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阙眼睫微垂,但钟兴阁的出现,终究还是让他心里笼罩上一层阴影。
他想起自己前世的结局。
那时候大庆已经日薄西山,各路反王争相亮相,庆朝已经遏制不了这些反王。
好在这些人也没把名存实亡的大庆放在眼里,他们彼此争斗,攻伐不休。
秦明彦已经被拥立为齐王,占据着天下绝大部分的领土,是诸侯中最强大的一支。
但即便在这样的乱世,庆朝内部的党争也从未停止。
他那时已经察觉到,自身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于是暗中将陆彣送了出去,让他去投奔秦明彦。
他相信,陆彣到了秦明彦那里,自然会安全的。
自己实在无法脱身,不过他变得更加谨慎,绝不让政敌们找到谋害他的机会。
但他真的没想到,素来光明磊落的钟兴阁,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他竟然在他恩师贺平章的祭礼上,埋伏重兵,只为了杀了自己。
他虽然很讨厌贺平章那个迂腐老头,但早年毕竟受其恩惠,人既已死,他只想去走个过场,上柱香便离开。
却没想到会命丧当场。
贺平章要是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借自己的葬礼,做出这等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死得太仓促,没有任何准备。
再一睁眼,就是重生到赴任途中,与秦明彦初遇之时。
不知道前世他死后,秦明彦可曾想过替他报仇?
他死前,秦明彦的大军已经逼近庆朝的京城,攻克京城指日可待。
他那么敬佩钟兴阁,势必会礼贤下士,钟兴阁又素有清名,只要他肯归顺,他们两个君臣相得,正好开创盛世。
自己前世在京城做过诸多恶事,死了,也不过是抹除了秦明彦身上的一个污点罢了。
陆阙默然转身,由青壶搀扶着回到卧室。
屋内,秦明彦的物件还散落在各处,陆阙看着那些熟悉的东西,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一阵沉闷的痛楚蔓延开来。
这一世,他偏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站在秦明彦身边!
——
秦明彦跑出县衙后,下意识向白槎山的方向走去,今晚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将小路照得清清楚楚。
秦明彦脑子里全是刚刚的场景。
“我才是陆阙,陆玉成。”
阿雀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不是阿雀,是陆阙,是陆阙才对。
阿雀为什么会是陆阙,阿雀明明那么好。
聪明又漂亮,笑起来风清月朗,就像天上的皎皎明月,怎么会是史书上那个恶名昭彰的大奸臣?
可是,秦明彦没有办法骗自己,阿雀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陆阙。
所以他的爱人一直是陆阙。
他想起陆阙在承认身份后,歇斯底里的质问: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秦明彦。”
“狗官!奸臣!罪该万死!人人得而诛之!是不是?!”
秦明彦无法否认,在此之前,他确实是这般想的,并且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穿越之初,他恰好附身于战场上的一个小卒,在军中磨砺数年,见惯了生死,对性命难免有些淡漠。
加上因为知道荡寇军的兵败,是朝中奸臣构陷导致,使他对奸臣十分厌恶。
所以在听到手下汇报,有一个叫陆阙的县令,途经他的地界后,会二话不说地带人下山截杀。
他其实并不清楚此时陆阙的样貌与具体经历。
他虽然熟读历史,还不至于能把每个历史人物的年龄细节都记住。
他并不知道,那时陆阙才刚刚为官,年纪只有十八岁,还并没有做过史书中那些罪恶。
他想起陆阙身边那个小厮的话
“我家老爷甚至还没有赴任过,如何为祸乡里、鱼肉百姓?哪里称得上狗官了?”
“你们上来就要杀人,我家老爷只是为了活下来......”
秦明彦咬紧了牙关。
的确,他不应该将一个人尚未犯下的罪行强加于他,陆阙是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
如果陆阙当时坦然承认身份,自己绝对不会考虑:他现在有没有犯下罪行,也没兴趣了解对方的经历,只会毫不犹豫地将人斩杀。
甚至,杀完之后,自己或许还会沾沾自喜,认为:
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一想到那样聪明灵动,笑起来像个高傲又狡猾的小狐狸的人,可能因自己的臆断而丧命……
秦明彦心里就一阵绞痛。
“整个昌阳县人人都称陆县令是青天大老爷......山匪都可以...洗清匪籍、重归良民。”
是啊……
秦明彦想起特意登门道谢的汤氏父子,想起每日清早便排起长队、等候租赁农具开荒的百姓,想起善堂里那两个叩首谢恩的孩子,想起执意不肯收钱的包子铺老妇人。
想起陆阙亲笔写下的白槎村三个字!
