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谢怜一直与花城待在鬼市里的千灯观,因贪恋与花城相处的时光,令仙乐宫的祈愿和事务堆积如山。原本三天前的他便决定回上天庭处理,却在花城的软磨硬泡下,被迫多留了几天。
是日,花城想故技重施,竟然直接变成谢怜最棘手的小孩模样,这让他难以抗拒。又回想起灵文昨天来通灵时唉声叹气,最后决定狠心地拒绝了花城,在他的额前给了一个如鸟啄般的吻作补偿。
谁知正当谢怜要离开,花城抓起他的手,表情憋屈,道:“哥哥这么狠心抛下三郎了吗?三郎好不容易有空回来陪哥哥,哥哥就要回去上天庭了,连带亲三郎也如此敷衍。”
听闻,谢怜的耳根连到脖子均红得滴血似的,无言以对。花城之前确实出去办公务了,回来那几日两人连续在榻上滚了许久,亲密无间。现下要分开,而且不知这次要去多久,倒像是成了他的不是了。
谢怜躲闪着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靠近。花城的手精准地扣住他,稍稍用力一拽,将人彻底圈在怀里,连逃都无处可逃。
一个温柔的吻覆上花城的唇,然而花城并不想轻易放过他,亦是擦枪走火的形势。谢怜忙不迭退开,又被他环着拉了回去,猛猛地亲了一顿。谢怜推开他,气喘吁吁,别过头。花城最终放过了他,不然一大早他又不保了。
回到仙乐宫,眼前只有一摞摞公文,一处立足之地也没有,可与灵文殿中的‘公文山’相比。谢怜登时感觉身上有千斤重,无奈地摇了摇头,埋没在公文堆里了。
数日之后,殿内的公文终算清了一半,谢怜全身酸痛,坐了这么多个时辰,换成凡人早就不行了。他欲想起身出去散步,只见殿外来了客。
一个风度翩翩、踏着重而有力的脚步,气宇轩昂的男子,不是裴将军还是谁?
谢怜见裴茗亲临此地,恭敬道:“不知今日裴将军到访此处,是寻我有事吗?”
裴茗扫了一眼谢怜,在某处停下,再飞速地避开。谢怜顺着他停留过的眼光,扯了扯脖子上的绷带,让它尽量掩盖那些引人怀疑的痕迹。
没想到,裴将军来了一句:“看来太子殿下与鬼王阁下在鬼市玩得挺欢的嘛。”
谢怜忙挥了挥手,道:“哈哈......裴将军说笑了。”
“下次出门前,先好好处理一下吧,”裴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谢怜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餍足的眼角,“不说这个了。正好,我今天前来有几样东西想请太子殿下收下。”
谢怜再度扯了一下绷带,确保盖得严严实实,才接过裴茗递过来的礼盒。那是一个由三层组成的糕点盒,盒上缀满花纹,真是巧夺天工。
“哦?这是?”谢怜有些疑惑。
“一点心意。”裴茗摆摆手,笑容加深,带着几分促狭,“前几日偶遇灵文,听她念叨太子殿下在鬼市乐不思蜀,积压的公文都快把她那小身板压垮了。啧,年轻人嘛,情有可原。”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谢怜的脖子,“不过看殿下今日气色......咳,想来在鬼市休养得不错?这糕点嘛,是南边新来的厨子做的,据说有提神醒脑、补充元气之效。殿下日夜操劳平定山海之事,正好补补。”
谢怜打开盒盖,里面装满各式各样的糕点,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殿下尝尝?保证让你吃得终生难忘,”裴茗的笑意更深,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狡黠,“说不定,血雨探花阁下知道了,也会‘好好感谢’我的这份体贴。” 他刻意在“好好感谢”上咬了重音。
“三郎他......喜欢吃这种糕点吗?裴将军是如何得知的?”谢怜看着精美的糕点,下意识问道。
“这个问题嘛,”裴茗挑眉,“或许该问殿下你自己。不过嘛,我相信,他肯定‘喜欢’殿下你吃这个。” 他语带双关,笑容越发神秘莫测。“而且这糕点确实美味,太子殿下一会不妨试试。”
谢怜微微颔首道谢,目送裴茗远去。总感觉今天的裴将军格外......神秘?说不出的奇怪,与平日的他也不太一样,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可以用‘打量’来形容了。
他取出一块色泽甚好的糕点,放进嘴里,花香味在舌尖上流连,果然如裴将军所言,美味极了。或许是几天没有用膳,他的食欲大开,吃了整整两碟才消停下来。最后一碟便带回去给三郎吃吧?
