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你有没有觉得……”张栋梁走在纪宁身边，欲言又止。
纪宁：“觉得什么？”
此时是下午，春日阳光从树冠中的缝隙照下，地上的花草闪着金光。
导游走在最前方，徐杰被张栋梁挤到队伍最后，低着头紧跟着队伍。
“我怎么感觉总是有什么跟着我们呢。”张栋梁左顾右看，极小声的说。
纪宁默默离前面的卫越更近了点，张栋梁跟着贴紧，徐杰急忙跟上。
卫越被挤得踉跄了下，回头皱眉看了眼他们。
张栋梁笑得有点苦，说：“小卫，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卫越声音平静：“在哪？”
张栋梁眼睛微斜，手指指了指后左方。
纪宁离张栋梁远了点，张栋梁现在浑身冰凉，还往外散发着寒气，但他似乎已经察觉不到冷了，还脱了件外套塞回包里。
卫越的目光先在张栋梁身上停留了一瞬，再看向后左方。
那里有几棵树，金色阳光流淌在树干上，分外安静。
纪宁无奈收回视线，太远了看不清。
卫越转身跟上队伍，说：“没发现，你继续留意。”
张栋梁诶了声，纪宁离他又远了点，一人走到前面。
张栋梁放慢脚步，跟徐杰并排走，“小徐，你是不是很怕？”
徐杰打了个颤，试图从胸前抱着的公文包里汲取暖意，他恍惚的说：“是啊，从下车后，我一直在害怕。”
“你是在怕什么？”张栋梁看着他问。
徐杰嗫嚅着说：“我感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
“徐杰。”纪宁回头喊他。
徐杰抬起失神的脸，眼神开始凝实，“纪宁。”
纪宁：“别想那么多，走吧。”
张栋梁拍了拍徐杰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们那么多人呢。”
徐杰勉强笑了笑。
山路崎岖，小路已经完全消失，只能踩过茂盛的草前进。
“沙沙。”
“沙沙。”
窸窸窣窣的声音分不清是谁发出来的。
一道黑影从余光中闪过。纪宁快速看过去，那里有风吹过半人高的草。
刚刚他也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导游在前面哼起了歌，轻柔的歌声在山里传出很远。
“招鬼呢这是。”李晓春小声骂了一句。
在经过一片果林时，导游停下，笑着说：“这片果林成熟了，大家要不要试试？”
拳头大小的白色果子满满挂在枝头，树也不高，伸手可摘。
“这些果子营养价值丰富，纯天然无污染，在外面很难得的。”导游笑吟吟推荐着。
吴启第一个走上去，一连摘了几个果，还嫌不够，他粗暴折断树枝，白色的果在枝上摇摇晃晃，被他一把薅下，清甜的果香立刻弥漫开。
果香勾动了人的食欲，仿佛看到了白色果子湿软香甜的内里，粗硬饼干刮过喉咙带来的细小伤口还在发疼，如果能吃下这些果子该多好。
纪宁一步一步走着，眼中的白色影子越来越大，如同白色旋涡。
“不。”耳边有谁在恐惧的低语。
“不要吃。”是徐杰在说话。
纪宁被拉了一把，他眨眼，眼前的重重白影慢慢褪去。
徐杰拉着他，脸上满是冷汗，他哆嗦着说：“你们、你们别去。”
纪宁回神，说：“不去，把他们也拉回来。”
徐杰张了张口，看着纪宁转身去拉住卫越和张栋梁，他闭上嘴。
应该还来得及。
卫越站在原地，她闭着眼，眼皮下眼珠不断乱动，纪宁拍了拍她。
卫越猛得睁开眼，喘了口气。
纪宁拉过张栋梁的衣服，他的衣服很冰凉，透着股寒气。纪宁用力拍着张栋梁的后背，张栋梁抖了抖，长出一口气。