这样受百姓爱戴的青天大老爷,怎么会被认为是奸臣?
史书记载的,是那个权倾朝野十九载的宰相陆阙,可眼前的陆阙,才刚刚十八岁,他还没有走上那条路!
他甚至在努力做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
自己口口声声要杀奸臣,所作所为,与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因莫须有之罪便构陷忠良的奸臣,又有何区别?
“你扪心自问,我家老爷待你如何?”
秦明彦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空上皎洁的月亮。
他想起赴任的路上,陆阙特意问他,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县令?
是搜刮钱财?还是图谋城池?还是替天行道的青天大老爷?
他那时提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要求:
“我希望能做个既要赚钱,但不能搜刮民脂民膏,想图谋这座城,但不能惊扰百姓,能名正言顺地替天行道的青天大老爷。”
如今看来,陆阙竟然也做到了。
错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秦明彦想起身份揭穿后,陆阙眼神中压抑的愤怒和委屈。
陆阙一直被自己误解,还听着自己将他没有犯过的罪行,扣在他头上,被口口声声喊着奸臣。
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他的爱人!
他应当立刻回去,向陆阙道歉。
可是……秦明彦又踌躇起来。
陆阙是为了保命才自称是沈玉雀的,他真的还愿意接受他吗?
夜色静默,他已经走了很远,远处的白槎山在月光下依稀可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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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从陆阙手中夺下的尖刀,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慌意乱。
自己表现得如此糟糕,就这么回去吗?
陆阙……会不会瞧不起他?
秦明彦不敢回去面对陆阙,却又实在割舍不下。
他最终还是灰溜溜地回到了昌阳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县衙外墙的墙角下,不敢进去。
很快,他便被值守的护卫发现了。
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的护卫,见秦班头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好奇地问道:“秦班头,您躲在这儿做什么?”
“是啊,我还以为是有贼人在蹲守呢,怎么是您呀?”
秦明彦猫着腰,对他们招了招手,小声道:“过来过来,我有话问你们。”
两个护卫纷纷凑了过来:“您要问什么?”
秦明彦搓了搓手,略显局促道:“县令今天有没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
那个高个子护卫眨了眨眼睛,道:“秦班头,这种事情您怎么能问我们?”
另一个瘦一点压低声音,小声地调侃道:“对呀,您不才是县令的相好,谁能比您了解县令?”
秦明彦拍了他脑袋一下,道:“我没在说笑!”
瘦子护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龇牙咧嘴地道:“嗷呜!老大我错了,但是真的没什么区别。”
秦明彦追问道:“真的没有?”
高个子护卫想了想,道:“昨天陆县令好像下令要关押一个人。”
瘦子护卫连连点头附和道:“啊对对对,就关在西北角的屋子里,闫叔让我们看好他,不能让人跑了。”
秦明彦这才突然想起钟兴阁,他昨天晚上太混乱了,竟将这人忘得一干二净。
陆阙竟然没有趁机杀了他?
陆阙果然已在改变,在努力做一个好人。
秦明彦道:“我想去见见钟兴阁。”
他不敢见陆阙是因为心虚,但见钟兴阁却没有这种顾虑。
钟兴阁在历史上很有名,其中最大的名声就是以身殉国,留下了一篇千古流传、需要全文背诵的《丹心书》,还修建了一个流传了千年的水利工程,以及……斩杀庆朝末代奸臣陆阙。
呸呸呸,他家陆阙才不是奸臣呢!
两个护卫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意思。
秦明彦当即就要翻墙进入,他动作顿了顿,突然又问道:“阿雀,呃陆阙现在在哪里,我进去会不会撞到他?”
高个子护卫似乎也看出了秦明彦的心虚,道:“不必担心,陆县令现在在书房处理文书,您放心进来就行。”
秦明彦松了口气,翻墙进来。
高个子护卫带着他偷偷摸摸来到西北角的屋子,道:“那个人就被关在这里。”
秦明彦看着屋子里的门窗都上了锁,道:“你有钥匙吗?”
瘦子护卫嘿嘿直笑,道:“老大,你瞧好了。”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铁丝,在锁头鼓捣了两下,啪的一声,锁头应声而开。
“好嘞。”
秦明彦对他竖起大拇指,有这手艺,在哪都不缺饭吃。
秦明彦走进屋子,就看到坐在桌边的钟兴阁。
没被绑着,也没缺胳膊少腿,他在心里点了点头,道:
“你叫钟兴阁,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