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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白芥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朕有喜事同众卿家分享


    入夜,晏惟初趴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窗边插于瓷瓶里的花——傍晚时谢逍特地爬下山坳帮他折回来的那枝。


    雪中春色,果然娇艳动人。


    乌黑长发披散在他肩背,露出半张瓷白似玉但不含情绪的脸。


    晏惟初半阖着目,眼前不断闪回先前谢逍踩空差点滑下山崖的画面。


    自傲着不愿跪神佛的他在那一刻本能跪了下去,所幸表哥平安无事,否则……


    谢逍推门进来,便看见这一幕。


    晏惟初微微侧过头,依旧趴于榻上窗边,对上谢逍落过来的视线,一动未动,静静看着他走近。


    谢逍在榻边坐下,温声道:“很晚了,去睡吧。”


    “表哥来做什么的?”晏惟初懒声问他。


    “来看看你,”谢逍伸手,帮晏惟初将垂下的一缕发丝拨去耳后,在答应了那近似荒唐的提议之后,他自己的心境也好似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对这小郎君愈亲昵,“这花有多好看,要一直盯着?”


    晏惟初笑了一下,慢吞吞地挪身凑过去,偏头贴近他耳边说:“表哥,你其实是自己睡不着,才来我这里的吧?”


    谢逍稍一偏头,便看进近在咫尺满盛明亮笑意的这双眼眸里:“不能来?”


    “不行啊,”晏惟初小声说,“我们还没成亲呢,表哥,你忍耐一下吧。”


    谢逍沉了眼,他其实根本没往那方面想,晏惟初偏要撩拨他。


    一只手插进晏惟初脑后发间,谢逍侧头贴过去,温热唇瓣吮上了他露在外头的一截修长脖颈。


    “嗯……”晏惟初的声音转了一个调,变得模糊黏稠。


    良久,谢逍在他脖子显眼处吮出一个鲜红印记,再又舔了舔,这才退开放过了他。


    晏惟初又红了眼睛:“表哥你又欺负我。”


    谢逍有时候的确分不清他是不是演的,视线反复描摹过他变得湿漉漉的眼睛:“这也要哭?”


    “谁哭啦?”晏惟初抱怨,“你咬得我疼得很。”


    谢逍伸手,在自己吮出的印子上轻轻一按,晏惟初便又瑟缩。


    “听话一点,”谢逍轻声道,“表哥疼你。”


    晏惟初身体软了一半,投降了:“……下次轻点。”


    *


    他们在山中别业待了数日,每日温汤赏雪好不快活,直至这场雪彻底停了才回。


    谢逍将晏惟初送回安定伯府,同他一块下了车。


    晏惟初不解问:“你也要进去?”


    谢逍道:“上门提亲。”


    晏惟初很意外:“今日?不是让我自己去跟父亲说吗?”


    “你真想被你父亲打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谢逍说罢,迈步先走进去。


    晏惟初回神笑笑跟了上去,打死不至于,他那“父亲”估计要受颇大惊吓倒是真的。


    正堂里,边慎正喝茶,听到谢逍说明来意,一口茶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纪兰舒慌忙起身过去帮他拍背。


    边慎缓过来,抬头看向谢逍,目光很快掠过他觑了眼晏惟初的眼色,就见小皇帝泰然自若,显然一早就打着这个主意了。


    儿大不中留……呸呸呸!


    这才出门几日,不会就把自己赔给定北侯被吃干抹净了吧?


    边慎的心情略复杂,似乎自从陛下跑来他这安定伯府认他这个爹起,事情的发展就开始朝着某个荒诞不羁的方向失控狂奔。边慎时常觉得自己在梦里没睡醒,但睁开眼好大儿拉着个男人就站在面前嚷着要嫁,他能怎么办……当然是成全啊!


    边慎摆出严父脸,问晏惟初:“你想好了?不是闹着玩的?”


    “自然不是,”晏惟初凛然道,“我一心仰慕……喜欢表哥,我们也想像父亲和爹爹你们一样,父亲你就行行好,答应我们吧。”


    这不一样,边慎话到嘴边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投怀送抱到要把自己嫁出去的地步,小皇帝委实牺牲过大了,他替晏惟初忧心,您真想好了日后这出闹剧要如何收场吗?


    被晏惟初称呼了一句爹爹,纪兰舒便也开口,迟疑道:“淳儿,你真想清楚了?这事真成了可就断不能再反悔了,侯爷还说要上奏陛下,那便是再没转圜退路了。”


    他也是在提醒晏惟初,玩脱了日后只怕要一地鸡毛没法收拾,除非您身为皇帝不在乎颜面扫地。


    “当然,我就只要表哥,别的我都不在乎。”晏惟初其实没想太多,不用这种方式彻底把人套牢,他没法安心重用谢逍。


    若说私心,私心当然有……表哥娶别人他不能接受,男郎不行,女郎也不行,之前送去的美人幸好表哥没碰,若是碰了怕都已成他刀下亡魂。


    至于原因,他懒得想。


    反正他是皇帝,他想要的人就必须得到,谁也不能跟他抢。


    边慎这才问谢逍:“你也是认真的?”


    谢逍不想说谎欺骗安定伯说他们有多情深义重,只道:“若表舅能首肯,我与阿狸成亲后自会一心一意对他,将来他若是觉得腻了没意思了,想要和离,我也绝不阻拦。”


    晏惟初转身戳了戳他胳膊:“表哥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还没成亲呢?你竟然在想和离的事,我是那样始乱终弃的人吗?”


    谢逍按住他的手:“在你父亲面前别胡闹。”


    晏惟初撇嘴,不说就不说吧,这么严肃干嘛。


    边慎他们见晏惟初在谢逍面前竟如此听话,都觉得稀奇,谁见过小皇帝这副面孔啊!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边慎轻咳一声,叹道:“我竟没想到你们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这般惊世骇俗,也不知外人听了会作何想法。


    “也罢,我也不是那般教条古板之人,我虽过继了淳儿,也不图他就一定要将安定伯府传继下去,这些都是命,强求不得,他过得好最重要。你们既已决定了,我也不拦着,但日后你二人定要恩爱不疑举案齐眉,免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安定伯的通情达理出乎谢逍意料,他竟就这般轻易点了头。如此倒也好,谢逍拱手,庄重承诺:“小子知晓,请表舅安心。”


    晏惟初眉开眼笑:“父亲,爹,你们放心吧,我也会好好待表哥的,一定。”


    边慎:“……”


    不知道这位定北侯日后知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他提前帮自己这表外甥默哀一下吧。


    希望小皇帝别真玩过头了。


    *


    谢逍的奏本两日后便呈到了御前,晏惟初反复看了数遍。


    谢逍以极尽溢美之词夸赞自己这个安定伯世子钟灵毓秀、英姿玉质,他见之倾心之死靡它。又说俩人芝兰同契、志同道合,愿结金玉良缘,恳请陛下恩旨赐婚。


    奏本所言自然当不得真,晏惟初却看得心神舒畅,当日便将谢逍传召至瑶台。


    照旧是让他停步在内外殿之隔的那道珠帘前,内殿里晏惟初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出:“表哥的奏本朕看了,朕似乎记得上一回朕问你时,你还说与安定伯世子只是泛泛之交,算不得多亲近?如今怎又突然上奏说要与他共结连理?”


    他还记着这事,想要找回场子,有意调侃谢逍。


    谢逍实话道:“之前是臣误会了,以为世子家中要给他定亲,心中郁愤,故而在陛下跟前打了诳语,还望陛下恕罪。”


    晏惟初一愣,很是意外,还有这事?


    谢逍说得不似假的,难道真是因为安定伯给他侄子定亲生出了误解,那日他们同去给人买新婚贺礼,谢逍才会问他打算何时娶亲?


    更因为这事之前表哥才不理他,甚至起意想要娶别人?


    晏惟初回过味,顿时乐了。


    表哥小心思还不少呢,可真能藏啊。


    他问:“所以表哥你是真心喜欢安定伯世子?”


    谢逍低头道:“是。”


    无论是不是真的,在御前他都只能说是。


    “那表哥你可得想清楚了,”晏惟初提醒他,“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当真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娶男妻?何况朕记得这伯府世子前些日子才过继过去,安定伯能同意你们的事?”


    谢逍有备而来,镇定回答:“臣想的很清楚,臣愿意,安定伯业已答应,大靖律法并无明文限制男子与男子结亲,民间也早有此类风俗,也算佳话,还请陛下恩允。”


    晏惟初“啧”了声:“你说的好似朕想棒打鸳鸯一样,朕不过是好奇,那安定伯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


    谢逍想了想,认真道:“世子性子活泼,爱闹爱笑,有少年人的天真热情,又聪慧洒脱、鲜活生动,他很不一样,臣从未见过他那般特别的人。”


    晏惟初还真没想到谢逍对他的评价是这般,有些新鲜:“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逍道:“臣所言,皆出自肺腑。”并不只为了说服皇帝同意他们的事,晏惟初确实很特别,也许是浮梦筑那夜留下的印象过深,也许是他在边关多年从未见过那样鲜活灿烂的生命,那小郎君的的确确是与众不同的。


    晏惟初又问他:“朕若是同意了你们的事,你们日后的爵位怎办?庶子可没资格袭爵,朕说过的,镇国公和定北侯的爵位都是留给表哥你的孩儿的,你不要了吗?”


    谢逍的神色无波:“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臣只要世子一人,亦不纳妾,不会有庶子。爵位承继确可荫蔽福泽子孙,但有则有,没有也罢,若只为将爵位承袭下去而强求香火延续,无异颠倒因果,臣不愿如此。”


    晏惟初心道表哥说的这样情真意切,好似他是真非自己不娶才放弃爵位承嗣一般,明明也是颠倒了因果,骗子……


    “表哥这番言论过于离经叛道了,”他再次提醒谢逍,“传出去只怕要被那些言官大肆抨击,先就要弹劾你无后不孝,说起来国公舅舅知道这事吗?”


    “臣已写信与父亲说明,”谢逍坚持道,“还请陛下下恩旨。”


    晏惟初笑了:“表哥你好狡猾的心思,把难题给朕,朕若是下了圣旨,便没人敢骂你了是吗?”


    谢逍拱手:“臣不敢。”


    你都胆大包天了还不敢。


    晏惟初却又不得不下旨,且不说这本就是他自个撒泼耍赖求来的,即便他不是他,作为帝王他也乐见臣子这样知情识趣。


    镇国公的爵位他其实不介意给谢家人留着,只要他们老实听话不起不臣心思。


    但谢家军的存在又难免让他耿耿于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谢逍的避祸法子确实解决了他的难题,日后若能兵不血刃收回乌陇兵权,那便再好不过。


    私心上,他不愿表哥娶妻生子,却也心疼表哥被自己逼迫至这个境地。


    总归是心情复杂。


    可他也将自己赔给了表哥,所以,扯平了。


    “行吧,朕就帮你这一回,下旨给你和安定伯世子赐婚,”晏惟初终于松口道,“表哥可得记着朕这个好。”


    谢逍亦识趣道:“陛下隆恩,臣不胜感激,定当铭记于心。”


    翌日,皇帝破天荒地召开朝会。


    晏惟初没兴致说废话,直接让人宣读圣旨,对牵连进摄政王谋逆案中的一干人等,尽皆夷三族,即日执行。


    奉天门前寒风凛冽,死寂一片。


    众人早知晓小皇帝果决心狠,但没想到他会狠到这个地步,当年哪怕六王起兵事败,获罪被斩杀人数都不及今日。


    上万人,多是王公勋贵,说砍便全砍了,甚至要将宗王押赴市曹刑戮,不留丝毫情面。


    即便是那些盼着皇帝对高门开刀的文臣,此刻也不免心有戚戚不寒而栗,皇帝处置了心思不纯的武勋、收拢了兵权,下一个目标就不会是他们吗?


    晏惟初高坐御座上,面无表情地半耷下眼亦不做声,跟满朝文武比耐性。


    刘诸出班上前一步,拱手高呼:“陛下英明果敢!臣等心服口服!”


    众人在心里骂着你个不要脸的老不羞,真马屁成精了!却也只能附和他,一起恭维上位。


    这个时候就不要唱反调了,毕竟小皇帝随时可能在那谋逆名单上再添几个名字……


    看着面前这一个个低下的脑袋,晏惟初的神情舒坦了不少,他手里还捏着谢逍上的那份奏本,开口道:“这糟心事说罢,朕还有件喜事要同众卿家分享。”


    嗯?


    听出皇帝言语间的轻快愉悦,众人暗自琢磨着会是什么喜事?北边又打了胜仗?没收到风声啊?


    就听晏惟初道:“前两日定北侯上奏,说愿与安定伯世子结金玉良缘,请朕赐婚,朕寻思着这确实是件大喜事,实在叫朕高兴得很。”


    所有人:“……”


    他们是幻听了吗?定北侯要跟谁结金玉良缘?


    下方有人不顾朝仪窃窃私语,晏惟初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又说了一遍:“众卿没有听错,是定北侯要与安定伯世子结亲。”


    啊?啊!


    一众朝臣比先前宣读圣旨时更懵,有御史反应过来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男子与男子结亲有违天和,亦不合制!万万不可!”


    晏惟初瞥过去,记住了这人的相貌。


    很好,想拦着不让朕和表哥成亲,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天和是什么?”他淡了声音,“天意不可揣测,不要将你自个的想法强加给老天,至于说不合制,你倒是教教朕哪条祖制说了男子与男子不可结亲?”


    那御史憋得一张脸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其他人默默移开眼,你说你没事招惹他干啥?真嫌项上脑袋生得太安稳了吧!


    “朕倒觉得这事挺好,”晏惟初没再理那人,接着道,“定北侯言辞恳切,说他心悦安定伯世子,朕分别召他们来御前问过,他二人确是真心相待,既如此朕也不愿做恶人拆散他们,成全他们便是。


    “朕意已决,此事只是告知尔等一声,尔等记着备好贺礼,届时去侯府上喝杯喜酒。”


    刘诸暗自思考……这好像有点不对?


    陛下真有这般大度?把定北侯送给别的男人?


    旁的人默然失语。


    定北侯和安定伯世子成亲也罢,但陛下您这一副当家做主的语气究竟是闹哪样啊?!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你们猜我为什么这么高兴,嘻嘻~


    第32章 你是陛下的人?


    皇帝亲自指婚,婚期也迅速定下,就在半月后。


    定北侯将要娶男妻,对象还是安定伯府的世子,消息一日间传遍上京城,成为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间最是新鲜热闹的话题。


    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路过的狗都要吃瓜一口。


    皇帝小儿不地道。


    这是大部分有见识之人回过味之后心里的想法。


    定北侯战功赫赫,镇国公府满门忠烈,皇帝把人召回京夺了兵权倒也罢,还逼得人上奏娶男妻,这等卑鄙下作手段,实在为人不齿。


    但想归想,除了背地里腹诽念叨几句替谢逍不值,真没谁敢壮着胆子去皇帝面前劝谏。


    没看这段时日西市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天砍一批,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就当日朝会上跳出来说了一句的御史,回头就被贬谪去了地方上。


    对这位小小年纪已有暴君潜质的今上,谁不怕啊!


    晏惟初不是不知道外头人在议论什么,毕竟锦衣卫缇骑和东厂番子满大街巡逻,这点流言蜚语怎可能逃过他的耳朵。


    但他不在乎,他高兴着呢,镇日忙着亲自筹备婚事,不亦乐乎。


    谢逍这段时日也很忙,陛下既已下旨赐婚,这场亲事他便要当做真的来办,而且当日朝会上陛下说了让诸臣工都来他府上喝喜酒,他就必得铺开排场大办。


    虽有些麻烦,他倒不觉得厌烦,隐隐的还有些期待。


    这场原本为了打消皇帝顾虑不得已定下的婚事,早在不知不觉间代入了他那些欢欣雀跃的真实情绪。


    安定伯府上,边慎最近一样很忙,要“嫁儿子”,嫁的人是定北侯,还是皇帝亲自下旨,他能不费心做准备吗?


