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匙十三载》 第1章 第一章·天黑水深莫忘路 临近清明,我回了母亲老家。从海右到商都,路途不算远。 车内开着窗子,春风萧瑟,还带着冬的气息。驶入老家公交站处,已近深夜。水泥地近日新修完,方便不少。 空中烧香味萦绕在鼻尖,又很快伴风散去。凭我几年经验,今日祭奠的不多。今年特殊,大家都在推广清明前后日祭奠,否则招惹是非。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规避,我嗤之以鼻,左耳进了右耳出。 襁褓时,我身上就怪事不少,长久也算习惯了。今日回来,是为了祭奠母亲。街巷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静的只有纸制品摩擦声。 真糟糕,这是碰到送归的了。 没办法,我迅速按下关窗,隐约间,感受到有股注视感。我低着头,双手死死抓紧手机,手机黑屏面被我翻过去,我并不想看到什么。 脚步声一深一浅,可算过去了。我缓缓抬头,一张惨白的脸印在玻璃上,我不怯也直勾勾盯着他,转而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下去。 他随风飘起,原是个纸人。 也对,再往前,就是殡葬一条龙。可能是店老板有疏漏,我摇摇头不再多想,正常前行。 小胡同更加狭窄,我有些烦躁,车灯已经不起作用,似乎被黑洞完全吞噬。心一横,我下了车。左脚刚踏上地面,周围的灯“唰”一下全亮了。 我惊奇的四处张望,竟还在村口。太操蛋了,今天就不应该回来,先是送归又来个鬼打墙。 我从车上掏根香烟点燃,待最后一点燃尽,我看清自己是在家纸人店前,门口有名女人,她瞳孔似乎向我这一瞥。 眼前场景闪了两下,缓过神来,哪有什么女人。站在门口的,只有一片轻薄纸人,头上冒着老鼠耳朵,看着精明。 我记起来,老家有个传说,是名为“偶”的一种精怪。她们的化型与十二生肖相对,在夜晚常常会迷惑人,好吸取人的精魂。 有人在夜里遇到过,回到家时精神颓废,卧床不起。没过几天,就办了丧事。 我心中暗惊这是遇到鼠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我强装镇定,手扶上车把向后拉,车门纹丝不动。 再用劲拉两下还是一样,车窗浮现一只眼睛,而后是偶那张妖艳的脸,兴致冲冲的看着我。 我铁定了心当睁眼瞎,抓抓头发,装作茫然的望向店铺。 这一条街店铺灯火通明,却都渗着诡异的气息。第六感告诉我,纸扎店不能进,我踏步向前走,来到黄纸元宝香火店。 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我有些茫然,眼下情况太复杂了,手机落在车上用不到,街上看不见活人。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巨痛袭来,我立马松手,同时也心如死灰。这种情况最怕是个死局,没有突破口。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搜寻线索。 屋中混乱不堪,大大小小的纸物撒乱在地,几乎没有地方站脚。唯一的吊灯发黄发昏,阴影笼罩角落。 灯下是个柜台,我走过去。有份记账本,前面页数都被撕了,最上面那页是串没有规律的数字。在一旁,是个老式电话。 我试探性拿起,没有奇怪的杂声。心中石头落一半,开始输入朋友电话号码,她懂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在我点下最后一个键,电话铃声吭吭咔咔的,像是被什么干扰,随后一点声都没有。 再打开抽屉,里面有副望远镜。 我拿起望远镜,周围电线杆上五彩斑斓,贴满各种小广告。算命驱邪多的数不过来,中间夹杂着少数开锁和治癌。 向西看,是对门皮影戏台。 我起了兴致,心中隐约感觉这是个重要突破点。 大红帷幕缓缓拉开,白炽灯的光效打在台上。布景像是女子闺房,纸女子一上场便坐在梳妆台前,抿着口红纸,旁边果盘放着五块喜糖。 她有些痴呆,对着镜子傻笑,身后纸人走近都没动静。 纸女子安分坐在那,任由身后大娘盖上红盖头。 她忽然有了反应,双手乱挥同受惊的小鹿。大娘死死控制住她,帷幕下拉,纸女子再现时安安静静坐在桌前,果盘只剩三颗糖。 我转下前两位密码,画面一转到高堂环节,一名老头新上场,糖果又恢复原来的数。直至落幕,玻璃盘中又空荡荡的。 和最初的镜子一样,红盖头飘落,覆拥上去。 放下望远镜,箱子只剩最后一位。肩膀处传来重感,有人吹着凉风,引得脖子发痒。 不知何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气,搞得我头晕脑眩,神志不清。 我大气不敢喘,微微一瞥,那皮影戏中的红盖头正垂在我肩上。 我明显的感觉到,这是一具真尸。力量太悬殊,太沉重,明显是被改造过的。 烂出肉泥的手,糊住我的嘴。光是捂,我的胃已经翻江倒海,更不敢下口咬。 人生中第一次手速那么快,顺划从开始划到最后,只能说太会排数了,零在末壹在首。 锁掉下的那一刻,看清是个银长命锁。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还没高兴两下,一双纤细的胳膊在黑暗中露出,毫不犹豫推下箱子。 长命锁布满裂痕,就这轻轻一碰就能碎裂之物,现在正飞在空中。 我虽感熟悉,却也来不及多想,手拼命的往前攥,试图做出最后的抵抗。 可惜我并不是命运之子,女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在地上,和水蛇一样。手能掐住人脖子,脸却在脚边大张着嘴。 长命锁被她吞到口中,肉泥糊的更死,喘不上气。突然脖颈间一轻,女子面露痛苦之色。 我抓住机会,将桌子弄倒压住尸体扭曲的头。我迅速抽身,再把纸钱通通倒出来。不带犹豫地捞起门口煤油灯扔进去。 狭小的空间迸发出冲天火光。 就暂停几秒,“唰”一下不见,寒气又散在耳边,脖颈间传来湿黏的触感,像浸水的发丝。手下力道没有加重,而是拖着我向南走。 水流大把大把灌进鼻腔,我发觉自己能动了。本能反应,水淹的似乎不深。我一冲,脸好歹浮出水面。 久违的咳嗽两声,顿感四肢无力。我向前目视,几米距离,与名姑娘对上眼。 那姑娘侧盘发,下漏出一缕青丝及腰。身高接近一米六,身着布衣。面色苍白,杏眼细眉,如湖水清澈,可神情又充满压抑厌世。 姑娘有些惊讶,两步并作三步,急忙去喊人。 不待多时,我被捞上岸。 我蜷缩在沙发上,姑娘递来杯热水,我笑笑道了谢。头发干的差不多了,衣服就暂借姑娘邻家表兄的服装。 人生地不熟,莫名到此,万一是幻境……我决定先装装,真名是不能报,先直接说失忆。若处理好了,弄清楚了,再一一道谢赠礼也不晚。 我环顾四周,只有台老旧电视,墙上还挂着八零年代的海报。家具也都为老式,但皆不染丝灰尘。 “你没有去处,也不知道自己名字,看着和我差不多大。我父亲请求村支部让你留宿我家两宿,应该是想你寻家后索要钱财。” 小姑娘在勾炉灰,似乎飞眼中了,一只手不断揉搓。 “多谢提醒。打扰姑娘,还未曾问过你的姓名。”我回过神,开口询问。 “啊,父亲给我取名林希弟,我不喜欢,所以一般称为小名,叫我阿邬就好。”阿邬道。 我感到吃惊,没料到是这么封建的名字,思考番刚想开口。 阿邬朝火炉中丢块柴,站起身:“不用安慰我之类的,至少过不了多久,我可以逃出去了。” 我赶紧抬头:“阿邬姑娘,如今都为千禧年后了。通外联系,向上报告不行吗。 阿邬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如今都戊子年了又如何,外表干净了,内心的腐蚀真能清净吗。” “倒是你,一身衣服看起来就来路不凡。也许你是哪家公子哥,落河失忆了。”阿邬语气犀利,眼神淡漠。 “你最好快点记起来自己的名字与住址,或有点作用。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结果如何。” 戊子年还这番景象,定是落后的山庄。我知道愁闷也无用,拉住阿邬手腕:“阿邬姑娘,既然要有所贡献,我也不能白吃白住。” 阿邬浑身如触电般,一下甩开我。她双眉紧皱,表情大怒:“别碰我。” 我立刻收回手,脸上浮出歉意的笑:“抱歉啊,阿邬姑娘,一时激动。” 阿邬垂眸看眼手腕,面色恢复温和:“不,本是我的反应过激,该说抱歉的是我。” “时候不早了,既然你不记得许多。便先跟我去村庙,也算是给自己祈福,能让你早日想起过往。”阿邬道。 我点点头:“麻烦了。” “不用谢我,你还是先为自己想想吧。” 阿邬背起竹筐,筐中留着几捆香一盒火柴,“祈福完,在寺庙周围捡点柴火,碳要省着用。” “对了,方便一些。既然失忆了,那我随便称呼你吗。”阿邬抬眼看向我,待我回话。 我不慎踢到脚边木柴,灵光乍现,随即说道,“先叫我木青便是,随大家顺口,叫何都行。” 行了三十米开外,到达村中央,背靠山,四坊邻居皆出来迎庙会。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座座常见的老宅,看得我瞠目结舌。好家伙,感情这半天是回到十五年前的姥爷家了。 “在想什么,注意前方。”阿邬转脸提醒。 我刹那间回神,眼神对上槐树那粗壮的枝干。赶忙绕开,走在阿邬后面,“阿邬姑娘,我一直忘了问,这个村叫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只想逃离石磙子周围老人的眼神。 阿邬瞟我一眼,走到上山路口,离了人,语气平淡的回答:“康健,平安,故喻康平村。” 说完,她没忍住笑出声,淡淡补充句,“讽刺”。 山挂红灯几米长,坡度陡峭,行人众多。我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极力寻找记忆中模糊的面孔。 忽然间,一把红伞撞入视线。 那伞泼的大红,伞下系着张红纸,距离太远看不清。在众片素净中极为显眼。 伞被轻轻转动,露出伞下人的面目。 是名黑发少年,发至脖间,似狼尾,上面系着一缕,用红丝带绑着。 右耳挂着铜钱耳饰,正向下撇,阅读手中的书。 等等,书。我一眼认出那是阁楼的旧书,翻出来后被我仍在车上。 像是注意到什么,那红伞男子抬起头,我一阵心虚,赶忙收回视线。 前面就是寺庙,浓重的香味绕着整座建筑。我有些心不在焉,跟着阿邬停在一旁。 “开道!开道!” 怪异粗哑的男声随风飘散。 一名脸糊画纸的矮男身形晃荡,敲着锣跳上场。周围两名高个打着鼓,动作木讷。 火光映照着布帘,神像身影不断闪烁。 阿邬食指放嘴前,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站在黑暗的角落,眉头紧锁,默默注视着篝火旁的表演。 第2章 第二章·雾绕青山探真假 仪式进行愈来愈盛,四名男子抬着红轿。一名老者虔诚的跪在铁盆前,那盆子纹着花纹,看锈迹有些年头。 老者接过旁边孩童递过来的篮子,纸钱铜钱混在里面。他点燃火,从篮子中抓了一把扔向铁盆。 明明是夏夜,林间的风却同寒天腊月时,刺骨的寒意让人忍不住阵阵发抖。沙砾随风而来,因站在迎风坡,我便用胳膊挡住脸。 铁盆中的火光冲天,不知是被风吹的失去知觉,还是脑子信号接收不足。 那团火在逐渐发黑发暗,本该带来温暖热量的火焰,在贪婪不断的贪食人们撒去的铜钱。 冷气扩散越来越广,阿邬不自觉裹紧衣服,袖子外的手微微颤抖。山中静的只有人们呼吸声和跪拜声。在挥完第五下,篮子已见底。 老者眼睛白多黑少,充满血丝。他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赞颂。 我听不懂,只感觉一头雾水。向右看,阿邬眼神死寂,面色苍白无力,对眼前的情景厌烦至极。 大脑昏昏沉沉的,上山路口传来脚步声。身边姑娘有了强烈反应,阿邬眉头拧成一股绳,手指甲死死掐着手心,都渗出血。 望向山口,一下打起精神,是那名拿着母亲遗书的黑发少年。此时,这名少年手中端着个红匣子。 他走到红轿前,将匣子打开,红布包裹着一个烧焦的金耳环,“恭请三盛祖洗涤灵魂,赐予新生,再遇姻缘……” “啪” 阿邬将红匣子打翻在地,金耳环滚落在灰烬中。小姑娘早已红了眼眶,泪痕残留在脸颊两侧。 