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妤坐在前往南城的列车上,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望着外面不断掠过的风景,眸中难得的有些失神。
镜殊此刻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他的那位医生朋友告诉他,镜妤因为之前头部受到过创伤,后又发烧了半宿,等到再次醒过来时可能会丧失一小部分记忆,可能是特定的某个人,也有可能是特定的某件事,只是这个就谁也不知道了。
镜殊疲惫的捏了捏眉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询问道:“几时能想起来?”
医生摇了摇头,道:“说不准,但我建议不要一次性给她灌输太多的东西,那样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她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现在的话顺其自然就好。”
镜殊沉默许久,道了声:“好。”
………
镜妤久久盯着窗外,眸中有些失神。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等到再次醒来时只有哥哥坐在她的床边,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温暖与柔和的气息不在自己身边环绕,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镜妤不是没有试着想起,只是每每回想便觉得头痛不已,冷汗片刻不停的从额头冒出,镜妤痛苦许久,最终还是无奈选择放弃。
她又在床上待了片刻,百无聊赖之下她决定下床走走。
她从病床下来的时候时间还是夜晚,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晕照在她的脸上,倒映在她的瞳孔深处,熟悉又陌生的靓蓝色令她有着片刻的恍惚。
喧闹的城市隐蔽在灯火之下,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唯有她失去了一段记忆。
镜妤呆立在窗前许久,她只是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是与哥哥吵架了,哥哥打她那下力道属实不轻,但也不至于让她昏迷这么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的身体孱弱,这才导致染上了风寒。
她站在窗台环顾房间四周,独立病房,宽阔的病房内只有她的一张床铺,虽然不知具体价值如何,但想来也是价格高昂,非一般家庭住得起。
想到这儿,她回头看了一眼伏在桌案上的镜殊,眼中流露出一抹落寞之色。
她取了一件毯子披在镜殊的背上,脑海中在此时竟突然闪过一些片段。
一道修长的背影站在她的前方,任凭她如何追赶也无法靠近分毫,在黑暗中挣扎许久,终于待她前方大亮,女子回头望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有短暂的碰撞,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仿佛是由世界上最昂贵的水晶制成,澄澈明亮,层层叠叠,蕴含世间万物。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此刻却略带忧伤的望着她,那眼神中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刻在她的骨髓之间。
镜妤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好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住,不停地挤压似的。
剧烈的痛苦之下,她抬头想要看清那女子的脸,却只能看到她与她渐行渐远,她伸手想要触碰,却又唯恐那身影在不知不觉间化为泡影。
你是谁?为什么,会让我感到如此心痛?
镜妤缓缓蹲在地上,她的头又开始疼了,心脏与头部的疼痛相互交织,仿佛要将她彻底撕碎一般。
她蹲在地上挣扎许久,犹如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气,直到黑暗将她彻底笼罩,被阴影吞入腹中。
………
镜殊很快给她办理了转学手续,全校的领导都来到门口迎接,最终还是镜殊以不想太过张扬为理由,这才劝退了大多数老师,其中自然也包括曾经针对过镜妤的那位班主任。
当她见到眼前的这般阵仗时就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谁能想到平时在班里默不作声的女孩儿背后竟有着这样的背景。她默默站在人群后面不敢出声,生怕镜殊知道自己曾经为偏袒其他同学而伤害过镜妤。
却不想镜殊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
有些事情不用说,以镜殊如今的身份自然也不用去刻意地针对某个人,只需要随便点拨两句,这名老师这辈子就基与升迁无缘了。
班上的同学自然也是议论纷纷,虽然他们并不认识镜殊,但从校长对待他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许多问题,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镜妤的身后竟然也有这般恐怖的背景。
镜妤跟这帮同学不算熟悉,自然也没有要与他们告别的打算。从前他们之间是陌生人,今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个特别重要的存在,只是如今那人不在,她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这也就注定了她们未来要彼此磋砣上许久。
镜妤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镜殊开口催促,这才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伴随着车门的缓缓合上,正式切断了她与这座城市间五年的回忆。
再见。
她在心里做了无声的告别,正式和这座城市以及过去的自己划上界限。
车辆缓缓启动,行驶到校门口时与一抹靓丽的蓝色擦肩而过,镜妤似是感受到了什么,连忙摇下车窗向窗外看去。
可惜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有些失望的将目光移回,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灰扑扑的金属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纯木发簪和一个蓝色的蝴蝶发卡。
她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这两件物品的记忆,因此不知是何人赠与。单看样式风格似乎不是自己的东西,但冥冥之中却又觉得这两件东西对于自己意义非凡,哪怕哥哥几次提出要帮她收着,也都被她拒绝了。