    原本安定伯府低调无名,都快被京中高门忘了,这一下忽然变成了人人窥视的对象,实在烦不胜烦。


    旁人若是知道他这“儿子”就是皇帝本人,定会羡慕他祖坟冒青烟好福气啊,边慎听了只怕要苦笑来上一句,这福气给你们要不要啊?


    偶尔边慎苦中作乐也会跟纪兰舒嘀咕,小皇帝这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要拿亲事套牢定北侯,倒也不用自己嫁吧,明明可以娶来着……


    纪兰舒听罢笑了很久,说:“陛下聪明着呢,娶定北侯那位未必心甘情愿,嫁过去才好让他死心塌地啊。”


    边慎感叹,还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花,他真是落伍了。


    转眼半个月,侯府娶亲的日子很快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到来。


    晏惟初头一晚宿在安定伯府,伯府绣娘前两日就已将他的礼服赶制完毕送来,这些事情他特地交给了伯府操办,免得露馅。


    “嫁妆”是自他内帑里出的,单子他亲自过目后定下,很是丰盛。要感谢他那位摄政王叔,这一顿砍人抄家,他抄回了四千多万两银子,现在就是有钱任性。


    入夜,顺喜进门,将御用监刚送来的一样东西盛上。


    托盘里搁置了一张极其华丽的凤面,赤金为底,錾刻大气繁复的羽状纹理,羽脉以异色金丝掐出渐变色泽,边缘嵌以数枚大小不一的红宝石,锐利张扬、光彩夺目,形似金凤腾飞展翅。


    晏惟初伸手拿起,覆于脸上,面具恰贴合他面部轮廓,连眼孔处也覆了极细的金丝网,上半张脸被完美遮盖,只露出下半部红润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颌。


    依照民间风俗,女子嫁人凤冠霞帔,男子执栉则戴凤面。


    他是天子是真龙,今日却甘心退龙为凤。


    当然,除了帝王家,外臣与民间所用凤冠凤面装饰实为类凤的孔雀或鸾鸟,晏惟初手上这张却是真凤面,是他指婚时顺便给自己赐下的。


    这金灿灿的凤面果然讨喜得很。


    凤也无妨,凤本为雄性,晏惟初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他甚为满意,口谕给工匠加了赏赐。


    顺喜嘴甜,谄媚恭维道:“陛下戴这凤面,当真雍容华贵、风姿绝世,侯爷看了定要神魂颠倒。”


    晏惟初看他一眼,笑了:“你也去领赏。”


    *


    翌日一早,晏惟初起身梳洗更衣。


    他是男子,不需要上妆,随便抹了些口脂提升气色,便也作罢。


    梳头时,纪兰舒过来陪他说话,边慎还在前头忙,等着迎亲的队伍来。


    “陛下这样,看着真是光彩照人。”纪兰舒笑着调侃,他本是宗室王族后裔,在晏惟初面前并不拘谨。


    晏惟初也挺喜欢他这个小爹,说:“等朕跟表哥成了亲,就给爹爹恢复宗室身份,不过庆王一脉已然除国是不成了,朕会另给你选个身份。”


    纪兰舒没想到小皇帝当日随口的一句话,竟是来真的,一时百感交集:“其实能入良籍就已足够了,我祖父当年确实罪孽深重,我如今尚能苟且偷生也不奢求别的,不想惹麻烦,更不愿让陛下为难。”


    “不为难,也不麻烦,”晏惟初无所谓地说,“你听朕的就是,朕这皇帝做得艰难,手里没几个可用之人,父亲和爹爹也不愿帮朕吗?”


    他这语气瞬间便让纪兰舒无话可说了,只好拱手谢恩:“陛下厚爱,我和伯爷一样,必当结草衔环、死而后已。”


    晏惟初心中满意,前有六王起兵,今有摄政王谋逆,宗藩制度也是个需要解决的棘手问题,他正好缺一个可用之人,纪兰舒的身份刚刚好。


    “好说,但也别总是死不死的了,今日朕大喜的日子,不兴说这个。”


    纪兰舒便又笑起来:“陛下说的是。”


    晌午,晏惟初随便吃了点东西,还小憩了半个时辰。


    期间有锦衣卫来报,说是谢逍早上回去镇国公府拜家庙,因国公爷不在,本该由老夫人为他斟酒送福,却被落了脸。国公府上冷冷清清,没有半点喜庆气息,老夫人更是从头至尾没露过面,拒不见谢逍。


    晏惟初听罢面露不悦,这老东西真是给她脸了,大喜的日子偏要找晦气,于是下口谕:“让人去国公府一趟,给朕申斥一顿那位老国公夫人,问问她是不是对朕下的这指婚圣旨有哪里不满意。”


    申时正,迎亲队伍抵达侯府。


    谢逍在伯府正堂里接到晏惟初,小郎君一身绯红织金锦袍,戴幞头冠,身姿挺拔,腰间玉带温润生光,缀着他送自己的一对的那枚双珏玉佩。


    最特别的是他脸上覆的那张御赐金凤面,华美之色与他张扬气质相得益彰,金丝孔网背后,那双明亮黑眸隐约含笑,正一瞬不瞬地望向自己。


    谢逍即便没有神魂颠倒,也当真一时无法挪开眼。


    礼官出言提醒吉时快到了,他二人才一起拜别长辈。


    边慎他们哪敢承小皇帝的礼,晏惟初刚做出样子,边慎立刻出言制止,只以长辈身份送了几句吉祥话,之后亲自将晏惟初送出府。


    晏惟初上了接亲的马车,一时浩浩荡荡,鼓乐齐鸣,沿街两侧尽是围观看热闹之人。


    谢逍在马上回身望向后方花车,在这一刻也不免心生澎湃。


    接亲队伍在街上绕行一圈,于酉时二刻抵定北侯府。


    府上红绸彩灯高悬,随风摆舞,好似赤霞涌动。


    高朋满座,正是喧阗鼎沸时。


    只因皇帝在朝会上的一句话,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尽都带着贺礼来了,哪怕是那些向来不屑与勋贵为伍的文官清流皆也在场。


    那头西市还在杀人,这边高门府邸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是个人都知道要选哪头。


    这喜酒喝的不单是人情世故,更是皇帝的面子。


    吉时一到,便要拜堂。


    这些朝中官员不认识安定伯世子,晏惟初又戴了凤面,他们远远观礼,除了感叹几句这小郎君看着也一表人才、玉树临风的,和定北侯实乃一双璧人,愣是无一人认出这就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关键谁也没这丰富想象力啊!


    镇国公仍在边关,这拜高堂的环节便省了,夫妻对拜后就算礼成。


    晏惟初没兴致在大庭广众下久待,先去了后院洞房。


    他离开之后,不多时又有人来。


    传旨官迈步进府门,一声“圣旨到,定北侯接旨”唱响,众人皆惊,之后纷纷放下酒杯起身跪拜听旨。


    谢逍跪在最前头,只以为陛下这是又要赐下恩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授定北侯谢逍京营总兵官职,会同中军都督府都督共理京营戎政、节制三大营军马,整饬兵备、操练士卒,一应防守机宜悉听尔与都督从宜处置。尔其仰体朕心,克尽厥职,和衷共济,毋负朕委任至意。钦此!”


    满座哗然。


    谢逍自己也愣住了。


    传旨官笑着提醒他:“侯爷,接旨吧。”


    众目睽睽下,谢逍回神,只能叩首接下圣旨。


    周围一片窸窣低语声,那句“陛下怕不是疯了”在无数人嘴上呼之欲出,也有人在打听这新任的中军都督府都督又是谁?之前这一职务与京营总兵皆由同一人兼任,前一任便是那宁公国张仁,现在这是安排了两个人互相制衡?


    张仁今日没来,他儿子宁国公世子张宰在场,脸色很是难看。


    陛下夺了他们宁国公府的兵权,他们认了,但交给定北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这是生怕镇国公府权势不盛,不够滋生野心,特地给他们添薪加柴?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刚也有人去了安定伯府宣旨,这新任中军都督府都督是安定伯边慎——谢逍他岳父。


    所有人都被干沉默了。


    陛下到底是聪明还是傻,他们已然看不懂。


    入夜,喧嚣散去,谢逍回去后院洞房。


    晏惟初刚填饱了肚子,靠在榻上看书安静等自己的夫君到来。


    他松散了发髻,凤面却还戴着,神情慵懒散漫。


    谢逍进门,礼官笑着提醒他揭下晏惟初的凤面,行合卺礼。


    谢逍停步在坐于榻边的晏惟初身前,垂眼神色复杂地看向他。


    晏惟初微仰头,察觉到谢逍的情绪不对:“表哥……”


    谢逍抬手,触碰到他的凤面,没有摘下,手指滑下去,钳住了他下颌。


    静了一息,谢逍的声音沉下,问:“你是陛下的人?”


    作者有话说:


    定北侯:被老婆骗上了贼船(。


    第33章 你究竟有几个好表哥?


    谢逍手上力气略重,晏惟初被他捏得有些疼,轻“嘶”:“表哥……”


    谢逍不为所动:“回答我。”


    晏惟初装傻:“回答什么?”


    谢逍沉目凝着他,又一次问:“你是不是陛下的人?”


    晏惟初叹息,表哥这样聪明,他那圣旨一下果然就全露馅了,他特地让传旨官在拜堂之后过来,担心的就是这个,早知道再多等两日好了……


    “表哥,你捏得我好疼。”晏惟初的眼睫轻扇,目光里盛了水。


    明明算计自己的是他,到这时依旧可以做到这样面不改色、满眼无辜。


    谢逍松了手,只觉失望透顶。


    他再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你歇着吧,我去书房。”


    谢逍说罢转身离开。


    将要推开屋门时,身后晏惟初又叫了他一声:“表哥!”


    谢逍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迈步出去。


    晏惟初破天荒地心生犹豫和心虚,踟蹰之后到底没有起身追上去,静了片刻,他抬手摘下自己脸上的凤面,用力扔到了一旁。


    顺喜他们低了头,无一人敢出声,礼官满头大汗,不明白这好端端的洞房夜怎就闹成了这样。


    直到晏惟初开口:“都出去。”


    一众人退下,洞房里就只剩下他自己,依旧坐在榻边没动。


    半晌,他轻闭了闭眼,低头重新看向那被他扔出去的凤面,伸手拿过来,手指在上方慢慢摩挲了一下,轻哼:“不洞房就不洞房,有什么了不起……朕还不想伺候呢。”


    *


    清早,顺喜伺候晏惟初梳头,晏惟初看了眼镜子里自己发白的脸和眼下隐约的乌青,心里不痛快。


    都怨表哥,哪有洞房夜找麻烦的,传出去他新婚第一夜就成了弃妇,呸,弃夫,他堂堂皇帝陛下的脸要往哪里搁?


    另一小太监进来传话:“世子,早膳已经好了,侯爷在等您。”


    晏惟初问:“他说了什么没有?”


    小太监脑袋低下:“……没。”


    晏惟初不耐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一刻钟后,晏惟初出现在外间的膳厅,谢逍坐在桌边等他。


    看到他出现谢逍也没说什么,直接拎起银箸。


    晏惟初心中也有怨气,不说就不说吧,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让人给自己布菜,也不搭理谢逍。


    这一顿早膳吃得不尴不尬,新婚第一日,冷战中的俩人谁也没肯低头,一句话未与对方说。


    依照礼制,谢逍今日要带晏惟初去国公府请安。


    出门之前,他们在正堂里见到特地等在这里的谢云娘,谢云娘以长姐身份给晏惟初送了一份新婚礼,是一柄玉质的小弓,晏惟初脸上终于有了笑,嘴甜道:“谢谢阿姊。”


    谢云娘也笑:“你喜欢就好。”


    先前谢逍告知她打算与安定伯世子成婚,谢云娘猜到谢逍心中所想,劝他不必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但谢逍的一句“阿狸他很是惹人喜爱”便让谢云娘打消了顾虑。


    别人或许不了解谢逍,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最是清楚,她这弟弟这是动心不自知。


    可今日的气氛却似乎与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谢云娘目露些许疑惑,谢逍不想她多心,便说赶时间要走,带了晏惟初离开。


    “我都还没跟阿姊说上几句话……”


    上车后晏惟初嘟囔出声,却见谢逍在他对面坐下,耷下眼闭目养神,又不搭理了他。


    晏惟初心里有些不舒服,没话找话:“阿姊为何不住国公府,她一个姑娘家独自陪你住在侯府不怕惹人闲话吗?”


    谢逍耷着的眼没有睁开,沉默须臾,淡声道:“国公府规矩大,阿姊不喜欢,她和我一样在边关长大,不喜那些约束。”


    晏惟初道:“你们国公府规矩有多大,能吃人吗?”


    半日,谢逍终于觑了他一眼:“嗯,专吃小骗子。”


    晏惟初:“……”


    这天聊不下去了。


    辰时末,他们抵达镇国公府,谢逍的几个叔叔堂叔和一众堂弟在府门口等候迎接。


    昨日侯府婚宴,一开始去的人只有一个谢迤,国公府上连盏灯笼都未挂,后头皇帝派人来申斥了一顿老国公夫人,家里几个叔叔才赶紧赶忙地去了侯府那头。


    今日这国公府上红灯高悬,终于有了点喜庆的样子,说到底还是欠得慌,不被骂一顿就不舒服。


    谢逍这几个叔叔都是庶出,得看老夫人的脸色过活,也怨不得如此。


    有本事的叔叔堂叔都在边关,没本事的才留在京中混吃等死,所以这些人,晏惟初是一个都看不上。


    但这些人也都是人精,知晓了皇帝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今日一个个笑容满面,对着晏惟初分外热情客气,一见面便好一顿恭维夸赞,生怕又被皇帝不知道哪里的眼睛盯上,回头再跑来骂他们不知礼数辜负圣恩。


    小皇帝才是真的会吃人!


    谢逍道:“先进去吧。”


    那几个叔叔这才让开,迎他们进门。


    谢迤走在谢逍身边,小声告诉他老夫人昨日被皇帝不留情面训斥后,当夜就病倒了,一会儿怕是不能出来见他们。


    谢逍淡淡问了句:“严重吗?大夫怎么说?”


    谢迤道:“祖母是心病,陛下昨日才派人来,我们也不敢去请太医,府医就只开了些安神的药,说还是得她老人家自己想开。”


    老太太能想开才怪。


    她最宝贝的孙子因谢逍获罪被皇帝流放,前两日传来消息死在了路上,家里只敢私下派人去收尸连丧事都得偷着办,这边谢逍成亲娶了个男妻,皇帝还派人来申斥她态度不端正,将她老脸按在地上踩。


    她好几十岁的人了,被个娃娃皇帝这样骂,日后在京中哪还有脸见人,谁家的夫人太太见了她不得绕着走?要不是自戕更会惹怒皇帝牵连家族,只怕她昨夜就要上吊了。


    一旁晏惟初听了,唯一的想法只有病了好,病了他就不用给磕头敬茶了,那老夫人受得起他这个吗?


    所以他昨日故意派人来,本就存着把人骂病的心思,这可太好了。


    进到正堂里,老夫人果然不在,但也不敢跟昨日一样当他们不存在,派了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将给晏惟初的见面礼送来。


    晏惟初是男子,老夫人给他的便不是珠宝首饰,是一本珍藏的前朝名家字帖,和一套珍品文房四宝,半点不敢怠慢晏惟初这个“新媳”。


    “老夫人身子不适,起不来,说让你们随意些,吃好玩好,不用记挂她。”这老嬷嬷在晏惟初面前也分外谦卑有礼,主动解释老夫人不出现的原因。


    晏惟初收下东西,难得给面子:“麻烦与祖母回话,祖母有心了,愿她老人家身体能早日康健。”


    老嬷嬷恭敬应下,这才退了下去。


    晏惟初也拿出带来的礼,分给谢逍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小孩们欢天喜地,年幼的小姑娘一派天真问晏惟初:“我们是叫你嫂嫂吗?”