她站在夜色中,身影单薄孤寂,声嘶力竭的吼向黑发少年:“这门亲事我家还有人不同意!我大姐死后还不得安宁,继续祸害她。你们这些自以为是,打着门堂,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为了坑钱什么都干的出来,连最基本的良心都不要了!” 根据零零散散的信息,我脑补出一个不完美的故事。黑发少年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只是默默捡起耳环,擦干净灰尘,放在阿邬面前。 阿邬眼睛瞬间睁大,呆愣在原地。 周围的人本就因阿邬突如其来的动作硬控,这下围在前面的人都在辨识这个物件。 “呦呵,这不是林家二女儿的耳环吗,和之前大女儿的只有右半边款式不同。” “不是大女儿的吗?原来那烧焦的部分是糊上去的啊,嘶……” “也是个可怜人呐……” 人群中声音此起彼伏,只有我注意到火点燃地上的草藤,想将阿邬拉回来安稳下来。 就在即将碰到阿邬肩膀时,一块皮肤碎片掉在手前,山顶传来尖叫,像是地狱传来的哀嚎,惊得枝上乌鸦逃窜纷飞。 围观的人也乱作一团,几个胆子大的拿着火把,战战兢兢向山顶走去。其余人站在原地等待消息,有的人胆子小,怕见血光之灾,慌忙跑路。 场面一片狼藉,阿邬靠在树前,她仰头看着月空,天黑漆漆一片,云雾肆意横行,压抑沉重,没有半点光亮肯照射这片土地。 阿邬狠狠瞪向黑发少年:“云清岁,你若是不想以后家破人亡,还是别再招摇撞骗比较好。” 语毕,阿邬转身下山,步伐仓促。我默默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刚迈出第一步,就有股力量拉住我的手腕——是云清岁。 我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对云清岁有过什么渊源。 不对,换种思路,我根本不认识这家伙,更何况现在是幻境还是穿越都未分辨。 我盯着云清岁的脸细细打量一番,竟莫名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 我已经将从有意识起,到现在所有见过一面的人查遍了,可惜最终找到零个结果。 “云清岁,你这可是又算到什么了,打起一名失忆患者的主意。” 不知何时,阿邬三步并作两步,用力将我俩的手扯开,“我费尽力气救下来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害他,收起您的心思吧。” 云清岁听闻此话,先是一愣,随后狂妄的笑着摊开手。 “林姑娘,你就放过我吧。我说过好多遍了,你姐姐的事是不可能成的。” “我的卦象,掌事起从没出错。放之前我都是要收费的,到这里为了行善积德,我从没拿过半分。” 云清岁眨眨眼,眼神映着夜灯的光芒,拿出几枚铜钱,“林姑娘,听闻你二姐略懂些算卜,你可以让她试试,看我曾说的对不对。” 阿邬眼神划过丝惊讶:“我从未说过二姐……”她很快止住声,不服气的接过铜钱,快步走回家。 “走啊,愣着干什么。”云清岁对我打个响指,跟在阿邬后面。 我还在串联信息,回过神来思考两秒,答应同云清岁并道走。红灯笼挂在林家门口,门户大敞,一口黑棺材放在院中间。 点燃的油灯发出股呛鼻难闻的气味,头发花白,眼珠浑浊的老头穿着布衣站在棺材旁。 我向棺材盖上望,一个掉色严重的“囍”字贴在上面。 老头一直盯着我打量,脸色变来变去,最终目光还是带着期许。云清岁手中攥着串珠子,向老头走去,窃窃私语。 老头的目光瞬移到云清岁手中的五百大钞,利益埋没他的眼睛。 他听完只点头哈腰称是。 阿邬连管都不管旁物,跪在黑棺前。她的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桩笑话。雨水驻留在框窗,空中隐约闪现光亮,闷雷声萦绕在心头,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哦对,忘了讲。村中神巫爷已逝,走前受位于家中唯一一子。可惜因为神像供奉出错,新神巫自愿闭关沟通。” “因我祖辈与前任神巫有联系,所以村内有些琐事暂由我处理。”云清岁缓缓看向我,皮笑肉不笑。 “林三小姐不必担忧,这位先生我会妥善帮助他,让他早日回忆起自己。” “人是你们救的,这点我不会作假,刚才的五百就是约金。”云清岁拿出协议,“还请林小姐署名。” 阿邬站起身,淡淡瞥他一眼,“不必了,眼下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大师!云大师!” “山上我们看过了,只有半截尸体。”来者是位木匠,因为热心胆大,手艺好,导致在村内小有名气。 “麻烦了,您先去驱浊气吧,剩下的我来办。” 云清岁转头,紧接对阿邬讲:“林小姐同意便好,我会将他带去安全的地方,不用送客了。” 话罢,云清岁目光示意我。我摸不清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但眼下情况我只得跟上。 直到被雾吞没身影,云清岁才开口,“不用紧张了,我们可是一路人。”他声音听起来爽朗很多,心情愉悦起来。 我轻笑:“这么劳碌也不怕猝死。” “看120秒广告的事。”云清岁叹口气一摊手,“我只是比你早到几天而已,放心,各得其所。” 听到回答,心中石头落下一半,但也不至于坠地。 云清岁突然收起流露的散漫,脚步加快,那是旅馆前一片空地。 “这几天天气也怪,是神发怒了吗!” “谁知道呢,新神巫还没出关,目前只有那名异乡人喽。” ”云先生呢,这怎么解决啊,是意外事故吗?” 前方正围着一堆人,杂声不断。 人群外围一老头踮脚想看清状况,嘴里念念有词“啧啧,这李老二走的真惨,怎么这么巧,恰巧碰上。” 李叔?! 我挤开人群,只一眼就思绪炸开,愣在原地。 李叔就那么躺在血泊中,眼睛大睁,肚上开了一大块,肠子都露出来了,看的人反胃。 大姨跪在尸体旁痛哭,白手帕上浸染泪水。底端缀满小铜铃,整整齐齐随风摇荡,像是首送行曲。 她似乎马上要晕过去,幸亏身边有亲戚扶着。我不禁困惑,明明记得大叔是因为出车祸走的,怎么是如此惨况。 云清岁走近处理,我便退到一边,只感觉大脑一阵疑云。 云清岁安定下来人的情绪,待群众散开,转身向这边招手。 “看来,她已经等不及了。”云清岁望着对面的深林,又面向我。 “太荒诞了,接下来,可能不止一人遭毒手,要尽快了。” 我思绪凌乱,“现在的空间,是虚构的吗。” “属于这个世界,但是又不是。” 云清岁解释,“准确说就是时空混乱,而且,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恢复正常了,都将成为真正的过去。” “真正的过去?”我有些惊愕又很快接受。 “嗯。在你的记忆中,你姨夫是为何亡的,和现在肯定搭不上边。”云清岁眼神一直注视在我脖颈处,是父母定做的一枚怀表,里面是他俩的合照。 他猛然拽起我,奔西边跑。 “去哪?” “山上林。快,那东西刚摆脱控制,你做诱饵。” “啥?我去送人头。”我瞪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不,是你身上的东西她感兴趣,那枚怀表。”云清岁脸上泛起笑,回复轻描淡写。 “放心吧,有我在。我不能行动,是因为那东西能感知到我。” “等她练到她师傅的功夫,再试试打败我。” 我闭口不言。忆起小时,经常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俗称阴阳眼。 因此,小时候怪事不断经常被吓到,一直持续到初中都逐渐接受了。 但高中起了一次高烧恢复正常。 自那之后,七年多都没再遇到。本以为后半生正常下去,直至现在。 深林中恰逢阴天,风呼啸徘徊,夹杂着虫鸣。 溅出的溪水拍打坚石,听着却像脚步声。树木长得茂密,枝干相撞结盘,唯恐天光泄露。 越向上走雾越浓,直至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 “相信自己,事非成定,皆有你选。”云清岁站在浓雾中,声音回荡在山谷。 我有些无奈,仍紧紧攥着符纸,符纸已经有些被汗浸湿。 他深吸一口气,踏进乱葬岗,阴抑的氛围立即压过来。杂乱的磁场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踏进阴阳共存之地。 我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抬头看向第一个碑。那是名老人,怒目圆睁,眉尾上扬的老高,正死死盯着我。 我强装镇定,赶忙去下一个。 第二个碑无名无姓,我心里五味杂陈,一股凉气浮在头顶。 缓缓抬头向上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丢半魂。 那男子的头与身分开,鼻尖对着鼻尖,口水快滴下来了。我茫然的干睁着眼,装作看不见。 男子收回头,消失在雾中。我撒腿就跑,差点越过第三位。 经过一路各种怪魂,我已经习惯了,虽然心里还会猛的跳一下,但大多都能接受。 终于到第十二位,瞥了一眼,有个纤细的身影,脚已迈出一步。 不对,眠再定睛一看,那是树枝! 凑近一些,环顾一周,都没见到这个碑的魂主。 望向墓碑赫然刻着四个大字——李贡之妻。 李贡?我有些印象,这位似乎是自己的远房亲戚。但他的妻子不是还活着吗,自己近几年去过他家一次,人看着很老实。 虽心里疑惑,还是赶紧贴上符纸要紧。 刹那间,凉气从脚底蔓延到头顶,我都不敢大声呼吸。 我闭上眼,抓住一只手臂,没有丝毫温度。脚下犹如疾风,面向山下就跑。那东西也不善罢甘休,嘶吼着跟上去。 雾太大看不清路,方向对了,路走错了。到一个陡坡,我选择顺滑下去,那东西从前面显身。 我被强制刹车,差点撞在树上。可惜对面经过变异,力量比不过。 那东西抓住他的脚腕,寒意蔓延开来,我知道目标是怀表,撒手一扔,那东西立马扑上去。 我赶紧起身,那怀表在山下就被云清岁调包。 体力不支,撑着最后一口气赶到指路标,就在刚迈出第一步时。 一个回旋镖飞来,我收腿晚了,刮了小腿一道深伤疤,血流到地上。 我忍着痛向后回避,果然更多回旋镖飞来。如果自己刚才还出去,那岂不就完蛋了。 我有些庆幸,但也高兴不到哪去,脖子被长指甲戳的生疼。 一名黑袍人从雾中慢慢走来,看不清脸。刀闪着寒光,横在我脖子上,我没有任何反抗,静静看着黑袍人。 黑袍人一下感到异样,退开些距离。 我用尽刚缓回来的力气,踹开身上被控制的尸体,跑向指路标。 他意识到是自己思虑过多,赶忙向我丢出回旋镖。清脆的撞击声回响在山间,一把剑飞过来,不偏不倚插在我面前的土地上。 我瘫在地上,对云清岁打个手势:“来的够晚。” “嗯,先保好一命乃之大吉。” 第3章 第三章·古咒遗寺辩真假 暮色已然黄昏,水坑不断翻起的声波又代表着几户人家了无音讯。 院子里淅淅沥沥的声响惊动沉睡的黑猫,雨滴拍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音响。 艾草香弥漫在走廊,燃烧的烟雾在这片净土中极其不协调。 我和云清岁来到林家求药。 我的专业虽是中医学,可以自治。但目前的情况,不太容我自行动手。 院门口,林二姐坐在旧轮椅上,瞳孔浅白,像蒙了层白纱。 她气质端庄,身上弥漫着草药香。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林二姐脸上露出浅笑,似夜里柔和温雅的月光。 “请问是哪位,抓药吗?” “林谙小姐好,今日我旁边的人腿受了伤,想求些药”云清岁将我推到前面。 我有些尴尬,想起林家求子求到疯狂,不可能只有阿邬一人名字特殊,看来这位前辈也是自己取的。 “顺便再冒昧问一下,阿邬小姐在吗?” “是云先生啊,还有那位失忆的小弟对吗。” 桌上一堆混杂的药材,林谙熟练的挑出所需材料。我只一眼便被深深吸引,那些药材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由于过度采取,真实世界已经很难挖到。 没想到,日思夜想想找到的药草,现在就活生生在眼前。 我心中暗自窃喜,想着趁热打铁能否给予些时,阿邬二姐开口。 “说来也不巧,邬儿今天从屋顶下来摔倒了,一日窝在家中。” “现在应该在东屋折菜根,两位既然有事就不多唠了。” 