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苦愤怒的情感飘在脑海中,歇斯底里的喊叫,悲哀的哭声,都化为一根根紧绷的神经。
我双手捂着耳朵,大脑混乱,只得集中注意力,全然观察局势。
冲在前面的尸体纷纷跳下,几乎衣服都残破不堪,有一半已经被腐化。
领头的尸体手已经成了青色,长指甲异常尖锐,张牙舞爪的冲过来。
我不断向后退,翻出给的护身石,打量一眼,我觉出了端倪。不知是无奈还是气愤,直接扔回衣兜。
直到退到中央阵地,原本的五边形不知道何时升上来一个小平台。
那平台中央有个案件,图案狼首人身。
我觉得熟悉,在十六岁高烧时做过一个梦境。脸模糊不清的老人站在父家祠堂前,嘴中念念有词。
可我听不见也看不清,同样的雨天,我抬起头,木箭从天而降,唰唰飞到身后。
回过头,和图案一模一样的生物,狼首人身,张开双手敬拜天空。
大脑昏昏沉沉的,情绪如潮水般抑制不住。
我按下按键,一把剑显露出来,刀鞘底为黑色,镶着金色龙纹,不染丝毫灰尘。
就在那指甲即将触碰到手臂时,我感到浑身轻松不少,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同时自身灵敏度变高,一个倾身躲开攻击,黑剑被从容拽住。
刀锋出鞘,手腕转弯,面前滚落下的头颅吐出一口黑血。
剑身边角沾染血水,从干净的那片,我看见自己发色变白,在月光下发亮。
我已经不被那情绪所干扰了,内心如一汪死水,似乎被什么刺激了。
我飞速转身,重重踢向背后的尸体,将剑横劈过去。
刀锋锐利,眨眼间尸体便四分五裂。
跃到平台旁,我敏捷的闪避攻击,刀光剑影,尸血描着平台外圆线,不知何处烧香,香味飘散十里。
这场景越看越像是某种阵法,混乱不堪的尸体犹如祭品,血是通往深渊的大门。
身体像是被剑指引,一步一步带着我走向平台后面。
“咔”剑被放回去。
顿时这平台闪出一阵强光,在巨大的噪音里缓缓下坠。寂静的山林都被这强光照耀,惊起栖息的鸟儿。
一切都恢复如初,一切都消失不见,唯一能证明的是那烧糊的老树枝。
嘴角沾上什么,凉丝丝的。
抬手一擦,是血迹。
我有些惊诧,已经好久不再犯此毛病。
还没琢磨过来,忽然感觉全身劳累。
大脑困乏,眼皮架不起来,一头栽过去。
“深更半夜,这是做何啊。”
半山腰叽叽喳喳的,村民早已被今晚山上的奇异景象惊到,部分人壮胆爬上来,手中提着油灯。
凭着仅剩的意识我看清架势,手抚上平台想爬起来,却惊奇的发现浑身无半分力气。
胸口阵阵疼痛,又涌上来一口血。
意识模糊,嘴唇颤着想说话。
云清岁和阿邬急匆匆挤开人群,我感觉脸上传来触感。
云清岁眉眼中揉杂着无奈,见我还有意识,扯出个笑,抿掉我嘴边的血迹。
村民还被蒙在鼓里,已经炸开了锅。
“这阵法是之前村里的疯子画的,害惨了我们。”
“这失忆的小子怕不是那谁的亲戚,故意装失忆,回来报复。”
“大师救救我们吧!”