    晏惟初笑眯眯道:“叫淳哥哥。”


    一旁的谢逍没做声,默认了他这个称呼,小孩们便接二连三“淳哥哥”、“淳哥”的叫了起来。


    晏惟初心情很好,还是小娃娃们可爱。


    这谢府上下,老的偏心,年长的市侩,年轻的诸如谢迤这种,心思太多或许还包藏祸心,只有小孩们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将孩子们打发走,正堂里除了他们便只剩下几个叔叔和谢迤,也就喝着茶闲聊起来。


    却也无甚好聊的,这些个叔叔都是酒囊饭袋,挂几个武衔虚职混日子,平日只有吃喝玩乐最本事,谢逍与他们就聊不到一块,遑论晏惟初。


    不尴不尬地寒暄了几句,众人索性上桌,边吃边聊话题指不定还多一些。


    几杯酒下肚,脑子一热,果然话匣子就打开了。


    最年长的三叔亲热拍着谢逍肩膀,说:“皇帝果然还是看重我们谢家的,这不就把京营总兵的位置双手送上来了,看看外头那些个,哪比得上我们谢家一根手指头。”


    晏惟初在心里翻白眼,他看重的明明只有表哥一个,有你们这些人什么事,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


    谢逍不咸不淡地道:“隆恩浩荡,不可这般骄傲自满。”


    谢三叔大手一挥,全不以为然:“这里也没外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你比你爹还本事些,要不是年纪小当初乌陇总兵的位置就是你的,我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皇帝又岂会不知道。你小子是真能耐,以退为进,娶了男妻给皇帝做做样子,这就把京营兵权讨到手了,这招高啊。”


    “就是,”另一叔叔也说,“没看昨日张家那几个人的脸色,嚯,真是精彩,他们家还做着梦太后倒台了皇帝会重用他们,想得可真美。”


    桌上众人纷纷附和。


    谢逍无奈:“你们少说几句吧,小心隔墙有耳。”


    “这是在家里,慌什么,”谢三叔大咧咧地道,仿佛这就忘了昨日老夫人才被皇帝派人申斥一顿的事,倒了口酒进嘴里,又指着一直没说话的谢迤冲谢逍道,“我们几个是不指望了,但二郎这小子也有些能耐,就是比不上你这个做大哥的,你发达了也别忘了你这二弟。皇帝砍了一大批人的脑袋,五军都督府里现在空缺多,他那六品都事都做了两年了,你回头跟皇帝说说,也给他往上提一提。”


    谢迤道:“三叔你别胡言乱语了,这事哪里是大哥能说的。”


    “怎么不能说,不就是你大哥一句话的事,我看皇帝一准卖他这个面子。”谢三叔嘟嘟囔囔地说,“你等着升官就是。”


    谢逍慢悠悠地喝酒,没有表态。


    谢迤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很快岔开话题说起别的。


    晏惟初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些冒犯自己这个皇帝的话,倒也懒得计较,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谢逍的这些叔叔一个个都憋着坏。


    大抵是平日里在国公府日子不好过,老夫人这个嫡母不慈,这些人心里记恨,所以张嘴一会儿挑拨谢逍和他父亲,一会儿挑拨谢逍和谢迤。


    谢迤这厮很明显意动了,谢逍却不接话,谁知道他心里会作何想法。


    酒过三巡,有堂叔煞风景地提起一命呜呼了的谢适,装模作样地唏嘘:“那小子也是自找的,坏主意敢打到陛下的万寿大宴上,最后把自己命都搭了进去,好在陛下明辨是非没牵连我等。”


    谢三叔轻蔑说:“那小子哪有那个脑子,那会儿又刚被家法伺候完,躺床上都不得动弹,都是他身边那个搅事精王平那老小子出的馊主意。说起来,那老小子以前是伺候二郎你的吧?他在你身边的时候倒不敢这般无法无天。”


    他说的是之前谢适院子里的一个管事,这人晏惟初知道,赵安福查这事时曾跟他提过谢适交代了就是这人策划的事情,但这人在听闻那宫中女官出事后就畏罪投井了。


    晏惟初看向谢迤,谢迤虽然尽量掩饰了,脸上依旧有不自然之色闪过,讪道:“我也没想到他跟了三弟后会变了心性,竟敢撺掇三弟做出那等荒唐事。今日大喜的日子,就别提三弟的事了吧,被祖母听到又要伤心。”


    这一刻晏惟初几乎确定了,当日大宴上的事情,这个谢老二也有份,谢老三那傻子完全是被这谢老二利用了。


    谢逍的面色如常,老神在在地继续喝酒,仿佛毫无所觉。


    晌午之后,他二人打道回府。


    谢逍不再似先前在国公府时那般体贴周到,上车后又不理人了,晏惟初憋着口气,问他:“表哥,当日在陛下大宴上给你下药的事,看起来不只你三弟有份,你那二弟也许才是主谋,你打算坐视不理吗?”


    谢逍却问他:“你怎知道这事?陛下告诉你的?”


    晏惟初:“……”


    谢逍既已认定他是他自己的人,他索性也认了:“你就说你要不要算这笔账吧?”


    “没有证据,”谢逍淡漠道,“还能怎样?”


    晏惟初不忿:“那你三叔说的,让你去帮他向陛下讨官职呢?你真要去?”


    谢逍反问:“我答应了吗?”


    行吧,他表哥虽不是睚眦必报,总算还知道记仇,他也就放心了。


    这笔账他来算好了。


    回府以后谢逍又钻进了书房,晚膳也没出来用。


    入夜,晏惟初再次独守空房。


    顺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奴婢伺候爷您梳洗歇下吧?”


    晏惟初没理人,手里捏着个瓷罐轻轻摩挲,这东西是万玄矩给他弄来的……房事用的药膏。


    他都准备牺牲到这个份上了,某人却不领情,他这个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什么时辰了?”晏惟初终于开口问。


    顺喜低头回:“快戌时末了。”


    晏惟初又问:“书房灯熄了吗?”


    顺喜道:“还没。”


    沉默一阵,晏惟初起身出门,也去了东厢的书房。


    这后院的书房是不接待外客的,谢逍平日也时常在这里小憩,他若是打算一直住这里,晏惟初还真一点办法没有。


    “你们都下去。”推门进去前,他将下人一齐挥退。


    书案后,谢逍靠坐在的椅子里就着灯看书,听见开门声和进来的脚步声也未抬头。


    晏惟初反手将屋门带上,走上前:“表哥……你为何不理我了?”


    谢逍终于抬眼,晏惟初面露哀戚,灯色映着他略红的眼睛,像受了莫大委屈。


    谢逍有些无言。


    他总是这样,端着一张清白无辜的脸,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晏惟初走近:“表哥……”


    僵了片刻,谢逍忽然伸手,扣住晏惟初手腕用力一扯,将人按坐在了书案上。他顺势起身,倾身靠过去,两手圈在晏惟初身体两侧微弯下腰凑近平视他的眼睛。


    极具压迫性的姿势,谢逍目光深黯,声音也冷:“你在埋怨我?”


    晏惟初没有挣扎:“表哥,你在生气什么?”


    “我不该生气?”谢逍质问他,“你是不是陛下的人?是不是陛下将你派来我身边的?陛下任命我为京营总兵,又让你父亲出任中军都督府都督,让我们互相制衡是吗?他这般信任你父亲?信我跟他不会互相勾结?”


    晏惟初的目光闪烁:“你为何会这么想?”


    “你觉得为什么?”谢逍嗤笑,“我刚封侯,陛下便赐了四个美人给我,人现在还在我府上的绣房里,他看我不碰她们后来召见我时还想给我塞男郎,也被我拒绝了,所以他换个法子,安排人来接近我?他确实厉害,我还是着了道,被你骗了。”


    “……”晏惟初无话可说,表哥太聪明了,几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部,除了他就是皇帝本人。


    但这也不怪表哥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他以皇帝之身下嫁男子才真正是惊世骇俗,正常人都想不到。


    晏惟初便问:“我骗了你吗?”


    “你没有?”谢逍恶狠狠地问,“当初在瞻云苑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你故意为之?为了结交我安排的一出戏?郑家那位是陛下亲表兄,你跟他是不是也早就认识?你所谓的仰慕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说到最后谢逍的声音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晏惟初忽然明白了:“表哥,你是觉得我说仰慕你是骗你的吗?没有,这句绝对是真心的,要不我何必做到这个份上?陛下是想拉拢你,不惜用美人计,我有私心,才会主动请缨。”


    谢逍注视他这双隐隐泛着水光的眼睛,试图看清楚里头的情谊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晏惟初接着说:“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一直担心陛下想收拾你,收拾镇国公府,陛下也不是非要那样,只要你肯帮他,他连京营都愿意给你,为何你不肯信陛下呢?”


    谢逍沉声问:“你与陛下,究竟是何关系?”


    那句“我就是他”凝在了晏惟初舌尖。


    他说不出口,知道他是皇帝的人,谢逍就已这般生气了,若是知道他就是皇帝本人,表哥可能真的再不理他了。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只能将自己先前想好的说辞拿出来:“……将我过继给父亲是陛下的意思,我亲生母亲与郑太后是亲姊妹,郑世泽是我亲表哥,陛下,也是我亲表哥。”


    “……”谢逍黑了脸。


    郑世泽是亲表哥,陛下也是亲表哥,那他呢?他算什么?


    你究竟有几个好表哥?


    作者有话说:


    郑世泽:家人们谁懂啊!


    第34章 洞房,现在补回来


    察觉到谢逍似乎更生气了,晏惟初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哪句话:“表哥——”


    “不许撒娇,”谢逍呵斥他,“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


    晏惟初无奈:“……那你算吧。”


    谢逍问:“浮梦筑那夜,是你算计好的?”


    晏惟初喊冤:“怎可能,我哪里知道会有人给你下药,那次真是恰巧碰上了我才去帮你的。”


    “瞻云苑呢?”谢逍继续问,“你既是陛下的表弟,那日攒局的人还是你另一个表哥,你又怎会轻易被人欺负?是在做戏给我看?”


    晏惟初:“……”


    他该承认吗?


    瞻云苑那次还勉强,要是谢逍知道谢老三劫持他那回也是他故意为之,会不会现在就把他撵出去?


    还是不要赌了吧……


    “我一般不叫他们表哥,只有你才是我表哥。”晏惟初故意打岔,尽捡好听的说。


    谢逍却不吃这一套:“说实话。”


    “……”晏惟初嘟囔道,“你家老三欺负我,还能是我拿刀逼着他做的?表哥你好不讲道理。”


    自然不是逼的,但很大可能是顺水推舟——谢逍猜到这一层,脸色愈发难看。


    这小郎君嘴里就没一句真话,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在算计他。


    他抬手,掐住这小混蛋的脸:“你的目的是什么?将我跟你捆绑在一块,好给陛下卖命?”


    晏惟初轻“嘶”:“你为人臣子,效忠陛下有什么不对?我是帮你打消顾虑。”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谢逍快气笑了,“你把我卖了我还得谢你给我卖了个好价钱?再跟你一起叩谢天恩?”


    晏惟初疼得脸都皱了起来:“表哥,你说话怎这般难听,我都说了我仰慕你是真心的,嫁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谢逍松了手,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蓦地问:“你如何证明?”


    ……啊?这还要证明?


    晏惟初想了想,自袖子里摸出那个瓷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摊开掌心,将瓷罐递到谢逍眼前:“你看这个。”


    谢逍向下瞟了眼,面无表情问:“这什么?”


    晏惟初撇嘴:“你让我证明,这个就是,这个药膏是房事时用在后面的,我都准备把自己给你了,还不能表明我是真心的吗?”


    谢逍的目光落回他脸上,眼中复杂里多出了某种更微妙难喻的情绪,晏惟初的手又往前送了送:“真的。”


    顿了片刻,谢逍终于拿起那瓷罐,随手拨开盖子,里头是白似雪质地十分松软的脂膏,淡淡清香袭人。


    他问:“这药膏哪来的?”


    晏惟初自然不能说是那臭名昭著的东厂提督万公公给他寻的,垫背的人张嘴就拉出来:“郑表哥给的,他那里多的是这种好东西。”


    谢逍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黑了。


    倒不知是因为那句“郑表哥”,还是这事情本身。


    “刚不是还说一般不叫他们表哥?”半日,谢逍蹦出这么一句。


    晏惟初语塞:“……这也要计较啊?”


    谢逍沉声问:“我之前说的,让你离他远点,你没当回事?”


    晏惟初愈觉无言以对:“你都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谢逍的神色漠然,“以后不许问他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被他带坏了。”


    好吧好吧,不要就不要,你也太霸道了。


    “表哥,”晏惟初面露埋怨色,“昨夜我们拜堂,你把我一个人丢洞房就跑了,我好没面子,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你把我当傻子骗,我很有面子?”谢逍直接怼回来。


    晏惟初:“……”算了不聊了。


    他从书案上下来,转身就要走,被谢逍用力攥回。


    晏惟初猝不及防,被弯下腰的谢逍以蛮力扛上肩,天旋地转间倒挂在了谢逍背上,他惊呼出声:“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别吵。”谢逍不愧是武将,臂力惊人,哪怕被不老实的晏惟初拳打脚踢也能按住他岿然不动,三两步将人扛到了另侧的架子床边丢上去。


    晏惟初背砸在床褥上,疼得直抽气,刚要挣扎起来,谢逍高大身形罩下,钳住他两手手腕交替按到了头顶,长腿顺势而上压制住他的膝盖,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晏惟初这下真要哭了,又疼又委屈,你以下犯上,朕要砍了你……


    却也只是想想,他嘴上只顾抽气喊疼了,眼里噙着泪花子,好不可怜。


    谢逍垂眼深深看他,呼吸有些重,眼中暗潮涌动,掩住了那些深藏在其中的情绪。


    “你要做什么……”晏惟初咽动喉咙,本能察觉到危险。


    谢逍开口的声音有些哑:“不是说我昨夜把你丢洞房跑了吗?现在补回来。”


    晏惟初下意识问:“补、补什么?”


    “你说补什么?”谢逍空着的那只手自他脸侧滑下去,抚过他轻颤的喉结,再往下,按着他胸膛直至抽开他腰上的玉带。


    上方玉佩顺势滑下去,谢逍也解下自己的那枚,与他的丢到一块。


    昨日拜堂时的满腔柔情蜜意全被想要狠狠教训人的心思取代。


    谢逍终于醒悟,对这小混蛋他就不该太温柔了。


    晏惟初真有些发憷了,他虽把那东西带来,确实存了投怀送抱把事情糊弄过去的心思,但是……表哥好凶,要把他吞吃入腹,他是不是应该赶紧跑?