云清岁谢过林二姐,匆匆走进东屋。 我内心苦叫,不愿舍弃那堆药草,可惜无法只能颤颤巍巍慢慢跟去。 屋内火光旺盛,阿邬坐在一旁,认真择菜。 她听到推门声,抬头望去。 云清岁挥挥手,像是自己家般,毫不客气的从角落拿出板凳,仔细择菜。 我没搞清这操作,只能学着云清岁走了一套流程。 阿邬看了看面前菜篮少一半的菜,又看向正有模有样劳动的云清岁,无奈挑挑眉。 “云清岁,近日突然天天来,还都和木青有关,你们两个不会是串通好的吧。” “阿邬小姐,这是真冤枉。他可一点都不认识我,不要乱扣帽子啊。” 云清岁笑嘻嘻地瞥向我,“你自己说说看。” 不是,关我毛线啊! 我眼神复杂的回对过去,还是开口。 “阿邬姑娘,我是真的记不起过去,这里的任何事人我都不清楚也不晓得。” 阿邬没回应,“那就是有什么调查吧,挨家挨户访谈真是麻烦你了,请说。” 云清岁收起吊儿郎当的状态,神色认真,上来一句雷炸的惊天开口。 “昨日巡查遇到了你大姐。” 阿邬扔下菜站起身,屋内传来“砰”一声巨响,门被踹开。 “云先生,我大姐去世了,这里不是让你瞎开玩笑的。” 云清岁跟定海神针一样坐在那里,心平气和。 “我没有理由去骗你,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诈尸也不算惊奇。如是不信,可以现在去开棺材。” 阿邬看向堂屋犹豫几秒,回过头,“别让我二姐发现。” 众人来到棺材前,阿邬上下都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一点动的痕迹。 “你们在搞笑吗,一点痕迹都没有。”阿邬直身轻声问。 我也细细观察着,从外观看确实没有变动,但昨日也是我亲身经历的,总不可能作假。 如果开棺后尸身没有,那现在就剩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半夜出来又半夜回去,第二种是根本没抬回来过。 云清岁将铜钱拿出来,清脆的撞击声回响在屋内,三个人都异常安静。 “不在了,根本就没有来过。”云清岁语气轻佻,收回工具。 “阿邬!” 门外响起女声,我缓缓回头,心中不自觉慢半拍。 一只白眼映在窗户缝上,死死盯着这里。 “二姐,怎么了。云清岁有些话要问,是关于大姐的。” 阿邬未起丝毫波澜,走到铁门前。 “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想问问菜择完了吗,没有我就接着择。哦,对了,药还有一会好,可以等吗。”林谙走到院子正中央。 我疯狂点头,阿邬回应,“菜还差一点,他们说可以的。” “好,不叨扰了。” 阿邬转身长舒一口气,“二姐其实比我还担心大姐的事,只是她一直没表示出来。” “不多说,你是讲我大姐在路上就被掉包吗,还是,一开始就是空的。” “半路掉包,你能回忆起都有谁走近过这个棺材吗。”云清岁问道。 “并无多少,除了这座宅中人,只有抬棺的。”阿邬紧接着说,“但都是现场监工,跟了一路,我觉得应该没有机会。” “而且没什么动机,他们有的之前在戏院打杂过,有的是纯忙农活的。” 我忽然想到个念头,刚要开口询问,就被云清岁攥住手,用力抓了一下。 “多谢告知,我会问问还有没有别的目击者。有情况第一时间告诉你。” 云清岁说完,就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哎,药不拿了吗,本还想留二位吃顿饭呢。”林二姐走路静悄悄的,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好了是吗,不是很清楚,劳烦您了。”云清岁掏出现钱递给林谙,“吃饭就不用了,还有要务缠身。” “行,不强求二位,慢走。” 抵达旅馆,我有些庆幸云清岁将自己带走,林家实在太怪了,不止林家,是整个村子都莫名有种诡异。 “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事情。”我打破沉默。 云清岁正在沏茶,答应的很随意,“行啊,问吧。但我有事要忙,先简单回复,只回答三个问题,剩下要加钱。” “目前的事情来说,怎么办,回去的方法是什么,解决这个事吗。” “慢慢来吧,今天晚上可有场重头戏,做好心理准备。对了,内容概不透露。” “……嗯,第二点,我的书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书?哦,你是说我捡到的那本,原来是你的啊。很抱歉啊,擅自研究,但我觉得它对我们有重要作用。” “待我研究完,自然会归还你。” “此物是我之前回老家偶然翻出来的,灰落一寸厚,署名是我母亲,字迹也颇像。”我细细解释,“见你看的很认真,可否有收获。” “字迹太飘逸,只看懂一些,但无大用,这东西你一直带着?” “穿越前刚翻出来的。” “……好,最后一个问题。” “第三点,你是谁。” “我就是我啊,我说过我的名字,云,清,岁。”云清岁在折纸,头也不抬。 我沉默几秒,仍开口,“我是说,你在现实世界是什么身份,我们认识吗。” 云清岁这回抬起头,直勾勾看向我,四目相对。 我也不回避,重复了一遍。 “啊,这个吗。导游吧,可能在哪个景点见过一面吧,我也记不清。” 还是云清岁先开口,面上全是笑意。皮笑肉不笑,眼神冰冷刺骨瞒不住心思。 我识趣没再多问,随便回应,表示相信。 在这个是怪诞还是真实的世界,独身一人不可能快速回去,眼下只能先同面前的人共谋合作。 亥时,我跟随云清岁溜出旅馆,大街上没有路灯,偶然走过两户人家才有几分光亮。 在草丛中,隐约有人的身影,是名和尚。说是和尚,实际只不过是一名招摇撞骗的假冒者,每天挨家挨户寻找契机。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见他。 路边水沟充满鞭炮的碎屑,在一条狭道前,云清岁停下脚步。 他食指放嘴前,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知何时,身前浮现出一个千纸鹤。 云清岁闭眼两指点向千纸鹤,随机向上牵引,千纸鹤也缓缓悬浮到空中。 我已见怪不怪了,静待两秒,云清岁睁开眼。千纸鹤自己向狭道内走去,今天空中无一点风,燥热不止。 “跟上去。”云清岁踏过地上的油纸伞,远处响起唢呐声,云清岁忽然跑起来,动作焦急。 我追上去,细细分辨那唢呐声在哪。 “今晚李姨家下葬,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低声询问。 云清岁没回话,我仔细一听,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李姨家在东边,但却有两处唢呐声,一处在东边,另一处在西边山林上。 吹就算了,这唢呐还分别是一悲一喜。 “这是搞什么?”我扶墙喘息,云清岁已停在山下溪流旁,面色凝重。 “被耍了。”云清岁收起千纸鹤,望着被溪水捶打的尸体,蹲下身,将眼睛阖上。 借着月光,我看清那具尸体,是村中前几日自然去世的老人。 西方的唢呐早已销声匿迹,声声凄凉婉转的笛声从河岸传来,明明是分散无律的音符,却吹的连贯悦耳。 我踏过细沙砾,湖面倒映着墨色,断桥残留着岁月的痕迹。透过缝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脸庞。 那名女子感受到灼热的目光,神色慌张,手中握着笛子,转身就跑进山林。 云清岁也察觉不对劲,他匆忙摘下脖子上的朱砂项链,塞到我手中。 “我们上山林分头找,这是我一直带着护身的,现在给你,关键可以抵挡一灾。”话毕,云清岁向山北侧赶去。 我抵着坚石,一步步攀登到半山腰,草草铺好的路浮现在眼前。 放好护身项链,在我的印象里,南侧山人烟稀少,原本的住户都搬往山下,没有人会提起这里发生了什么。 顺着铺好的路快速行走,走到一个岔路口,我犯了难。 直觉告诉我有条路是幻觉,先看向左侧,树叶被风吹奏的沙沙响,可能是夏季炎热,知了的叫声也格外烦躁。 再看向右侧,土地荒芜,寂静无声,没有半点生命迹象。 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右边,山行十米,坡越来越陡,树木也越来越高,流水飞腾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听着心寒。 正当我以为走到头时,一座荒废的寺庙静静伫立在湖水之上,像是等待许久。 寺庙占地几亩地,红色柱子光秃秃立在原地,大门似乎被拆除,数十节楼梯是通往庙堂。 一棵不知品种的老树,粗壮庞大,可惜树枝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生机,像是百年老人,在月色下孤哀。 我走上楼梯,院子中间有着大型香炉,现在只残留堆灰烬。旁边还有烧掉一半的符纸,地上留着大片奇怪的图画。 左看右看,依稀辨认出这是个六边形,但因为年代久远,早已被风霜消磨。 我走向内堂,壁画雕刻的栩栩如生,历经几百年,颜色仍然艳丽。 一转头,看见贡台上仅有一尊佛像。这佛像几十年没有香火供奉,我心中涌起股怪异感,开始聚精会神的观察起这尊废弃佛像。观察的越细致,越深入,那股怪异感就越强烈。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佛像的眼睛似乎在盯着我,我不想久留。 再向右,是条长长的供桌,上面的贡盘格外新,还反着旁边两节蜡烛的光。 桌边放着几支木箭,一把木弓立着紧挨一旁。 屋外一阵人群嘈杂混乱的声音,有说有笑,听起来数量很多。 可竖起耳朵来,却听不懂言不尽。 这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我愈听愈烦,感觉心格外不安,箭矛年久疏松。我轻松将箭头掰开,放在烛火上点燃,细小的火光贯穿联通。 门外不知何时漆黑一片,连月光都被掩没。 借着微弱的火光,我将它举在门前水坑上。 水面倒映出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在注视着我,下一秒,又忽地不见。 我站起身,在门口巡查一番,没有丝毫人影。 我悻悻的回头,就见那整日徘徊在街的和尚正从旁边经过,走路感觉轻飘飘的,速度极快。 这肯定是不符常理的,顾不得恐惧我怀疑他,举着火把跟上去。 但和尚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待追上回过神,早已消失不见。 火光被风吹得四处摇晃,刚想回去,我感觉自己腿上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那是个**一半的尸体,脸已经溃烂,深邃的眼眶漆黑。 更恶心的是,他的胳膊,大腿,所露出的肌肤,全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孔。 小孔中布满细小的,浅黄的虫子,正探着身子,摇头晃脑。 好似在和我打招呼。 我只感觉一阵反胃,晚饭差点吐出来。 我听说过这种奇异症状,但也只是听闻,在人们的口中叙叙相传。 这次真见到了,我倒是恨不得丢失记忆。 我随手捡起一个木枝,也续上火。 风徐徐的吹,火势越来越旺。我赶紧将火把丢在脚下的尸身,那些虫子痛苦极了,摇晃的更厉害。 火光冲天,照耀这片山谷。 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有无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吞口口水,缓缓抬头。 山坡上,它们将我包围起来,腐烂的气息令人发指。 火光映着千奇百怪渗人的容颜,眼睛都闪着刺骨的寒光。 第4章 第四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愁苦愤怒的情感飘在脑海中,歇斯底里的喊叫,悲哀的哭声,都化为一根根紧绷的神经。 我双手捂着耳朵,大脑混乱,只得集中注意力,全然观察局势。 冲在前面的尸体纷纷跳下,几乎衣服都残破不堪,有一半已经被腐化。 领头的尸体手已经成了青色,长指甲异常尖锐,张牙舞爪的冲过来。 