李晓春和王平已摘下了几个果，他们边吃边摘，不断往嘴里塞着果子，黄白的汁水从手指流下，甜香更甚。
吴启大口吃着白果，把嘴撑得极大，鼓起的两颊能见皮下红色血管。
“别靠近。”卫越说，她捡起地上的石头打到吴启和情侣两人头上。
李晓春额头上的血流入眼睛，她动作停住，缓慢的低头看手里的白果，喉咙滚动了两下，开始呕吐。
呕吐出的果肉混合着血迹，果肉一跳一跳的，像一条条虫子。
“啊！！！”李晓春尖叫起来，两手撑着地，撕心裂肺的吐着。
王平也跟着吐。
吴启任头上的血流淌下来，他动作不停，疯狂吃着。
张栋梁盯着吴启，嘴巴张合说了什么。
吴启扭头看向他们，他的嘴还在不停嚼动，脸部皮肉被撑得几近透明，血和果汁一起从嘴角流下。
“你们不吃吗？”导游说，“山里面的食物可是很难得的。”
“现在不吃，能留到以后吃吗？”纪宁问。
导游黑洞洞的眼直直看着纪宁，过了一会，她说：“这种水果不仅营养丰富，还能保存很久。”
纪宁对卫越说：“我们一人摘一个试试？”
卫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纪宁，说：“我来摘。”
两块石头精准打落两颗白果。
“好准头。”张栋梁说。
“你也要？”卫越问。
张栋梁摇头，“这里邪乎，我就不要了。”
徐杰尽力躲远了这里，小声说：“我也不要。”
纪宁拿着一根树枝把白果推到脚下，他蹲下，先看了看。
白果表皮光华，整体很圆，看起来与普通水果无异。
卫越走到他身边，说：“以后说不定有用，也有可能招来灾祸。”
她拿出两张纸，递给纪宁一张，“包起来。”
纪宁谢过，小心把白果包好，放到包里。
做完抬头看，纪宁心里一惊。
吴启的嘴已经完全合不上，白红的果肉挤在他的嘴里，突出的脖子艰难做着吞咽的动作，他还在往嘴里塞着果肉，肚子高高膨胀。
李晓春和王平互相搀扶跑过来，两人眼睛通红，嘴角裂着伤口，原本装满果子的背包空了下来。
“大家吃好了吧，我们接着出发。”导游拍拍手，走到前面。
阳光西斜，树林开始暗下来。
纪宁回头看，吴启坐在地上，背影一动不动。
路开始陡，树木逐渐稀疏。
导游指着一侧，说：“那里有一条河，河水水质很好，大家可以试试哦。”
纪宁走在导游身后，看向那一侧。
粼粼波光在树木后若隐若现，河水往他们来时的方向流淌。
“准备到了。”导游说。
李晓春和男友跟在最后，他们神情萎靡，步伐很慢。
徐杰低头走在纪宁和卫越后面。
张栋梁挠挠头，说：“你们还能走吗？要不我拉你们一把？”
李晓春抬起脸，脸色白得吓人，她虚弱道：“谢谢张哥。”
张栋梁伸手拉住王平，王平拉着李晓春，借着张栋梁的力，两人勉强跟上了队伍。
他们来到山顶。
山顶处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周围树木环绕。
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底下延绵不绝的绿树，远处古城依稀可见。
导游说：“大家就地休息吧，今天的探险已经完成，明天早上七点出发。”她从背包里拿出四包帐篷，纪宁站得很近，看到导游包里还有一张黄纸。
导游关上包，抱着帐篷说：“可以自由组队哦，一定要两人一个帐篷。”
纪宁拿过一个米色帐篷，徐杰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说：“哥，我跟你一起睡？”
张栋梁打了个哈欠，说：“算了，小徐你跟我吧。”
徐杰犹犹豫豫，卫越说：“夜里一般很危险，注意守夜。”
张栋梁说：“小卫，再多说点呗，你看我们都没啥经验。”
