应该无碍。只是这妖域……”她微微蹙眉,眸中闪过一丝疑虑,“近来的确不太平,边界灵力波动异常频繁,总觉得他们在背地里酝酿着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希望只是我们多虑了……” 她话未说完。 突然—— “嗡!”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带着强烈震颤的嗡鸣,猛地从云臆腰间爆发出来! 是那枚流霜剑阁核心弟子才能持有的冰晶令! 只见那原本温润剔透的令牌,此刻表面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血色裂痕!那裂痕猩红刺目,仿佛有生命般在令牌上扭动!与此同时,一股混杂着浓郁血腥气、精纯暴戾的妖气,以及一丝微弱却让云臆无比熟悉的清冷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冰晶令中逸散出来,瞬间冲散了亭内宁神的檀香。 云臆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下的温玉凳,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一把抓起腰间的冰晶令,指尖触碰到那血色裂痕时,甚至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如同灼烧般的刺痛与急切。 这绝非寻常的传讯,这是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是只有在遭遇生死存亡、无法抵御的危机时,才会动用的最后手段。而那血色裂痕……更是古籍中记载的、空间壁垒被强行撕裂、引动天地法则反噬的——“天裂”预兆! “师尊!”云臆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将冰晶令快速递到江见雪面前,语速飞快,“冰晶令示警,是沈师弟那边传来的!这裂痕……这是天裂的预兆,青州城出大事了 ,祈安盛会恐生巨变!” 江见雪脸上的慵懒与笑意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接过冰晶令,指尖拂过那触目惊心的血色纹路,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混乱、惨烈与濒临崩溃的气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如出鞘的寒冰剑锋,周身那股散漫随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的凛然威压。 她原本以为青州城那边最多不过是些小规模的冲突骚乱,有谢溟衡和沈疏羽在,足以应对。却万万没想到,情况竟已恶劣到引动了“天裂”预兆!这已不是寻常的妖物作乱,而是足以倾覆一城、甚至波及更广的巨大灾难! “他们既然动用了冰晶令求援,必然是遇到了连谢溟衡和沈疏羽都感到棘手、无法独自应对的情况。”云臆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分析道,声音斩钉截铁,“九宗留守在青州城的弟子恐怕根本招架不住。师尊,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前往支援,迟则生变。” 江见雪再无半分迟疑,霍然起身。她袖袍一拂,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亭中那炉千年雪檀瞬间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冰冷,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如一道撕裂夜月的流光,瞬间冲出幌月亭,直扑山下剑阁最深处、守卫最森严的禁地方向——那里,供奉着她的本命仙剑,“霜陨”。 月白袍袖在疾速飞掠中猎猎作响,墨发飞扬,冰梅簪折射出冷冽的光芒。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会在徒弟面前耍赖撒娇的“不靠谱”师尊,而是那个执掌九宗之一、剑道通神、令妖魔闻风丧胆的流霜剑阁阁主——江见雪。 云臆毫不迟疑,身形一闪,如影随形般紧跟在江见雪身后。高马尾在疾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清冷的眸子里只剩下坚定与决然。她知道,冰晶令上传来的血色,预示着一场远超想象的恶战,已然降临。而她与师尊,必须立刻奔赴那片即将沦为炼狱的战场。 第28章 魂兮归弦,烛梦长明 夜空被巨大的裂缝撕开,紫黑色的妖气如同溃烂的脓疮,不断侵蚀着青州城上空残存的光明。 沈疏羽悬浮于裂缝之前,月白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显得愈发单薄。他双手结印,周身流转的天道神力化作坚韧的金色光网,死死扼住裂缝的咽喉,延缓着妖物洪流的倾泻。 然而,天裂之威,远超想象。裂缝深处传来的吸扯之力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着他的神力,更有零星的、形态狰狞的强悍妖将,不断从光网的缝隙中悍不畏死地冲出,直扑他这个结界的核心。 每一次撞击,都让金色光网剧烈震颤,沈疏羽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他紧抿着唇,长睫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支撑结界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还能撑多久?” 谢溟衡的声音透过神识传来,带着压抑的焦灼。他剑光如龙,在妖将群中纵横捭阖,每一次“断念”的挥出都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响,精准地拦下试图干扰沈疏羽的敌人,自己却被更多的妖物缠住,一时无法脱身。 沈疏羽甚至没有余力分神回应,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几乎难以察觉。他不能退,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动摇。下方,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正望着这片天空,他是他们心中最后的屏障,是秩序与希望的象征。一旦他显露出力有不逮,早已绷紧到极致的民心,将瞬间崩溃。 谢溟衡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心头火起,更多的是针扎似的疼。他猛地旋身,一剑荡开周身数名妖将,赤金色的眼眸里戾气暴涨,对着下方吼道:“燕惊尘!护好你身后的人!别分心!” 下方的混乱有增无减。九宗弟子组成的防线在更加强悍的妖物冲击下节节败退,灵光护罩明灭不定,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建筑倒塌声与百姓绝望的哭嚎交织成一片地狱绘卷。 燕惊尘将慕栖棠牢牢护在身后,听雪剑舞得密不透风,剑光过处,冰霜凝结,暂时逼退了扑来的小妖,但他呼吸已见急促,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到了极限。听到谢溟衡的吼声,他头也不回地应道:“知道!” 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慕栖棠被他护着,面色沉静,但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藏的忧虑,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看着前方那道苦苦支撑的月白身影,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拼死保护自己的少年,以及远处那个在妖群中如同疯魔般厮杀的黑衣剑修,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一道清越无比、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啸,如同九天玄冰碎裂,骤然划破嘈杂的战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紧接着,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与寒冷的剑光,如同银河倒泻,自遥远的天际瞬息而至!剑光过处,空气中弥漫的暴戾妖气仿佛都被冻结、净化,连那漫天飞舞的妖物都为之滞涩了一瞬。 剑光敛去,两道身影如同谪仙临凡,悄然落在沈疏羽身侧不远处。 为首一人,月白素袍,墨发仅以一根冰梅簪松松挽就,容颜绝世,眉眼间却带着一种灵动又慵懒的风情,仿佛不是来赴生死战场,而是来参加一场夜宴。正是流霜剑阁阁主,江见雪。 她身后,云臆依旧是一丝不苟的高马尾,霜蓝法袍纤尘不染,面色清冷如雪,唯有看向沈疏羽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疏羽在感受到那熟悉剑啸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维持结界的手都微微顿了一下。他抬眸,看向那个仿佛岁月不曾在其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的女子,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幼兽见到依靠般的怔松和安心。 沈疏羽早年于玄霄宗修行,后因故转入流霜剑阁,曾受江见雪一段时日的指点。云臆虽年长于他,但因入门顺序,亦算他师姐。流霜剑阁剑法独步天下,以诡谲精妙、变化无穷著称,阁主江见雪更是当世剑道巅峰,其威名震慑修真界数百年,是毋庸置疑的传奇。在场不少见识广博的修士和百姓,在看清来人容貌与那独一无二的剑意后,已是激动得难以自持,几乎要落下泪来。 江见雪目光扫过天空中那巨大的裂缝和苦苦支撑的沈疏羽,唇角一勾,竟还有闲心调侃,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哟,这不是我们睡了二百年的天道大人吗?怎么,一觉醒来,功力退步了?连这么个小口子都堵得如此费劲?”她嘴上说着,动作却丝毫不慢,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气呼啸而出,瞬间将一名试图偷袭沈疏羽侧翼的妖将冻成冰雕,随即寸寸碎裂。“行了,一边歇着去,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着都累。这里交给我。” 话音未落,她周身气势陡然一变,那股慵懒灵动瞬间化为凛冽冰寒,如同万载冰川苏醒!她甚至未曾取出她的本命仙剑“霜陨”,只是随意抬手,无数细如牛毛、却锋利无匹的冰晶剑气便凭空生成,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扑向裂缝处以及下方肆虐的妖物,所过之处,妖物纷纷冻结、崩碎!同时,她分出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寒冰灵力,稳稳地接替了沈疏羽大部分维持结界的压力。 沈疏羽只觉得周身一轻,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担瞬间消散大半。