我不断向后退,翻出给的护身石,打量一眼,我觉出了端倪。不知是无奈还是气愤,直接扔回衣兜。 直到退到中央阵地,原本的五边形不知道何时升上来一个小平台。 那平台中央有个案件,图案狼首人身。 我觉得熟悉,在十六岁高烧时做过一个梦境。脸模糊不清的老人站在父家祠堂前,嘴中念念有词。 可我听不见也看不清,同样的雨天,我抬起头,木箭从天而降,唰唰飞到身后。 回过头,和图案一模一样的生物,狼首人身,张开双手敬拜天空。 大脑昏昏沉沉的,情绪如潮水般抑制不住。 我按下按键,一把剑显露出来,刀鞘底为黑色,镶着金色龙纹,不染丝毫灰尘。 就在那指甲即将触碰到手臂时,我感到浑身轻松不少,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同时自身灵敏度变高,一个倾身躲开攻击,黑剑被从容拽住。 刀锋出鞘,手腕转弯,面前滚落下的头颅吐出一口黑血。 剑身边角沾染血水,从干净的那片,我看见自己发色变白,在月光下发亮。 我已经不被那情绪所干扰了,内心如一汪死水,似乎被什么刺激了。 我飞速转身,重重踢向背后的尸体,将剑横劈过去。 刀锋锐利,眨眼间尸体便四分五裂。 跃到平台旁,我敏捷的闪避攻击,刀光剑影,尸血描着平台外圆线,不知何处烧香,香味飘散十里。 这场景越看越像是某种阵法,混乱不堪的尸体犹如祭品,血是通往深渊的大门。 身体像是被剑指引,一步一步带着我走向平台后面。 “咔”剑被放回去。 顿时这平台闪出一阵强光,在巨大的噪音里缓缓下坠。寂静的山林都被这强光照耀,惊起栖息的鸟儿。 一切都恢复如初,一切都消失不见,唯一能证明的是那烧糊的老树枝。 嘴角沾上什么,凉丝丝的。 抬手一擦,是血迹。 我有些惊诧,已经好久不再犯此毛病。 还没琢磨过来,忽然感觉全身劳累。 大脑困乏,眼皮架不起来,一头栽过去。 “深更半夜,这是做何啊。” 半山腰叽叽喳喳的,村民早已被今晚山上的奇异景象惊到,部分人壮胆爬上来,手中提着油灯。 凭着仅剩的意识我看清架势,手抚上平台想爬起来,却惊奇的发现浑身无半分力气。 胸口阵阵疼痛,又涌上来一口血。 意识模糊,嘴唇颤着想说话。 云清岁和阿邬急匆匆挤开人群,我感觉脸上传来触感。 云清岁眉眼中揉杂着无奈,见我还有意识,扯出个笑,抿掉我嘴边的血迹。 村民还被蒙在鼓里,已经炸开了锅。 “这阵法是之前村里的疯子画的,害惨了我们。” “这失忆的小子怕不是那谁的亲戚,故意装失忆,回来报复。” “大师救救我们吧!” 阿邬受不了了,捡起被风吹在脚边的树枝,向领头说大话的扔去。 “你带什么风头,现在是吵的时候吗。事情都没弄清楚,就开始在这里煽风点火,云清岁不是在这吗。” “阿邬姑娘说的是,新神巫快出关了,到时候有他占一把就是,大家现在吵错了,岂不是冤枉人。”逐渐有人开始劝解。 阿邬拍拍手,开始争辩。 “首先,人是我救的,如果他早想要报复,那为什么不先从我开始呢?那时候我不是最好让他动手的吗。” “他何必拖到现在,等大家都上山。况且现在光闪后还没出什么事,如果说几月前出现的命案是他干的,那也无从分说。” “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万一是受害了呢,什么都说不准。而且他没有任何倾向来报复各位,跟我去祈福时什么都不懂,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是非如何,等新神巫出关便是。” 阿邬直直挺着腰板,头也不回的穿过人群,开辟一条新路。 意识似流水般流尽最后一滴,打在新生的土地上。 村民们面面相觑,像是一盘滚落的散沙,回家歇息。 我意识回笼,再度睁眼时,是旅馆那沙色天花板。 紧接着,便是云清岁那双充满坏心思的眼睛。 我刚坐起身,胸口处便传来刺骨的疼痛,像是有颗钉子卡在那里不断摩擦。 我死死咬住牙,靠着床板。 门被打开,是阿邬。她面色凝重,尽是无奈。 见我醒来,她缓口气,从头开始讲。 “你一觉睡到下午,今天家中开棺。确实是如你们所说,便开始搜查戏院,搜查到半路,是我家中出了事,刚才听完传话喊云清岁帮忙。” 她和云清岁对视一眼,直奔主题:“家里来了位和尚,他说我家最近有血光之灾,折了几块布,露出个船字。” “我后妈向来深信这些,父亲又是干渔业,她听和尚说要将两千块放在衣柜里,并且家中有眼疾的人要在海边连续跪三天祈祷,不能间断。” 阿邬目光里满是忧虑,“大姐不在这么久了,二姐本就身患重疾,这么折腾她……” 云清岁思索几秒,答应即刻去林家,“你现在不方便,在旅馆等着我。” 我点点头,拿本书遮在脸上。 临近傍晚,夕阳染红半边天。云清岁从远处走回来,面色疲惫。 他走回房间,顺便带上房门,我放下书,“情况怎么样。” 云清岁瘫在床上,“民事纠纷。” “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我抓了把果盘中的瓜子。 云清岁坐起身,“你见过的,林谙小姐。我到时,林父坐在一旁抽着旱烟,那刚从娘家回来的后妈在那指着她一顿训斥,阿邬心疼她,上去和后妈对吵起来。” “那和尚就在那劝架,看到我来了,有些茫然。反应过来就在那里装模作样,先面露微笑示好。随即去洗手,在那用手帕擦。” 我插话道,“那钱应该在袖子里,用手帕擦是为了装进去调包吧。” 云清岁没否认,接着讲:“结果那和尚突然一声喊叫,原来那手帕折起来了,里面充满血。他装钱太着急,血擦了一手。” “阿邬她们看过去,一眼认出是自家手帕。后妈也知道自己被骗了,上前夺过手帕,发现那手帕上绣着鸳鸯。阿邬和她各自有一模一样的手帕,显然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个把手帕调包了。”云清岁伸手在我面前晃晃。 我将瓜盘递过去,“不过我觉得,她们后妈不会很在意手帕,而是先收回那些钱。” 云清岁转动手里的铜钱:“她后妈觉得面子过不去,被耍了。我在她们先发言之前跑了,不过后面她们要求去委会理论,那就有点费口舌了。” “至于是谁调换的,阿邬二姐主动承认了,说是她换的。手帕上有血是上次受伤包扎完,没有清洗。不过她倒是也有时间和动机,追究下去也没意思。”云清岁站起身看眼时钟,阿邬快到了。 “晚上了,是有什么重大要事吗。” “嗯,新神巫出关了。” “有些事我需要说清。” 云清岁今日格外不对劲,没有了前几日那般休闲自在,似乎而今,才到了真正的重头戏。 “还有件要事,阿邬赶来定会告诉你,我先行一步。” 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乱响,门被推开。 我本来小眯着,听到动静,放松望向门口。 阿邬满眼的疲惫,黑眼圈比以往更重。 她拉出书桌旁的椅子,状态很不自然,“好些了吗。” 阿邬询问道,她的声音因为缺水变得嘶哑。 “好很多了,昨晚,谢谢你们。”我道谢,站起身,“听起来你嗓子不太好,我给你倒杯茶吧。” “麻烦了,云清岁应该给你讲过我家事了吧。”阿邬有些抽噎,她咳嗽两声,下一秒声音变回本初。 “先说昨夜吧,将你送回后,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听云清岁讲,你是元气耗尽,体力不足。” “你跌倒时,身上落下东西。是一个怀表,看着有些年岁。上面是一张灰白老照片,两个人男人的脸被扣去。里面的女人一头不齐平的短发,桃花眼,嘴角向下瞥,左耳坠着长穗耳钉,整个人眉清目秀。” “这名女士,我认识。” 我脑中轰隆一声炸开,母亲在老家待的时光不多。而且如今的年份,她已经消失了。 阿邬见此,扯出来一个尬笑,缓和气氛。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根本没失忆。” 我强装镇定,头也不抬,淡淡回应,“阿邬姑娘,你说笑了,从你说的那般,我没有动机。” 阿邬没有回答我,自顾自说下去。 “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莫名熟悉,你的眼睛和她的真像啊。” “孟女士是位很好的姐姐,可惜,天不遂愿。” 阿邬平静的喝口茶水,我开始重新审视她。 “放心吧,不管如何,我都会帮助你的,你可能和孟姐是亲戚。” “想当年犯傻,我第二次的生命是孟姐给予我的。”阿邬手心放在胸口衣前,像是在下保证。 我手紧紧握着水杯,没有回应,转而岔开话题,“阿邬姑娘你大姐的尸身找到了吗。” “嗯哼,新神巫出关了。找到的很快,戏院搜过,我和云清岁去的,搜查到一半你也知道,那假和尚逮到机会。” “戏院已经荒废很久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们今日才知道的新消息,之前村中亲传的戏子早已经走了。” “那戏子唯一的亲人,替他保密许久,直到今日,被要挟才得以说出。” 阿邬边讲边做着动作,在空中比划。 恍惚间,我想到,阿邬也只是名青春期的少女。 可从她身上,却只见有家庭重担与对封建迷信的痛恨。 “那戏子年轻,去外地打工也很常见吧。”我抓住机会,顺带提出疑点,“我一直很好奇,为何村中这么多怪事,却没有报警的。” 阿邬听到,竟笑出声,她笑得面红耳赤,眼泪滑落,难辨这催化剂是兴奋还是悲哀。 “之前也有凄惨的死者,报案后一直卡着,再经有心之人的误导……就成现在的局面了,村中出现见血怪事,都认为是神的惩罚。” 阿邬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其实最主要的,不过是害怕,发现他们所做的那些肮脏事,使他们也陷入到法律的惩戒。”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后,便没了气息。不过我很高兴,她终于不用再受此折磨。” 阿邬手攥着衣摆,声音很轻,“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欺我母亲眼疾失忆,便将她拐到孤远村庄,母亲走前只知她姓解。” “家中一直想要个带把的,可能也是上天开眼,偏偏就不让他如愿。村中余下的所有老者,都是当年的罪魁祸首。真正有远见正常的人,早已经背井离乡,所以没有人管这些乱象。” “孟姐是为数不多的,敢于见义勇为的人。可她被骗的好惨,直至失踪,也不知道这个埋葬祖祖辈辈故乡的真面目。” 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怎么接。僵硬的站起身,安慰似地,拍拍阿邬的肩。 阿邬没有动,她似失去所有活力,艰涩地吐出七个字。 “我大姐要再嫁了。” 我也戛然而止,站在原地。 “我大姐啊,也真是命苦。” “嗯,你说,我的姐姐母亲,上辈子到底是干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到这么侮辱。” “我大姐,十几岁便出落的亭亭玉立。从我有记忆起,她就担起母亲的职责,照顾我和二姐。” “不管日子多么艰难,她总会带给我们惊喜,哪怕手上的伤痕再多,她也不会放弃对生活的希望。她最常讲的一句话便是天降大任,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么乐观的人,却得了遗传病。成年时脑部智力下降,那老男人见我大姐失去价值,转手将她卖给村中光棍,强迫怀有孩子。” “结果因为难产,一尸两命。” “本来以为这下安生了,解脱了。这群疯子,却想到配冥婚,榨取最后一点金钱,来满足他们新**。” 阿邬讲完,手撑着下颚,眼眶红红的。 夜晚静得出奇,只有晚风吹过野草的声响。 她的睫毛很长,平日一扑一扑的,此刻正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惜瞳孔中过往的麻木不堪是无法掩变的。 我似乎懂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懂。 最近几天都是多云和雨,平常皎洁的月今天却显得有些怪异。 在这腐朽的环境中,大抵是会被同化吧。 第5章 第五章·大悲大囍苦终悲 戊子年,辛酉月,庚戌日。 正值白露,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刚刚亮,林家对联就已经张贴,只见:“彩棚搭就仙人洞,花烛照来泪如泉” 横批:阴阳一礼 我心中五味杂陈,跟随众人,在门口等着。 