神武殿内一片沸腾,在相讨着不日的第三十三次武神出巡,谢怜和灵文皆长叹一声,苦恼不已。不知是他这几日的身体太过辛劳,还是殿上嘈杂的声音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鼓膜。
谢怜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从丹田处窜起,迅速席卷四肢百骸,连指尖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微微发颤。汗水浸湿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偏偏殿内讨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他脑仁突突直跳,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微微晃动、发虚。
他试图集中精神去分辨风信和慕情在争论什么,可传入耳中的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嗡嗡作响的水幕,模糊不清,时而尖锐时而遥远。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口,他赶紧抿紧嘴唇,强行压下。手脚像是灌了沉重的铅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无比,更别提支撑这具越来越不听使唤的身体。那滚烫的感觉越来越旺盛,仿佛五脏六腑都架在文火上慢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下,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转瞬又被更汹涌的热浪吞没。
他试着抬手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希望能缓解那几乎要炸裂开的眩晕感。灵文察觉到身旁的太子殿下不对劲,关切道:“太子殿下?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殿上的神官统统向这边投射目光,顿时鸦雀无声。谢怜的脸上浮现红晕,被盯得越发难受了,他举起一只手挡着自己的脸,羞死人了。自从与花城待久了,脸皮薄得像纸了。此时,谢怜眼前一黑,倒落在地上,风信和慕情急忙上前扶起他。
风信没好气道:“大家都完蛋了,让那花城知道太子殿下累得晕了过去,他不得给我们千刀万剐!”
“南阳将军,你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一定是累成的,而不是其他原因?”裴茗悠悠道。
慕情指着谢怜手上一条发亮的红链道:“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吧,血雨探花一会要闯进神武殿了。”
“他妈的,我就没见过这么......”
突然间,神武殿的大门敞开,一个身着红衣,伴随着银链与铃铛声的男子,黑着脸站立在殿外,他的四周有数之不尽的死灵蝶在飞扑,原本应是一幅震撼三界的美景,每个神官却在汗流颊背,不敢想下一秒这人就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弹指之间,那红影蹿到神武殿首,在风信手中把谢怜夺了过来,托起谢怜的肩膀和小腿,微一用力,整个人被他抱了起来,冷冷地抛下一句:“之后再找你们算账。”随着银蝶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神官们一时语无伦次,上次花城闯仙京的理由是谢怜和他太久没见,每次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导致他们都害怕谢怜回仙京了。没法子,如今‘第一武神’是谢怜,镇山海的任务自然落在他头上,花城说其他神官全是‘废物’倒也没错。
谢怜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抱着他,熟悉的气味使他情不自禁地往此人的怀里蹭,抓起红衣的一角就爱不释手了。花城忍不住亲了亲怀中的人,含笑道:“哥哥还是这么可爱。”
两个时辰后,谢怜从一张华丽的大床上醒来,头昏眼花,周围极为宁静,他用手撑起身子,扶额蹙眉,口中喃喃道:“这里是千灯观?三郎......”
千灯观的大门应声打开,花城端着一碗鸡汤走了进来。谢怜急忙想下榻迎接他,结果身体偏偏不争气,手一没了榻的支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跌在地上。丢脸!太丢脸了!一个武神居然如此脆弱,路都走不动,一下榻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花城单手把谢怜抱回床上,隔着布料碰到他的肌肤,谢怜轻呼出声,差点滑下去,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他的双手马上捂着嘴巴。
今天的身体怎么回事?在醒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口干舌燥,比生病时还要难受百倍。
花城见他红着脸,低头不说话,于是捧起另一只手,盛了一口汤,放在嘴边,吹了一会,确保它的温度不会烫到,才把它喂给谢怜,在他的耳边轻语道:“哥哥,乖,先喝口汤。”谢怜微张开口,汤流过喉咙,流至腹中,他觉得身上的体温更高了,额间渐渐冒出冷汗。
注意力分散,他不小心被呛到,咳嗽不止。花城抚上他的后背,刹时一阵电流传遍全身神经,他不禁惊呼,不停颤抖着,望向旁边的花城,吞吞吐吐道:“三郎,我......我感觉我全身都很难受,像中了温柔乡那样,我是不是生病了?”
闻言,花城抓起谢怜的手腕,用法力探查他的身体状况:“哥哥,没有生病。”
“那我为什么这么热?还一直出冷汗?”
这时,花城的目光深邃如湖水,映照出内心的复杂情绪,道:“哥哥是不是吃了什么?”
“就吃了几块糕点,我还想着带回来给你吃呢。”
“哥哥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以后别吃裴茗给的东西。”
“难道那糕点有问题?”
花城没有回答,只对着他笑吟吟,谢怜道:“那三郎要帮帮我吗?”