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逞强,顺势调整气息,继续以残余神力辅助江见雪稳固结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月白身影。他知道,有她在,这里的局面算是暂时稳住了。 “云臆,”江见雪头也不回地吩咐,“去帮谢家那小子和绯月丫头,尽快清场。” “是,师尊。”云臆毫不迟疑,身形化作一道蓝色流光,瞬间加入谢溟衡和绯月的战团。她的剑法不像江见雪那般变幻莫测,却更加简洁、高效、冰冷,每一剑都直指要害,与谢溟衡狂霸的剑意、绯月灵动的红绫形成了完美的互补,瞬间将几名妖将逼得手忙脚乱。 然而,就在局势看似好转之际,江见雪的眉宇忽然微微一蹙。她感受到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人莫名心悸烦躁的诡异气息,正从那巨大的裂缝深处弥漫出来,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渗透、污染着周围的灵气。 这股气息……阴冷、死寂,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与她认知中的任何妖气都截然不同。 “不对劲……”江见雪眸光一凛,一边维持着结界和剑气输出,一边扬声问道,“沈疏羽,绯月那丫头在哪儿?” 沈疏羽立刻指向正与云臆、谢溟衡配合,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妖将用赤霞绫死死缠住的绯月:“她在。” “让她过来!”江见雪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绯月刚以一道“焚心咒”将妖将烧成灰烬,闻声立刻足尖一点,赤霞绫卷动,轻盈地落在江见雪身侧:“江阁主,何事?”她气息微喘,身上带着血迹,眼神却依旧锐利。 江见雪紧紧盯着那裂缝深处,声音沉了下来:“你是半妖之身,对妖气感知最为敏锐。仔细感受一下,裂缝里渗出来的那股气息……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绯月闻言,神色一肃,立刻闭上眼睛,全力释放自己的感知。她的意识如同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裂缝深处,掠过狂暴的普通妖气,捕捉着那一丝令人极度不适的诡异波动。 片刻之后,绯月猛地睁开双眼!娇艳的脸上血色尽褪,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她甚至不敢置信地再次凝神感知了一次,得到的结果却让她浑身发冷。 “怎么了?”江见雪察觉到她的异常,追问道。 绯月抬起头,眼神死死盯着江见雪,喉咙有些发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不……不会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颤抖的唇间,吐出那个足以让知晓它名号的人魂飞魄散的四字名讳: “是……食魂幽尊。” 食魂幽尊,并非自然孕育之妖,而是上古永夜战争中,由某种禁忌邪法培育出的怪物。它能直接吞噬生灵战魂与元神,壮大己身,所过之处,万物寂灭,只余空壳,堪称移动的天灾。当年,唯有清虚昭华娘娘拂婳,凭借其独特的神力特性,以燃烧自身不朽神格为代价,才将其彻底压制封印。自那以后,此獠便被视为已绝迹的传说,再未现世。谁都未曾料到,妖域竟能悄无声息地,再次培育出这等只存在于噩梦中的怪物!而如今,拂婳娘娘神格已散,轮回为凡人慕栖棠,世间……还有谁能阻挡它? “食魂幽尊”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知晓其含义的人耳边。江见雪脸色骤变,云臆握剑的手猛地收紧,谢溟衡眼中赤金色光芒暴涨,连沈疏羽维持结界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 就在这死寂般的震惊中—— “嗷——!!!”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邪恶与暴戾的尖啸,猛地从裂缝最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仿佛能直接撕裂神魂,让所有人头脑一痛,气血翻涌!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百倍、粘稠如实质的暗红色妖气,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怨毒,如同喷发的火山,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瞬间,整个青州城的夜空都被染成了不祥的血色,月光彻底被遮蔽,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一道庞大、扭曲、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残魂怨念凝聚而成的恐怖身影,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从裂缝中爬了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一团不断翻滚蠕动的暗红阴影,唯有中心两点猩红,如同眼睛,漠然地俯瞰着下方渺小的生灵。 食魂幽尊,降临! 它甫一出现,下方那些原本已被压制住的妖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与加持,瞬间变得狂躁无比,实力暴涨,再次向九宗防线发起了疯狂的冲击! “结阵!顶住!”有九宗弟子声嘶力竭地大吼,但防线在食魂幽尊的威压下,已然岌岌可危。 江见雪与谢溟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江见雪玉手轻挥,“霜陨”剑终于出鞘!剑身通体冰蓝,仿佛由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出现的瞬间,周遭温度骤降,空气中凝结出无数冰花。一道横贯天地的冰蓝剑罡,带着冻结时空的寒意,斩向食魂幽尊! 谢溟衡则人剑合一,“断念”剑爆发出惊天煞气,赤金色的剑芒如同撕裂长夜的流星,直刺那团暗红阴影的核心! 然而,足以轻易斩杀妖皇的攻击,落在食魂幽尊身上,竟如同泥牛入海!冰蓝剑罡被翻滚的阴影吞噬、消融,赤金剑芒刺入其中,也只是让其翻滚得更加剧烈,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却未能造成实质性的重创!反而从那阴影中伸出无数由怨魂凝聚的触手,反向缠绕向两人! 江见雪剑光流转,冰晶四射,斩断触手,但眉头紧锁。谢溟衡剑气勃发,煞气冲霄,却也被逼得连连后退。这怪物的防御与恢复能力,远超想象! 燕惊尘护着慕栖棠,在越发狂躁的妖物攻击下左支右绌,听雪剑上的光芒已黯淡许多,他喘着粗气,回头想安抚慕栖棠,却猛地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慕姐姐?!”燕惊尘心头一空,惊慌四顾。 此刻的慕栖棠,不知何时,已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那片最为混乱、能量最为狂暴的战区边缘。食魂幽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重锤敲击着她的灵魂,唤醒了她灵魂最深处、属于拂婳的、面对此种怪物时的决绝与……宿命感。 ‘他们想要什么?我的残魂?这具皮囊下仅存的神性?’慕栖棠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暗红阴影,心中一片冰冷的平静。‘罢了,既然觊觎,那便拿去。’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尚在凡尘漂泊修行,重病濒死,倒卧于破败山神庙的草堆里,是一个路过乞讨的老妇人,将怀里仅有的半块粗硬窝头,分了她大半。那点微末的、带着体温的食物,和老人浑浊眼中纯粹的怜悯,是她作为“慕栖棠”感受到的第一缕人间暖意。 ‘为这样的苍生死一次,值得。’ ‘如今,无非是再死一次。’ ‘只是没想到,轮回百年,斩断前尘,最终兜兜转转,竟还是回到了同样的结局。’ ‘或许,有些守护,从选择的那一刻起,便已刻入了命运的骨骼,与轮回无关,与身份无关。’ ‘一次是意外,两次……便是自愿了。’ 她看着那苦苦支撑的结界,看着那与怪物浴血奋战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下方在绝望中哭嚎奔逃的无辜百姓,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化为玉石俱焚的决然。既然这残存的神血与魂魄尚有此用,那便……再用一次吧。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起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白光,那是她燃烧灵魂本源,引动血脉深处最后一丝神性之力!她要以魂为弦,以命为调,奏响最后一曲……安魂。 就在她指尖的光芒即将炽盛,灵魂即将彻底点燃的刹那—— “让我出去!放开我!慕姐姐!!”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少年嗓音,猛地从下方被九宗弟子死死维持的防护结界内传来! 只见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深棕色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拼命地想冲出结界,却被几名九宗弟子死死拦住。 “不行!外面太危险!你不能出去!” 一名弟子焦急地劝阻。 “滚开!我要出去!慕姐姐她……她不能!” 少年眼睛赤红,如同被困的幼兽,疯狂地挣扎着,目光死死锁定了远处那道即将被白光吞没的窈窕身影。 人群中,一名身着青衫、气质温润的男子轻轻按住了那名还想阻拦的弟子肩膀,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那疯狂的少年。少年得了空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结界,头也不回地奔向慕栖棠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慕姐姐——!!!” 这一声呼喊,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精准地钻入了慕栖棠的耳中。她即将彻底燃起的灵魂之火,猛地一滞!她缓缓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那双熟悉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慌、绝望,以及……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痛苦。 “阿……絮?” 她喃喃出声,意识有瞬间的恍惚。 为何历经轮回,神血未泯?并非执念不散,而是信仰未绝。 是那双眼睛……五百年前,永夜战争的废墟上,在她燃烧神格、光华渐熄的最后一瞬,映入她最后的视线里的,就是这双……亮得灼人、充满了震撼、崇拜与无尽悲恸的少年的眼睛。 