阴云黑压压的,令人喘不过气。 云清岁在白灯笼下,新神巫出关后,他便轻快许多,能撇多干净就撇多干净。该套的都套了,不该套的也诈出来了。 我和他前夜对一晚的信息,梳理出大概。想钓大鱼,撒渔网太久,可是会被咬断的。 空中声声闷响,纸扎礼炮一股一股地喷出白色纸片。院中真金实银和纸扎饰品混一块,都是男方家的聘礼。 阿邬头戴红布身穿白衣,怪异却又协调。她向人群走近,这是要去新郎家。 云清岁招招手,阿邬瞟过去一眼。细看,她脸色憔悴,苍白的如同纸人,一双杏眼早已失去灵气。 “家里人不让说尸体有怪症的事,所以只得人工制造假象。” 阿邬低声说得轻细,一举一动同木偶般,僵硬无比。 由远及近的唢呐声缓缓袭来,迎亲队伍近在咫尺。领头的是个男人,面相看着就不正经。向后看,四个奴仆装的人抬着顶红轿。两处间是匹马,马胸膛裹红花丝带,背上新郎牌位,被领头男人牵着。 “吉时已到!” 迎亲后的唢呐队伍,只吹单,不兴双。 阿邬后妈哭哭啼啼的,手中抱着新娘牌位。被几名中年妇女簇拥着,架着,出了门。 众亲默默盯着,待新娘牌位放入轿。 刚庆幸没有什么更惨绝人寰的仪式,下一秒,林家二姐,林谙,背着大姐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林家大姐被梳妆一番,红布遮面,却也是白嫁衣。布下唯露出唇,红的像是鸽血。 这还真有点颠覆论理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如此奇观。如果可以,我想验验她的体内是否有什么元素导致。 风吹过,红布左右摇摆,隐约显现发上的金银珠宝,钗冠精粹细美,可见是大户人家出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家大姐原貌,也是最后一次。 林谙背到轿门前,将新娘摆放好。身后人却推她一把,差点跌进轿子。 “陈方同你个畜生本性还改不了。” 阿邬掀起尾风,对着领头男人就抬脚下去。 云清岁挡下她,速度太快,陈方同脸都青了,“这样对亲家不太好吧,阿邬姑娘。” “要是退婚了,还要被刁蛮,你就别动手了。”云清岁说完,陈方同缓和许多,气焰旺盛,还想还手。 他笑得太早了,我绕到另侧。一脚将他踹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半边脸磨破皮。 “这种事,还需外人干的。”云清岁低声讲。 后妈收拾完,听到阿邬大逆不道的发言动作,吓得心跳放慢。刚想上去扯开人,就见云清岁将人拦下。松一口气,只要不是自家人动手便还有余地。 她急忙扶起陈方同,“家中老幺就这种性情,她还小,您别跟她计较,时辰快结束了,还是娶亲要紧。” 她又狠狠剜眼我,我也不躲避。侧过头吹口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一会就去辩理论,为您求个公道。”后妈小心翼翼,时刻观察陈方同表情,像伺候姥爷一样。 部分人还不熟悉新神巫处事方式与往任不同,要求极为公正,像是一把天秤,不偏待不袒护,几斤几两就是多少。 也是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 陈方同熟悉,自知理亏,还有要务在身。气愤哼哼两声,牵起马就走。 众亲有小部分目瞪口呆,唢呐声再吹起,才反应过来。纷纷按照流程,跟在宝轿后面,哭丧起来。 人群末,林谙走来,阿邬扑过去,像是雏鸟归巢。她接住阿邬,嘴角抿起抹淡淡的笑,“感谢二位出手相助。” “人之常情,正常人都不会忍受。”云清岁回答。 “我们目前该先跟上对面。”我转头望去,队伍已经拉开距离。 “是的,后面还有要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狂风大作,使人睁不开眼。 走这么远到达新郎家,还没来得及歇脚,我就被云清岁拽进堂内。 亲家母取下新娘牌位,搁置在新郎旁,用红头绳死死绑在一起,怕头绳掉落,还打了好几个死疙瘩结。 再将红黄白三色丝带撒落,灵帆插在牌位前,各供三炷香。 两侧门门传来脚步声,阿邬背着大姐,怕不牢固,还绑着白绳固定。 另一侧,陈方同背着新郎入场。 亲家母接过旁人呈上的鸳鸯盘,上面是玉雕酒杯。 供桌上的白酒被拿起,清脆的撞击声随之而起。门外脚步声沉重,映入眼帘的,是白玉面具,眼睛所绘为闭目形态,怕凡人窥到使徒之躯。 紫红蓝色彩交织,白色花纹布在颈处衣领,手中拿着不知名的三色布法器。 扑面而来的庄重感和压迫感,屋内寂静下来。 “这就是新神巫。”云清岁凑到我耳边,“神巫也不好当,所以受尽虔诚恭敬。但凡是继承人,不得有本名。从被选中的那刻,他的称呼只有神巫。” 酒满杯敬,新神巫闭眼念起,“共牢而食,合卺而酸,自此魂魄相依,永世不弃。” “今期,佳人相随,携手赴黄泉。” 亲家母在一旁,身着青色旗袍,止不住的笑。随即而来,便是纸糊的冥器,嫁妆,开始在中心空地燃烧。 “来来来,这是特产,花色鸡蛋和一袋糯米,还有喜糖。凡是来者阿,皆都有。”亲家母拍拍手,几个人送上来。 摆上长寿面和龙凤喜饼,砸落几个苹果,拜堂正式环节到了。 “白鹤眠。”我突感耳边有人呼喊自己,茫然抬起头,四周环顾一圈,大家都在注视两位新人。 再望向云清岁,身旁空空如也,人早已不知所踪。我心中好似吊起石头,悄悄迈过众亲,来到门口。 雾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我踏出门槛,刹那间,转为深夜。院内一片寂静,眼前浮现过很多人。 我回头望向屋内,哪还有什么亲人, 只有一个纸童,呆呆站在门口。 门被锁上,纸童忽然抬头,张开嘴。 我掏出被强塞的喜糖,剥开糖纸,放到小孩嘴中。 纸童瞬间闭口,咯咯笑起来。就差一点,我失去自己的手指。 纸童忽的消失,地上传来钥匙掉落声。我迅速打开门,屋内漆黑。 摸索着开灯,两张苍白无力的脸浮在面前。 几秒钟,又消散。 我退到门槛,昏黄的灯光照在中央。 新娘新郎坐在木椅上,眼皮掀起,微笑盯着他。 我不敢轻举妄动,试探性走两步,想拿走香。刚到供桌前,新郎腾的站起,倒在桌上。 无赖一样,身体挡着供桌,严丝合缝。三百六十度旋转,白脸翻来,两抹腮红打的突出,活像纸人。 他对着我嗤嗤笑,和蚂蚱的叫声样。 我想走,发觉自己动不了,低头看,是门外纸童紧紧拽着我的脚。 我明白了,这纸童是故意引我的。还有一开始遇到的滩,是被人养出来的。 我回不了头,和穿越前一模一样的触感,冰冷的手勒住我的脖子,吭哧往后掰。 就在我以为要毙命之时,兜里怀表散发出巨大光芒,和那晚老林呈现相同。 我咳嗽两声,猛然睁眼。 脸对地板,头顶上传来声音,窸窸窣窣的,还有水一滴滴往下打。 我撑起身,只一眼,手就不稳当。 那村中新神巫,此刻正悬浮在空中,钓鱼刃接绳挂在屋梁,深深扎进他的脖颈。 新神巫眼球鼓起,口中还源源不断泛着血花,正一滴一滴,打在我头上。 地上用血绘出一行大字:血债血偿,天命难违。 我顾不得关注新神巫,门开着,头也不回的冲出去。 月色正浓,一轮玉盘淡淡的游在空中,半卷残云遮墨,虚无缥缈。 走廊全是人,皆倒地不醒。在人群中,我一眼看到那面目全非的和尚。 如今我才明白,那天林中看到的他,是在收脚印。 青山不知何时漫起熊熊烈火,咆哮着吞食一切。 浓烟扑面,寸草不生,恢弘壮阔,不远处的大火连绵不断,蔓延趋势迅速,步步紧逼。 我脚下似乎踩住什么,拿开脚。 借着月色,依稀辨认出是只金耳环。 第6章 第六章·镇邪祟再见康平 触碰到耳环后,我的意识浮在空中,此处荒诞无边,景象都是倒着的。 “你就是孟女士的孩子吗。”身后传来女声,温柔成熟。 我应激反应,向后连跳几步。 待看清脸,感觉面前的女人极为熟悉。 虽然眼眶漆黑空洞,面部皮肤已经松烂,头微微倾斜,但大体能看出模样。 与她四目相对,我反应过来,这正是林家死去的大姐。 “请稍安勿躁,我不想害你,我们已经因外界扯上因果关系。”林家大姐有些慌张,急忙摆手。脖子一颤一颤,像是风再加大力度,就随时会落地。 “我是想恳求你们救救我二妹,她若是再这样下去,必定会因修邪道而早逝。”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没有威胁动作。 女人见我平静,便开口讲道:“这里情形复杂,回去那名先生会告诉你。我们时间不多了,那东西快复苏了,它若是形成气候,村子将不复存在。” 我想起那尊怪异的佛像,“是和我去的老林有关吗。” 女人点点头,“我的二妹被有心之人欺骗,阳寿尽减还欠下阴债,这在下面可是大错。她修习禁法,将我的尸体召唤,我控制不了。于是我曾托梦劝告她行为不可。” “她情绪异常激动,与我吵了许久。最后哭着告诉我,她看不得那些人能平平安安活在世间,看不得我被这么糟蹋,看不得我的小悦也被蓄意葬送。”女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已经开始透明的身形擦拭着眼角。 “说这些无益,总的麻烦你们阻止她,让她别再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火灾开始,那东西会趁机完成最后一步,拜托你们劝说好二妹,如果她一意孤行,那姐姐永远不会再见她。”女人从袖子中拿出对耳环。 “她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请将这个给她。”我接过那对耳环,半面有着烧焦的痕迹。 和起初云清岁拿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 “谢谢你。有件事很不好意思,我曾吓过你。” “我接触不了你的朋友,只能引起你的注意。”女人身后出现名小娃娃,正探头看着我。 风吹得很柔和,我连忙挥手表示无伤大雅。 “时间要到了,路程平安。”女人怀中抱着小孩子,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随即在月光下消失不见。 似雾非雾,似假非假。 我是被云清岁摇醒的,醒来时手中还紧紧攥着金耳环。 “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就要动用些手段了”云清岁笑嘻嘻的扔掉过期风油精。 我抓住云清岁的手,气的笑起来,“听见信息了吧,给我个感通器还要称作护身符。那天在老林也没用,还是碰巧。” 云清岁摊开手,表示无奈,“都说了接触不到,那就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 “耽误时间太久,事不宜迟,先行拦路。”我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冲出去。 “你这是猜出来了。” “随便猜的。你们俩演的都没有浸入感情。特别是你,太假了,拿药的时候你见到那些珍稀药材,眼睛都绿了。”云清岁滑步,停在大火前。 火光中,人影未见,刀先出。 我向后侧身,匕首已架在脖间。 阿邬动手利落,我感受到刀尖划过皮肉,一丝血痕露出。 “你若是不想他死,就放过我二姐。”阿邬卸下伪装,眼神犀利,盯着云清岁,像片片尖刀。 “阿邬小姐,那些事和你二姐可没有一点关系啊。”云清岁略有深意的望向阿邬,他大大方方拿出那对烧焦的真耳环。 云清岁伸手,将它递给阿邬,“你姐姐们很爱你啊,甚至不惜替你接受一切罪名,或者说,不惜为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我察觉阿邬有些惊讶,她沉默好一会。嘴角抽动一下,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出口。 阿邬扔掉手中匕首,推开我。 她紧紧攥在手心,不断发抖。 小姑娘早已红了眼眶,泪痕残留在脸颊两侧。 半晌,她缓过神,眼中有了些许生气,开口询问:“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算了,我先直说些。” “从你们来到的时候,嫌疑命案是我干的,我就是修诡者。当初和我去戏院的时候,我是故意放行那假和尚,打乱调查。