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内
魏然长老端坐高台,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紫檀案几。两侧戒律长老垂眸静坐,气息沉得压人。堂下银甲弟子按剑而立,趁得满堂肃杀。
云尘捧着令牌与阵图站在堂中,白色道袍纤尘不染。她垂着眼,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探究的,怀疑的,幸灾乐祸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
“玄尘殿侍从云尘,奉长老之命,呈递证据。”
声音清澈,不卑不亢。她将令牌与连夜绘制的阵图高举过顶,图纸上墨线勾勒的禁制纹路与灵力节点清晰分明。
魏然目光扫过令牌,在阵图上停留一瞬:“讲。”
“证据有三。”云尘展开阵图,指尖点向禁制标注处,“其一,李师姐洞府外的禁制乃玄尘长老亲设,特性为‘出则留印’。弟子昨日午时亲往查验,禁制边缘未见分毫淡金印记,可证李师姐自辰时起,未曾踏出洞府半步。”
她抬眼,目光澄澈:“长老可即刻派人查验,若有虚言,弟子甘受重罚。”
右侧的戒律长老微微颔首,立刻有侍从领命而去。
“其二,”云尘翻动图纸,指向聚灵阵纹,“此阵每运行一个时辰,会散出特定灵力波动。弟子辰时见阵眼初亮,午时再探,恰好捕捉到第三轮波动,且强度与师姐采摘的八株聚灵花的损耗完全吻合。此乃李师姐持续修炼,未曾中断的铁证。”
堂下响起细微的骚动。先前指责李瑶光最凶的几个弟子,此刻都缩了脖子。
魏然不动声色:“第三项证据?”
云尘转向堂侧。白长老扶着面色苍白的张玄清站在那里,少女肩头缠绕的新纱布刺眼得很。
“其三,在张师姐的伤口处。”云尘声音放缓,“弟子昨日协助诊治时发现,伤处灵力紊乱,刃痕边缘毛糙,灵脉断裂处更有明显的灵力淤塞——”
“胡说!”赵狰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她们串通好的!”
“闭嘴。”魏然冷斥,目光却转向白长老。
白长老上前一步,声音因压抑的怒火微微发颤:“魏长老,云尘所言句句属实!清儿伤口的灵力残留涣散不堪,与李瑶光风刃的凌厉精准根本是两回事!与那日堂上赵狰的风刃痕迹倒是一致。”
张玄清虚弱抬眸,声音虽轻却清晰:“伤我的风刃……力道涣散,与李师姐的手法确实不同。”
这话如冷水入油锅,堂下顿时哗然。赵狰脸色瞬间惨白,踉跄后退半步,被执法弟子牢牢按住。
恰在此时,查验的侍从疾步返回:“回长老,禁制确无印记,聚灵阵波动与所述一致!”
铁证如山。
魏然重重叩响案几:“李瑶光无罪,即刻释放!”
白长老立刻躬身:“赵狰栽赃陷害,手段狠毒,请长老废其灵脉,逐出宗门!”
“长老饶命!”赵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弟子是一时糊涂啊!”
就在魏然皱眉沉吟之际,堂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侍从高声通报:
“墨渊大师兄到——”
月白镶金的身影缓步而入,腰间灵剑不凡。墨渊作为玉枢掌门的首席大弟子,自身是筑基后期,其身份与高深灵力产生的威压,使得满堂弟子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魏长老。”墨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狼狈的赵狰,“此事我已知晓。赵狰有错,但罪不至废脉。不如监禁三月,贬为外门,小惩大诫。”
白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墨渊!清儿险些修为尽毁,这般处置如何服众?”
墨渊语气平淡:“宗门规矩虽严,也当存一分慈悲。”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执法堂大门再次开启。
黑衣少女踏着晨光走进来,袍角暗金纹路在熹微中若隐若现。她刚从禁灵窟出来,脸色尚带几分苍白,周身却不见半分狼狈。
“弟子李瑶光,见过诸位长老。”
她行礼的动作干脆利落,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赵狰身上。那眼神太冷,冻得赵狰生生打了个寒颤。
“瑶光来得正好。”魏然顺势问道,“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李瑶光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白长老要废他灵脉,太过;墨渊师兄要轻拿轻放,不足。”
她略一停顿,声音清晰传遍整个执法堂:
“既然废人修为逐出宗门太过严苛,那就让他亲身体会张师妹受过的苦——以风刃伤其右肩,断其对应灵脉,流失等量灵力。待他尝尽苦楚,再监禁贬斥。如此既全了规矩,也给了交代。”
满堂寂静。
白长老眼睛一亮:“好!就该如此!”
几位戒律长老交换眼神,微微颔首。这法子确实周全——既严厉惩戒,又留有余地。
墨渊眸色微沉。他盯着李瑶光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师妹倒是想得周到。只是……”他转向魏然,“执法堂中,可有能精准复刻伤情的弟子?”
魏然面露难色。这等需要分毫不差的控制力,确实非寻常刑堂弟子所能及。
“既然没有,”李瑶光接口,目光平静地迎上墨渊,“那就由我来。”
“荒唐!”一位戒律长老忍不住开口,“岂有让苦主亲自行刑的道理!”
“正因我是苦主,”李瑶光语气依旧平淡,“才最清楚该还他什么样的伤。”
墨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师妹倒是公私分明。”
这话里的机锋让魏然心头一紧。他看看神色莫测的墨渊,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李瑶光,最终缓缓点头:
“准。”
赵狰的惨叫卡在喉咙里。他被两个执法弟子死死按住,眼睁睁看着李瑶光抬起手。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蓄势的酝酿。她只是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风刃便破空而出。
“嗤——”
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赵狰右肩应声绽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位置、深浅,甚至灵脉断裂的角度,都与张玄清昨日所受分毫不差。
鲜血汩汩涌出,灵力飞速流失。赵狰疼得浑身痉挛,却连惨叫都发不出声,只能死死瞪着李瑶光,眼中满是怨毒。
李瑶光收手而立,玄衣在气流中微微拂动。自始至终,她的眼神都没有半分波动。
待灵力流失到预定程度,等候多时的药堂弟子立即上前救治。止血丹,固灵散,凝脉草药汁——昨日用在张玄清身上的一切,今日原样奉还。
“伤愈后,押送禁灵窟监禁三月。”魏然沉声宣布,“期满贬为外门弟子,以观后效。”
尘埃落定。
墨渊最后看了眼李瑶光,目光幽深难辨,转身离去时袍袖带起一阵冷风。
白长老郑重向李瑶光行礼致谢,亲自扶着张玄清离开。戒律长老们相继起身,堂下弟子们也窃窃私语着散去。
转眼间,偌大的执法堂只剩下两人。
晨光透过高窗,将黑衣与白袍染上同样的暖色。云尘上前半步,轻声问:
“师姐可还好?”
李瑶光转头看她。少女眼中清晰的关切,像初雪上映出的第一缕阳光。
“无碍。”她顿了顿,声音里难得带上一丝极淡的暖意,“今日,多谢。”
云尘弯起眼睛:“是师姐先帮我的。”
两人并肩走出执法堂。
李瑶光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忽然开口:
“禁灵窟的寒气,确实刺骨。”
云尘侧首看她。
“不过,”黑衣少女微微眯起眼,“有人要在里面待更久了。”
晨风吹起她墨色的发丝,那话语里的冷意,比禁灵窟的寒风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