    晏惟初试图拖延:“换个地方……”


    “不换。”谢逍丝毫不给他讲条件的机会,很快扯散了他的衣襟,伸手自他中衣下方摸进去,毫无阻隔地抚摸蹂躏他。


    晏惟初的身体瑟缩,咬住唇,谢逍掐着他,看他耷下的眼睫快速眨动,几乎将唇瓣咬出血痕来,又抬手拂上去,指腹用力擦过他的唇,强制他松开口不许再咬。


    有一瞬间,谢逍几乎冲动想含住这张正颤动的红唇。


    他俯下身,却在最后时刻生生收住了,咬在晏惟初的下巴上,再往下,咬住了他不断滑动的喉结。


    断断续续的声音自晏惟初嘴里溢出,谢逍咬他的动作比之前那几次更激烈,也更带了挑逗的意味。


    散开的领口间露出晏惟初一片白花花的胸膛,谢逍的亲吻滑下去,在上方咬出一个接一个鲜艳的印子。


    一侧朱红也被含住时,晏惟初的身形一僵,脑中霎时一片空白,除了睫毛抖得比先前更厉害,再做不出别的反应。


    谢逍吮着他,手指夹住另侧用力一捻,晏惟初难以抑制地闷哼出声,他或觉羞恼,怨念深重,伸脚便踹:“你欺人太甚了……”


    到这个时候倒还有精力张牙舞爪,谢逍撑起身压制住他,偏头惩罚般地又咬住了他一侧耳垂。


    晏惟初出口的声音再次转了个调,很快变得模糊不清。


    衣裳在纠缠间一件一件抛下地,晏惟初有些难堪:“熄灯……”


    谢逍充耳不闻,偏要看晏惟初这时被欲念折磨,又羞又恼的神态。


    他自己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他比晏惟初更兴奋,只是在极力忍耐克制而已。


    从一开始就是晏惟初处心积虑诱惑了他,那就得负责到底。


    他便承了陛下赐的这美人恩又如何。


    那脂膏还是用上了,而且很好用。


    谢逍捞起晏惟初一条腿,楔进去,刚上来就撞得极深极重。


    晏惟初一会儿哼,一会儿叫,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哽咽流泪,但也配合。该抬的时候抬,该收紧的时候收紧,整个人软绵绵的予取予求。


    难受了便主动搂着谢逍耳鬓厮磨,哀哀戚戚地求,一时轻点、一时快些,这般情态,再狠的心肠也要化作绕指柔。


    晏惟初很快先出来了一回。


    谢逍停下,将他翻身压过去,自背后抱住他咬着他后颈细密吮吻,比先前更凶悍激烈的节奏,强势占有。


    战场上的将军,第一回在这种时候攻城略地。


    小皇帝挣扎想起来,膝盖勉强撑在床褥上,近似跪着的姿势。


    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但是当谢逍侧过头,安抚一般不断吻他眼尾、面颊,那些不甘心的念头便也溃散在汹涌而至的情潮中,不再重要。


    晏惟初睁开水汽氤氲的眸子,在晃动的视野间瞥见落于床头的那一对双珏玉佩,伸手勾过来谢逍的那枚,含进嘴里,止住了更多将要溢出口的羞耻声音。


    谢逍的眸色愈黯、呼吸愈重,胸膛抵住他后背,将他紧扣在怀,撞得也愈深。


    青丝互绕、身影交融,春潮暗生、共赴极乐。


    *


    浴房。


    谢逍将晏惟初湿了的长发拨向前,侧头在他后颈被自己咬出印子的地方又落下一个吻。


    晏惟初半阖目,身体浸在水里靠浴池边趴着没动,嗓子哑得厉害:“不要了……”


    谢逍也没想再动他,即便身体里的燥热尚未平息,强压下的欲念更是蠢蠢欲动。


    这种事情从前不想也无所谓,今日真正尝了滋味,才知晓为何人人都沉沦痴迷此道。


    他轻抚着晏惟初鬓边发丝,良久,晏惟初偏过头,依旧是趴着的姿势,睁眼觑向他:“表哥,我们今日可真正是做了夫妻了。”


    “嗯。”谢逍的语气平淡,没有显露出那些过度激荡澎湃的真实情绪。


    晏惟初笑了声:“从今以后你都得听我的。”


    谢逍问他:“是听你的还是听陛下的?”


    ……你还真是煞风景,好端端地提什么陛下。


    “有区别吗?”晏惟初问。


    谢逍沉目凝着他的眼睛,忽然靠过来,偏头再次凶狠咬住了他喉结。


    晏惟初“唔”一声,两手搭上谢逍的肩膀,手指收紧,从推拒变成了环住他脖子的姿势,仰颈迎合。


    谢逍的手自他后背滑下去,到底还是忍不住。


    水波很快开始有规律地一圈一圈往外荡。


    这种事情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食髓知味。


    个中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再一回结束,晏惟初彻底没了力气,趴着一动不想再动,气息仍有些喘:“真不来了。”


    谢逍稍稍拉开距离,继续先前的话题:“我可以听你的,但你也别傻乎乎地将陛下的许诺都当了真。”


    晏惟初愣了愣,尴尬道:“你怎么说话的,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


    谢逍的神情里透着不屑:“你信吗?就骗你这种傻子。”


    “……”


    谁骗谁啊?你再说一遍。


    “表哥,你这般轻视陛下,被别人听到了会怎么想?”


    “那你去御前告我一状?”


    谢逍说着,忽又问:“你更喜欢哪个表哥?”


    晏惟初噎住了,这句怎这般耳熟?


    你又抢我的词。


    “……你怎和陛下也要比?”


    谢逍目露讥诮:“你可以比,我不能?”


    你真的好酸,晏惟初无语。


    谢逍坚持道:“你既说你我是夫妻,我们才是一家人,陛下即便是你亲表哥,也是外人。”


    晏惟初:“哦。”


    谢逍接着提醒他:“君心难测,以后少傻乎乎地被陛下哄着就什么都答应帮他做,小心被他卖了,我才是你夫君,只有我不会害你,在你心里要把我排在第一位。”


    倒并非比不比得,他只是对那位皇帝的行径看不上,若真心替这小傻子着想,又怎会把人推出来做这种为人诟病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丝毫不考虑这小傻子的将来。


    说到底他们都只是皇帝运筹帷幄可以利用的棋子,与天子之间所谓的表兄弟情谊不过一出笑话,也就这小傻子当了真。


    晏惟初心说你才是在哄傻子,他正色:“表哥,所谓天地君亲师,忠君是为人臣子本分,你怎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忠君不等于愚忠,”谢逍认真说,“你我既为夫妻,从今日起,我也会将你排在第一位,凡事先护着你。”


    他说得正经,晏惟初瞬间哑口无言:“……知道了。”


    谢逍定定看他:“真知道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要表哥能开心,怎样都好。


    晏惟初慢吞吞地靠过去,搂住了谢逍,交颈相依:“别这么严肃,真知道啦。”


    谢逍终于满意,揽住他的背:“嗯,乖。”


    第35章 我疼,走不动。


    按照习俗,婚后第三日谢逍陪晏惟初回门。


    谢逍起得早,晏惟初起身时他已命人将带去伯府的回门礼装了车,东西很多,全是谢逍提前让人备下的。


    用着早膳,晏惟初精神有些不济,谢逍抬眸看他:“哪里不舒服?”


    晏惟初心说哪里都不舒服,第一次开苞被使用过度,他这身娇体贵的小皇帝可遭了罪。


    但没好意思真说出口,他只是干笑:“还好……”


    谢逍有所察觉,命人去一会儿出门要乘的车上多垫了一层褥子,好让晏惟初坐得舒适些。


    饶是晏惟初脸皮厚,这会儿也有点耳根发烫……倒也不必。


    谢逍给他夹菜:“不舒服要说。”


    晏惟初嚅嗫:“知道啦。”


    上车后,这回谢逍是挨着晏惟初坐的,伸手揽过他,让他靠着自己好放松些。


    晏惟初也不客气,打着哈欠贴向谢逍,闭目养神。


    车行了片刻,谢逍忽然问:“陛下为何要将你过继给安定伯?”


    晏惟初头疼,你怎么还在追究这些。


    他讪道:“我若是以本来身份接近你,你会搭理我吗?知晓我跟陛下的关系你一准有多远躲多远吧。而且陛下也想重用父亲,恰好我本就是边家旁支,父亲又无子嗣,就让我过继过来了。”


    谢逍一哂:“所以陛下是用你一个人套牢我跟安定伯两个?”


    晏惟初:“……”


    他算是回过味了,表哥现在对他这个皇帝似乎怨念颇深啊。


    之前被夺兵权都不怨他,如今倒是……


    好吧,只怪自己剑走偏锋,这事可万不能再露馅咯,至少短时间内都不能让表哥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谢逍又问:“我与你成了亲,与安定伯便是岳婿,陛下将京营交给我俩,如何就笃定我俩不会合起伙来阳奉阴违?”


    他昨夜便问过这个问题,当时晏惟初没答,这会儿索性说了实话:“我父亲有把柄在陛下手里呢。”


    谢逍闻言声音一滞:“把柄?”


    “是啊,”晏惟初叹气道,“我那小爹,你不会真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人吧?才不是,他是庆逆子嗣,是当年带头起兵造反的庆王嫡长孙,我父亲他这是窝藏庆逆余孽,陛下若是想,随时可以诛安定伯府九族的。”


    “……”谢逍一瞬间失语。


    他这究竟是被骗上了怎样一艘贼船?现在跳船还来得及吗?


    晏惟初抬眼,漆黑眼珠子看向他:“表哥怕被我连累吗?”


    谢逍心头一动,莫名想起那日自己问的这句,当时晏惟初的回答是天塌下来替自己扛。


    晏惟初能如此,他又有何可惧:“不怕,我个子高,天塌了我先扛着。”


    晏惟初笑了,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所托非人:“其实也没什么,陛下说了,之后会给我小爹恢复宗室身份。陛下要革新宗藩制度,需要先立一个标杆,我小爹正合适。”


    谢逍只能道:“但愿吧。”


    只希望小皇帝真的能信守承诺,不要用过就扔卸磨杀驴了。


    晏惟初心知表哥这是不信他,也不好争辩。


    算了算了,他这皇帝在表哥心里的形象已然跌至谷底,再如何挽回也是白费心思,还是拉倒吧。


    两刻钟后,车抵安定伯府。


    这伯府里的主人就只有边慎和纪兰舒两个,没那么多规矩,谢逍与晏惟初送了回门礼,便坐下与他们一块喝茶闲聊。


    晏惟初昨日便已派人来知会了边慎他们,关于自己身份的事,让他们别说漏了嘴。


    边慎二人心领神会,边慎更是坦言与谢逍道:“淳儿与陛下的关系之前一直瞒着你是我们不对,但这是陛下的意思,我等也不好违背圣意。”


    反正所有的锅都甩皇帝身上就成了。


    “淳儿嫁给你目的虽没那么纯粹,但他有多倾慕你我和兰舒都看在眼里,”边慎动之以情,“如今既木已成舟,你们便也好好过吧,不要因这事生出芥蒂,伤了夫妻和气。”


    晏惟初先说:“我和表哥才不会。”


    边慎无奈,你还真吃准了你表哥老实人好欺负是吧。


    谢逍淡淡颔首:“父亲放心,我知晓的。”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之前边慎轻易就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但事已至此,生米都已煮成熟饭,也无甚好说的。


    边慎叹道:“至于那道圣旨,陛下让我俩共同执掌京营倒也还好,至少没再派个提督太监在旁盯着指手画脚,要不我等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放不开,更是麻烦。”


    这点谢逍也赞同。


    先帝在位时宦官势大,太监坐镇提督军营早已成惯例,先前宁国公掌管京营,摄政王和谢太后为了分权也派了心腹太监过去,等小皇帝一亲政就把人给撤了,如此倒是做了件好事。


    晏惟初慢悠悠地吃着茶点,心说他只是不需要而已。


    他是重用了万玄矩,但本质不喜宦官干政,尤其插手兵权。不单是京营,等到他将边镇和地方上的兵权全部收拢,那些镇守太监他会一并撤了。


    至于京营这里,要什么提督太监,表哥和父亲互相监督就行,他自己就是表哥的枕边风,表哥的一举一动还能逃过他的眼睛吗?


    “父亲,表哥,你们别总说这个了,”晏惟初出言打岔,“我又听不懂,好没意思。”


    边慎哽住,好吧,小皇帝说他听不懂,那就不说了。


    谢逍看一眼晏惟初,懒得揭穿他。


    一旁的纪兰舒笑问:“淳儿,你们新婚这两日,相处得还好吗?”


    听听这才像个正常爹爹关心刚回门的儿子啊!


    晏惟初目光黏糊糊地看向谢逍,谢逍淡定喝茶,在长辈面前不想表现得太轻佻。


    “我和表哥好着呢,”晏惟初笑道,“父亲爹爹你们放心好了。”


    谢逍终究没忍住,对上他热切直白的眼神,也笑了。


    啧,没眼看。


    边慎他们见状安了心,这小两口看来感情是真不错。


    小皇帝开心,大家都能开心。


    晏惟初和谢逍在伯府用了午膳,晌午之后起身告辞。


    边慎他们没有特地出府送,等人离开后纪兰舒继续喝着先前没喝完的茶,忽然说:“陛下与定北侯,应该是已经圆房了。”


    边慎正要端起茶盏的手一抖,差点将茶水洒了,不可思议道:“不能吧?”


    “看得出来,”纪兰舒笑了一下,低下声音,“年轻人没经验,估计做过火了,陛下似乎不太舒服,这两日有得罪受了。”


    边慎:“……”


    陛下真牺牲到这地步了?定北侯你何德何能啊!


    纪兰舒也深以为然,能让天子甘心雌伏,定北侯当真何德何能。


    被骗了那也算扯平了。


    他俩头一次真正生出了一点老父亲心态——如花似玉娇养的白菜就这么被拱了,想想还挺不爽的……


    *


    回府后谢逍让管家将府上下人一起叫来正院,拜见晏惟初。


    “以后在这侯府上,见世子如见本侯,他吩咐你们的事情,皆照他的意思做,不可有丁点怠慢。”


    谢逍敲打众人,先将规矩立好,免得日后委屈了晏惟初,虽然他并不觉得晏惟初是那样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晏惟初在其中看到了自己之前赐下的美人,现下都是侯府上的绣女。


    当日他在瑶台考校过她们,不过那时他高坐御座上,这些女子也不敢抬头看他,必是不认得他的。


    但晏惟初心里还是不大痛快,自己亲手送进这侯府里的人,他现在看着却碍眼至极。


    算了,他这陛下仁慈,过些时日给姑娘们各自寻个好归宿嫁了吧。


    晏惟初随便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下了赏赐,大伙儿欢天喜地,给他磕头。


    待将人挥退,他忽然问谢逍:“表哥,你都二十岁了,之前一直没娶妻,怎的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谢逍反问他:“你有?”


    晏惟初笑着撇嘴:“我才多大啊。”


    其实也不小了,尤其他这个身份,按说十二三岁就该给安排宫女教导通人事。谢太后自然是做了的,甚至还给他塞了不少貌美侍女,打着玩坏他的主意,但那些人他是一个没碰,甚至不让她们近身伺候。


    谢逍只有一句:“没空、没兴致。”


    这还差不多吧。


    晏惟初骄矜道:“表哥,我这人心眼小,你娶了我便不许纳妾,没名分的通房也不许有,姑娘不行,小郎君也不行。”


    要不有一个他弄死一个。


    谢逍本也毫无兴趣:“彼此彼此。”


    晏惟初答应得痛快:“成交。”


    至于国本……再说吧。


    下午时,郑世泽来府上拜访。


    他也收到了晏惟初派人送去的消息,知道自己又多了个表弟,特地认上门来了。


    “我之前就看出来,表弟你跟侯爷就是那郎才男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天生绝配……”


    谢逍受不了这厮的油腔滑调,搁下茶盏站起身,示意晏惟初:“你们聊吧,我还有些事,去一趟书房。”


    目送他离开花厅,郑世泽摸了摸鼻子,扭头问晏惟初:“表弟,定北侯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晏惟初喝着茶,凉道:“少占朕的便宜。”


    不占就不占呗,郑世泽腹诽,反正有锅我是真背,好事就没我的份。


    他又贱兮兮地凑上去笑问:“世子爷,你们圆房了吗?”