那一刻,并非只是对苍生的怜悯,或许……也有那么一丝,是不想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如此炽烈的光芒随之熄灭吧?那份源于纯粹信仰的执着,跨越了轮回,成为了她神性未曾彻底消散的锚点。 此刻,这双眼睛与记忆中那双绝望仰望的眼眸,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阿絮看着她,看着她指尖那令人心悸的白光,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与记忆中那位女神奔赴毁灭前如出一辙的决绝,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追了五百年,跨越生死,寻遍天涯,终于再次找到了他心中唯一的神明。可等待他的,竟是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毁灭!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想冲上去抱住她,想阻止她,想告诉她不要!可他只是死死地站在原地,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他不能阻止。那是她的选择,是她背负的宿命与道义。作为她最虔诚的信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选择,然后……承受这比死亡更残忍的结局。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与血污,蜿蜒而下。 慕栖棠看着他那无声的泪水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了那残留的神性因何不灭。不是她的执念,是眼前这个少年,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用他纯粹的、炽热的、从未改变的信仰与思念,为她维系住了这最后一缕微光。 她看着他,忽然极轻、极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与感谢。 “原来……是你。”她轻声道,声音飘渺得如同风中残烛,“永夜战争时……那个少年。” 阿絮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慕栖棠不再看他,毅然转回了头。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也更加平静。 她不再有丝毫犹豫,体内那源于信仰而维系的神血与魂魄,轰然燃烧! 比之前更加耀眼、更加纯净的白色神光,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她虚抱箜篌,指尖在无形的弦上猛地拨动! “铮——!” 一声清越、悲壮、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箜篌之音,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缕光,骤然响彻天地! 音波所过之处,那弥漫的血色妖气如同冰雪消融,狂躁的妖物动作瞬间凝滞,发出痛苦的嘶鸣!就连那不可一世的食魂幽尊,翻滚的阴影也为之剧烈扭曲,发出了夹杂着愤怒与惊惧的咆哮! “怎么可能?!她怎么还能……” 裂缝深处,传来妖域强者难以置信的怒吼。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那悲壮绝伦的箜篌之音所震撼。他们看着那道在神光中逐渐变得透明、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已为苍生死过一次,如今,竟又要…… 慕栖棠燃烧着自己的一切,神光越来越盛,箜篌之音越来越急,如同暴雨倾盆,死死压制着食魂幽尊与其麾下妖众! 下方的百姓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那在神光中宛若神女再临的身影,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混杂着希望、悲痛与祈求的呼喊! 然而,神光终有尽时。 慕栖棠燃烧着自己的一切。那神光起初只是从她体内透出,如同月华流淌,渐渐变得炽盛夺目,最终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纯白光柱,将她彻底吞没。 光柱之中,她虚抱箜篌的身影变得模糊而神圣,仿佛与某种亘古存在的伟大意志连接在了一起。 “铮——琮——!” 箜篌之音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化作了实质的力量。一道道纯净的、蕴含着净化与悲悯意志的白色音波,如同涟漪般以她为中心,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席卷整个天地。 音波所过之处,景象堪称神迹—— 那弥漫天空、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妖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退散。 被血色笼罩的夜空,重新露出了被遮蔽的星辰与那一弯清冷的月牙。 下方肆虐的、被食魂幽尊气息催化的狂躁妖物,在音波的冲刷下,如同被抽走了暴戾的根源,动作瞬间凝滞,眼中血色褪去,发出茫然又痛苦的嘶鸣,实力骤降。就连一些低阶妖物,直接在音波中化作飞灰。 九宗弟子们原本在妖物疯狂的冲击下苦苦支撑,防线摇摇欲坠。当那蕴含着无上净化之力的箜篌之音如同甘霖般降下,笼罩在他们身上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霖,如同疲惫的旅人找到了温暖的归宿。体内因战斗而躁动紊乱的灵力被迅速抚平,精神上的恐惧、疲惫、绝望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洗涤、驱散。身上被妖气侵蚀的伤口传来清凉舒适的感觉,疼痛大为缓解。 他们怔怔地抬头,望向光柱中那道模糊而圣洁的身影,手中的兵刃不自觉地垂下,忘记了攻击,也忘记了防御。心中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安宁与……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这是……”有弟子喃喃自语,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 “是慕大家……不,是神女娘娘!”有人激动地喊出了声。 原本维持着防护结界,保护着后方百姓的弟子们,在感受到音波中毫无恶意、只有纯粹守护与净化的力量后,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缓缓地撤去了灵力消耗巨大的结界。因为他们知道,此刻,这箜篌之音,便是最坚固的屏障。 食魂幽尊那庞大的、由怨魂凝聚的阴影躯体,在音波的冲击下剧烈地翻滚、扭曲,发出夹杂着滔天愤怒与一丝本能惊惧的咆哮! 它身上不断有暗红色的怨气被音波剥离、净化,如同被灼烧般冒出嗤嗤白烟。江见雪与谢溟衡压力骤减,得以喘息,但神色却更加凝重。 他们能感觉到,慕栖棠这是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但这代价…… 谢溟衡刚以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将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妖将斩成两段,气息微喘,身上沾着不知是妖是己的暗红血迹。 他收剑回身,赤金色的眼眸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那抹月白身影,扬声唤道,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难掩关切:“疏羽!” 沈疏羽维持结界的力量已被江见雪接替大半,他正缓缓调息,闻声望去,只见谢溟衡踏着满地的狼藉与尚未完全消散的妖气残骸,快步向他走来。 月光与远处尚未熄灭的神光余晖交织,落在他沾着血污和尘土的玄衣上,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疲惫的身形。 “还好吗?”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 谢溟衡愣了一下,随即扯开一个带着血气的、却真实的笑意,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焦黑碎叶,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我没事,皮外伤。你呢?撑了那么久……”他目光仔细扫过沈疏羽略显苍白的脸,眉头微蹙。 “无碍,神力消耗有些大,歇息便好。”沈疏羽轻轻摇头,任由他的动作,琉璃般的眸子映着对方的身影,里面清晰的担忧让他心头微暖。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脸色也不太好。” “打累了而已。”谢溟衡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转向光柱的方向,笑意收敛,变得沉凝,“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穿过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走向那片人群聚集的中心。 此刻,慕栖棠周身的神光已盛极而衰,开始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 箜篌之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泣血的哀鸣,每一个音符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的身影在光柱中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 最终,最后一个微弱的音符,如同叹息般,消散在寂静的夜空中。 贯通天地的纯白光柱骤然熄灭! 那道变得完全透明、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窈窕身影,如同失去了所有牵引的断线纸鸢,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轻盈与寂寥,从空中无声无息地飘落。 “慕姐姐——!!!” 阿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悲鸣,他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幼兽,不顾一切地冲开身前的人群,踉跄着扑上前,伸出剧烈颤抖的双臂,在那具躯壳即将触地的瞬间,稳稳地、却又无比轻柔地接住了它。 入手之处,轻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冰冷得让他心脏骤停。 芸娘也从躲避的残垣后跑了出来,发髻散乱,华丽的衣裙沾满了灰尘。