卫越看着张栋梁，又看了看徐杰，说：“晚上别出门。”
徐杰看起来想哭，他鼓起勇气道：“纪哥。”
纪宁：“我跟张哥，你跟卫姐。”
徐杰立马点头，“好。”
卫越看着周围，没说话。
张栋梁嘴唇发白，又打了个哈欠，说：“那现在搭帐篷？”
纪宁：“嗯。”
“我来吧，你搭把手就行。”张栋梁撸起袖子开始搭帐篷，动作熟练。
卫越也开始搭起帐篷，徐杰把公文包放在脚边，时不时低头看。
纪宁帮着张栋梁把帐篷搭好，看向李晓春和王平。
那两人的脸几乎一下扁了下去，脸上看不见肉，皮贴着骨，脸色蜡黄，与之相反的是膨胀起的肚子和浮肿的四肢，蹲下的时候像长了人头的青蛙。
他们搭起的帐篷歪斜着，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
纪宁收回目光，手有点抖。
导游也在搭着帐篷，帐篷是纯白色的，搭在他们中间。
四顶帐篷呈直线排列，依次是李晓春王平、导游、纪宁张栋梁和卫越徐杰。
导游站在搭好的帐篷前，满意的说：“建议大家吃饱后去散步，说不定会发现惊喜呢。”
导游从旁边的树林里捡来一些干枯的树枝堆起，再拿出打火机点燃。
太阳西垂，天际的灰色长云如一条条蛇缠绕。
火焰腾起，纪宁才发觉自己早已手脚冰凉，他不动声色看向张栋梁，张栋梁打着哆嗦往火焰处靠近，直到火焰快要扑面才停下。
李晓春和王平从包里拿出白果，咽着口水，神情饥渴。
张栋梁突然叫：“你们还吃这玩意？”
李晓春如梦初醒，她干瘦的脸想露出一个笑，脸皮皱起，嘴角的伤口重新流出血，她说：“不吃，不吃。”
王平手里的白果被李晓春拿走，他直愣愣的眼跟随着白果，脖子伸得极长，张口想咬。
李晓春眼神挣扎，她摇摆站起，臃肿的腿紧撑着裤子，她举手，想把白果扔掉。
徐杰抬头，眼睛盯着白果，喉结上下滑动。
“不然给我扔吧。”卫越说。
李晓春的手停在头上，她慢慢扭动脖子，浑浊的眼看着卫越。
卫越勾唇笑了下，说：“你很累吧，我帮你扔怎么样。”
王平半趴在地上，手抓住李晓春的腿，“我想吃，给我吃，吃。”
李晓春干如树皮的脸闪过一丝恍然，她将手里的果子交给卫越，低下头，呕出一口血。
黑红的血掉在草地上，散发着一股臭味。
她摇摇晃晃坐下，抱住王平，神情在昏暗的火光中难以分辨。
纪宁想吐，他转过头，收起了压缩饼干。
暮色四合。
卫越用纸包好果子，往下面的树林走。
纪宁跟上。
卫越说：“你觉得应该扔哪里？”
纪宁说：“越远越好？”
“不。”卫越说，她蹲下，浅挖了个坑，把包着纸的果埋起。
“明天再来看看。”卫越拍掉手上的泥。
纪宁回头看了看，无人。他说：“张栋梁怎么了？”
卫越定定看了他一会，说：“在洞穴里时发生了什么？”
纪宁事无巨细把当时的事说了一遍。
“他当时跟吴启站到了一起。”卫越皱眉，“你为什么跟他住？”
纪宁无奈，说：“我总感觉让他跟徐杰住会更不好。”
卫越轻声说：“不要相信他。”
纪宁：“嗯。”
“徐杰。”卫越说。
纪宁回头，徐杰抱着公文包，站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神色惊慌。
“抱歉，我实在是很怕，所以跟来了。”徐杰说。
卫越说：“我们要在附近散步，你来吗？”
徐杰纠结的说：“我跟你们。”
卫越没再说话，在附近走起来。
纪宁跟着她，天色逐渐暗下来，他看不太清了。
卫越速度很快，很快他们就走出了树林。
她走到纪宁身边，说：“脚印。”
纪宁心脏猛跳，他不敢回头了。
草地上，四顶帐篷整齐排列，其中唯一一个白色帐篷更高一些，火堆在燃烧，四个人坐着，背影沉默。
圆形的草地被树木围绕，其中住着几个人类，不知在这片山林中多么显眼。