“当然可以。”
月光从朱窗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地面班驳,附近宁静祥和,半幅红纱帐垂落于榻前,烛火穿过茜纱照进来,光线投在两道交缠的人影之上,缱绻缠绵。
鬼王低头靠近,手自然而然地环住太子,像一条不容挣脱的锁链,热气顺着耳廓轻轻呼过,酥得他战栗险些摔进他的怀里。
太子的眉头轻蹙,五指探进鬼王的发丝里,不疾不徐地梳理着,骨节屈起,昏昏然的光线里意识迷离。鬼王抓起太子胡乱地游走的手,十指紧扣按在魅红的枕头上。
鬼王放开了他,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联想起自己在外人面前随口一说:“我妻是位金枝玉叶的贵人,美貌贤良,我从小就喜欢的,喜欢了很多年,费尽千辛万苦才追上去的。”
如今,他终于追上了那位八百年前的贵人,或者说神明,还同自己翻云覆雨。仰望的神明不但没有怪罪他这般亵渎,让他更加怜惜。
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就如同一池春水,碧波荡漾,闪烁着星光的潋滟。手指宛如精灵一般在白皙的身上轻轻地跳起舞蹈,那动作缓慢而轻柔,像极晨露在花瓣上滚动。
那鬼王的眼尾红透了,用低哑的声线说了句话。此时的太子听到这番暧昧的话,顿时燃起一波热流。这鬼王最爱在情事中说些羞人的话,每次都令他面红耳赤。
太子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他的身前投下阴影,害羞而迷人。鬼王不禁吞了吞口水,体贴地吻去他的泪水,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发丝。
这是同一个人干出来的事吗?
鬼王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道:“哥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
“只是记得吗?”
原来鬼王和太子曾经约定在对方渡法力时,必须紧紧地望着彼此的模样,这更是太子致命的弱点,鬼王趁着当时意识不清的他,太子就随口答应了。
太子依在鬼王的肩膀上休息,鬼王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太子侧过头,目光迷离,光洁白润的下巴微仰,双手无力地搭在鬼王的小臂上,有种予取予求的感觉。就是这个举动激起鬼王心底的**。
天渐渐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就像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
神台上的一神一鬼仍然暧昧不清,没有丝毫要分离的作为。花城一把揽住筋疲力尽的谢怜,力道带着某种急切,将他死死地扣在怀里,勾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别动,再让我抱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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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庭一如既往的风和日丽,仙气飘飘。微风阵阵,吹起一朵朵树上的桃花,向四处飘去,带来一股淡香。
穿著简约的道人正优哉游哉地行在神武道上,脚步竟有些不稳。后面还跟着一位红衣鬼王,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他在为身前的人揉背!神官们自然不敢上前打扰这俩人,装作没看见,灰溜溜地离开了。
谢怜来到一间宫殿前,敲敲门,道:“裴将军?”
大门随即打开,裴茗负手而来,浅笑回应:“太子殿下带着这位血雨探花前来裴某的宫殿是为何事?莫非是裴某的糕点不好吃吗?还是说你们二位是专程过来再拿些回去的?”
话音刚落,一个盒子砸到裴茗的脸上,一边的脸被砸得红了起来,他喊道:“喂!血雨探花,干什么好端端就打人?我又得罪你了吗?!”
“太子殿下心善,自然不会怪罪于你。可我不一样,我的脾气你们还不清楚吗?我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家哥哥教训某人。”
“哎哎哎!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没话好说,直接开打。”
谢怜在一边笑道:“裴将军自求多福吧。我也劝不过三郎了。不过,你的命够硬,应该能扛过去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太子殿下,我们好旦贵为上天庭的同僚,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裴某被你家那个在自己殿门口打死吗?”
谢怜思索了一下他所说的话,道:“好像比起上天庭的神官......自家的夫君更重要吧?”
见谢怜没有任何要上前帮忙的行动,转而看向交手之人:“血雨探花,我哪里得罪你了?!不就几块有问题的糕点吗?”
花城质问他:“你也知道是‘有问题的糕点’,还敢拿去给殿下吃?”
厄命寒光一闪,抵在裴茗的身上,他赶紧解释道:“这......不是为了给你们两个增进一下感情吗?不感谢裴某就算了,还打到殿门口来了!”
一旁的谢怜听完裴将军的理由,他感觉自己的脸就像一盏火炉,滚烫,好像一摸上去,就会起泡。他心想:“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上前抓着花城拿厄命的手,无奈道:“三郎,算了吧。他也是‘好意’?”
花城瞄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裴茗,哼道:“既然我家哥哥说不与你计较了,这次就放过你,以后若是再敢碰他一根头发试试。”
谢怜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三郎,出够气咱们就回去吧?”
裴茗望着前方离去的两人,叹了一口气,默默闭上眼。
果然,传闻中的血雨探花爱妻心切,哪怕是自己的‘好事’,也不会占便宜。但是太子殿下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身上的......已经被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