她看着阿絮怀中那张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睡过去的绝美面容,嘴唇哆嗦着,想喊“慕姑娘”,又想喊“娘娘”,最终所有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化作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哽咽:“您……您……这……这是何苦啊……” 沈疏羽和谢溟衡已来到近前。沈疏羽沉默地蹲下身,伸出二指,指尖流转着极其柔和的天道神力,轻轻搭在慕栖棠冰冷的手腕上。他的神识如同最精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具失去了灵魂之火的躯壳。 片刻后,他缓缓收回手,抬起眼帘。琉璃般的眸子里是一片深沉的静默,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唯有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那是对生命逝去与宿命无常的叹息。 “她的魂魄,”他的声音清冷如玉磬,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却字字重若千钧,“已经散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具空壳。”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让所有心存侥幸的人彻底坠入冰窟。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低低的啜泣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看着阿絮怀中那为了守护他们而魂飞魄散的“神女”,回想起方才那净化一切、带来生机与希望的箜篌仙音,巨大的悲痛与感激交织在一起,化作无法抑制的泪水。许多人自发地跪伏下来,朝着那个方向,无声地叩拜。 燕惊尘收剑入鞘,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几道血痕。他看着阿絮怀中毫无生气的慕栖棠,又看了看悲痛欲绝的阿絮,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默默站到了一旁,眼神复杂。 云臆和江见雪也走了过来。云臆依旧面色清冷,但看着慕栖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清晰的敬意。江见雪慵懒的眉宇间难得地染上了一层肃穆,她看着那具空壳,轻轻摇了摇头,低语道:“何必……” 谢溟衡站在沈疏羽身侧,目光扫过悲痛的人群,落在阿絮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只剩下空洞与绝望的脸上,赤金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物伤其类般的寂寥。 沈疏羽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再次捻指,更仔细地探查了一次。这一次,他清冷的眉宇间,罕见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等等……”他抬起眼,看向谢溟衡,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她的魂魄消散之处,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空间波动痕迹……这法力痕迹……似乎来自清音流云境?而且是刚刚才留下的。” 清音流云境,传说中上古神鸟青鸾一族栖息的神秘净土,超然物外,极少与三界往来。 谢溟衡闻言,赤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立刻明白了沈疏羽的意图,毫不犹豫地点头:“清音流云境?好,我们去一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依旧紧紧抱着慕栖棠、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阿絮,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小子,和我们一起?” 阿絮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茫然中,闻言愣愣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满是未干的泪痕:“……啊?” 沈疏羽和谢溟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与邀请。 阿絮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仿佛只是睡去的慕栖棠,咬了咬唇,混乱的大脑慢慢理出了一丝头绪。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好。我去。” 沈疏羽见他没有异议,便不再多言。他伸出手,指尖流转起柔和的天道神力,小心翼翼地将慕栖棠那具失去了魂魄的躯壳收敛起来,化作一点微小的、萦绕着淡淡白光的光点,纳入袖中。 “事不宜迟,”沈疏羽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和远处依旧被江见雪、云臆暂时阻挡,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食魂幽尊,“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信仰未能挽留神明奔赴毁灭的脚步,却成了她跨越轮回后,唯一能被寻回的坐标。他追了五百年,只换回两次诀别。一次是神陨,一次是魂消。而这一次,连告别都来不及。 第29章 天命为契,剑挽沉羽 青州城上空的裂缝在江见雪磅礴的冰系灵力与沈疏羽残余神力的共同作用下,终于缓缓弥合,最后一丝紫黑色的妖气也消散殆尽。残存的低阶妖物在失去了源头和首领后,或被斩杀,或四散逃入荒野。 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下方满目疮痍的城池。断壁残垣,焦土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劫后余生的百姓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天的哭喊与寻找亲人的呼唤,九宗弟子们开始疲惫地清理战场、救治伤员。 沈疏羽将慕栖棠那具失去魂魄的躯壳小心收敛于袖中,看向谢溟衡和阿絮:“事不宜迟,我们需立刻前往清音流云境。” 阿絮紧紧抱着慕栖棠留下的一件外袍,仿佛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微乎其微的熟悉气息,他用力点头,赤红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身影翩然落下,正是江见雪。她发丝微乱,衣袂却依旧不染尘埃,目光在沈疏羽略显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慵懒开口:“这就急着走?我看你们几个,一个神力耗损过度,一个身上挂彩,还有个小子魂都快没了。”她指了指沈疏羽、谢溟衡和阿絮,“清音流云境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青鸾一族性子古怪,规矩也多。你们这副模样闯过去,别说问事情,别被人直接打出来就算好的。” 她顿了顿,语气随意却不容拒绝:“我看,不如先随我回流霜剑阁休整一晚。我那儿的寒玉床和凝神香,对恢复神魂、疗养伤势都有些用处。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不迟。” 沈疏羽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谢溟衡。谢溟衡对上他的目光,立刻明白了他的询问,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我都行”的表情,声音放得低缓:“听你的。你脸色不好,确实需要休息。” 见谢溟衡也同意,沈疏羽便转向江见雪,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客套的疏离:“如此……便打扰江阁主了。” 江见雪闻言,黛眉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声音带着几分嗔怪:“打扰?沈疏羽,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外客呢?”她上前一步,指尖几乎要戳到沈疏羽的额头,又碍于某种无形的界限停在半空,“流霜剑阁什么时候成了你需要‘打扰’的地方了?嗯?忘了当年是谁收留了被玄霄宗那群老古板排挤得无处可去的小可怜?忘了是谁的寒玉床让你蹭了整整三年?” 她这番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沈疏羽沉寂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剧烈的涟漪。 玄霄宗,庄严却压抑的大殿。年幼的沈疏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是师长们或失望、或忌惮、或冷漠的目光。 因他天生与天道过于亲近的体质,引来了诸多非议与猜忌,被视为“异数”、“不祥”。最终,在一场不愉快的争执后,他沉默地起身,离开了那个承载了他最初修行记忆、却无法容纳他存在的地方。 风雪夜,流霜剑阁山门外。少年沈疏羽衣衫单薄,站在及膝的深雪中,望着那扇紧闭的、雕刻着冰霜纹路的巨大山门,眼神茫然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孤寂。 山门无声开启,一袭月白素袍的江见雪倚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打了个酒嗝,语气懒洋洋的:“大半夜的,在人家门口当雪人?进来吧,怪冷的。”没有询问,没有探究,只有一句简单直接的收留。 流霜剑阁内,江见雪将一套内门弟子的服饰和一枚代表亲传的冰晶玉佩扔给他:“喏,以后你就是我座下最小的弟子了。剑阁规矩不多,就一条——别给我丢人。”她看似随意,却在之后的岁月里,将流霜剑阁最核心、最精妙的剑法倾囊相授,引导他如何更好地掌控与生俱来的力量,亦师亦友。 记忆如破碎的琉璃般重组,最终定格在一处绝非流霜剑阁的隐秘之地。 这里并非任何已知的仙门洞府,而是一处深藏于地脉核心、被无数古老而晦涩的禁制层层包裹的幽暗祭坛。 祭坛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垒成,上面刻满了早已失传的太古神文,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强大力量对峙的窒息感。 穹顶之上,并非天空,而是缓缓旋转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漩涡,散发出不祥的暗紫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仿佛独立于三界之外的禁忌领域。 祭坛中央,两道身影对峙而立。 其中一人,正是沈疏羽。 