纪宁后悔了，说：“我可以换过来跟你住吗？”
卫越似笑非笑。
徐杰带着哭腔说：“哥，不要啊。”
纪宁抬头望天，天空很干净，繁星点点。
走近火堆，张栋梁侧头，对他们笑：“去哪呢这么久。”
“散步。”纪宁说。
“这破地方有啥好看的，不见鬼就不错了。”张栋梁说，招呼纪宁到他身边坐下。
纪宁坐到张栋梁旁边，温暖的火光驱逐了寒冷和黑暗。
李晓春抱着王平，他们半低着头，蜡黄的脸如同干尸。
或许已经是尸体了，不然怎么会一直不动。
纪宁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里发寒，他靠紧卫越，想从同类身上获取安全感。
导游说：“今晚天气真好，能看清天上的星星，真美啊。”
只有张栋梁随着她的话看了眼天空。
导游笑着说：“这么美丽的地方，咱们来搞点活动吧，大家是唱歌还是跳舞呢？”
纪宁默然，他两个都不会。
导游缓缓看过众人，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唱歌还是跳舞？”
在沉默中，徐杰小声说：“唱歌。”
纪宁和卫越一起看他，他低着头，镜片反射的光挡住了他的眼睛。
“那就唱歌吧，大家跟我一起唱。”导游站起身，双臂展开，动情的唱了起来：
“美丽的古城啊，
那里生活着聪慧的人民，
他们勤劳、勇敢、善良，
我愿永远生活在此，
我愿永远生活在此，
我愿永远生活在此。”
纪宁用力掐着手心，在导游悠扬的歌声中，他仿佛看到了那座美丽的古城，城里生活着聪慧的人民，他们也一起唱着歌。
手指深掐入肉中，他疯狂眨眼，眼中一张张脸大张着一张张口唱着相同的歌，他们的嘴越来越大，如天空压下来。
强烈的疼痛唤醒了他，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唱完最后三句歌词。
“唱得不错。”导游说。
纪宁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沾到手心，他疼得抖了抖，彻底清醒。
李晓春和王平睁着纯黑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纪宁。
纪宁浑身一紧，他没敢动，眼神闪躲了几下，发现那两人是看着他旁边。
他往卫越那边坐了坐，李晓春和王平眼睛不动。
他舒了口气，看向卫越。
卫越脸色很白，汗水从额头流下，她对纪宁点了点头。
徐杰小幅颤抖着，嘴巴张开，好像还在唱歌。
卫越用石头把徐杰砸醒，徐杰茫然看着周围，哽咽着说：“好可怕。”
纪宁快速看了张栋梁一眼，张栋梁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陶醉的轻哼着歌。
“今晚的活动结束，早点睡。”导游对众人挥手，走进黑暗的山林中。
李晓春和王平僵硬的走进帐篷里。
纪宁和卫越对视一眼，卫越轻声说：“看来那顶白色帐篷不住人。”
纪宁走到白色帐篷前，绕着帐篷走了两圈。
这顶帐篷在夜里就像一座坟墓。
卫越也在看。
“起雾了。”跟在后面的徐杰说。
卫越当机立断：“马上回去，晚上不要出门。”
走前，卫越提醒道：“花和草，试试看。”
纪宁走到帐篷前，把花和草都挂在帐篷门口。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帐篷里，火堆在夜色中安静燃烧。
白雾从森林里涌出，逐渐覆盖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