神巫也是我干的,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举行这冥婚。” “我不敢全信留了后手,从去的路上,你们就已经进入幻境了……” 云清岁静静听着没回答,等到阿邬讲完才开口,“血咒怨灵多久吸收完全?” 阿邬回应,“亥时,还有四个小时。” “你我要一起行动,他的巢穴在西山,封住位置要一前一后。”云清岁话锋一转,“不过你和他应该也只是交易关系,教你的幕后人选不分享一下吗。” 阿邬直直盯着云清岁,“自己的孽自己补是应该的,”他”现在应该已经走了,我也不想透露。” 云清岁琢磨一会儿,没再追究:“既然如此,那就去准备东西吧,速战速决。” 阿邬走在我前面,突然回头,“从救下你,我就察觉到不对。本来只是想吓吓你,也没想对你怎么样。” “可惜我二姐,她太不放心了。我大姐和你的对话,说的真的对吗。” 我不太懂她忽然的发问,没出声,继续跟着走。 阿邬也没期望我回应,接着说“或许,你,才是唯一的变量。” “不过,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愿意和你们合作吗。”阿邬转着手中的匕首。 我回答,“如果一意孤行,继续放纵下去。那对耳环不就是后续吗,愿望变成罪恶,你姐姐们都逃不过那场大火。” 阿邬转过头,“嗯,但愿吧,世间没有回头路。” “其实还有一点,我们都不喜欢这虚伪的环境,不是吗。”阿邬没再多言,径直走向村庄。 我突然有股难言的感受涌上心头,场景似曾相识。那片月光从来没变过,自始至终。 在搜罗完道具已经酉时,我察觉气氛已经开始紧张。 阿邬没回村,在山脚下静候。 走来的路上,也有四仰八叉的村民。 “这些村民是因为遭到某种不可抗因素晕过去的?” “除此之外也没有第二种可能了,不过,必死的留不住,要活的去不了。”云清岁专心摆完红蜡烛,将手中的布袋丢给我。 “把这个给阿邬,按照我的摆法依次摆,封印咒术她是知道的。”云清岁将黄铜钱用红线串起,拉成五边方阵,红蜡烛连形成三角形。 随后,他将一块四方的红布叠起,用羊血写下符咒,放在一支竹竿上。 “给完,你拿着这个匣子。站在我们俩人中间,闭眼不要走神。切记别睁眼,不然前功尽弃。”云清岁语气认真,神情严肃起来。 我一手拿着布袋,一手抱着匣子。那匣子是纯黑色,在有光处隐约可以看见金色浮文,细小密麻。 行走速度很快,我是真的想赶快回到现实。来到这边前晚上,他还有稿子没提交。 阿邬打开布袋,半句话都没说,快速摆放完,做起一个与云清岁摆放相反的阵。 我走到中间,溪水不同往日,水幅度大幅下降,接近干枯。 我打开黑匣子,闭上双眼,稳住气息。 亥时已到,虽然闭眼,但能感知本来的天空似乎更黑了,山中传来了一阵崩裂的声音。 阴风怒吼,像是在庆祝邪祟的诞生。 山里动静巨大,我感觉有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大地上,但绝对不是实体。 呆呆站了许久,心中默念数字作为计时。 三百零一,三百零二……五百二十七,五百二十八……九百九十九。就在第一千个数,我感受到股巨大的冲击,正奔我而来。 风牵引着我的头发,整个人被用力向后拉扯。 眼前忽然感受到光亮,风突然停止,那股冲击也逐渐消失,只留下手中的黑匣子变重。 我缓缓睁开眼,云清岁正赶过来,攥住我的手腕就开跑。 “别把黑匣子给我扔了,抓好。”云清岁嘱咐道。 “这是发生什么,不是已经制服了吗。”我脑子信号正在连接。 “因果轮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云清岁一直拽着他到溪边的一棵百年老树下,树下放着云清岁早已清点好的物品。 我将匣子物归原主,站在一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火势已经不再扩散,逐渐减小。 “阿邬呢?”我意识到云清岁做阵时所说的话。 “会有存活人口的,我已经报警了。”云清岁从口袋里拿出顺来的老年机,“这些事我们都商量好了,就算我不报也会有别人报。” “纵火犯就是她吗,我感觉不对劲。” “不是,起码这次不是。我目前看不出来,有阻碍。”云清岁打断疑问。 “若不是外来因素插不了手,我也不想在这干说话。哦对,还有最后一步。” 云清岁从行李箱拿出那本书,“放心,我会给你的。” “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被引到这,所以我猜测,事件结束后,会获得一个钥匙。这个钥匙,就是所对应这本书的空隙。”云清岁细细解释。 “刚才那邪祟被吸收的过程,从山上掉下枚金色钥匙,上面印着火红的花纹。” 我拿到书翻开,第一张空隙是在第十页。云清岁掏出钥匙,轻轻放在空隙处。刹那间,那张纸变为完好无损的样子,连体字也浮现出来。 “这,我从未知道我家有这种……悬幻的书。” 远处传来的警车声,人群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喧哗声。 “话说活着的群众醒来记忆是会自动填补的吧。” “是的,也算是那邪祟的一种法术。现在过去吧,见证完一切也该回去了。”话毕,云清岁拉起行李箱,我也合上书。 东方泛起鱼肚白,淡青色的天空与之衔接。大地上悲壮的烟火终于停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残余的灰烬。 一片狼藉中,阿邬攥着她二姐的手,眼睛泛着泪花。 阿邬肩膀在抖,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憋回泪水。 林家二姐脸上挂着丝极其勉强的笑,她伸出手,掌心有着道道细小的划痕。摸索着,轻轻抚上阿邬的脸,“你最近又瘦了好多。” 她突然抱住阿邬,抚摸着阿邬乌黑的发丝。像小时候在每一个无人问津的夜晚,她哄着那哭泣懵懂的小女孩。 “别怕,姐姐永远在你身边……” 靠近湖泊处,幸存的人聚集在一起,情绪激烈的指着阿邬破口大骂,若不是有警察阻拦,已经动手了。 阿邬被铐上手铐,抬头注视着那群认不熟的亲戚。 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在被带走时,她望向这边。 借着阳光,她压抑许久的眼神变得轻快明亮,嘴角似乎露出一抹微笑。 她张张嘴,却没发出音。 “天亮了。” 两人站在废墟前,目送着这一切结束。 “冥冥注定。”不知过了多久,我自言自语道,一阵悲伤钻在心间,沉的我喘不过气,像是感慨一场梦。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事物被撕裂。 “白泊宣,你是昨晚喝多少,睡这么久。”我坐起来,睁眼看着周围,是在现实卧室中。 发小站在门口,将灯拍开,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我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感觉到痛。我又上下打量着芷辛慷,满脸狐疑。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我家,我不是回老家了吗。” “哎呦我去,你干嘛呢!你不会真打游戏打疯了吧。”芷辛慷被我神经的动作反应吓一大跳,“中邪了?不能吧。” “回什么老家,你车坏了,今年票都没抢到。昨天朋友几个聚餐,你喝的特别多,迷迷糊糊一人到家,直到上午一句消息也没发。” “我有你家钥匙,托你父亲的活,来看看怎么回事。” 我缓过口气,无语的看着发小拿着块玉在自己面前晃。 “你找抽呢!”我起来就踹他一脚。 “疼疼疼,我靠,你下手怎么这么重。”芷辛慷抱着自己腿在房间里跳来跳去。 我起身下床,心情甚是愉悦,“今天兄弟请你吃火锅。” “哥们你闹呢,今天大年初一,不开门!”芷辛慷扶额苦笑,“你是真睡懵了,还是脑子有问题,我给你去挂个科。” “啥!大年初一!”我想起云清岁的话,虽说改变,但这改变也太过奇葩了。 我做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连着几月前的计划事件全变了。 我摇摇手示意我还正常,窗外响起阵阵鞭炮声。我刷着牙望向窗外,街景一片热闹繁华。 “今年让放鞭炮了?”我兴趣起来了,回头问芷辛慷。 芷辛慷正在回消息,听闻此话也瞥向窗外“偷放的吧,不过家里应该让,可惜这次咱俩都抢不到车票,回不去。” 我又忆起不久发生的事,手里一哆嗦,水杯差点掉地上。 “嗯……其实待在城里过,我觉得挺好的。” 芷辛慷光顾着回消息,敷衍的说,“对对对,我老婆约我中午去广场上见面。” 我刚换完衣服出来,“今天日子挺好的,希望你这张损嘴见到人家小姑娘能说些好话。” 我忽的想起阿邬的嘱咐,盯向芷辛慷,“对了,你还记得咱们村有一位叫林招娣的姐吗,比我们大十多岁。” 芷辛慷不解,挠挠头发:“我想想,你不会是说,林家那名唯一的幸存者吧。” 我眼睛一下亮起来,疯狂点头,“是,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芷辛慷上下打量着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写稿写疯了,“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了?十七年前那场大火,我小姨刚好回去,幸亏去临镇买用品,幸存下来。除纵火还有些案子的主谋都是林家三女儿。二女儿身患疾病,从此孤身一人,村里人不是很喜欢她。” “倒是也有可怜她的,林家二姐医术好,后面给自己改名了,叫解谙。我小姨找她看过病,医术很厉害,和你有一拼,后面经过资助自己开了家诊所。再然后,我就不清楚了。” 芷辛慷手机收到条短信,低头一看。 “哎,我小姨最近也在海右这边。太好了,我的胃终于不用被你上酷刑了。” 我打开日历,“今天也是春节啊,嗯,这次没有年三十啊。” “对啊,小月。没事,新年第一天,该怎么玩先玩了再说。”芷辛慷活动活动筋骨,穿好外套。 “走,去迎接我小姨。”芷辛慷将钥匙揣兜里拉开门。 我手机界面跳到消息,一连串的新年快乐,“可惜昨晚喝多了,没看上春晚。” “迟来的新年快乐!不过,红包就不给了。” 第7章 第一章·人间有味是清欢 自打四月后,我才彻底缓过来。几个月的噩梦死死缠着我,每回惊醒打开手机,都是凌晨两点。直到清明,才终于睡回好觉。 我在一个鸟不拉屎,老鼠摇头的地方,开了家医馆。好歹我祖上也是出过名医,留下的医术药谱断传几代,到我这终于再次兴发。 地方孬是不假,可医学天赋过人,诊疗准得出奇,我很快传出名声,门前车水马龙,也令我接触到愈来愈多奇闻。 今日赶到眉州,是朋友托我。她们队上有名成员毫无征兆病倒,半夜脸发紫呼吸困难,手臂上出现紫青细纹,和蜘蛛吐出的丝一样。 我曾在古书上读过,略有印象。似乎是叫丝毒,这种病,一般是从墓室带出来的。不仅后期恢复难药材更是难求,活命成败医者实力占40%狗运占60%。 我能接自是有点把握,但药材是一大关键。我两指悬在患者鼻下,只有轻微呼吸,我顿时面色一僵,“时间紧迫,药材必须赶快找,不然患者会撑不住的。” 顾潇站在门口,她眉头紧皱,黑眼圈比我以往见到她哪次都重。 我和她走出医院,随便寻了家面馆。我囫囵吞着面,静静等她开口。她深吸一口气缓和面色,用海右方言讲道:“这次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已经向上面汇报了,不知道回信是否同意留下他的命。” “前两周,我们一队如往常坐着大巴上山。任务是突然发下的,人员紧张,车里没有本地人。山上村民讲话我们听得一知半解,还好有年轻人回来。我们得知那古墓存在方位,趁夜色前先探查一番。” “刚下去还好,能透点光。再向里深入,手电筒照明也有限。那地方什么生物都可能存在,分岔口多。也是侥幸我们走得路正确,就在挨个爬出去时,我身后的人扑通跌倒。出于本能我迅速望去,就见他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和死鱼目一般大小,嘴里断断续续吐着血。” 顾潇说到这戛然而止,像是回忆到什么,差点干呕出来,“接下来的事,你也晓得。能治是大吉,药材我们可以找。” 我将纸巾盒推过去,“你要不要出去缓缓。” 