    晏惟初横他一眼:“这是你该打听的事情?你活腻了?”


    知道了,那就是圆了。


    郑世泽装模作样地掌了两下自己的嘴。


    晏惟初懒得费心思跟他计较,交代说:“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郑世泽做洗耳恭听状。


    晏惟初道:“你上次不是说谢老二也常去你那里?给朕教训教训他。”


    郑世泽琢磨着这谢老二是哪里得罪了皇帝,竟然轮到自己来教训,那就是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咯?


    “世子爷的意思是……?”


    晏惟初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找人伺候舒服了他,下点猛药,让他流连忘返,耗空身子,那玩意儿彻底报废,变得跟顺喜他们差不多就成。”


    一旁伺候的顺喜低下头,偷偷打了个哆嗦。


    郑世泽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您是真毒啊。


    那小子究竟哪里得罪了您?您还不如直接让他进净身房给个痛快呢。


    晏惟初又睨了他一眼:“怎么?办不到?”


    “能办!”郑世泽立马拍着胸脯应下,这有何难的,陛下一句话,他保管让那位谢二少欲仙欲死。


    晏惟初满意,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办差去吧,以后机灵着点,别在朕表哥面前乱说话。”


    “知道了。”郑世泽根本无话可说,他也就这点作用了。


    还是那句话,同为表哥不同命,罢了罢了。


    谢逍回来时,晏惟初站在花厅外,正悠哉欣赏这侯府正院的冬日景致。


    “他就走了?”谢逍走过来。


    晏惟初笑道:“知道表哥你不乐见他,可不就知趣走了。”


    谢逍问:“那你呢?不回去后面,一直站这里做什么?”


    晏惟初看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


    谢逍不明所以,微微倾身向前。


    晏惟初偏头在他耳边小声说:“表哥,我疼,走不动。”


    谢逍沉默了。


    片刻,他认命弯下腰,打横抱起晏惟初。


    “回去吧。”


    第36章 还望陛下怜惜他


    眨眼数日。


    晏惟初一直在侯府上和谢逍厮混,政令只能经由锦衣卫口头传去瑶台,还得避着谢逍,题本奏本更是一件没空看。


    实在不像话……屁股也遭不住。


    这话粗俗,但是事实。


    年轻人血气方刚,刚刚开荤哪里忍得住,谢逍不想忍,晏惟初自己也不想忍。时常谢逍放过了他,他又去招惹谢逍,然后被教训,反反复复不长记性。


    如此六七日,小皇帝实在受不住了,还是决心悠着点,来日方长。


    清早他们刚用过早膳,西苑来人传口谕,陛下召安定伯世子去瑶台面圣。


    谢逍有些不放心,试探问那传口谕的太监是为何事,太监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晏惟初的眼色,客气笑道:“侯爷,咱家也不知,还是请世子赶紧过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于是也只能作罢,晏惟初回屋去更衣。


    谢逍跟过来时,他刚换了一身伯世子常服,正在穿戴玉带。


    谢逍上前,自顺喜手中接过玉带,仔细帮他缠到腰间扣紧,再将他的玉佩别上去:“陛下为何召见你,你心里是否有数?”


    晏惟初大咧咧地说:“我一贯跟陛下投缘,他想关心一下我的新婚生活吧。”


    谢逍不是很放心,叮嘱他:“去了陛下面前谨慎恭敬些,别总是咋呼呼的乱说话。”


    晏惟初笑起来:“表哥,我是那样的人吗?放心,瑶台我去过许多次,陛下不会吃了我。”


    谢逍抬眼看他,神情略严肃。


    晏惟初:“表哥——”


    谢逍提醒道:“他毕竟是皇帝,处处保持警惕不会有坏处。”


    晏惟初无奈应:“知道了,我会小心,你就别担心这担心那的了。”


    谢逍陪他一块出门,坚持送他去瑶台。


    晏惟初没反对,去就去吧。


    表哥才是那粘人精。


    辰时四刻,车抵西苑。


    瑶台位于西苑南海之上,也称南台,四面临水,绿荫环抱层台累榭,北以玉石桥连接岸边,形式海中仙岛。


    侯府车驾行至桥头停下,谢逍没有离开的意思,说就在这里等。


    晏惟初劝不动,只能随他。


    有暖轿出来,接晏惟初进去。


    晏惟初冲谢逍示意:“陛下这般体贴,表哥能放心了吗?”


    谢逍颔首:“早去早回。”


    晏惟初下车上了暖轿。


    他回头看了眼停步车边目送自己的谢逍,忽然有些不好受……自己真是作孽啊。


    刘诸已在这边等候皇帝多时。


    晏惟初只召见了他这位首辅,刘诸一抬眼瞥见上位身上的世子常服,愣了一下……自己莫不是眼花了?


    晏惟初不想耽搁时间换衣裳让谢逍久等,才不管这老倌儿心里翻江倒海地想些什么,直接问起他正事。


    临近年关,倒也无甚大事,最要紧的事情无非是谋逆案的后续扫尾,这些都是锦衣卫东厂他们在办。


    皇帝一口气杀了上万人,杀得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如履薄冰,朝堂上这些日子倒真太平安生了不少。


    何况刘诸这个首辅很能干,通政司送来的题本未经御前发票先交内阁,刘诸等人总能依常例票拟完毕再由司礼监呈回瑶台,晏惟初没将批红的权力下放,只让赵安福他们先替自己阅览,真有要紧事赵安福会让人口头传话给他,也不会耽搁了。


    至于那些呈报私事的奏本,能放就先放几日吧,他忙得很,实在没工夫听下头官员念叨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刘诸之前以为皇帝身子不适病了才数日不见人,眼下瞧着却也不像。


    他奏对完事情便被晏惟初挥退,出门过了桥看到定北侯府的车驾,过去与谢逍打了个招呼。


    谢逍在车中看书,很有耐性地等着晏惟初出来,他与刘诸不熟,也就随意寒暄了两句。


    之后刘诸上车先一步离开,走了半路忽然福至心灵。


    定北侯明显是在等人,能让他这般等的,想也只有他那位陛下亲自赐婚的男妻,安定伯府的世子——


    等等,世子!


    刘诸瞪大眼睛,糟糕,他好像发现了陛下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刘诸走后,崔绍和万玄矩又进来,各自禀报手头在做的事情。


    人砍了是一了百了,但抄家清账远没那么简单,光是那些皇庄皇店收回再将账目理顺就需要不少时间。


    更者,被抄的那几家不是宗王便是高门勋贵,资产田地庄园一个比一个多,一众办差的厂卫单单数钱就已数到手软。


    晏惟初也确实收获颇丰,光是金银财帛折算下来就高达四千八百万两白银,快抵上国库两年税入了,更别提这些蛀虫在直隶一带圈下的十数万顷良田,其中有四成多都是民田,当真死不足惜。


    这些还不是京中高门里最顶尖的那一批,真正的百年世家如镇国公府、宁国公府又是什么光景,可想而知。


    晏惟初暂时将这事搁置到一边,问起万玄矩:“你之前给朕的那个册子里,是不是有个出身清江府的工部郎中,家里祖祖辈辈都在清江府的船厂里做工,他似乎对海船建造之术颇有心得?”


    万玄矩没想到皇帝还注意到了这种细节,很快想明白,讨好说:“倒是没错,他本事不错,就是文章写的不好,屡试不第,奴婢爱惜人才,才给了他个机会……”


    把卖官鬻爵说得这般清新脱俗,也只有脸皮厚如这位万公公了。


    晏惟初懒得跟他计较,淡淡“嗯”了声,当场下旨,将这人提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平津地方兼管船政。


    平津是摄政王之前的封地,烂到根子上了,都指挥使、布政使和按察使这次被晏惟初一起撸了,索性派个好拿捏的人过去任巡抚,重点是能接手平津的造船厂。


    平津船厂是北方最大的造船厂,可惜自他曾祖成宗皇帝施行全面海禁后这船厂便已没落,后才落到了摄政王手里。


    他这位摄政王叔私下偷造大型商船带头出海走私,赚得可谓是盆满钵满。


    他抄回的那些银子,有近四成都是他摄政王叔贡献的,呵……


    这钱该轮到他亲自来赚了。


    晏惟初还在想着另一件事,一个有本事的能人,只因为文章写得不好屡屡落第,最后被逼得只能向太监行贿来换取官职,当真滑稽。


    他这个皇帝不是无人可用,是真正能走到他跟前的人太少了。


    半个时辰后,谢逍正闭目养神,有人来传口谕,说陛下要召见他。


    “陛下还宣了安定伯,侯爷您是先进去还是等安定伯一块?”


    谢逍虽有些担心晏惟初,但陛下既然传召他和安定伯一同面圣,他现在进去也不合适,更见不到晏惟初,索性说等安定伯来了一起。


    边慎来得也快,见到谢逍后问他:“你一早就陪淳儿来了这里?一直在这等他?”


    谢逍解释:“他进去许久了,不知陛下叫他来做什么。”


    边慎安慰他:“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些,淳儿跟陛下的关系摆在那里呢,陛下不会为难他的。”


    谢逍的神色有些淡,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他们一起往里走,边慎换了个话题低声说:“陛下叫我们来,许是交代京营之事,这几日陛下点了一大批中下层武勋填补五军都督府和京营京卫的空缺,先前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在边慎看来,这小皇帝的手段确实了得,先杀一批勋贵威慑群臣,接着出人意料地命定北侯接手京营,立刻便让之前浮动的人心安定下来,还以此分化了京中高门,再提拔中下层武将培植自己的势力,如此非但没有生出乱子,更是各方面都让陛下得偿所愿了。


    “我与父亲日后尽心为陛下办差便是。”谢逍坦然道。


    他其实没太大想法,被推着走到这一步,也的确只能叩谢圣恩,唯愿皇帝不要反复无常,真正愿意放心用他。


    边慎心道你这圣恩可不只你以为的那点,他都迫不及待想看这出热闹最后怎么收场了……


    他二人被人引领进门,照旧停步在内外殿之隔的那道珠帘前。


    谢逍对此习以为常,陛下心思难测,搬来这瑶台日日不上朝,除了阁臣和六部天官,旁的人难得能被传召,他故弄玄虚不愿见外臣,实在不稀奇。


    “不必多礼。”皇帝压下的声音自内传来,免了他们的礼。


    边慎眉梢一动,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谢逍来了西苑几次却不识皇帝真面目,既见不到人,就连这声音都与小皇帝本来的音色相去甚远。


    这谁能想到啊!


    晏惟初没说废话,让人递了一本账册出来。


    这是施老将军这段时日暂管京营后进行兵额彻查,查出的京营吃空饷的账目情况,京中各高门府邸都有参与,远不止先前被砍的那批。


    施家军是南边来的,跟京里这些勋贵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更不怕得罪人,只要有份参与的这上头名字是一个没漏。


    谢逍那几个叔叔堂叔赫然在列,他们挂的是虚职,活是不干的,能捞钱的事是必定要伸手的。


    谢逍很痛快地躬身请罪。


    晏惟初平静示意他:“表哥起身吧,这事跟你没关系,朕不会是非不分地牵连你。”


    谢逍心知皇帝是想以此敲打他,分外识趣地又谢恩站直起身:“臣回去会与叔叔他们说清楚,他们做错了事,任凭陛下处置。”


    一旁的边慎看得牙酸,小皇帝够狠的,上来就先给自己夫君一个下马威。


    也就谢逍心理素质绝佳,换个人不定已然慌了神。


    晏惟初道:“这次便算了,朕知道吃空饷的情形在军中很普遍,也不愿再追究,但不想看到日后再有人敢对京营伸手。


    “你二人如今接手京营,朕会拨一批军饷给你们,由你们去招募兵丁,先将二十万人的定额补齐,整饬兵备、操练新兵,淘汰掉军中现存的那些老弱残兵,朕需要的是一支战力等同开国时期的京营强兵,你二人能否做到?”


    “臣领旨。”谢逍与边慎异口同声,皇帝既提出了要求,他们就必须做到,自然是不行也得行。


    晏惟初满意了,语气不再那般严肃:“正事说罢,朕还忘了恭喜你二人如今结了姻亲,日后自当勠力同心为朕办差。”


    他说着笑了声,问谢逍:“定北侯与朕那表弟,相处得还好吗?”


    谢逍从刚才进来起便没见到晏惟初,心里难免有些担忧,面上不动声色道:“劳陛下挂念,我与阿狸相处十分和睦。”


    “那朕就放心了,”晏惟初慢悠悠地说,“不过他为人单纯,没什么心眼,表哥日后不要欺负了他才是。”


    谢逍拱手,竟也僭越道:“阿狸单纯没有坏心眼,还望陛下怜惜他,不要为难于他。”


    “……”边慎踌躇着,他是不是应该找个借口先走?


    晏惟初听出表哥话语里对自己的怨气,这都敢当着面挑衅了。


    他有些不痛快:“朕几时为难过世子?定北侯是在责怪朕吗?”


    “臣不敢。”谢逍沉声说。


    僵持片刻,皇帝开口:“世子,你自己来说说吧,朕何时为难过你?”


    谢逍一怔,似没想到晏惟初竟就在皇帝内殿里。


    晏惟初惯常清朗的声音传出:“陛下,表哥他胡说的,他就是关心则乱,您别往心里去。”


    边慎闭眼,他果然还是应该走,小皇帝太能捉弄人了,这谁招架得住啊!


    晏惟初却觉自己冤得很,谢逍对他有意见,御前就敢顶撞他,虽说是白费心思,他还是不死心地想抢救一下自己的形象。


    谢逍终于低头请罪:“臣说错话了,还请陛下恕罪。”


    “也罢,”晏惟初表现出自己这个皇帝的宽容大量,“世子都说了你是关心则乱,朕又怎会责怪于你,表哥不必如此。朕这个皇帝不是坏人,不但不会为难世子,还会护着他周全,表哥放心便是。”


    谢逍与他谢恩,无论皇帝说的是不是真的,都但愿如此。


    晏惟初望着珠帘外那道隐约的身影,心中叹气。


    他拿什么跟世子比啊,表哥都能为了世子御前无状了……这福分给他,他真想要。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37章 表哥,哭包


    谢逍与边慎退下,没有立刻走,在瑶台外等了片刻,晏惟初出来。


    瞧见他们,晏惟初快步上前来,揽住了谢逍一侧胳膊,笑着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表哥是不是等很久了?”


    边慎移开目光,是真没眼看。


    在里头吓唬定北侯的人是您,在这里亲亲热热旁若无人的也是您……


    陛下您还真是性情中人。


    晏惟初笑嘻嘻地没个正形,谢逍无奈提醒他:“父亲还在,这里是瑶台,注意一点,别这般放肆。”


    “干嘛啊?真被陛下刚才的话吓到了?”晏惟初不以为然,“你说那种犯上之言陛下都不跟你计较,还说让我哄哄你呢。”


    谢逍看着他笑意明亮的眼睛:“所以你就听话来哄我了?”


    晏惟初拖长声音:“表哥——”


    谢逍不想理他。


    边慎轻咳一声:“走吧,别一直杵这里了。”


    上车之前他们跟边慎分别,晏惟初笑道:“过几日我再回府去看父亲和爹爹。”


    边慎面上笑着欢迎,心里唯一的念头只有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您还是别回来了。


    晏惟初才不管他怎么想,挥了挥手,之后黏着谢逍一起上了侯府的车。


    车驶离瑶台,晏惟初再次问起谢逍:“你真一直在这外头等我?”


    “嗯,”谢逍淡声应,“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只能等着。”


    晏惟初闻言有些心疼:“下次别做这种事情了,都说了陛下不会吃了我。”


    谢逍偏头看他一眼:“陛下把你叫去里头半日,说了什么?他还让你进去内殿?”