阿邬受不了了,捡起被风吹在脚边的树枝,向领头说大话的扔去。
“你带什么风头,现在是吵的时候吗。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开始在这里煽风点火,云清岁不是在这吗。”
“阿邬姑娘说的是,新神巫快出关了,到时候有他占一把就是,大家现在吵错了,岂不是冤枉人。”逐渐有人开始劝解。
阿邬拍拍手,开始争辩。
“首先,人是我救的,如果他早想要报复,那为什么不先从我开始呢?那时候我不是最好让他动手的吗。”
“他何必拖到现在,等大家都上山。况且现在光闪后还没出什么事,如果说几月前出现的命案是他干的,那也无从分说。”
“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万一是受害了呢,什么都说不准。而且他没有任何倾向来报复各位,跟我去祈福时什么都不懂,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是非如何,等新神巫出关便是。”
阿邬直直挺着腰板,头也不回的穿过人群,开辟一条新路。
意识似流水般流尽最后一滴,打在新生的土地上。
村民们面面相觑,像是一盘滚落的散沙,回家歇息。
我意识回笼,再度睁眼时,是旅馆那沙色天花板。
紧接着,便是云清岁那双充满坏心思的眼睛。
我刚坐起身,胸口处便传来刺骨的疼痛,像是有颗钉子卡在那里不断摩擦。
我死死咬住牙,靠着床板。
门被打开,是阿邬。她面色凝重,尽是无奈。
见我醒来,她缓口气,从头开始讲。
“你一觉睡到下午,今天家中开棺。确实是如你们所说,便开始搜查戏院,搜查到半路,是我家中出了事,刚才听完传话喊云清岁帮忙。”
她和云清岁对视一眼,直奔主题:“家里来了位和尚,他说我家最近有血光之灾,折了几块布,露出个船字。”
“我后妈向来深信这些,父亲又是干渔业,她听和尚说要将两千块放在衣柜里,并且家中有眼疾的人要在海边连续跪三天祈祷,不能间断。”
阿邬目光里满是忧虑,“大姐不在这么久了,二姐本就身患重疾,这么折腾她……”
云清岁思索几秒,答应即刻去林家,“你现在不方便,在旅馆等着我。”
我点点头,拿本书遮在脸上。
临近傍晚,夕阳染红半边天。云清岁从远处走回来,面色疲惫。
他走回房间,顺便带上房门,我放下书,“情况怎么样。”
云清岁瘫在床上,“民事纠纷。”
“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我抓了把果盘中的瓜子。
云清岁坐起身,“你见过的,林谙小姐。我到时,林父坐在一旁抽着旱烟,那刚从娘家回来的后妈在那指着她一顿训斥,阿邬心疼她,上去和后妈对吵起来。”
“那和尚就在那劝架,看到我来了,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就在那里装模作样,先面露微笑示好。随即去洗手,在那用手帕擦。”
我插话道,“那钱应该在袖子里,用手帕擦是为了装进去调包吧。”
云清岁没否认,接着讲:“结果那和尚突然一声喊叫,原来那手帕折起来了,里面充满血。他装钱太着急,血擦了一手。”
“阿邬她们看过去,一眼认出是自家手帕。后妈也知道自己被骗了,上前夺过手帕,发现那手帕上绣着鸳鸯。阿邬和她各自有一模一样的手帕,显然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个把手帕调包了。”云清岁伸手在我面前晃晃。
我将瓜盘递过去,“不过我觉得,她们后妈不会很在意手帕,而是先收回那些钱。”
云清岁转动手里的铜钱:“她后妈觉得面子过不去,被耍了。我在她们先发言之前跑了,不过后面她们要求去委会理论,那就有点费口舌了。”
“至于是谁调换的,阿邬二姐主动承认了,说是她换的。手帕上有血是上次受伤包扎完,没有清洗。不过她倒是也有时间和动机,追究下去也没意思。”云清岁站起身看眼时钟,阿邬快到了。
“晚上了,是有什么重大要事吗。”
“嗯,新神巫出关了。”
“有些事我需要说清。”
云清岁今日格外不对劲,没有了前几日那般休闲自在,似乎而今,才到了真正的重头戏。
“还有件要事,阿邬赶来定会告诉你,我先行一步。”
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乱响,门被推开。
我本来小眯着,听到动静,放松望向门口。
阿邬满眼的疲惫,黑眼圈比以往更重。
她拉出书桌旁的椅子,状态很不自然,“好些了吗。”
阿邬询问道,她的声音因为缺水变得嘶哑。
“好很多了,昨晚,谢谢你们。”我道谢,站起身,“听起来你嗓子不太好,我给你倒杯茶吧。”
“麻烦了,云清岁应该给你讲过我家事了吧。”阿邬有些抽噎,她咳嗽两声,下一秒声音变回本初。
“先说昨夜吧,将你送回后,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听云清岁讲,你是元气耗尽,体力不足。”