顾潇摇摇头,我咽下最后一口面汤,擦擦嘴瞟向她,“说实话,你是不是自己偷偷下去了。” 顾潇正在晃着西柚汁,椅子差点没坐稳,她转过头目光鄙夷:“瞎猜啥啊。”我笑笑没再出声,照这个反应多半是猜中了。 “明天我也上山,有什么话说不出来,那亲眼见见就是。”我拍平衣角,摆摆手,“给我打电话通知,这顿饭付完了,忙完请我吃顿火锅就行。” 我没回头直冲冲走出去,在酒店放下行李,想着来一趟不容易,打算到处走走。 附近有座古城,石街两旁店铺琳琅满目,醋旗独树一帜惹人目光。假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几乎迈不动道。 随着股茶香,淡淡的,像是茉莉花。炸锅热气滚滚冒出,土豆新捞上来皮薄个大,挤得漏勺严丝合缝。耍剪刀耍流利的,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 我就这样随着香气来到尽头,拐角有家小院,绿树嫩叶新长,门上独挂红灯笼。 我隐约瞧见抹熟悉的身影,在角落。支着摊子,白布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包准包灵”。 心中微微一惊,我笑着走过去。云清岁低头在写什么,专注到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我敲敲桌子,云清岁头也不抬,“随缘看卦,童叟无欺,不要两千二百二十,不要二百二十,只要二十。” “老板,来一卦。” 我掏出二十抵在桌上,云清岁不紧不慢接下。 “事业,出行,姻缘问何?” “姻缘吧,麻烦了。”我开口。 “这位小友俊秀,多笑笑,自然会有……” 对面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随即挥挥手,讲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街上人流这么多,哪位顺眼哪位便是喽。” 云清岁撂下钱,搬起东西就开始跑,“家里水开了,急走不谢。” 我干笑两声,随即向前喊道。 “云清岁。” 他动作明显停顿一下,缓缓转过头,面上有些惊愕。 “你还记得那些事?!” 恍惚间,云清岁折返到我跟前,不可思议中夹杂着欣喜,对我上下打量。 我没搞懂这小子的逻辑,他凑得太近,我不适应,赶忙退后两步,随即开口:“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开端算是轻的了,如果这点都能吓到,那以后怎么办。” 云清岁摆摆手,眯眼笑的时候会露出右侧虎牙:“朋友,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先把我吓死。” 我有些茫然:“吓到什么,我的卦象出什么问题了。” 云清岁故作神秘的竖出跟食指,随即同变魔术般,手中捏着张白纸。 “你和我命格相配,生来注定。” 我恍然明白,这句话犹如道惊雷劈醒我,我更加发颤,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又抬头望向他。 这是搞我呢吧,活了二十四年,我头一次知道自己是弯的,还是和一位大师。我瞬间感觉世界坍塌了,我本人不歧视任何性向,但一直认为自己是坚定的无性向者。 说句实话,我不想信,但之前发生那么多事,这小子卦确实没错过。 我悲痛一会,吞两口口水,见云清岁看乐子一样盯着我的反应,他刚想开口,就被我拦截下来。 “那个,我不是下面的吧。” 然后,我就见到了此生难见的画面。云清岁像吃了苍蝇,他面上恶心快藏不住了,这次换他蹦跶两下了。 他手指都在发抖,指着我:“兄弟,你别搞我,我……我可不搞基啊。” 我被他反应逗笑了,他更害怕了,转身想跑却还是止住脚步。他跟我留有一米距离,隔着一枝出墙的红杏,扬手喊道:“兄弟,不管你是不是,你就否认好吗,求你否认,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他躲猫一样的神情,我故意压低声音,凑过去,“那你让我摸摸,我就否认,反正咱俩都不吃亏。” “你想你大爷呢!” 云清岁登时就炸了,他似乎比我矮两厘米,瞪大双眼,一把扯住我的领口,欲言又止,还是忍住。 我叹口气,笑道:“你看我这样,像gay吗,傻子。” 云清岁变脸如翻书,他笑起来和狡狐般,摇摇头,装模作样道:“朋友,我只是诈诈你而已,没料还跟我演一番。” “实话告诉你,凡是记得穿越之事的人,皆是命格特殊,命中注定,算什么都算不准。” 云清岁又笑嘻嘻地,“看你这愣头青的样子,我就逗你番。” 我没有生气,因为我更在意他刚才所说的命格特殊。 云清岁料到我接下来的说辞,他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匆忙。 “搭个手,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绳的蚂蚱。” 聊完散会已是半夜,大城市夜生活丰富,小吃娱乐灯牌越亮越多。 我听得一知半解,什么圣境,什么不应存在之人,感觉跟传销组织一样。要不是有前车之鉴,我早报勾了。 我大体将来的目地讲一遍,还有现在的处境和可疑点。云清岁在这有处老宅,他给我冲了壶绿茶,我一抬头,四处都是淡淡茶香。 “你似乎很喜欢喝茶。” 我抿了口茶,询问道。 水流声哗哗作响,却又好似隔在雾里,清脆缠绵,回话便也揉杂在这碎梦间。 “……修身养性,方知浮沉,人生自北刮向南,难回首……” 我只隐隐约约记得这一句话。 夜色正浓,云清岁跟我一块卡点赶到山下。没有光亮,我低头,只能隐约看到衣服轮廓。 不远处,顾潇慢悠悠走来,远处路灯扫过她,又陷入黑暗。我感到顾潇的血液在翻滚,抑制不住的兴奋。云清岁突然拽我一把,我回过神,顾潇已走到我面前。 我回头,看不清云清岁的表情。但在这细水长流的黑夜里,我能明显感到有动静,似乎是隐鼠打了个寒颤。 第8章 第二章·你这是摊上了 爬到半山腰,我就后悔了。五月份的天刚刚开始燥热,但这一路上,都冻得我直打颤。 林间溪水蜿蜒,四处伏着叫声。 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这样的情形,也是热暑寒天,也是三人行。 我瞥向顾潇,她斜挎着双肩包,瘪撂陈旧,宛如巨型癞蛤蟆皮伏在身上。 我一阵恶寒,借着月色向上望,她心情似乎不错,处在一种安然自乐的舒适环境中。 或许,是我想的太多,大概是人对地不对吧。 我漫无目的地跟着,行至某处,一只手忽然挡在我面前,我噶跟挺住脚步,是顾潇。她正转头向后看,瞳孔陡然放大。 我吞口口水,顺着她的目光提心吊胆望去,不远处的粗壮树枝间透着影子。 我恍然发觉云清岁不见了,屏住呼吸,我试探着开口:“那是,什么在荡秋千吗?” 顾潇眼皮抽抽两下,她顷刻皱起脸,肩一耸一耸地,吓得快哭了。 “不……不是,那个……是人啊!” 我眯起眼,人影双脚浮起,红黑交加,脖间勒着麻绳,在那枝间游荡。 不过,有近视的可能会看成在荡秋千。 手臂上传来拉力,顾潇拽着我就开始跑,连拖带拽,行至一处山洞,四周藤蔓茂密,伸手不见五指。 这山洞是天然形成,蜿蜒崎岖,洞内环境意外庞大,崖上悬河,水花不时溅在脸上,冰冰凉凉。 顾潇弯腰手扶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月光直直透过谷顶,一片寂静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静谧的夜被寒光划破,黑血与河水交融,在古岩上绘下图腾。我手上发劲,又狠狠刺下去,“顾潇”犹如焉了的菜撂在泥地里,和她的背包一样,迅速脱水萎成干尸。 刀打在土地上发出声闷响,一片狼狈。我心中毫无波澜,只冷眼盯着地上的恶心物。 顾潇是我儿时便相识的玩伴,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不喜吃西柚,包括西柚衍生物。一开始见她攥着,我只当是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理犯了,直到今夜,我才彻底确定怀疑。 顾潇是考古专业,平日里胆子也不小,大大咧咧,一身阳气比我都旺。今夜这种场面,她不会是过激反应,更不会拉着我跑。 心犹如被人拿绳子狠狠捆住,再反复拧起。挚友生死下落不明,同行一场,新认识的兄弟不知踪迹。 我并不相信云清岁这种人会死,还是被这么低级的东西给办了。比起眼前所见,我更相信自己是进入幻境了。 可惜,正是心头泛上伤感之时,一滴水滴砸在头上,不偏不倚。从高处落下来,我自是能感受到重意。我忽然反应过来,狂翻起来背包,打开手机,是正常运行,时间一分不差。 刚才自我安慰的幻境就这么被堵回心里,还没伤感起来,发上的水珠就掉落屏幕,自动弹开相机。 然后,我就看到一抹红色身影紧贴着我,他的束带垂在我耳边,半边脸只露出个深眶,没有……没有眼珠! 我心率飙起来,吓得边跳边退到流水岸边。 话还未脱口而出,对面就奔我闪来,移速根本不像正常人。不过我也非少见多怪,有些修行厉害的,基本如此。 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初五,下一秒,对面爪子一甩,我脚下踩空跌入瀑布。 传闻水是阴阳二界交汇处,亦是穿越时空的通行门。这次我也没折腾,在水流疯狂涌入鼻腔的前一秒,我的背后撞到块坚硬的木板,随即,我失去了意识。 再次有意识,我隐约觉得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我不想动弹了也不想睁眼了,一模一样的进行,一模一样的方式,一模一样的伙伴……呃,不过,好像有一个有改动…… 算了,何必思考这么多,天让我生我便生,天让我亡我便亡,活的就主张一个潇洒。难不成,人还能逃脱天命范围? 我刚想翻个身舒坦一下,结果侧腰突然抵上冰凉一物,我瞬间困意全消。 苍天待我不薄,无论什么样的险阻困境都让我活下来了,这一次,起码这一次,不应该走的如此惨烈。 毕竟都不知道是不是人,就一命呜呼,实属罕见。 下一秒,温煦的风便席卷全身,清冷而不失温度,狂野而不失细致。 我缓缓转过头,夜幕降印我的瞳孔,这是在岸边,旷野的岸边。 等等,我记得身边还有位救命恩人。 我一下直起身,就一眼,欣喜之情便在眼中泛滥。 熟悉的棒球帽,熟悉的高马尾,熟悉的黑色皮衣搭白色T恤衫配短皮裙。 不知为何,脑中又连起云清岁和那干尸,我忽感鼻腔泛酸,明明自小到大也没有多在乎身边人。 太小的时候,我没有了母亲,心中却没有太多伤痛,好似她只是一个赐予我生命的过客。渐渐是小学的年纪,最疼我的爷爷去世,看着周围亲戚泣不成声,我心里没有半点悲痛,只是静静的,悄无声息的,伫立在一旁。 一些嚼舌根的,常常在背后评价我,没有心,是个活死人,靠不住的。 对于这种事,我懒得争辩,在世间行走二十多年,太多过客,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剪不断,摸不透。 生死无情,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瞎想半天回神时,顾潇早和我互瞪半天。 她可能是气笑了,懒洋洋倚着墙,食指转着钥匙,缓缓开口:“你还躺那里面干什么,真把自己当啥了。” 我时常猜不到顾潇的脑回路,拍拍土便赶紧站起来。 顾潇嫌弃地白我一眼,她还是老样子,是我熟知的顾潇。 她单手叉腰,运动鞋跺两下土地,我这才注意到,她正抬脸瞥我一眼,藏着疑惑,面上身上都是灰。 月亮柔光泛着大地,星星眨巴着眼,湖面波光粼粼,四下除了风声一片寂静。自打四五岁后,我就没再见过如此澄澈的夜空。 “小妹,小姑娘,可是受伤了?” 这是个憨厚的嗓音,一听就是常年吆喝出来的。 来不及解释,我和顾潇同时回首。这片土地四处灯火通明,可能是人的第七感,我感觉有股热烈的火焰在仁厚的地母灼烧。 “哎,这位是?”这名淳朴的小伙子似是年长几岁,他不解地挠挠头,有些尴尬,嘴角抽抽却没有发声。 “你好大哥,我叫白鹤眠,是顾潇的好友,今日初到此地,幸会。” 我先一步开口,向他伸出手。 “好好好,幸识幸识。咱俩差不了多少岁,你这样叫有点加辈了,不过无妨无妨,怎么叫顺口怎么来。” 