    晏惟初听着这话有些酸,没有戳破,笑道:“他请我吃点心,这瑶台的菜色点心是真不错,陛下看我喜欢赏了两名御厨给我,下午会送来侯府。”


    谢逍沉默了一下:“侯府的饭菜吃不惯?”


    “倒也不是,”晏惟初坐去他身边,撞了撞他胳膊,“表哥你别这么小气嘛,陛下一番好意,我不就只能谢恩了。”


    其实这两御厨是郑世泽先前从江南给他寻来的,他幼时喜欢吃郑娘娘亲手做的江南菜,这么多年还记着那个味道,想让表哥也尝一尝。


    “还有呢?”谢逍接着问,“陛下还跟你说了什么?”


    晏惟初进去这么长时间,期间还有其他人进进出出,皇帝总不能只是留晏惟初拉家常了。


    晏惟初笑着眨眨眼:“陛下说你上奏给我请封国公世子夫人和侯夫人,他准了。”


    谢逍闻言面色松快了不少,这样也好,皇帝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表哥你明日开始是不是就得去京营当差了?”晏惟初问他。


    谢逍点头:“嗯,你在家里有空多念念书。”


    晏惟初却道:“念不了,陛下也给我派了个差事,他任命我为麒麟卫指挥使,也从明日开始要来西苑当值。”


    谢逍的声音一顿:“……麒麟卫?”


    晏惟初解释:“陛下新增设的一支亲军卫,初设一万人,日后还会增额,只招收宗室子弟。陛下说了,既然能有施家军,有谢家军,为何就不能有晏家军呢?这些宗室子弟与其让他们终日无所事事混日子,倒不如拉出来溜一溜长点真本事,先把员额定下来,就让他们在西苑操练着。”


    谢逍能看懂皇帝的意思,但不明白的是:“陛下让你做指挥使?”


    “有何不可?”晏惟初瞅见他眼中疑云,气鼓了脸,“表哥看不起我吗?我都说了我也想做将军。”


    谢逍想想既然是陛下的亲军卫,交给某位藩王统领的确不合适,皇帝选了自己表弟倒也能理解。他只是担心晏惟初没经验会被人欺负,宗室子弟那是好相与的吗?


    晏惟初若是知道了他这表哥在想什么,一准要发笑,谁欺负谁啊,朕就是要拎着鞭子抽那些不成器的宗室,好让他们真正老实听话。


    当然,这也是他之后能每日回来西苑处理政事的借口,要不这戏可真唱不下去了。


    既然圣旨已下,谢逍也无甚可说的,只能压下心中担忧,叮嘱晏惟初日后为陛下办差要多仔细些。


    晏惟初不耐烦听这些,问他:“我们现在回去吗?”


    谢逍道:“去忠义侯府。”


    晏惟初后知后觉想起来,忠义侯府是谢逍的母家,这几十年来一直戍守肃州。


    朝廷每岁岁末会召边镇守将轮流进京述职,今年轮到了忠义侯江道衍。


    边将进京不是小事,晏惟初一直让锦衣卫盯着,刚在瑶台崔绍还特地提了一嘴忠义侯昨日傍晚就到京中了,他原本打算过两日亲自召见人来着……


    “路遇风雪,舅舅他们来迟了几日,”谢逍说道,“没赶上参加我们的婚宴,我带你去见见他。”


    晏惟初也不能说不见,罢了,总归他现在召见官员大多数时候都不露脸,无所谓。


    “我跟舅舅也有许多年没见了,”谢逍冷不丁地道,“正好问问他,当年外祖的青霜剑到底给了谁,为何最后会落到郑家人手里。”


    晏惟初:“……”你这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谢逍不动如山,晏惟初尴尬笑了一下,老实交代了:“好吧好吧,是给了我父亲。”


    果然。


    谢逍之前就觉得古怪,郑家跟他外祖压根扯不上干系,手里怎会有他外祖的宝剑?


    知晓晏惟初的身份便明了了,最有可能的只能是那剑给了从前在他外祖麾下的安定伯,瞻云苑那次从头至尾就是晏惟初给他设计安排的圈套,只等着他往里头钻。


    谢逍的目光钉在晏惟初脸上:“你究竟还骗了我多少事?”


    晏惟初没有表露出心虚:“真没啦,表哥你说得好像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样。”


    “你不是?”谢逍奚落他。


    晏惟初语塞,这笔账究竟还要算几次啊?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屁股疼……”


    他也不脸红,直接扔出杀手锏。


    谢逍伸手一捏他下巴:“不害臊。”


    晏惟初心说做都做了,害什么臊啊……


    车抵忠义侯府已至午时初,江道衍的小儿子江沭在府门口等候迎接他们。


    江道衍这次回京只留了世子坐镇军中,将夫人与其余儿女一起带回来。


    江家留在京中的都是远支,侯府里常年没有主家人,几年才难得热闹这么一回。


    江沭已等了谢逍他们半日,终于将他们盼来,热情上前拱手见礼。


    “逍哥,你们可算来了,父亲都派人出来问几回了。这位就是淳哥吧?失敬失敬,我是江沭,你叫我阿沭就好。”


    晏惟初对这笑眯眯的小郎君印象不错,笑道:“我跟表哥登门来蹭饭的,叨唠了。”


    谢逍解释道:“早上陛下召见我们,耽搁了些时间。”


    “公事要紧,那有什么好说的,快进去吧。”江沭伸手为他们引路,又告诉他们谢云娘也一早过来了府上,陪母亲她们在后宅说话。


    谢逍点点头,带晏惟初一起迈步走上门前石阶。


    侯府正堂里设宴,桌上都是自家人,江道衍和他四个儿子,最小的是江沭,另外三人都比谢逍年长,称呼谢逍的表字,对晏惟初便直接称世子。


    众人一番介绍便落了座,席间推杯换盏只说家常,气氛十分和乐。


    晏惟初看出这一家子比镇国公府那些人性子好,对他们更高看一眼。


    像江家人这样举手投足间豪迈但不失风度礼数的,才真正是有名门武将之风。


    当然,也或许因为谢家那些有真本事的人都在边关,他还没见过,想来百年公府也不会都是那样的酒囊饭袋。


    酒足饭饱又喝了一盏茶,江道衍指使江沭带晏惟初去园子里逛逛,晏惟初心知他是有别的话要跟谢逍谈,倒也知趣:“表哥,你跟舅舅他们聊吧,我和阿沭去后面逛逛。”


    谢逍点头,叮嘱他将狐裘披上,别着凉了。


    江道衍带谢逍去了自己书房,就只他们两个,没让其他儿子跟着。


    关上房门,他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开门见山问谢逍:“济州、豫州的事,你这边办得如何了?”


    谢逍心知他会问起这个,实话道:“放地比圈地更难,要低调处置,不让人察觉端倪,扫尾干净不留下把柄,只能慢慢来,急不了一时。”


    江道衍闻言脸色更凝重了些:“就怕今上这个性,等不了我们慢慢来。”


    摄政王一系的勋贵圈了直隶十几万顷田地,便死了上万人,那他们呢?


    即便他们手握边镇重兵,今上的手段却让他们不敢赌。


    谢逍自然比他舅舅更清楚,当日锦衣卫毫无预兆地闯进苏家查案,他已有所警觉。


    苏凭已逝的父亲从前是他祖父麾下参将,叔父又是济州都指挥佥事,在他婶娘的兄长济州都司指挥使手下当差,当初的事情这些都是参与知情人,真出了事一个都跑不掉。


    他祖父外祖当年虽是逼不得已,但做了便是做了,皇帝若以此为借口对他们动刀,除非他们真的反了,否则就只能引颈受戮。


    他安慰江道衍:“也不用太焦心,至少现在陛下应该还不打算动我们。”


    “我知晓,”江道衍说,“陛下才杀了那些人,短时间内不会再这样大开杀戒第二回,但这剑悬在脑袋上,我总觉得不得劲。不过陛下命你出任京营总兵,又不知是何意,安定伯那边……”


    “安定伯并不知晓当年之事,”谢逍摇头道,“世子他是陛下亲表弟,陛下特地将他过继到安定伯名下用以牵制我,但这桩婚事也的确给我松了绑,陛下对我不再那般忌惮,总归是有好处。”


    江道衍不知道该如何评说:“就是苦了你,你当真决定不纳妾不生子嗣吗?”


    谢逍的神色无波:“若能换镇国公府无忧,倒也无妨。”


    江道衍始终还是觉得这事难以接受,又想到先前在饭桌上谢逍对那小郎君的体贴殷勤:“你和世子……”


    “我愿意的,舅舅不必忧心这些。”


    谢逍不愿多提,也许换个人他确实会有不甘心。


    但这几日他过得十分快活,这样的日子若能一直过下去,仿佛也没什么所谓。


    园子里,江沭领晏惟初沿塘边长廊散步,与他闲聊:“淳哥,你与逍哥几时认识的?逍哥他也才回京不过半年吧?”


    “这就是缘分,”晏惟初笑问,“你不叫他表哥?”


    江沭摆摆手:“表什么哥啊,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多了去,那哪里分得清。”


    他说罢忽然想到身边人似乎就称呼谢逍表哥,找补道:“你俩不一样,我懂的,你俩这么喊是那什么夫妻情趣,我就不插这一脚了。”


    晏惟初觉得这小子还挺有意思:“你才十五,娶妻了吗?就懂夫妻情趣这东西?”


    江沭得意道:“倒是还没有,但已经定亲了,明年就能把人娶过门。”


    晏惟初夸赞:“那挺好。”


    江沭乐呵呵地笑了几声,看看左右没人,凑近晏惟初压低声音说:“淳哥,我告诉你一个关于我逍哥的秘密。”


    晏惟初目光微动:“什么秘密?”


    江沭嘿嘿笑着:“你别看逍哥他现在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小时候他可比云姐姐胆子还小,还爱哭,摔倒哭、打雷哭、天黑不点灯也哭、被兔子撵都能吓哭,我三岁时声音高一些,能把八岁的逍哥吓得泪眼汪汪,那会儿我姑母时常怀疑他跟云姐姐是不是生反了……”


    晏惟初有些诧异,不怎么信……表哥幼时是这样个性的?不能吧?


    “不是说他五岁就能挽强弓吗?这么娇气能行?那他十五岁还敢请缨上战场?”


    江沭道:“是能挽强弓啊,但一边拉弓一边哭你见过吗?逍哥他就那样。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他也就在肃州待过两年,我猜后来他心性变了,是因为姑母没了吧。”


    晏惟初抬眼,看见前方走过来正找他的谢逍。


    江沭赶紧闭了嘴。


    谢逍走近,见晏惟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些疑惑。


    晏惟初看着他,眼睫很慢地眨动了几下。


    表哥,哭包吗?


    有趣哦。


    第38章 你表哥不爱你


    未时末,谢逍与晏惟初告辞回府,留下谢云娘在这边小住几日。


    上车后见晏惟初一直不出声地盯着自己,谢逍问他:“做什么?”


    晏惟初满眼好奇:“表哥,你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谢逍想了想,回答,“母亲去世时。”


    果然是这样,晏惟初追问:“后来为什么不哭了?”


    谢逍奇怪道:“长大了为何要哭?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


    说你就说你,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谁跟谁一样啊?


    晏惟初那点怜惜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不信,你祖父去世时你也没哭?”


    谢逍摇头说:“我祖父不喜子孙哭哭啼啼,没必要。”


    晏惟初又问:“那再上一次呢?是什么时候?”


    谢逍沉默了一下:“不想说。”


    哦?这是不好意思了吗?所以那之前真是哭包一个?


    傍晚时分又下了雪,天黑得也早。


    晚膳是晏惟初带回的御厨做的江南菜,手艺很不错,晏惟初还拿回了几坛雪涧春,说也是陛下赏的贡酒:“陛下说了,我和表哥若是喜欢,等明年新的贡酒贡茶送来,还赏给我们。”


    谢逍尝了尝这酒,果真跟那次在不夜坊里尝到的一样,难怪之后的酒再没那个滋味。


    “连口酒也要问你皇帝表哥讨,你就这点出息?”他目露轻鄙。


    晏惟初“哎呀”一声:“我都说了,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亲表哥,这是情趣。再说了,我问陛下讨怎么了,他好东西那么多一个人又吃不完用不完,我就帮他分担一点,这是我亲近他的方式,要不做皇帝的高处不胜寒,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那多惨。”


    谢逍却问他:“你觉得做皇帝惨?”


    “那可不,孤家寡人四个字,不就是指皇帝,表哥你不懂。”晏惟初叹气摇头。


    谢逍好笑道:“你懂?”


    晏惟初一本正经说:“我这是感同身受,陛下他挺可怜的,他也就跟我一般年纪,你以为他真想杀那么多人?做明君难,做暴君也难,被架到那个位置上了,那不都是逼不得已,别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了,为了自保有什么办法。”


    谢逍难得语塞,他其实能理解皇帝的处境,只是难免对他利用晏惟初算计自己有所怨言。


    “不说这些了,”晏惟初或许觉得没意思,“表哥陪我喝酒。”


    用过晚膳,晏惟初被顺喜伺候着梳洗更衣,他刚喝了好几杯,这会儿似乎有些醉了,神情懒怠脸也红。


    谢逍坐一旁看着,问他:“麒麟卫的组建也要时日,你明日开始就要去西苑?”


    “嗯,”晏惟初懒洋洋地应道,“陛下说要先将章程制度弄出来,给那些宗室子弟的操练场、住所这些也得单独整修,明年上元节之前就要赶工出来,这些我都得盯着。年前陛下就会将诏令发下去,最迟正月底之前要将这支亲军卫组建完毕。”


    谢逍问:“陛下要的只是卫队,还是真正能上战场的正规军?”


    晏惟初看他一眼:“表哥,你可真了解陛下,他确实说了,麒麟卫的兵饷走内帑出,最好的兵器火器会优先供应他们,毕竟都是自家人,等他们练成了,日后有机会再带去外头见见血。”


    谢逍闻言更是不放心,但也不想多说扫兴,只叮嘱他:“陛下既这般看重这支新的亲军卫,你得多上些心,认真干活。”


    晏惟初乖乖点头:“知道啦。”


    谢逍站起身:“你早些歇着吧,我去书房。”


    他说罢转身便要走,晏惟初伸手攥住了他袖子,不解问:“表哥为何又要去书房?”


    顺喜带一众下人收拾了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下为他们关了门。


    谢逍回头看去,晏惟初坐在榻边,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已然爬至眼角,一双眸子里泛着水色。


    谢逍被他这眼神盯得心头邪火乱蹿,面上却不露声色:“明日你我都要早起去办差,先前不还说疼?”


    “表哥你好色啊,”晏惟初喝醉了的声音又黏又哑,打趣道,“我们都是夫妻了,除了做那事就不能睡一块了吗?为何要分房?”


    谢逍沉目,看着这样的晏惟初未做声。


    晏惟初将他攥坐下来,在榻上跪坐起身,随手扯下自己松散束在脑后的发带,长发披散而下的同时他手中发带也缠上去,蒙住了谢逍的眼睛,快速在脑后打了一个活结。


    谢逍由着他,感受到晏惟初退开身下了榻,也没问。


    晏惟初赤脚下地,转一圈将屋子里的灯都熄了,又爬回榻上,轻靠到谢逍后背。


    谢逍察觉到周围光线暗下,侧过头,问玩心颇重的晏惟初:“想做什么?”


    晏惟初在他耳边呢喃:“表哥,这么黑你怕不怕啊?”


    谢逍淡定自若:“怕什么?”


    “怕黑啊。”晏惟初的嗓子里拖出带笑的声音。


    谢逍一哂:“你怕?”


    晏惟初啧了啧:“表哥,知道你那小表弟跟我说了什么吗?”


    先前晏惟初莫名其妙问自己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谢逍便已猜到了,倒也不在意,顺着他的话问:“说了什么?”