“你跌倒时,身上落下东西。是一个怀表,看着有些年岁。上面是一张灰白老照片,两个人男人的脸被扣去。里面的女人一头不齐平的短发,桃花眼,嘴角向下瞥,左耳坠着长穗耳钉,整个人眉清目秀。”
“这名女士,我认识。”
我脑中轰隆一声炸开,母亲在老家待的时光不多。而且如今的年份,她已经消失了。
阿邬见此,扯出来一个尬笑,缓和气氛。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根本没失忆。”
我强装镇定,头也不抬,淡淡回应,“阿邬姑娘,你说笑了,从你说的那般,我没有动机。”
阿邬没有回答我,自顾自说下去。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莫名熟悉,你的眼睛和她的真像啊。”
“孟女士是位很好的姐姐,可惜,天不遂愿。”
阿邬平静的喝口茶水,我开始重新审视她。
“放心吧,不管如何,我都会帮助你的,你可能和孟姐是亲戚。”
“想当年犯傻,我第二次的生命是孟姐给予我的。”阿邬手心放在胸口衣前,像是在下保证。
我手紧紧握着水杯,没有回应,转而岔开话题,“阿邬姑娘你大姐的尸身找到了吗。”
“嗯哼,新神巫出关了。找到的很快,戏院搜过,我和云清岁去的,搜查到一半你也知道,那假和尚逮到机会。”
“戏院已经荒废很久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们今日才知道的新消息,之前村中亲传的戏子早已经走了。”
“那戏子唯一的亲人,替他保密许久,直到今日,被要挟才得以说出。”
阿邬边讲边做着动作,在空中比划。
恍惚间,我想到,阿邬也只是名青春期的少女。
可从她身上,却只见有家庭重担与对封建迷信的痛恨。
“那戏子年轻,去外地打工也很常见吧。”我抓住机会,顺带提出疑点,“我一直很好奇,为何村中这么多怪事,却没有报警的。”
阿邬听到,竟笑出声,她笑得面红耳赤,眼泪滑落,难辨这催化剂是兴奋还是悲哀。
“之前也有凄惨的死者,报案后一直卡着,再经有心之人的误导……就成现在的局面了,村中出现见血怪事,都认为是神的惩罚。”
阿邬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最主要的,不过是害怕,发现他们所做的那些肮脏事,使他们也陷入到法律的惩戒。”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后,便没了气息。不过我很高兴,她终于不用再受此折磨。”
阿邬手攥着衣摆,声音很轻,“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欺我母亲眼疾失忆,便将她拐到孤远村庄,母亲走前只知她姓解。”
“家中一直想要个带把的,可能也是上天开眼,偏偏就不让他如愿。村中余下的所有老者,都是当年的罪魁祸首。真正有远见正常的人,早已经背井离乡,所以没有人管这些乱象。”
“孟姐是为数不多的,敢于见义勇为的人。可她被骗的好惨,直至失踪,也不知道这个埋葬祖祖辈辈故乡的真面目。”
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怎么接。僵硬的站起身,安慰似地,拍拍阿邬的肩。
阿邬没有动,她似失去所有活力,艰涩地吐出七个字。
“我大姐要再嫁了。”
我也戛然而止,站在原地。
“我大姐啊,也真是命苦。”
“嗯,你说,我的姐姐母亲,上辈子到底是干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到这么侮辱。”
“我大姐,十几岁便出落的亭亭玉立。从我有记忆起,她就担起母亲的职责,照顾我和二姐。”
“不管日子多么艰难,她总会带给我们惊喜,哪怕手上的伤痕再多,她也不会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她最常讲的一句话便是天降大任,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么乐观的人,却得了遗传病。成年时脑部智力下降,那老男人见我大姐失去价值,转手将她卖给村中光棍,强迫怀有孩子。”
“结果因为难产,一尸两命。”
“本来以为这下安生了,解脱了。这群疯子,却想到配冥婚,榨取最后一点金钱,来满足他们新**。”
阿邬讲完,手撑着下颚,眼眶红红的。
夜晚静得出奇,只有晚风吹过野草的声响。
她的睫毛很长,平日一扑一扑的,此刻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惜瞳孔中过往的麻木不堪是无法掩变的。
我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最近几天都是多云和雨,平常皎洁的月今天却显得有些怪异。
在这腐朽的环境中,大抵是会被同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