却并非如今清冷疏离、记忆残缺的他。此刻的他,身着象征天道权柄的雪白神袍,墨发以玉冠高束,周身流淌着纯净而磅礴的天道神力,光华内蕴,威仪天成。 那双眼眸,是剔透无瑕的琉璃色,清晰倒映着法则的轨迹,是真正执掌秩序、俯瞰众生的天道化身。 然而,这双本该无情无欲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剧烈挣扎后的平静,一种近乎死寂的、殉道般的决绝。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血色与温度都已离他而去。 与他相对而立的,是江见雪。 这位平日里总是慵懒随意、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流霜剑阁阁主,此刻脸上再无半分闲适。 她秀眉紧蹙,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美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挣扎,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对即将发生之事的痛惜与不忍。 她纤长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素白的指尖,她却浑然不觉。 “你……当真想清楚了?”江见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祭坛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此法亘古未有,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疏羽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祭坛中心那不断旋转、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紫色能量漩涡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怕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必须如此。”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纯粹的天道神力,那光芒圣洁,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唯有生剥神格,彻底斩断我与这天道权柄的羁绊……”他顿了顿,琉璃般的眸子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流露出深入骨髓的痛楚,但语气依旧平稳得令人心寒,“……方能,混淆天机,逆乱因果,为他……争得一线生机。” “他?”江见雪猛地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与心痛,“为了一个谢溟衡?!为了那个注定要弑天、手上沾满血腥、甚至可能……可能与你为敌的疯子?!值得吗?!” 她几乎是嘶吼出声:“你可知生剥神格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褪去一件外袍!那是将你的神魂、你的本源、你存在的一切根基,从这天地法则中硬生生撕裂出来!轻则神力尽散,灵智蒙尘,沦为凡胎!重则……重则神魂俱灭,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为了他,付出如此代价,值得吗?!” 面对江见雪近乎崩溃的质问,沈疏羽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那一刻,他唇角竟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那并非喜悦的笑,而是充满了无尽嘲讽与悲凉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这弄人的命运,又像是在与过往的一切、与那个身为“天道”的自己,做最后的、无声的告别。 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仿佛也随着这个笑容而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与平静。 “……没有值不值得,”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烙印在这寂静的祭坛之中,也烙印在旁观的、记忆尚未恢复的沈疏羽灵魂深处,“只有……”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那三个字: “……愿不愿意。” 天道无情? 若真无情,为何此刻剜心剔骨之痛,尤胜陨落? 沾染凡尘,动心动情,便是神明最大的原罪。 沈疏羽心想:原来……我曾亲手……放弃了神位,选择了……他? 记忆中的江见雪痛心道:“以神陨之痛,换他一线生机……沈疏羽,你这不是殉道,是痴傻!”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疏羽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指尖凝聚的天道神力骤然爆发,不再是维系秩序的清辉,而是化作了撕裂自身的利刃,猛地刺向自己的眉心——那象征着天道权柄、与天地法则紧密相连的神格本源之处! “不——!”江见雪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被祭坛周围骤然亮起的、更加强大的古老禁制弹开。 “轰——!!!” 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与毁灭性能量以沈疏羽为中心轰然炸开!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淹没了整个祭坛,吞噬了沈疏羽的身影,也吞噬了江见雪绝望的目光。 无数古老的禁制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暗紫色的能量漩涡疯狂扭曲、膨胀…… 只留下无尽的悬念、彻骨的痛楚与一个沉重的问题,回荡在时间与记忆的缝隙中: 自己为何甘愿承受生剥神格、近乎自我毁灭的极刑,只为护住那个“注定”与他走向对立面的……弑天者? 沈疏羽猛地从回忆中抽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连呼吸都滞涩了。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生剥神格的细节依旧模糊不清,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与决绝,却清晰地残留了下来。 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指尖微微发冷。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江见雪看着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心知他定是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往事,便也不再深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行了,瞧你这小脸白的,走吧,回去好好歇着。” 就在这时,谢溟衡御剑靠了过来,很自然地伸手,轻轻握住了沈疏羽微凉的手,将他有些涣散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低声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沈疏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紊乱的心绪稍稍平复,轻轻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江见雪将两人之间这细微的互动看在眼里,尤其是谢溟衡那无比自然的牵手,顿时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她悄悄凑到身旁一直沉默肃立的云臆耳边,用扇子掩着唇,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促狭和看好戏的兴奋:“云臆云臆,你快看!啧啧啧,我就说嘛……这谢家小子,看着疯,对我们家疏羽倒是体贴得很呐~瞧瞧,这手牵得,多熟练!” 云臆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师尊那副八卦兮兮的模样,额角青筋微跳,无奈地低声道:“师尊……慎言。” 她实在不想参与这种讨论。 江见雪不满地用扇子轻轻敲了她一下:“嘿!你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为师说说怎么了?你看看他俩,多般配!” 她自顾自地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然后又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走走走,打道回府!” 一行人不再耽搁,由江见雪和云臆开路,谢溟衡护着沈疏羽,带着失魂落魄的阿絮,化作数道流光,朝着流霜剑阁的方向疾驰而去,将青州城的残局与悲恸,暂时留在了身后渐沉的夜色里。 ……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方天地之外的清音流云境,正值深夜。 此处与凡尘乃至修真界都截然不同。天空是永恒的、柔和的黛青色,缀着无数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星子,如同碎钻洒落在天鹅绒上。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灵气与淡淡的花香,奇花异草遍布,珍禽异兽悠然漫步。 栖息于此的多为禽鸟,尤以青鸾后裔为主。它们羽色华丽,鸣声清越,与瀑布流水之声交织,构成境内永恒的背景仙乐。修为数百年以上的青鸾皆可化形成人,他们天性热爱音乐与美好之物,性情大多高雅恬淡,但也因此带了些不谙世事的纯粹与傲气。 巨大的、如同翡翠般的湖泊点缀其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方氤氲着浓郁灵气的天然温泉,泉水呈现淡淡的乳白色,据说有疗愈神魂、滋养根骨的奇效。 温泉之中,一道身影正慵懒地浸泡着。 水汽缭绕间,隐约可见其光滑白皙的脊背,墨色长发如海藻般铺散在水面,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偶尔侧首,能窥见一张惊为天人的侧颜,眉眼精致如画,尤其是一双黛青色的眸子,流转间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顾盼生辉。眼尾天然带着一抹上挑的弧度,平添几分魅惑风流。 正是这清音流云境如今实际上的主人,上古青鸾神鸟一族的境主——伶舟弦。 伶舟弦青鸾本体华美绝伦,羽翼展开时青辉流转,尾羽长而飘逸,如同凝聚了天地间最灵动的风与云。不过他偏好化作人形活动,是一位姿容绝世、风华无双的人物。 