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林微过得比上辈子赶甲方爸爸的Deadline还刺激。
她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渠道——主要是小蝶出去打听,以及通过改善伙食后与送饭小太监建立起的“薄弱友谊”,旁敲侧击地收集关于江南织造、民间布料市场、流行趋势的零星信息。
信息依然匮乏得可怜,但结合周贵妃提到的“连年亏损”,她大致能推断出问题所在:机构臃肿、效率低下、成本失控、产品设计落后于市场需求。
基于这些假设,她熬夜用炭笔在好不容易找来的稍好一点的纸上,撰写了一份《关于提升江南织造府经营效益的初步分析与策略建议》。
她重点提出了“产品差异化”策略,建议开发高端定制面料,瞄准顶级权贵市场;同时,在内部推行“标准工时”与“成本核算”,试图控制浪费和人浮于事的现象。为了避免过于惊世骇俗,她没提“股份制改革”之类的话,但字里行间已经透露出强烈的现代管理思维。
第三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将这份凝聚了她智慧的建议书,交给了周贵妃派来的人。
交上去之后,便是忐忑的等待。她知道,这份建议书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宫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会激起涟漪,还是直接沉底,她心里也没底。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周贵妃的回复,而是一个更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傍晚时分,一个面生的、气质沉静的中年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小院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采女,跟杂家走一趟吧。”
小蝶吓得面无人色,林微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架势,不像是贵妃派人来送赏的。
她强迫自己镇定,仔细打量那太监,见他衣着虽不显眼,但料子极好,眼神通透,不像普通内侍。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猜测。
她默默整理了一下衣衫,给了小蝶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跟着那太监走出了藏秀宫。
他们没有去后宫任何一位主位的宫殿,而是穿过一道道宫墙,走向了前朝与后宫交界处,一个相对僻静的宫苑——临敬殿。
这里是皇帝偶尔休憩、召见近臣的地方。
林微的心跳得更快了。难道真是……
走进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只有两个小内侍垂手侍立在角落。正中的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年轻男子。他正低头看着她那份炭笔写就的建议书,侧脸线条冷硬,鼻梁高挺,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林微不敢细看,连忙垂下眼,按照宫规跪下行礼:“嫔妾林微,参见陛下。吾皇万岁。”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正是当今皇帝萧复卿。他没有立刻叫起,依旧看着那份建议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秒,对跪在地上的林微来说,都无比漫长。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之策。
终于,他放下了那份建议书,抬起了头。林微感觉到一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帝王的威压。
“林采女,”萧复卿开口了,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这份东西,是你写的?”
“回陛下,是嫔妾所写。”林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关于提升江南织造府经营效益的初步分析与策略建议》……”萧复卿缓缓念出标题,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产品差异化’、‘标准工时’、‘成本核算’……这些词,朕闻所未闻。你一个深宫妇人,从何处学来这些?”
来了,终极拷问。林微早有准备,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她不能说实话,只能往玄乎里编。
“回陛下,嫔妾自幼喜读杂书,尤爱看些前朝笔记、地方志异。这些想法,多是平日胡思乱想,结合书中所见民生多艰、商事运转之难,自行琢磨出来的。若有荒谬之处,还请陛下恕罪。”她将头埋得更低。
“自行琢磨?”萧复卿轻哼一声,显然不信,“仅仅靠琢磨,就能想出这般……条理清晰之法?”
他拿起建议书,翻到其中一页:“你这里提到,‘建立基于产出与质量的奖惩机制,取代论资排辈’。你可知道,此举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会引起多大风波?”
林微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在考较她,也是在试探她的见识和胆量。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陛下,织造府连年亏损,损耗的是国帑,损害的是皇家的颜面。若因惧怕触动利益而固步自封,则亏损依旧,弊端愈深。嫔妾以为,两害相权取其轻。当务之急,是让织造府焕发生机,重新盈利。至于风波……只要策略得当,执行有力,奖惩分明,风波亦可化为动力。”
她顿了顿,补充道:“况且,任何变革皆非一蹴而就。可先选一两个工坊试点,若行之有效,再逐步推广。如此,既能验证方法,亦可减小阻力。”
萧复卿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小采女不仅想法奇特,胆子也不小,说起这些来条理分明,眼神清亮,毫无寻常妃嫔在他面前的怯懦或谄媚。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着建议书上另一处:“那这个呢?‘开拓新市场,将高端织物尝试销往海外番邦’。你可知海禁政策?”
“嫔妾略知一二。”林微道,“但嫔妾以为,政策亦非一成不变。若海外之利,足以弥补织造府亏空,甚至反哺国库,那么适度放开部分海贸,或可成为一盘活棋。当然,此乃国策,需陛下与朝臣慎重决议。嫔妾只是提供一种可能的方向。”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萧复卿的目光重新落回建议书上,久久不语。林微的心悬在半空。她不知道这番“面试”自己的表现能打几分。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思深沉,远非周贵妃那样喜怒形于色可比。
就在她膝盖开始发酸,心里七上八下之时,萧复卿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没有评价她的建议书,也没有继续追问那些概念的来源,而是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林采女,依你之见,如今我大晟朝,最迫切需解决之事,为何?”
林微瞳孔微缩。
这个问题,太大了,也太敏感了。答得好,或许能一步登天;答不好,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她迅速在脑中过滤信息。她穿越来时间不长,对朝局了解有限,仅从小蝶的八卦和原主零碎记忆里知道,北边似乎不太平,边境有患,国库好像也不怎么充裕……
她不能空谈,必须结合她“擅长”的领域。
沉吟片刻,她谨慎地开口:“回陛下,嫔妾身处深宫,于朝政大事不敢妄言。但嫔妾以为,无论边患、民生,其根基皆在于‘财’与‘人’。财用不足,则兵甲不修,赈济不力;人才不兴,则政令不通,百业难振。”
“哦?”萧复卿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觉得,如何解决‘财用不足’?”
林微心一横,知道这是展现真正价值的时候了。她避开那些敏感的如“加税”之类的话题,选择了相对技术性的方向。
“开源节流,古已有之。节流,在于整顿现有财政体系,减少贪腐与浪费,提升各项支出的效率,例如……改进审计之法,建立更清晰的预算与核算制度。”她想到了复式记账法,但不敢轻易抛出。
“至于开源,”她顿了顿,“除了鼓励农桑、正常商税外,或可盘活朝廷现有的各类‘资产’,如官营的工坊、矿山、皇庄等,使其不再成为国库的负担,反而能创造收益。其理,与改善织造府经营,或有相通之处。”
她说完,便垂下头,不再多言。她能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需要这位皇帝老板自己去判断。萧复卿久久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震惊,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遇到稀世珍宝般的灼热。
临敬殿内,烛火噼啪作响。
良久,他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林微。”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从明日起,你每日申时,到临敬殿偏殿候着。”
林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萧复卿看着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快的弧度,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朕,有很多‘项目’,要与你细细探讨。”
“……”
林微跪在原地,看着皇帝拿起朱笔,开始批阅另一份奏折,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她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
每日申时?到临敬殿候着?这算什么?御前专属咨询顾问?还是……别的什么?
她看着那个在烛光下俊美却威势深重的年轻帝王,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后宫管理咨询”的生意,好像一不小心,接了个最大的单子。而且,这个甲方爸爸,看起来非常难搞,并且……似乎不打算付钱?
她的穿越生涯,好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了地狱……不,是史诗级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