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的十分钟短暂得如同幻觉。当刺耳的上课铃声再次撕裂走廊的寂静时,舒窈几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回教室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
教室里的气氛比上一节课结束时更加凝滞。那些“同学”们不再疯狂翻书,而是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僵直地坐在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只有偶尔不受控制的肌肉抽搐,暴露着他们内心的恐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汗味、尘埃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电路烧焦的微弱气息。
王老师准时踏入教室,手里拿着一摞泛着微黄、边缘有些卷曲的试卷。她的脸色依旧阴沉,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扫过台下每一个学生,尤其在几个转学生身上停留了片刻。
“现在,进行《异常能量场与经典物理定律的局部失效》章节测验。”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时间四十五分钟。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传递任何物品。独立完成。”
她将试卷分成几份,递给第一排的学生,示意他们往后传。
试卷传到舒窈手中时,她感到纸张传来一种轻微的、令人不适的粘腻感,仿佛沾染了某种无形的油污。她低头看向试卷。
标题赫然是《异常能量场物理测验(一)》。
题目并不多,只有五道大题。但每一道题目的题干都透着诡异。
第一题:【请简述在三级畸变能量场影响下,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失效表现,并列举至少两种观测到该现象的实例。(实例需包含具体时间、地点及能量场强度参数)】
舒窈的指尖微微发凉。牛顿第三定律失效?实例?她怎么可能知道具体的实例时间和地点?这根本不是物理题,这是在逼他们承认并描述那些“异常”现象!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目光扫向第二题。
【计算题:已知一个标准认知扭曲型能量源(强度Ψ=5.3)作用于一名精神抗性为R=120的观测者,若观测者持续暴露时间为t秒,其认知崩溃临界点遵循公式:t_c = K * (R/Ψ)^2 * ln(1/Θ),其中K为环境畸变系数(假设为1.2),Θ为观测者初始理智值(假设为0.95)。请问当t=180秒时,该观测者的实时理智值θ(t)为多少?(提示:θ(t) = Θ * exp(-t / t_c))】
题目本身是数学计算,但每一个参数都指向令人不安的现实——能量源强度、精神抗性、认知崩溃、理智值……这些词汇本身就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舒窈注意到,在她试图理解题目含义的瞬间,那种轻微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她立刻移开视线,不再去深究这些参数代表什么,只将它们视为纯粹的数学符号。她拿起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公式和计算上。R=120,Ψ=5.3,K=1.2,Θ=0.95……先计算t_c……
就在她埋头计算时,教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低吼。
“不……我不知道……我没有观测到……”
舒窈用余光瞥去,只见坐在她侧前方的一个“同学”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面前的试卷被揉成一团。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第一道题目,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实例……实例……”
他的皮肤开始失去光泽,泛起一种灰败的颜色,手指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在缓慢拉长。
“保持安静!”王老师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空气中。
那个学生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但他身体的异变并未停止,反而加速了。他的脖颈不自然地歪斜,肩膀微微耸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绝望而扭曲的气息。
舒窈立刻收回目光,心脏狂跳。不能去深究!不能去联想!她再次告诫自己,将全部精神聚焦在第二题的计算过程上。数字、公式、运算……将这些视为唯一真实的东西。
t_c ≈ 1.2 * (120/5.3)^2 * ln(1/0.95) ≈ 1.2 * (22.64)^2 * 0.051 ≈ 1.2 * 512.4 * 0.051 ≈ 31.36 秒
然后代入θ(180) = 0.95 * exp(-180 / 31.36) ≈ 0.95 * exp(-5.74) ≈ 0.95 * 0.0032 ≈ 0.00304
计算结果是一个小得近乎为零的数字。这意味着……按照这个扭曲的公式,一个标准能量源照射下,不到三分钟就能让一个精神抗性不低的人理智近乎归零?
舒窈感到一阵寒意,但她强行将这个解读压了下去。这只是数学结果,只是数字!她迅速将答案(0.003)写在答题区,不敢再多想。
第三题是关于“局部熵减现象”的能量守恒修正计算。
第四题是画出“高频认知污染波”与“低频实体畸变波”的叠加示意图,并标出可能引发“现实脆性点”的相位区。
第五题是论述题:【试论述‘观测者效应’在稳定异常能量场中的双重作用:既是维持场域存在的基石,亦是引发场域崩溃的诱因。请结合至少一个理论模型进行分析。】
每一道题都像是在理智的边缘试探,逼迫答题者去理解、去承认、甚至去构建那些违背常理、充满不祥的“知识”。
舒窈采取了一致的策略:遇到描述性、需要实例或论述的题目,尽量用模糊、理论化的语言应付,避免具体化和个人联想;遇到计算题,则完全屏蔽其背景含义,只进行纯粹的数学演算。
她听到旁边传来笔尖折断的声音,还有粗重得不正常的喘息声。她用余光看到,另一个“同学”正用已经变得有些扭曲、指尖发黑的手,死死握着笔,在试卷上胡乱划拉着,写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蠕动的虫豸。他的半边脸颊在微微抽搐,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整个教室仿佛一个缓慢发酵的压力锅,弥漫着无声的崩溃和异变的前兆。
舒窈紧紧攥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努力维持着心灵的壁垒,将那些试图侵入的扭曲概念阻挡在外,只保留冰冷的计算和模糊的表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当她终于将第五道论述题用尽可能空泛、理论化的语句填满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五分钟。
她放下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大脑传来一阵阵因高度集中和精神抵抗而产生的疲惫与刺痛。
她不敢抬头,不敢左右张望,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那份写满了扭曲公式和含糊论述的试卷,等待着铃声的宣判。
她不知道自己的答案能得多少分。
她只知道,如果不及格,等待她的,将是比这些扭曲题目更加恐怖的“课后辅导”。
王老师的身影在讲台上移动,如同盘旋的秃鹫。
下课铃声,从未如此令人恐惧,又令人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