他生着一双极其独特的黛青色眼眸,眼型狭长,眼尾微挑,不笑时似蕴清冷烟雨,流转间却自带三分慵懒风流;笑时则眼波盈盈,如同春水漾波,勾魂夺魄。更融合了神鸟的高贵优雅与一种近乎妖孽的魅惑感。身形修长,举止间天然带着韵律感,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皆可入画。 他常着广袖长袍,衣料多为月白、天水碧、云雾绡等清雅之色,但衣袂间总绣有暗流云纹或青羽暗纹,行动时如风拂流云,飘逸出尘。 作为寿命悠长的神鸟,伶舟弦对一成不变的仙境生活感到些许厌倦,对人世间的繁华与烟火气充满了无尽好奇。 他最大的乐趣便是化身成各种身份潜入凡间游玩。 伶舟弦骨子里带着鸟类的灵动与狡黠,喜爱美好事物,也享受被人瞩目和喜爱的感觉。 在人间,他常常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就能引人痴迷,但他大多只是一笑而过,视作游戏人间的一部分,带着一种超然的无心魅惑。 此人尤其喜欢人间的酒楼、乐坊、诗会、集市等热闹场所。他可能会在顶级酒楼一掷千金只为尝一道新菜,也可能在乐坊伪装成琴师与人合奏,兴致来了甚至会登台献艺,引得满堂喝彩,然后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 伶舟弦享受的是那种融入其中的过程,观察众生百态,体验七情六欲。 此时,流云境境主正阖眼享受着温泉的抚慰,长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神情惬意如同一只餍足的、皮毛水滑的狐狸。 忽然,他眼睫微颤,那双黛青色的眸子缓缓睁开,里面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丝了然与玩味。 他并未回头,只是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水汽浸润后的微哑,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的颜大阁主么?怎么,青冥阁的公务还不够您操劳,竟有闲情逸致,夜闯我这小小的流云境?” 他说话时,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动着温热的泉水,带起圈圈涟漪,姿态慵懒,却又在无形中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岸边,一道深紫近墨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颜清昼广袖长袍,身姿挺拔如松,与这仙境般的柔美环境格格不入。 他目光沉静,落在温泉中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上,掠过那截光滑的脊背和湿漉贴在颈侧的墨发。 他并未回答伶舟弦带着调侃的问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腰间的玉带,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流云境景致独好,尤胜青冥阁三分。颜某心向往之,特来……观赏。” “咔哒”一声轻响,玉带被随意掷于一旁光滑的卵石上。他开始解外袍的系带。 伶舟弦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如同玉珠落盘,带着钩子似的,挠人心肺。他非但不避,反而缓缓转过身,正面对上颜清昼。 温泉水刚好没过他腰线,水波荡漾间,隐约可见其下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抬手,将颊边一缕湿发掠至耳后,动作间风情万种,眼波流转间碎光潋滟。 “只是观赏么?”他微微偏头,眼神纯然又无辜,仿佛只是单纯疑问,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眼底流转的狡黠,却分明是在无声邀请,又或是……挑衅。“颜阁主的眼光,倒是挑剔得很呢。” 颜清昼的外袍滑落,露出内里深色的中衣,领口微敞,隐约可见锁骨的轮廓。 他踏入温泉,水流漫过他精壮的胸膛,一步步向伶舟弦逼近。水波因他的动作而晃动,轻轻撞击在伶舟弦身前,带来细微而暧昧的痒意。 “确实挑剔。”颜清昼在距离他一步之遥处停下,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扫过伶舟弦水汽氤氲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最后定格在那张因水汽浸润而色泽诱人、仿佛邀人品尝的唇上。“所以,寻常景致,入不了眼。” 伶舟弦仿佛感受不到那目光中逐渐升腾的压迫感与热度,反而迎着他,向前凑近了半分,两人衣袂在水下不可避免的纠缠。 他抬起湿漉漉的指尖,几乎要触到颜清昼微敞的衣襟,却在将触未触时停住,只是虚虚地悬在那里,吐气如兰,带着温泉的热意: “那不知清音流云境这点微末景致,可还合颜阁主的心意?” 他靠得极近,颜清昼甚至能数清他长睫上凝结的细小水珠,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水汽与某种特殊冷香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鼻尖。 颜清昼眸色深了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暗流在眼底汹涌。 他抬手,并未去碰伶舟弦悬在半空的手,而是直接覆上了他裸露在水外的、光滑细腻的肩头。 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与伶舟弦微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那触感细腻得惊人。 伶舟弦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并非畏惧,而是一种被触及敏感地带、微妙的战栗。 他眼波流转,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像是被这带着薄茧的触碰取悦了,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喟叹,带着餍足的慵懒。 “心意如何,”颜清昼的指腹在他肩头那细腻得不可思议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声音低沉了下去,染上几分沙哑,“弦君……感觉不到么?” 他掌下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薄的绯色,如同白玉染霞,靡丽动人。 伶舟弦微微仰起头,脖颈拉出一条优美而脆弱的弧线,喉结轻轻滚动。他像是受不住这带着薄茧的、充满占有欲的触碰,又像是沉醉其中,眼尾那抹天生的红痕愈发艳丽灼目,声音也软了几分,带着钩子,尾音拖长: “颜阁主的心思,深似海……我这般愚钝之人,如何感觉得分明呢?” 他嘴上说着愚钝,眼神却媚意横生,波光流转间仿佛在说“你再清楚不过”。 颜清昼凝视着他这副情态,手下微微用力,将人又揽近了些许,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氤氲的水汽都仿佛变得滚烫。温热的泉水在他们紧贴的身体间荡漾,气氛暧昧稠密到了极点。 “愚钝?”颜清昼低笑一声,气息灼热地拂过伶舟弦的唇瓣,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我看你聪明得很。” 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轻轻拂过伶舟弦眼尾那抹惊心动魄的红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珍视,又仿佛在描摹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伶舟弦在他指尖触碰到眼尾时,猛地闭上了眼,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再睁开时,眸中水光更盛,仿佛蒙上了一层情动的薄雾,迷离又勾魂摄魄。 他非但没有推开,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微微侧过头,将自己更脆弱、更敏感的颈侧完全暴露在颜清昼的视线之下,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仿佛无声的献祭,又或是……更高级、更刻意的诱惑。 “颜清昼……”他轻声唤他名字,气息因两人过近的距离而有些不稳,“你到底是来……赏景,还是……来欺负人的?” 这话问得委屈,配合着他此刻予取予求的情态,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男人理智崩断。 颜清昼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重了一分,灼热的气息喷在伶舟弦敏感的耳廓和颈侧。他盯着那截近在咫尺的、白皙泛粉、仿佛轻轻一吮就会留下印记的脖颈,眸中暗流汹涌到了极致,仿佛在极力克制着将其拆吃入腹的冲动。 他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几乎要贴上那微微跳动的、象征着生命与脆弱的脉搏。 伶舟弦感受到那逼近的、带着掠夺意味的热源,身体下意识地绷紧,指尖无意识地抠住了身下池壁微凉的玉石,等待着,或是……隐秘地期待着那即将落下的、宣告占有与征服的印记。 然而,颜清昼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他的唇悬在伶舟弦颈侧毫厘之处,灼热的呼吸如同烙铁般喷洒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引起一阵难以自抑的细密战栗。 “你说呢?”他最终没有吻下去,只是用低沉沙哑到极致的、仿佛压抑着无数汹涌情潮的嗓音,在伶舟弦耳边留下这三个字,如同最缠绵的诅咒,又像是未完的承诺。 说完,颜清昼猛地松开了他,后退一步,果断地拉开了这危险的距离。他转身踏上岸边,拾起衣袍,动作依旧维持着惯有的从容,但那略显急促的步伐和微微紊乱、尚未平复的呼吸,却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内心的浪//潮远未停歇。 伶舟弦依旧站在原地,温泉水波因方才的动静而兀自荡漾不休。 他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方才被颜清昼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的肩头,以及那几乎被滚烫唇//舌烙印上的颈侧肌//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霸道的气息和灼人的温度。 他望着颜清昼消失在氤氲水汽中的背影,眼中迷离的水汽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逞般的、小狐狸似的狡黠与餍□□融的笑意。 他轻轻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灼热呼吸的触感,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看来……这景致,倒是让颜大阁主有些流连忘返,难以自持了呢。” 