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识归
池亭暮没有回答许识归那句话
他只是攥着那方深蓝色的手帕,撑着墙壁,沉默地站起身。他避开许识归关切的目光,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走向母亲的病房,去完成最后的手续,收拾那寥寥无几的遗物。
整个过程,他异常安静和配合,但这种安静比崩溃更令人心疼。
许识归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跟在一步之后,在他需要签字时递上笔,在他拿着资料不知所措时,自然地接过一部分。
黎岑汶的后事由池亭暮一手操办,那是池亭暮第一次感受到大人的疲惫。或许死亡对于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
当池亭暮再次回到家时,屋里一片清冷,曾经的一幕幕好像都浮现在眼前。他快速的收拾好行李。把钥匙压在鞋柜下,然后决绝的关上了门。
他怕,他怕他再晚1秒出门,他就会后悔,后悔没去接妹妹放学,后悔自己的无能,还有...后悔离开这个家。
池亭暮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曾经的家。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手里紧握着行李箱杆,却不知该去向何方。世界很大,但现在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一方柔软的布料——是那块蔚蓝的手帕,以及一张不知何时被许识归塞进来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清隽有力:
「念苑青石巷17号,欢迎你哦—— 许识归」
下面还画了一个简笔的小太阳,旁边写着两个字:“随时。”
没有多余的安慰,却给了迷途的他一个最明确的坐标。一股莫名的酸涩冲上鼻尖,他立刻仰起头,死死盯着天空,将泪水逼了回去。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地址。当他说出“念苑”时,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阔绰的门庭前,两扇厚重的紫铜大门巍然矗立,门楣之上,一块黑底金丝楠木的匾额上刻着“念苑”两个大字。
池亭暮下了车,站在的苑外,手指无措的握紧行李箱。
其实他曾经也在这生活过,后来因为母亲工作原因搬到了市中心也知道这片管的很严,没有门禁是进不去的。
就在他几乎要转身逃离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许识归穿着一身黑白休闲服,单手插兜,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懒懒散散的劲。
许识归像是刚要出门,抬头,看到池亭暮,随即愣了一瞬,下一刻脸上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露出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显得他阳光俏皮。
“来了?”他无比自然地去接池亭暮手中的行李,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迎接一位常来的好友。
池亭暮点了点头,说:“你出来是有自己的事是要办的吧。”
许识归一手拖着池亭暮的箱子往回走,一边回答:“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走,我带你认认这的路。”
池亭暮本想说不用,可不知想到什么,抿了抿嘴,点点头。
他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过了门庭后的涌泉,就是栾绫大道,深灰色的沥青路两旁种满了黄山栾树。
忽然一串蒴果落在池亭暮面前,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孩童时的他和小小的妹妹在捉迷藏,父亲在一旁和母亲笑看着。
很快,他们穿过栾绫大道,走到了念苑的另一个区,区口的叠水,层层白石溅玉,漾起了满园的生气。
叠水旁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青石巷。
许识归回头,见池亭暮一直盯着石碑便解释道:“虽然我们这一块算是富人区,但也有很多年迈的老企业家,大部分都是白手起家,就...嗯,比较怀旧,最后大家就商讨把这一块改为新中式的风格,另一边就是比较简约的都市风。”
池亭暮上前小跑几步,和许识归并肩,偏头问:“那你怎么选了这个区?”