    “他说,”晏惟初的声音落得愈近,一字一顿,“表哥是哭包。”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扬,挡不住语气里愈浓的笑意。


    谢逍反手将人一带,捞进了怀中,晏惟初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袍在蹭动间散开。


    “不想睡就别睡了。”


    晏惟初推拒着他的胸膛,但不成,谢逍强势俯身压下来,拉开他两条腿,摆出最羞耻的姿势:“一会儿小声点叫。”


    “谁叫了……”晏惟初的哼哼声很快也变了调。


    雪还在下,屋子里地龙烧得旺,热意纠缠。


    从榻上到床上,晏惟初一会儿叫一会儿喘一会儿又哭了,谢逍终于身体力行地让他知道了究竟谁才是哭包。


    最激烈时,谢逍扯下眼睛上的发带,强忍着停住垂头看去,晏惟初被自己欺负狠了,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在黑暗中颤颤巍巍。


    他低头,温柔吮去那一滴怯生生的泪。


    *


    从这天起,晏惟初开始在侯府西苑两边跑。


    每日清早辰时二刻出门,一般下午申时以后才回,谢逍通常比他回来得更晚,如此便也不会穿帮。


    三日后,他在瑶台召见了忠义侯江道衍和另两位一同进京述职的边将,照旧没露面,说了几句勉励人的场面话,依例下了赏赐,给忠义侯的要比另两人更多一些——肃州是要塞,忠义侯劳苦功高应得的。


    才不是他爱屋及乌,假公济私。


    虽难得进京一趟去没能得见天子圣颜,但天子示好的举动也让几位边将安了心。


    毕竟皇帝先前杀得西市血流成河,不仅京里这些人怕,他们更怕。


    没事谁也不想逼不得已起兵造反不是?


    几人离开后,纪兰舒和郑世泽被一起传召至御前,麒麟卫设立后晏惟初将亲自出任指挥使,两名指挥同知其中之一是郑世泽,另一人是晏惟初自西苑带出来的心腹。


    郑世泽张着嘴,没想到自己突然就被派官了,还是从三品的亲军卫指挥同知,有些懵:“我啊?我行吗……”


    晏惟初嫌弃道:“还是你想一辈子混风月之地?之前不是埋怨朕只给舅舅封流爵,你连个世子都不混上?朕现在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去挣爵位,你不要?”


    郑世泽心说表弟你是会读心术吗,讪道:“我是怕我做不好,会耽误了陛下的大事。”


    晏惟初道:“这个位置给你只是暂时的,日后除了指挥使是朕,自指挥同知往下皆由麒麟卫内部宗室子弟担任,先让你历练历练而已,你要是有出息,朕再给你安排别的去处。”


    郑世泽还能说什么,叩谢皇恩便是。


    至于纪兰舒在这里,则是晏惟初特地召他来商议定下麒麟卫的设立章程和制度。


    晏惟初之前几次与纪兰舒聊起现行宗藩制度存在的问题,纪兰舒颇有见地,给他提供了不少建议。纪兰舒是藩王血脉,却在民间长大,冷眼旁观,很多事情看得比他更清楚。


    大靖立国一百六十几年,至今登记在册的宗室成员已达八万多人,这些人依祖制不事四民之业,终日游手好闲,上层藩王穷奢极欲荒淫无道,底层远宗旁系穷困潦倒,沦为乞丐流民作奸犯科的也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从上至下无一不烂,迟早烂进根子里。


    他二人聊起这些,郑世泽听得似懂非懂,直打瞌睡,被晏惟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便说:“陛下何不将这指挥同知的位置交给您这爹爹,我看他懂的比我多多了……”


    “朕自有安排轮得到你教朕做事?”晏惟初没好气。


    郑世泽无语闭了嘴。


    纪兰舒无奈笑道:“我身子不好,做不得武将,这个真不行。”


    晏惟初点头:“朕知道,父亲跟朕说了,父亲怜惜爹爹,朕又怎会不顾着爹爹呢,以后爹爹要是有哪里不适,直接让父亲请太医,需要什么药也让他们随便开,朕特许的。”


    纪兰舒推托不成,真心实意地谢恩。


    郑世泽撇撇嘴,陛下这话说的,一口一句父亲爹爹,怕不是要让这两口子折寿。


    行呗,你们一家四口相亲相爱,就我是外人。


    晏惟初便将制定章程这事交给纪兰舒,事情交代完,他今日的活也差不多干完了,可以回去了。


    出了瑶台,却见边慎的马车等在外头,特地来接纪兰舒。


    边慎过来御驾前见礼,晏惟初见只有他一人,欲言又止。


    边慎主动解释:“施老将军明日就要带部下回去南边了,要不赶不上过年,定北侯在跟他做最后的交接,今日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晏惟初垮了脸。


    施家军进京一趟不容易,施老将军七十几岁还要帮他这个皇帝整顿京营,搅清浑水,当真劳苦功高,人现在要赶着回家去过年,他总不能拦着说你们慢点走别担子一撂累着朕表哥。


    虽说共掌京营有边慎帮着分担,但谢逍才是京营总兵官,身上事情确实更多一些……早知道他将父亲和表哥的职位调换一下好了。


    纪兰舒看出他不高兴,哄着他:“陛下,既然定北侯没那么快回来,要不要去府上用晚膳?我们昨日去忠义侯府拜访,恰好忠义侯送了两坛肃州带来的好酒。”


    他也是借此将他们与边将的往来跟皇帝交代,免得皇帝过后知道了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


    晏惟初压根不在意这些,心情郁卒:“好吧。”


    忠义侯府的酒他怎会没尝过,府里也还好几坛呢,但去就去吧。


    一旁的郑世泽闻言也想跟去蹭口酒喝,厚着脸皮开口:“陛下带上我一起呗。”


    您亲亲表哥不在,亲表哥陪您。


    晏惟初心不在焉地点头,就是同意了。


    那之后他们一块去了安定伯府,边慎让人在花厅里设宴。


    席间郑世泽一张嘴叭叭个不停,很能活跃气氛,晏惟初虽兴致不高,倒也没冷场。


    他的目光不时掠过边慎和纪兰舒,观察自己这父亲爹爹默契相处的方式,暗忖老夫老妻果然还是不同,真叫人羡慕。


    郑世泽毫无顾忌地问起边慎二人的恋爱史,边慎好脾气地不跟他计较,还满足了他的好奇心,悠悠道:“惊鸿一顾、寤寐如晤,玉露金风、佳期偶逢,契阔同衾、白首如初。”


    纪兰舒有些脸红:“你别在陛下面前说这些了……”


    郑世泽抚掌:“真好啊!”


    晏惟初闷了一口酒,那确实比他和表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好得多。


    晚膳用完,又在这里喝了一盏茶,终于有锦衣卫递来消息,说定北侯自京营出来了。


    一直心神不属的晏惟初当即活了过来,搁下茶盏起身:“朕回去了。”


    然后转身就走,也没让边慎他们送。


    郑世泽也赶紧起来,拱手跟边慎二人道了个别跟上去,看着晏惟初脚下生风的模样,暗暗称奇。


    快走出伯府时,晏惟初忽又止步,低头看去,发现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顺喜很有眼色地说:“许是方才陛下您喝茶时不注意落椅子上了,奴婢回去给您拿。”


    晏惟初皱眉道:“朕自己去。”


    他又快步往回走,将至花厅时却停下,只见前方边慎与纪兰舒二人驻足花厅门边正看池塘月色,搂抱着有说有笑。


    晏惟初有些踟蹰,没有立刻上前。又一次撞见父亲爹爹亲昵,本也没什么,他是皇帝更不需要顾忌他人,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下一瞬,晏惟初蓦地睁大眼睛。


    前方,纪兰舒侧头在边慎耳边笑说了一句什么,边慎贴着他额头靠过去,亲、亲上了!


    慢一步跟过来的郑世泽看见这一幕见怪不怪,转头却瞥见晏惟初微微惊愕的神情,挑了挑眉。


    晏惟初很快低了眼,小声给顺喜丢出去“一会儿你去拿”,转身先出府上了车。


    车门敞着,郑世泽磨蹭在车边没走,打量车里晏惟初有些恍惚的神情,眼珠子一转拉长声音:“安定伯跟他夫人感情真好啊,都一起十几年了还这般亲热,不像貌合神离的那些,有多少夫妻是儿女生了七八个,一辈子都没亲过嘴儿的……”


    晏惟初黑了脸,你这张嘴朕才迟早要给你缝起来。


    郑世泽确定了,车里这也是个跟他夫君貌合神离的,嘿!


    怎么能不是呢,身份都是假的,定北侯娶男妻本意也是为了打消皇帝戒备,你俩谁也别埋汰谁。


    一个不真,一个不纯,自然比人安定伯两口子差远了。


    晏惟初也在想同一件事,他和表哥什么都做了,好似真夫妻一样,表哥总是咬他,唯独没有真正亲过他……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


    他心里有些酸,像被人拿锥子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戳了几下,反正是不痛快。


    但郑世泽这厮狗胆包天,幸灾乐祸得太明显,小皇帝不想输了阵仗,故作嫌弃道:“亲来亲去的脏不脏,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郑世泽笑嘻嘻地附和:“陛下说的是。”


    心里想的却是,你表哥不爱你,傻眼了吧?


    第39章 陛下要与世子抵足而眠


    路上,又有锦衣卫来禀报,说定北侯估计还有两刻钟才能回侯府。


    晏惟初不耐吩咐:“走快点。”


    自成亲后他便不再让人盯着谢逍,今日是因他去伯府上用晚膳,情况特殊。


    倒不是他不想,他更愿意时时刻刻将表哥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但表哥不喜这样被监视,他只能作罢。


    郑世泽那个惹人嫌的东西已经滚了,车中只有晏惟初自己,他在车轮辘辘声中耷下眼,心里有些不舒服。


    到底为什么不舒服,他却也说不清。


    也许是丢了面子,也许是其他,总归没那么痛快。


    晏惟初回府时,谢逍还没到,他没有立刻进门,留在门房上等了片刻。


    谢逍一下车便看到晏惟初,就站在府门边,身形被两侧高悬的灯笼描摹拉长,朦胧光影将他笼住,像他整个人自光中走来。


    谢逍顿步,有一瞬间失神,再又快步上前:“回来了怎不进家门?一直站这里做什么?”


    “等表哥一起回家。”


    晏惟初的声音有些闷,很难得见他这般无精打采。


    谢逍目光微滞,看他片刻,牵住他手腕,温缓了嗓音:“进去吧。”


    进门后谢逍先吃了点东西,晏惟初坐一旁看着,谢逍主动解释他刚接手京营这两日事多,才回来晚了,最后问:“你先前去了伯府用晚膳?”


    晏惟初撇嘴,夫君不在家,他不就只能回娘家,难道还独守空房吗?他才没那么傻。


    “表哥你下次再这样晚归,我就不回来了。”晏惟初赌气道。


    谢逍道:“被公事牵连,非是我想。”


    “我才不管,”晏惟初蛮不讲理,“别人办差你也办差,就你公事多,父亲都没你这么忙。”


    谢逍老神在在地说:“那你得去跟陛下说,是他指派的差事。”


    晏惟初:“……”


    你话可真多。


    晏惟初这下真生了气,却不知道是气谢逍,还是气他自己。


    被下人伺候着梳洗完毕,他直接上床钻进了被褥里,将被子往身上一裹,背过身再不搭理了谢逍。


    谢逍也洗漱更衣,将屋子里的人都挥退后走去床边坐下,望着背对自己的晏惟初,手指卷起他一缕发尾,在指间轻轻绕了绕:“今日这么早就睡?”


    这才刚至戌时,通常这个时间晏惟初总是最活跃的,叽叽喳喳反正是不能消停,今夜倒是反常了。


    晏惟初模糊声音自被子下方传出:“不做,我今天累了。”


    谢逍无奈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那谁知道啊。


    片刻,晏惟初忽然掀开被子爬起来,盘腿坐着攥过谢逍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


    谢逍的眼神动了动,直直看着眼前的晏惟初,顺从贴近。


    晏惟初的反常情绪他已隐约感知到,只是不甚明了。


    晏惟初不与他对视,视线自他沉黑迫人的眼滑下去,停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刻小皇帝的脑子里天人交战——


    亲一口怎么了,都是夫妻了,还不能亲吗?


    可表哥不动,凭什么他纡尊降贵主动献吻?


    谢逍抬手,手指插进他披散的发间罩住后脑轻轻揉了揉,像在安抚他:“今日谁又惹了你不高兴?”


    晏惟初有些失望,哼了一声:“一个不解风情的混蛋。”


    他悻悻松开手,重新躺下,又背过身去。


    谢逍有些不明所以,侧身靠近,将他遮住面颊的一缕发丝拨去耳后:“骂我?”


    骂你怎么了?不能骂?朕不高兴迟早有天休了你。


    晏惟初也就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


    谢逍想了想道:“想做直接说,别总是这么别扭。”


    晏惟初气鼓鼓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谁想做了?你自己想别冤枉我,色痞。”


    被骂了的谢逍眯起眼,晏惟初拉高被子,拒绝再沟通。


    不亲就不亲吧,当谁稀罕。


    谢逍眼前只剩下埋进被子里的一个人形鼓包,露在外面的只有晏惟初的头顶和散乱的发丝。


    他垂眼无声看了片刻,伸手在晏惟初脑袋上揉了一下,起身去熄了灯。


    谢逍上床,拉开被子一角挤进去,扣住晏惟初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晏惟初背对着他,挣扎间几次撇开他的手,谢逍坚持将人圈进怀,两腿也钳制住他胡乱挣动的下半身。


    晏惟初终于挫败放弃,毁灭吧,爱怎样怎样。


    谢逍的气息贴近,轻吻了吻他后颈:“乖点。”


    晏惟初再不做声,闭了眼,心里酸,鼻子也酸,亲什么亲,有本事你亲我嘴……算了。


    他在谢逍怀中很快睡过去,迷迷糊糊间翻了个身,以更亲密的姿势被谢逍抱住。


    谢逍低头,在黑暗中细细看他许久,最后克制地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


    瑶台。


    下方次辅林同甫正絮絮叨叨地陈奏,汇报国库这一整年的各项收支情况。


    晏惟初歪靠在御座里,漫不经心地听,眼皮耷着,看不出情绪,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这老倌儿的废话太多,颠来倒去说了半天,无非又是喊国库空虚没钱。


    晏惟初本就烦躁,听着这些话更是厌烦,出声打断他:“朕半个月前才让人从内帑拨了五百万两白银给国库,你现在又跟朕说没钱?”


    林同甫觍着脸道:“光是京营整顿招募新兵就要了百万两过去,定北侯还跟臣说钱不够……”


    听到“定北侯”这三个字,晏惟初抬了眼,冷声道:“不够就再给,怎么,你是觉得定北侯说假话骗朕的钱?要在朕面前告他一状?他有几个胆子敢做这种事?”


    林同甫一噎,您怎跟个炮仗一样,听到定北侯三个字就炸?定北侯怎么您了?


    他自然不知道是因今日谢逍一大早就去了京营,晏惟初醒来没看到人,加之昨晚的事情不高兴,才会这般。


    林同甫硬着头皮解释:“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年底了,各地的军饷都要下发,光是京里就不只军营一处,还有边镇、地方上,前几日进京的那几位边镇守将就专程来问臣,明年的军饷几时能发下去,陛下您之前特地下旨说了不让再拖欠军饷,臣也不敢耽搁这事。可也不只那些当兵的要吃饭,各处都有要用钱的地方,济豫二州的赈灾钱粮也要再送一批过去,还有年底的各项庆典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行了,”晏惟初听着不耐烦,“国库没钱是朕的问题?朕还没治你这个户部尚书办差不利的罪,你好意思搁这里跟朕掰扯这些?还有之前一直拖欠军饷成了惯例,朕只是懒得追究,怎么你很骄傲是吗?”