这场始于试探与诱惑的无声较量,没有明确的赢家,或者说,两人都在极限的拉扯中获得了某种满足。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场危险而迷人的游戏,显然才刚刚拉开令人心痒的序幕。 片刻后,两人已移至温泉旁一处雅致的凉亭中。伶舟弦随意披了件宽松的黛青色长袍,衣带松松系着,露出小片精致的锁骨,墨发仍湿漉地披散着。 颜清昼已整理好衣冠,恢复了平日那副深不可测的青冥阁主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暗色。 “星晦那老东西,”伶舟弦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青玉杯,语气随意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看,你也不必再留着他了。养虎为患,小心反噬。” 颜清昼端起另一杯灵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俊美的面容,声音平淡:“我知道。” 伶舟弦抬眼看他,黛青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唇角弯起:“说起来,你在九宗那群老狐狸面前,整天装那副温良恭俭让、与世无争的白痴样,不累吗?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坏笑,“尤其是上次议事,焚天阁那萧月泠明里暗里挤兑你,你居然还能笑着点头称是?颜清昼,你这忍功,我可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颜清昼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目光凉凉地扫过伶舟弦近在咫尺的、带着促狭笑意的脸。 伶舟弦被他看得心头一跳,立刻后仰避开,做出防备的姿态,眼神却更加明亮,带着挑衅:“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颜清昼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逼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伶舟弦,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在温泉里……太好说话了?” 伶舟弦看着他骤然逼近的俊脸和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人魂魄的眸子,心脏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但面上却强装镇定,甚至故意挺了挺胸膛,眼波流转,语气带着钩子:“哟,颜阁主这是要秋后算账?还是说……想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他这话挑衅意味十足,眼神更是媚意横生,仿佛在说“你敢吗?” 颜清昼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却让伶舟弦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他没有再进一步动作,只是重新坐直了身体,端起了茶杯,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危险气息只是错觉。 “玄霜谷的月见草,”颜清昼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还需多久?” 伶舟弦见他不再纠缠,心下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撇了撇嘴,也坐正了些:“急什么?那东西娇贵得很,年份不到,药效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到时候自然给你送去。” 两人之间的氛围,从方才极限拉扯的暧昧,又回到了这种看似日常、实则暗藏机锋与默契的对话中。 他们都清楚,彼此是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极少数的、能够互相理解甚至合作的聪明人。无论是关于星晦,关于九宗,还是关于那暗流涌动、即将席卷三界的风暴。 夜色下的清音流云境,依旧静谧美好,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但无论是即将到来的沈疏羽一行人,还是凉亭中这对心思各异的“盟友”,都预示着这片净土,很快也将不再平静。 第30章 雪霁云开,暖照人间 连日的休养让众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沈疏羽眉宇间的疲惫淡去,神力虽恢复缓慢,但气息已趋于平稳。谢溟衡身上的伤在流霜剑阁上好的灵药调理下已无大碍,此刻正懒洋洋地倚在廊柱旁,目光时不时落在沈疏羽身上。阿絮最初几日几乎不言不语,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如今在众人不着痕迹的关怀和燕惊尘这个同龄人的陪伴下,眉宇间的沉郁也化开了些许。 燕惊尘是前两日才到的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十足。。他先回了趟屿河殿复命,禀明青州城影啼已除,听闻谢溟衡等人在流霜剑阁,便请示了师长前来拜访。他先是规规矩矩拜见了江见雪,表达了感谢收留之意。江见雪对他这爽利正直的性子颇为欣赏,大手一挥便让他住下了。 此刻,燕惊尘正在庭院一角练习剑法,剑光霍霍,身姿矫健,充满少年人的朝气。阿絮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膝上摊着一本江见雪给他的、有助于稳定心神的入门心法,但他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燕惊尘一套剑法练完,收势吐气,额角见汗。他瞥见独自发呆的阿絮,想起青州城时这少年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模样,心中一动,便收了剑走过去。 “嘿,小兄弟,看什么呢这么出神?”燕惊尘很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我叫燕惊尘,来自北地燕家。你是叫阿絮对吧?青州城时,你很勇敢。” 阿絮回过神,看向身边这个笑容爽朗、眼神清亮的少年,对方身上那种毫无阴霾的热忱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他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低哑:“嗯。谢谢。” “谢什么?”燕惊尘挠了挠头,“我当时看你冲出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过慕大家……唉……”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精神,“你放心,沈前辈和谢前辈他们一定有办法的!流霜剑阁的寒玉床和灵药可是出了名的管用!” 阿絮看着他充满信心的样子,嘴角也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希望如此。” “别垂头丧气的。”燕惊尘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差点把阿絮拍一趔趄,“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有没有兴趣学点防身的功夫?就算以后……嗯,总之,多学点东西没坏处,我看你根骨不错。” 阿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但心底那点死寂似乎也被这团火烤化了一丝。他看了看手里的心法,又看了看燕惊尘真诚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庭院中央的凉亭里,则是一番“热闹”景象。 江见雪毫无形象地歪在铺了厚厚绒毯的美人靠上,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暖手炉,面前摆着各色点心和一壶香气四溢的灵茶。沈疏羽和谢溟衡坐在她对面,云臆则抱剑侍立在亭外廊下,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尽忠职守。 绯月最是闲不住,她没坐相地半趴在石桌上,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玩,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我说疏羽啊,”江见雪拈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咬了一小口,满足地眯起眼,然后看向沈疏羽,“你这睡了兩百年,口味变没变?还喜欢吃这‘雪里梅香’么?我特意让小厨房做的。” 沈疏羽看着那熟悉的糕点,眼神微暖,点了点头:“多谢阁主,还记得。” “那是自然!”江见雪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瞥了一眼旁边的谢溟衡,故意拉长了语调,“唉,就是不知道某些人,吃不吃得惯我们这清汤寡水的点心哦~” 谢溟衡正给沈疏羽斟茶,闻言动作不停,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平淡无波:“尚可。” 他将斟好的茶轻轻放在沈疏羽面前。 江见雪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了一下,转而看向绯月:“绯月,别画了,再画桌子都要被你弄坏了!过来尝尝点心。” 绯月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江阁主,我这是在研究新型攻击符咒呢!你看,这个像不像一只炸毛的猫?”她指着桌上那团模糊的水渍。 云臆在亭外实在没忍住,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江见雪扶额:“……我看你像只炸毛的猫!快过来!” 绯月这才嘻嘻一笑,蹦跶过来,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嗯!好吃!比妖域那些干巴巴的肉干好吃多了!”她说着,眼珠一转,看向谢溟衡,语气天真又带着搞事的意味,“谢前辈,听说您以前在玄霄宗的时候,可威风了!能不能给我们讲讲您当年是怎么……嗯,‘教导’那些不长眼的同门的呀?” 这话一出,亭内瞬间安静了几分。连亭外的云臆都微微侧目。 谢溟衡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缓缓抬眼,赤金色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扫了绯月一眼。 绯月被他看得后颈一凉,立刻缩了缩脖子,躲到江见雪身后,小声嘀咕:“我、我就是好奇嘛……” 沈疏羽微微蹙眉,刚要开口,谢溟衡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看向绯月,慢悠悠地说:“你想学?” 