“我嘛从小就住这,没选择权,妈在医院工作,见多了生死离别,就想住个有烟火气的地方,而且我还挺喜欢这种风格的,怎么?看不出来”
池亭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不过你的喜好好像并没有通过你的言行传递出来,我还真看不出来。”
“呃...”许识归嘴角抽了抽
——
很快许识归在一处种满栀子花的庭院前停下,池亭暮正在观察这的变化没注意他突然停了下来,差点撞上他的背。
许识归指尖轻触门锁,咔哒一声门开他把池亭暮牵引进门,然后把行李箱放在一旁,拉起池亭暮的手,池亭暮下意识挣开,许识归语带笑意:“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录个指纹”池亭暮尴尬的捻了捻手指。
录完指纹后许识归带池亭暮进了内院,推开那扇木门,浓郁的栀子花香与温暖的饭菜香一同扑面而来,将池亭暮紧紧包裹。
“小暮来啦!”叶媌从厨房里探出了头,面露惊喜。“许识归,快帮你小暮把行李拿到楼上去。”
“知道啦。”
许识归带着池亭暮上了楼。
“噔噔,你看,这就是你的房间。”
池亭暮抬眼望去,眼前是一扇木门,上面挂了一个小招牌。
写着“避风港.暮”
池亭暮看着这个小招牌嘴角抽了抽,“没想到你脑洞还挺大。”
许识归默了默,随即指向自己的房门“这个东西可不是我写的哈。你看我的,‘庇护所.归’,你这个可比我那个好多了。”
两人真正说着,楼下传来叶媌的声音:“你俩在那说啥呢?快洗手下来吃饭。”
下楼时,许识归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池亭暮,小声而快速地说:“行李先放那儿等会儿再收。给你说,妈煲的汤可是天下一绝,你等会儿可别和我抢”
——
餐厅里,温暖的灯光下,饭菜的香气比视觉更有冲击力。
叶媌正端着汤碗,一边舀着汤,一边说:“小暮,快来坐。不知道你口味,就按小归喜欢的做了几样,你有什么爱吃的、不吃的,下次直接告诉阿姨。对了,我还买了个蛋糕等会儿饭后吃。”
许识归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那家蛋糕店可良心了,用的都是动物奶油。”
“动物奶油”四个字,让池亭暮正准备坐下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乳糖不耐受的体质让他胃里仿佛已经开始隐隐抽搐。他看着叶媌脸上温和的笑意,又瞥见许识归那副“快夸我妈贴心”的期待表情,那句到了嘴边的“我吃不了”被生生咽了回去。
道谢,然后沉默地接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不破坏这份好意的选择。
他垂下眼,沉默地坐下,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吃下那份蛋糕,哪怕之后一个人忍受整晚的绞痛。
这顿饭在一种看似温馨的氛围中进行。但池亭暮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叶媌和许识归聊天。当包装精美的蛋糕被打开时,他暗暗吸了一口气。
叶媌切下一小块蛋糕,上面缀着一颗完整的草莓,递到了池亭暮面前。
“来,小暮,先尝尝。”
“……谢谢叶姨。”他接过盘子,用叉子剜下一小块,像是进行某种仪式,缓慢地送入口中。奶油绵密香甜,却是他身体排斥的毒药。
许识归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和过分慢的动作,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了,是不好吃吗?还是……不喜欢草莓?”
池亭暮立刻摇头,为了证明似的,又迅速吃了一大口,努力扯出一个笑:“没有,很好吃。”
他几乎是囫囵吞下去的,只希望尽快结束这个环节。
饭后,池亭暮以收拾行李为由,抢先一步上了楼。
然而,不到半小时,剧烈的腹绞痛还是准时来袭。他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额头沁出冷汗,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不久,门外传来许识归轻快的脚步声和敲门声:“池亭暮,喝牛奶吗?我热了……”
话没说完,许识归透过未完全关拢的门缝,看到了床上蜷缩成一团、脸色煞白的池亭暮。
许识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几步冲进来,手背下意识地贴上池亭暮冰凉的额头。
“你怎么了?!胃疼?”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急。
池亭暮想推开他,却没什么力气,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许识归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又联想到他晚饭时异常的沉默和吃蛋糕时的勉强,一个念头猛地闪过。
“……你是不是不能吃奶油?”许识归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懊恼和自责,“你为什么不早说?”
池亭暮闭着眼,眉头紧锁:“……不想扫兴。”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了许识归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宁愿自己忍痛也要维持表面和谐的池亭暮,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怒其不争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二话不说,转身下楼,很快端着一杯温水和家里的西甲硅油回来,轻轻扶起池亭暮。
“先把药吃了。”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动作却异常轻柔。
池亭暮看着他手上的西甲硅油问:“家里怎么会有这个药?”
许识归一边把药囊从铝箔板上按出,一边解释道:“妈可是医生欸,家里基本上什么过敏药和常用药都备的有。”接着,他几乎是叹了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池亭暮,记住了,在这个家里,你的舒服比任何人的高兴都重要,所以你不用去担心会给我和妈造成麻烦。”
池亭暮虚虚的靠在许识归怀里,听见这句话抬眼望着许识归。从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见许识归的下巴,但灯光柔和的打在少年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是啊,在他来这个家的第一天,就已经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了。叶媌就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不过分热情,却处处体贴,为他准备好全新的、合脚的拖鞋,告诉他Wi-Fi密码,让他感受到“你属于这里”的归属感。许识归也是,总能巧妙的化解他遇到的尴尬。
他好像...并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