有些告别总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着。
水中蝶沿着街头跑了许久,终是没能寻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港湾。
她来到一处墙角蹲下,伴随着滴答一声,江浙冬天的第一场雨终于来临了。
她仰头望着天空,任由雨水落在自己脸上滑落。
雨水刺骨,是罕见的冬梅雨。
水中蝶抱着膝盖无声痛哭,回忆起两人的过往,明明只是过了一段很短的时间,却又仿佛过了数年那么久。
她许是该恨她的,却又忍不住的想她。
镜妤,你好狠的心。
水中蝶呆呆的蹲在原地,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不断滑落。
突然一片阴影挡在了她的头顶,水中蝶抬头望去。
水中月持着伞立在她的面前,嘴唇轻轻嗡动,欲言又止的道:“水水……”
别再等她了,你们不是一路人。
水中蝶看着姐姐,刚才还未曾汹涌的泪水在此刻终于夺眶而出,水中月不禁有片刻的惊慌失措,沉默着帮妹妹拭去脸上的泪水。
水中蝶低声抽泣着,“姐……”
“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她不要我了……”
水中月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将妹妹拥入怀中,另一只手撑着伞,不让雨水有机会落在自己妹妹的头顶。
“回家吧。”她柔声哄着她,像小时候无数次哄她入睡那般。
水中蝶的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服,水中月不停地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
“我们回家。”
无论何时,家里永远是你最好的港湾。
她在心里默默说着,像是曾经不知多少次对她说过的那样。心碎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只是人总是要学会放手的,不是吗?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像她这般一往无前的向前走去,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在现实中摸爬滚打许多年以后,她也不敢说是否还像最初那般纯粹了。
只是这讨厌的现实,总是让人在痛苦与失去中不断挣扎。
水中月抱起抽泣的妹妹,沉默着向家的方向缓缓走去,同镜殊他们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步履缓慢而又坚定。
走到最后到底是没忍住,朝着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夕阳并未停留,就像最美好的回忆,永远不会定格在某一瞬间,哪怕是坚决如她,此刻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镜殊,你真的好狠。
途中经过她们经常走过的那条河流,昔日隔岸相遇的誓言仿佛只是发生在昨天。
水中蝶静静的趴在姐姐的身上,眉眼间的光彩依旧,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活泼,此刻安静沉默的她,反倒更多了几分镜妤那般的气质。
望着那条依旧湍急的河流,眼泪不知怎地,忽然从眼眶中滑落,落在平滑柔软的布料上,将价值不菲的衣物染成了黑色。
水中月叹息一声,转而又将目光移向远方,那里有她年少时最澄澈的梦,亦是她曾经追寻了许多年一往无前的勇气。
水水,别再哭了。
………
到了南城后的镜妤依旧沉默,似乎又回到了认识水中蝶之前的状态,每天不好也不坏,只是话比以前更少了些,经常一个人待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发呆。
镜殊并没有说错,南城附中的教学资源不知要比临嘉中学好上多少倍,随处可见的高学历人才,有种戏谑地说法是,进了南城附中随便扔块砖头都有可能砸到未来的博士生。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也足以说明南城附中升学率的恐怖。
镜妤在这里度过了平淡的高三生活,两年时间过去了,她依然是那副沉默的模样。同龄人惊讶于她的冷漠,哪怕是在高考结束以后也基本上没人听过她讲话。
她依旧是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仿佛隔离于世界之外。
对什么都不曾在意,自然对什么也不怕失去。
镜妤有时会也遇到热恋中的情侣在角落里不顾一切的热吻,在她过去十九年的时间里从未起过波澜的心中泛起一片轻微的涟漪。
仿佛什么也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镜妤沉默许久,最终在一个孤寂的夜晚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未曾有过喜欢的人,也从来不知道心动是什么感觉。我拥有的,只是一颗平淡而死寂的心。
就像课本上曾说的: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
抑或是:此生缘,镜花水月,都成空幻。
这些观点,19年来,从未改变。
所以我从不理会那些人,哪怕是会被孤立,会被遗忘,这些观念也从未改变过。
我也曾经动摇过,看着热恋的情侣们拥抱、接吻,也会怀疑自己的某些观念是不是错了。
在我没有找到答案之前,我仍然决定不改变现状并决定一个人走下去……
写到这里,她的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仿佛什么东西忽然出现了裂痕,一抹靓丽的蓝色身影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镜妤挣扎着想要看清,却又总是看不真切。
她的大脑仿佛要裂开一般,冷汗不停流淌,很快就打湿了衣服,直到半晌以后,镜妤才终于缓缓地长叹一声。
脑中的那阵撕裂感终于过去,镜妤不停地喘着粗气,慢悠悠的栽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静静的发呆。
那抹蓝色的身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镜妤躺在床上,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嘴唇轻轻嗡动——
“你是……谁?”
为何看到你,会让我感到如此心痛。
蝴蝶远赴山海,碎镜掩埋灰尘。
一切皆是定数,不可改变。
——学生时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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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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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镜蝶·望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