    林同甫“噗通”跪了下去:“臣知错了,陛下恕罪。”


    晏惟初没好气道:“朕知道你在打朕内帑的主意,朕的内帑现在是有钱,朕也可以再给你一些,但你别想着把朕当钱袋子,没钱了就伸手向朕讨,朕不惯着你。朕现在给你指条明路,去收商税,按这个章程去收,只要收得上来,国库定能充盈。”


    他说着将刘诸之前厘定出来,他又亲自修改过的新的商税征收细则扔下去,示意林同甫自己看。


    林同甫刚一听到收商税这几个字就觉不妙,颤抖着手捡起皇帝扔给自己的章程细则,才看了半页便已眼前一黑,从三十税一提至最高五税二?这得断了多少人的发财路?皇帝您不带这么玩的啊!


    “陛下,不可啊!”


    除了八风不动的刘诸,一众阁臣在轮番看过那本细则后皆是白了脸,纷纷出言想要劝阻。


    “吵死了。”晏惟初心情不好,压根不想听这些人多说。


    有人上前一步:“陛下,臣谏言……”


    “你闭嘴别谏,朕不想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所有人:“……”


    您也忒不讲理了。


    晏惟初就是这么不讲理:“都退下吧,朕过后会下诏旨,新的商税征收细则自明年正月开始施行,户部先做好准备,怎么征收你们自行给朕去想法子。”


    众人心声,让我们想法子断自己财路,您想得美,这事没完。


    晏惟初才不管他们想什么,看这些人不顺眼,赶苍蝇一样把人全赶走了。


    出了瑶台的门,立刻便有人抱怨陛下糊涂,不辨是非。


    有人抓着刘诸不放:“刘公,你是首辅,陛下这是昏了头要与民争利危害社稷,这你得劝劝陛下吧!”


    刘诸总不能说这细则就是他弄出来的,怕不得被这些人围殴打死,讪道:“你们都知晓陛下的个性,我一个人哪里劝得动,倒不如多些人上奏一块劝谏,朝堂上反对的声浪大,兴许陛下就妥协了呢?”


    才怪,小皇帝那是会妥协的人吗?


    众人心里隐约有这个担忧,但一想到这事真成了那可就是钝刀子割肉,不嗝屁也要大出血,可比亲娘死了还让他们难受些……


    最后林同甫咬咬牙说:“无论如何,该劝还是得劝,陛下这是着相了,我等该拦着他迷途知返。”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这便各自散了,着急回去找同窗同僚一同拟本去了。


    刘诸看着他们赶紧离去的背影,幽幽叹气,这真是自寻取死之道。


    陛下就担心你们太听话,他不好借题发挥呢!


    晏惟初打发了人,已至申时。


    赵安福问他要不要备车回去侯府,晏惟初坐着没动,板着脸在御案前看奏章,批阅时下笔格外用力,手中奏本题本看到让他不满的不时往地上扔。


    一众宫人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多出。


    想也知道陛下不高兴,一定是定北侯的错。


    定北侯你真是害苦了我等……


    晏惟初扔了手中朱笔,靠向座椅背闭目半晌。


    赵安福眼神示意人,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御案边凉了的茶换了一杯新的。


    晏惟初倏然睁眼,眼神放空,问赵安福:“大伴,你说表哥真的喜欢朕吗?”


    “……”您怎又问起这种问题,赵安福苦了脸,他真的不会了,“……侯爷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陛下您结亲,自然是喜欢的。”


    他不说还好,说这话简直是在拿刀戳晏惟初的心窝子。


    谢逍那是为了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那是为了整个镇国公府!


    申时末,谢逍回府,晏惟初却没回来。


    管家告知他半个时辰前世子自西苑递话过来,说今日不回来侯府了,要留宿瑶台。


    谢逍闻言皱眉:“他留宿瑶台?”


    管家道:“是这么说,说是要赶在年前将新亲军卫的章程制度弄出来,陛下留世子下来,要与世子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世子这几日都不回来了,让侯爷您不必挂心。”


    谢逍敛目,脸上情绪难辨,再未说什么。


    管家低了头,也不敢再多言。


    皇帝将人留下来,秉烛夜谈为了公事?


    许久,谢逍忽然问:“陛下为何既不立后也未纳妃,甚至有传言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


    ……他看上阿狸的,究竟是什么?


    管家被问懵了,这议论陛下的话他哪里敢说啊!他也不知道啊!


    谢逍自然也知晓问不到答案,烦躁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了。


    第40章 走吧,跟我回家。


    京营。


    谢逍与边慎刚商议完新兵征募的具体细则,终于能歇下喘口气。


    边慎起身准备走,见谢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便问了他一句:“你怎一直魂不守舍的?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谢逍说没有,欲言又止。


    边慎看着他:“跟淳儿吵架了?”


    谢逍踌躇问:“父亲,阿狸与陛下……关系如何?阿狸应该才来京中不久,为何看起来与陛下分外熟稔?”


    嗯?


    定北侯这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忧心自家那位跟皇帝走得近会惹麻烦?或者单纯只是在拈酸呷醋?


    边慎暗忖着,面上不动声色诌道:“淳儿的个性投陛下的脾气吧,他幼时也在京中长住过,那时郑太后还在,他时常进宫,做过陛下的伴读,比起郑家那不靠谱的小子,陛下确实更器重他一些。”


    谢逍闻言微拧着眉,却不知在想什么。


    边慎略不自在,帮着小皇帝这样哄骗谢逍他委实良心过不去,却不得不做。


    片刻,谢逍犹豫又问:“那日伯府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阿狸从伯府回去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边慎见他面有苦恼色,又觉新鲜,道:“没有吧,那日他与郑家那小子一起来府上吃饭,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要说他不高兴,或许是下午时兰舒被陛下召见我从京营回去特地去西苑接人,淳儿他没见着你,才会如此?”


    是因为这种事情?


    谢逍却觉得不至于,之前他特地等在瑶台外,晏惟初还说让他以后别那么做,总不能因为那日父亲去接了人,自己公事忙没去便一直生闷气?


    边慎宽慰他:“无论是何原因,他不高兴了,你哄哄他便是,你们新婚燕尔,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谢逍虚心请教:“如何才能像父亲与爹爹这样琴瑟和鸣,还请父亲指点迷津。”


    边慎笑起来:“这个嘛……”


    *


    “啪”一声,晏惟初扔了手中朱笔,弯腰趴向前方御案。


    案头各样的奏本题本堆积,他随手拿起一本,看一眼,扔了,换一本,再看,再扔。


    说的全都是屁话,所有人都在触他这个皇帝的霉头,烦死了。


    晏惟初哼哼唧唧,脸在桌案上打滚。


    几个小太监跪在一旁捡地上的文本,蹑手蹑脚的,生怕惹了皇帝不高兴。


    这几日他们过得可谓是战战兢兢、苦不堪言……都怨定北侯。


    赵安福躬下腰,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今日要回侯府吗?”


    “不回去!”晏惟初没好气。


    “……”一众宫人失望至极,这才成亲几日,闹什么分居啊!


    晏惟初趴着不动,发呆了片刻。


    “……什么时辰了?”


    赵安福小声答:“申时三刻了。”


    好吧,又到申时了。


    晏惟初心里不舒坦,偏还有不识趣地往上凑,郑世泽那夯货忽然来求见。


    一想到他那贱兮兮的样晏惟初就不想搭理,但那小子是来禀报正事的,他只能忍耐,传了人进来。


    郑世泽进门,马马虎虎地行了个礼,这厮穿上官服也算人模狗样,一开口却立刻现原形。


    “陛下还不回去定北侯府吗?哪有刚成婚几日就闹别扭回娘家的,嗷——”


    晏惟初抄起枚镇纸直接砸过去,郑世泽没躲开,被砸中肩膀痛得嗷嗷叫。


    晏惟初面色冷凝:“你胆子肥了?敢调侃朕?”


    郑世泽抬手求饶。


    没了滋润的小媳妇火气真大,惹不得、惹不得……


    这小子老实了,说起正事:“陛下,讲武园那头修整得差不多了,就是兵部那些人不好打交道,我都跟他们说了是陛下您的意思,麒麟卫的兵器火器要优先配给,他们还推三阻四地拖延不肯调配,又说京营也要换新装备……”


    晏惟初皱眉道:“你不会找刘诸?他主理兵部,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郑世泽嘀咕:“刘公是首辅,每日手头多少事情,我找他干嘛。”


    “那就是你没用。”晏惟初气骂道。


    郑世泽喊冤:“陛下您又没给谕旨,我说是您的意思,也得那些人信啊,一个个都见风使舵的,知道陛下您现在器重定北侯,可不就紧着京营那边先。”


    晏惟初沉了脸:“你的意思是朕不该器重定北侯?器重你?你有那个本事吗?”


    “当然不是,”郑世泽赔笑,“那哪能呢?我比侯爷差远了。”


    哪能跟您亲亲夫君比啊!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晏惟初道:“不用等兵部调配了,朕给你一份手谕,你直接去工部军器局拿东西,马上年节各个衙门都要封印,别给朕耽搁了时间。”


    郑世泽松了口气,那可太好了。


    禀事完,郑世泽也不多留,麻溜告退了。


    刚出瑶台便看到候在外头的侯府车驾,他过去打了个招呼。


    谢逍看见他身上的武官服略微意外,郑世泽笑着解释:“陛下命了我做麒麟卫的指挥同知,给我那世子表弟做副手。”


    谢逍便问:“你这几日也都在瑶台?”


    “哪能呢,我就是个打下手的,”郑世泽摆手,“我白日都在讲武园那头,那些章程制度都是陛下跟世子他们商议,我可是一窍不通。”


    谢逍十分怀疑,晏惟初总说自己对这些事情听不懂,如今陛下要给新亲军卫定制,竟与那小混蛋商议?


    郑世泽仿佛看出他的疑虑,说:“还有一位安定伯夫人,那位有大才,给陛下提了不少良策,至于世子,陛下器重他,有意栽培他而已。”


    “……”


    谢逍无话可说,他终究没那么相信那位心思刁钻的皇帝陛下。


    御书房内,匆匆进来人禀报:“陛下,定北侯来了!”


    又在发呆的晏惟初掀起眼皮:“朕没传召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禀事的人道:“侯爷的车驾停在了瑶台外头,没过来,只让人递话来问世子何时能回府?”


    “……”晏惟初示意,“传定北侯进来。”


    他刚磨蹭了半日,今日政务还未处置完毕,即便要走这会儿也不成。


    何况,谢逍来了他就得跟着回去?凭什么!


    谢逍被客气请进门,晏惟初让人在偏殿给他赐座,上茶点。


    伺候的太监很有眼色,恭敬道:“侯爷,这些点心都是世子喜欢的,陛下说让您也尝尝。”


    谢逍问:“世子还在御前?”


    太监笑着答:“陛下召他在御书房内议事呢。”


    谢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那些点心却没碰。


    晏惟初确实说过这瑶台的点心好吃,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倒不知道好吃在哪里。


    等了两刻钟,有人来传话,说陛下召见。


    谢逍起身,本以为会被带去御书房,结果去的地方又是皇帝寝殿,他照旧被留步在外殿。


    “表哥为何不吃朕让人给你上的点心?”皇帝的声音自内传出。


    晏惟初已经处理完政事,正在内殿更衣,随口跟谢逍问话。


    谢逍不知晏惟初在不在里头,也没听见声音,便只能回答皇帝:“多谢陛下赐食,只是臣不喜甜食,故而未碰……陛下,恕臣斗胆问,世子是否在此?”


    说是斗胆,他这语气听着却无多少敬意。


    晏惟初不悦道:“定北侯这般问,是觉得世子留在朕这里,朕会吃了他?”


    谢逍不肯退让:“还请陛下准世子今日随臣回去。”


    “……”


    我就不回去。


    这么想着晏惟初却已经换上了世子常服,嘴上说:“世子道表哥欺负了他,不想回去。”


    谢逍无奈争辩:“臣没有。”


    晏惟初一哼。


    “……臣想单独与世子说几句话,还请陛下准许。”谢逍提出要求。


    胆子是够大的,竟然敢让皇帝回避,他这表哥怕是天底下头一人。


    晏惟初腹诽着,终于说:“你回去偏殿等,朕一会儿让世子过去。”


    谢逍恭敬告退。


    待脚步声远去,晏惟初哀怨问身边人:“表哥他是不是故意来气朕的?”


    赵安福哄着他说:“侯爷他知错了,来接陛下您回去呢。”


    您还是赶紧走吧。


    谢逍在偏殿内又等了片刻,晏惟初出现。


    他进来往旁边一坐,歪过身手肘撑在茶几上捻起一块点心,笑嘻嘻地送至谢逍嘴边:“尝尝。”


    谢逍看着他,张嘴将点心含进了嘴里。


    晏惟初虽然在笑,这笑却有些假:“好吃吗?”


    谢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你就是因为这里的点心好吃,才一直赖在陛下这不回家?”


    “什么叫赖这里不回家啊?”晏惟初不满道,“陛下欢迎我,乐意留我在这里长住呢。”


    谢逍的目光钉住他,蓦地问:“怎么欢迎,扫榻相迎抵足而眠?”


    “……”这几个字过不去了是吧?


    晏惟初问:“那表哥你呢?你不好好办差,跑来这里做什么?”


    “小祖宗太难伺候,之前在这里一直等他他不高兴,不来接他他也不高兴,还连着几日不肯回家,只好算着时间来接人了。”谢逍轻描淡写道。


    晏惟初无语,你就是故意来气我的。


    “回家吗?”谢逍再一次问。


    晏惟初不肯松口:“我要考虑一下。”


    谢逍目光灼灼,言辞恳切:“喜欢吃点心,侯府也有,我让人给你做,回去吧。”


    哎呀,这让他还怎么说。


    晏惟初感觉自己被哄好了,拍了拍手,骄矜点头:“那好吧,回去吧。”


    朕就勉为其难不计较了。


    侯府的车停在桥那头,出了瑶台的门,还有一段路。


    他们一路走过去,谢逍忽然问:“你这几日真一直都在陛下这瑶台里?”


    晏惟初偏头看他一眼,笑了:“表哥,你很在意这个?”


    谢逍面不改色:“陛下说你跟他告状,我欺负了你,我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改。我说过的,即便是陛下也是外人,你应该更信任我而不是他。”


    晏惟初心道我怎么说啊,说我想要你亲我嘴?这种话怎说得出口?我这个陛下不要脸的吗?


    “我哪有跟陛下告你的状,那是陛下自己误会了,你又在御前乱说话,陛下才吓唬吓唬你而已。”


    谢逍问:“这几日一直不回家,是故意的?”


    晏惟初不肯承认:“那自然不是。”


    谢逍不信:“真不是?”


    “……我也没一直在这里,白日多在讲武园那边,晚上还得跟陛下商议弄麒麟卫的章程,事情多着呢。”晏惟初嘟哝,以此表明自个当真在办差,而不是赌气不回去。


    谢逍又问:“讲武园?”


    晏惟初解释一番,讲武园也在西苑,就在瑶台南面,陛下特地圈出来准备给麒麟卫操练用的地方。


    谢逍点了点头,勉强信了,不再追究。


    他们已经走至车边,谢逍忽然上前一步,弯腰伸手,打横将晏惟初抱起。


    晏惟初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谢逍的脖子:“干嘛?”


    谢逍看着他认真说:“抱歉,那日让你一个人无处可去等了我半日,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晏惟初瞬间安静下来,红了脸。


    表哥怎突然说话这般动听了,他怪不适应的……


    谢逍抱他上车:“走吧,跟我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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