绯月猛摇头。 谢溟衡不再理她,转而将一块看起来最甜的蜜饯果子自然地放到沈疏羽面前的碟子里:“这个甜。” 江见雪看着这一幕,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边的沈疏羽,挤眉弄眼,用气声道:“瞧见没?多会照顾人!” 沈疏羽:“……” 这时,燕惊尘拉着稍微放松了些的阿絮也走进了凉亭。 “江前辈,沈前辈,谢前辈!”燕惊尘抱拳行礼,声音洪亮,“晚辈和阿絮兄弟聊了聊,觉得投缘得很!” 阿絮也跟着默默行了一礼。 江见雪笑着招手:“来来来,坐下说话,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惊尘小子,你这性子对我胃口!比闷葫芦强多了!”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谢溟衡。 燕惊尘嘿嘿一笑,也不客气,拉着阿絮坐下,自己拿起一块点心就吃,边吃边说:“刚才我和阿絮还在说,青州城那食魂幽尊真是厉害,连江前辈您的冰系剑诀都一时奈何不得它!要不是慕大家……”他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偷偷看了阿絮一眼,见对方眼神黯淡下去,连忙转移话题,“呃……不过我相信邪不胜正!等诸位前辈养好伤,定能查明真相!” 绯月立刻接话,试图活跃气氛:“就是就是!而且你们是没看见,当时云臆姐姐那把长剑一挥,那寒气扩的,啧啧,方圆十丈的妖物都口吐白沫了!可惜颜烬没来,不然更有趣!” 云臆在亭外终于忍不住,清冷的声音传来:“绯月,慎言。那颜师姐的毒术不是用来‘有趣’的。” 绯月又老实了,像只慵懒的猫儿,挨着沈疏羽坐在铺软垫的石凳上,这次目光时不时瞟向沈疏羽的袖口,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疏羽哥哥,慕姐姐……她还好吗?” 她难得收起了刚才的张扬,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沈疏羽微微颔首,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拢了拢,那里收敛着慕栖棠失去魂魄的肉身,一直以他温和的神力小心温养。“暂以灵力温养,形态无虞。” 绯月松了口气,随即眼神又黯淡下去,带着一丝希冀和不确定:“那……慕姐姐她,还能入轮回吗?” 沈疏羽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清晰:“魂魄已散,归于天地。轮回……需有魂引。” 这意味着,慕栖棠连转世重来的机会都已失去。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连正在和燕惊尘低声说笑的阿絮都停下了话头,眼神一暗。 就在这时,谢溟衡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他目光转向坐在燕惊尘旁边、正因提到慕栖棠而神色黯然的阿絮,眼神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的温和与犀利,缓缓开口:“不过,说起轮回……我倒是有些好奇。” 他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阿絮,你滞留人间数百载,为何……不入轮回?” 此言一出,庭院内顿时安静下来,连江见雪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除了早已有所察觉的沈疏羽,其他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阿絮。他们能感觉到阿絮身上有异于常人的气息,却未曾深想竟是如此。 燕惊尘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这个刚刚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少年。 沈疏羽见状,温和地看向阿絮,接过谢溟衡的话,语气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无妨,阿絮。我们并非外人,早在青州城时,我便感知到你身上萦绕不散的纯净鬼气与执念。只是观你心性澄澈,并无恶意,故而未有点破。” 他目光扫过面露惊诧的江见雪和绯月等人,继续道,“表象为何,从不是评判的根本。是仙是鬼,是人是妖,皮囊之下,方见真章。心存善念,坚守本心,纵使身为幽魂,亦比某些道貌岸然之徒,更配称之为‘人’。” 沈疏羽这番话,并非空洞的说教,而是他历经天道俯瞰、见证众生百态后,剥离表象,直指本质的领悟。在他眼中,存在的形态从来不是界限,灵魂的重量与光芒,才是衡量一切的准绳。 燕惊尘闻言,若有所思,看向阿絮的眼神从惊讶渐渐转为理解和坚定,他用力点头:“沈大哥说得对!阿絮是好样的!” 谢溟衡看着阿絮,唇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继续问道:“你的执念,坚韧纯粹,数百年不散,甚至……在无形中支撑着慕姑娘残留的灵性,让她能在世间显化,奏响箜篌。你与她,在更早之前,便有过交集,对么?” 阿絮在众人温和而非审视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他脸上没有了平日刻意维持的少年朝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后的平静与沧桑。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我……是一个死于五百年前,永夜战争的少年亡魂。” “五百年前?!” 燕惊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阿絮身边靠了靠,不是害怕,而是带着一种对亲历历史者的震撼与敬意,“你……你竟然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江见雪放下手中的瓜子,坐直了身体,神色也郑重了许多,她看着阿絮,缓缓道:“五百年不入轮回。只为了一份信仰,一份执念,一直追寻至今……” 她轻轻叹息,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需要何等强大的意念,又何等……孤寂的坚守。” 阿絮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仿佛看透世情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抱怨,没有悲苦,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无悔的坚定。 时光是最残酷的刻刀,能磨灭山川,能遗忘誓言。但总有一些东西,比时光更坚韧,比死亡更恒久。 譬如信仰,譬如……深入骨髓的执念。 它们如同暗夜中的孤灯,纵然风雨如晦,飘摇欲熄,却始终不肯彻底沉沦,支撑着残魂,跨越生死与时间的鸿沟,去完成一个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夙愿。 他轻声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某种空灵而伤感的韵律: “其实……不是不敢停下。” “是我不能停下。” “我记得她陨落时,望向众生的最后一眼,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悯与……未竟的遗憾。” “我看过她神血洒落苍穹,如同最绚烂也最哀伤的雨,每一滴都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甚至……不敢轻易闭上眼睛。” “因为一旦阖眼,那日的景象便会更加清晰——天塌地陷,万灵悲嚎,还有她……在无尽光芒中消散的背影。” “所以,我只能背负着这一切,一步一步,向前走。” “就像……赤脚行走在冰天雪地中的逆旅。” “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终点,只知道不能回头。” “哪怕脚下遍布荆棘,刺得血肉模糊;” “哪怕风雪如刀,割得浑身是血;” “哪怕……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渲染悲伤,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跨越了五百年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孤独与坚持。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般的追寻,早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成为了他存在下去的唯一意义。 庭院里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过梅枝,带来几不可闻的簌簌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瀑布轰鸣。 过了许久,江见雪才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与敬意:“傻孩子……”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绯月收起了所有的玩闹神色,看着阿絮,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 云臆默默地为阿絮重新斟满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燕惊尘用力拍了拍阿絮的肩膀,眼神坚定:“阿絮,你不是一个人,现在有我们了!我们帮你一起找!一定……一定能让清虚昭华娘娘安息的!” 少年的话语直接而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谢溟衡看着阿絮,又看了看身旁目光温和的沈疏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有些坚持,无需言语认可,其本身便已是撼动人心的力量。 沈疏羽静静的坐着,琉璃般的眸子里映着雪光与梅影,更深处,是了然,是悲悯,或许……还有一丝同为“执着者”的共鸣。他轻声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清音流云境。” 江见雪看向亭内众人——沉稳(表面)的谢溟衡,清冷的沈疏羽,跳脱的绯月,一本正经的云臆,爽朗的燕惊尘,以及渐渐打开心扉的阿絮,脸上露出了真正愉悦的笑容。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行了行了,一个个的,不是打打杀杀就是愁云惨雾。既然都在我这儿,就都给我开心点!云臆,别杵着了,进来一起吃!绯月,再去让小厨房多做几样点心来!今天咱们不说那些烦心事,就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阳光渐渐西斜,将庭院中众人的影子拉长。经历了方才那番触及灵魂的交谈,气氛不再如最初那般轻松嬉闹,却沉淀下一种更为厚重、温暖的默契与联结。在这短暂的休憩之后,他们将再次踏上征程,为了逝者,为了生者,也为了那份跨越了生死与时光的、不曾磨灭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