听到这,我立马疯狂点头,表示尊敬。 他个子挺高,但人看着有些焖噔儿……讲普话就是看着忠厚的好人,眼神清澈不谙世事。 “我叫高满红,叫我高哥就行,是崛山的领队员。”年轻人喜笑颜开,眉峰粗厚,小麦色的皮肤是大地赐予的恩惠,若是午后暖阳一照必定熠熠生辉。 高满红注意到我脏乱的衣角,他瞪圆双目,笑着张开嘴,打趣道:“小弟,你这是刚从海里捞上来,顺便从泥坑里滚了圈吗,咋个弄成这样?” 我还未来得及回话,空中就迸发火光四射,亮彻半碗湖。 “差点忘了,今日是水樁节。”顾潇仰望着烟花,提起话。 水樁节,相当美的名。 “对啊,水樁水樁,千载难逢。话说回来,两位外地旅客还没听过节的来历吧。”高满红指向不远处,由几个铁架子搭起来,锈迹斑斑的圆舞台。 我摇摇头。 高满红来了兴致,他一手叉腰,一手从口袋里掏出盒烟,短指甲弹开烟盒,向我递来一根。 我赶紧开口解释,我并不好烟。 年轻人遗憾的塞回去,深深抿一口,舒爽间自顾自讲起来:“传说,在盘古开天辟地后,九州灵气充沛万物涌起。一颗五光十色的蛋诞生于世间,百年后,天光照彻万川,祥云拥簇着它,神鹿沧澜便就此诞生与天地间,祥瑞泽雨。” “沧澜行走于荒原之间,润调于五谷之中。哪怕赤地千里,凡经它所游离,往后日定风调雨顺。它游历世间,抛头露面却是稀少,见过它的人们都忘不了那对晶莹剔透,在夜晚发亮,泛着宛如淡淡月光的鹿角。” “它百年出游一次,其余时间都窝在洞中修行,每次苏醒都是新的轮回,新的记忆。它不记得前尘往事,只保留着仁慈的天性。那时眉洲正值旱魃作祟,连年无雨。沧澜于心不忍,便舍身修行留在眉洲数百年,崛山四方城池长老对它毕恭毕敬,特意提供崛山灵沛之地,对外宣称守护起来。” “起初,民中还有人见闻过沧澜鹿,纷纷称赞不已。但渐渐的,保护令法下来后,越来越少的人再听闻到沧澜鹿的音讯,来年收成不错,大家也渐渐忘记此事。直至有一夜雨,电闪雷鸣,空中腾飞起单只鹿纤细的身影,随着声嚎叫潜入这细雨再无音讯。” 我瞧见顾潇右手抵着下颚,垂着眸,似乎在思考什么,她忽然抬眸直勾勾盯着高满红,询问道:“这不就是神话故事吗,和水樁节有什么联系。” “这就不晓得了吧,沧澜鹿走后,天灾又开始反复无常。长老一脉相承,每届都会举行上山祈祷仪式,拜谢沧澜鹿,祈求每年都如曾经风调雨顺。近年来,说好也不好,说洗白也强起来很多,还是政策好了啊。” “上山祈祷?沧澜鹿不是已经走了吗?” 顾潇试探性发问。 高满红一摆手,压低声音:“有些事嘞个不好说。” 我和顾潇对个眼神,作势就要下天打雷劈保证书。 高满红看这场面,当即就咳嗦两声,伸手挡下我们。 “咋子嘛,咋子嘛,只是算坛子而已。” 第9章 第三章·玉石苍山 酒楼磨刀声从小巷子里传来,意气风发的几名少年举着蜡烛疯跑,古庙端坐在山的那边,我指向天边幽绿,手中一握,便是崛山上盛产的竹叶。 老黄牛哞哞向前冲,顾潇拽着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双手背后慢悠悠跟着,脑中还在思索年轻人所说的沧澜鹿住址——浮玉山。 浮玉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古山,因满山遍玉而得名。传闻现为钱唐区域的天目山,和崛山八竿子打不到关系。 “顾潇,今年是几几年。”我真诚发问。 “一九九五年!哎哎哎,慢点慢点!”顾潇迫不得已跟着疯跑起来,喊声响彻竹林,“拜托了老天爷,快让我回到二三年吧,我要疯了。” 二三年?!我一下惊醒,赶忙跟上前。 “你是说你才满二十岁?” “不然呢,你以为。”顾潇好不容易刹住老黄牛,她没好气地说。 “咦,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对吗,你是在外租房租傻了吧,我们是同岁啊!” 空闻水声潺潺,再看回来,原是在顾潇眼中的一股清流。 “嗯,是我记错了。” 我感觉大脑的褶皱都被抚平了,终于轮到我打地狱难度了吗。 两个不同时间线的熟人相遇,合作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我在心里疯狂祈祷,另一个时空的顾潇千万不要和大学期间的我搭伙,否则我出去后会直接钻地缝里去。 毕竟,人都是会变的。 空中弥漫着一股香味,向山中心越来越近,香味越浓。这次的香味就像海飞斯洗发膏,小时候一直觉得这个味很亲切,说不上来的熟悉。 就好像漫步在山野中,一个木屋隐在一个岁月静好时常多云阴天的山野中,一位和蔼的老婆婆便隐在木屋里,单个木桌上乘着白瓷碗。 老黄牛突然浑身颤栗,调头躲在我的身后。 我满头疑惑向前看,顾潇欲言又止面上全是震惊,给我让开空。 前方便真有户人家,树枝遮蔽的木屋檐下,一位老太太阖眼躺在摇椅上,嘴角还挂着丝浅笑。 老黄牛这反应必定有蹊跷,顾潇凑到我身旁,低声说这荒郊野岭,老太太极大可能是熊噶婆。 熊噶婆这个故事,流传广泛,相当久远,仅仅只是提一嘴,我好似又回到犯梦魇的童年。 老太太手指动弹两下,我忙让她噤声,顾潇很识相。我打手语告诉她,老太太看不见,我去近身瞧瞧你们别动。 顾潇连连点头,从背包里翻出胶带,给自己黏上,顺带揪出老黄牛吃一半的草也给它来一张。 我叹口气,凑近老太太。老太太没有起身,仍旧躺着。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怪异的疙瘩,形状半似蚕蛹纹,大大小小,如同雨后春笋,现在还在生长。 我心中有了把握,向顾潇招招手,示意她把背包扔过来。 顾潇皱眉,还处在不解期,一双杏眼圆睁,我立刻打手语:背包,村民,针灸,针。 顾潇眉眼弯起来,伸手比个OK,她一把捞起针盒,和扔石头般重重抛来。 我侧着身子左手接下,就远取穴,三针依次飞入穴位。老太太浑黄的眼不知何时睁开,正死死盯着我,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哎,坏了,这不会是变婆吧。 老太太僵硬直起身,浑身关节开始吱吱作响,就像有老鼠在啃食的声音。 顾潇憋不住了,疯狂给我使眼色,她哗啦揭开胶带,向我大喊道:“喂,你爸妈没教过你遇到困难打不过就跑吗。” 我望向她,指指发软的腿。顾潇气得牙痒痒,拍下牛屁股让它逃命,然后顶着压力就奔上来。 我舒展眉头,冲她微微一笑,将剩余十三针飞入穴位,老太太动作僵住,头微微下垂,瞬间恢复黑瞳仁。 老太太有些茫然,抬头看到我,张嘴想说什么又哑了音。 顾潇彻底被点燃了,她拽住我的衣领就要开始问候。 我挑挑眉,乐呵了,我注视着他的眼眸,不紧不慢开口,一字一句放慢速度:“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拽人衣领吗。” “云清岁。” 这次,换对面的人愣怔一下,随后面上挂出温和的笑。他打个响指,一身青衣浮现在我眼前,头发没有之前那么厚了, “看来,我的演技比干瘪子好点啊。” 云清岁捏起发上的落叶,故作遗憾。 我仰起脸,发话:“半斤八两,你怎么过来的。” 老太太似乎有些痴呆,她唉呀一声,激动地站起来,握住云清岁的手:“孙……孙女!” 云清岁:??? 老太太接着一拍手,抚上云清岁的脸:“青青怎么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扎马尾好看啊,这个发型奶奶都没见过,不过出落得更好看了,还带着点英气。” 我刚想笑,云清岁就黑脸瞪过来,我赶紧憋住。云清岁已经转过脸,笑意盈盈的,轻轻将老太太的手放下来:“奶奶,你快回家吧,你离家已经太远了,山楂已经成熟了。” “青青,你要保护好自己啊,往后奶奶不能陪着你了……” 我双手环胸站在一边,见证着幻影纷飞,只留下半张土黄色残卷。 云清岁弯腰捡起来,抖了抖土:“人这一辈子,甚至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话音刚落,我忽感肩上一沉,我头也不回,左腿抬起来就回身先踢过去。 “太慢了。” 顾潇话中满是笑意,小腿横扫过来,和我对个平腿,她食指中指并一块,抬手向外挥。 帅不过三秒,她整个人左摇右摆起来,左脚绊右脚,跌过来。 “这是咋回事啊,俺借滴老黄牛还没找回来里,违金要三百哩!” 顾潇欲哭无泪,只能以方言泄愤。云清岁双臂摆平稳住身形,脚下又一阵抖,地上裂出条大口子,我还来不及多问,手先抚上膝盖。 下一秒,一只翠鸟以风火轮的速度,从缝隙中飞出直冲云霄,晴空由荷花般一瓣瓣含苞,逐渐变成漫天品月,云如纱衣轻薄,青海碧浪围着这片璀璨的大地。 铁树开出数以千计的银梅,冰梅落进片深不见底的苍湖。 云清岁眼神凝固几秒,面目严峻,他好似使出全身解数,环视一圈,淡淡地开口:“坏了,这次是真该跑路了。” 第10章 第四章·半匙 明镜映花,湖中央吹来的风冰冷刺骨。 “话说回来,你们能告诉我刚才是怎么回事吗。” 我头绪混乱,镜中花,湖中月,分裂出来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顾潇摆摆手,爽快开口:“前几日我跟朋友练习的时候见过他,当时一瞬间我就感觉脑海中被割裂出来,很奇妙,但是我能看到他的身影。” “动不了,所以说我也没反抗。在你叫出名字的时候,两个灵魂就自动分裂开了。不过至于是不是肉身,我可就不确定了。“ 我听的头大,望向云清岁,示意他解释。 云清岁根本没注意这边,他正在端详手中的一瓣梅花。 我戳戳他,他才如梦初醒,我重复一遍我的问题。 云清岁给出大差不差的解释,我摇摇头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这个顾潇是二三年来的,但你是……” 云清岁一双凤眼斜过来,直冲人心,他张嘴打断我。 “记忆偏差而已,这是正常反应,出去就好了。也算是和你同种体质,都会来到时间改变节点。” 我刚想回话,不远处突然传来天崩地裂的摇曳声。 紧接着,数以计千的萤火虫围着湖中央形成个椭圆形,犹如穿越恒星隧道的浮天列车。 “何人来扰!” 声音低沉携带三分怒意,在空间内回响。 顾潇警觉起来,抬眼望去,一只通体月白的巨型神鹿渐渐显现,它的鹿角晶莹剔透,额间亮着云卷金纹。 我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感受着强大的压迫感。 随即,一双金瞳缓缓睁开,俯视着万物。 神魂从天降,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浑身散发着光芒。神情却是一汪死水,毫不通人情。 我和顾潇四目相对,面上写满不可置信,她揉揉眼瞳孔放大,一副表情五味杂陈。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间感觉自己在做梦。我和顾潇呆愣在原地,神冷哼一声,抬手幻化出长枪。 云清岁伸手示意我们别动,他孤身走到湖边,估摸着是留有三尺距离。 他抬手冲神做了个揖又直起身,笑若春风:“苍湖山界守第三十二代重氏今日打扰沧原神。” “当年恩怨愁结将报,晚辈恳求拿回玲珑半匙。” 神魂眼神清凌,转动两下,面上勾起抹笑。他挥手照出股灵力,一个法球突破水面而出,在金光闪烁下,它化形为半截钥匙。 苍绿劲道,头宛如翠鸟衔着半根竹,甚是精美。 我看着云清岁接住钥匙,又叽里咕噜说了什么。我实在没心情听,昨夜睡觉不踏实,今天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我隐隐约约都要入睡了,身边突然惊响一声“我靠!” 给我吓得睡意全无。 下一秒,我的鼻腔里灌满水,呛得我拼命向上浮,咳嗦不止。 我顿时清醒了,睁眼望向四周,是地下古河。由于近来下雨,水势上涨。 这里唯一透光的是上方石壁围裹被凿开的口子。 借着这点光,我赶紧开始找人。 顾潇在不远处,帽子早丢在水里,她可能感觉到背后发凉,回过头来恰巧看到我。 这次,她并没有笑,反而是一反常态,神情严肃冷冽。 我急速向她游去,再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云清岁。但我手中却攥着半截钥匙,可以告诉我,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顾潇有些戒备,她天资聪颖,观察力强。可很快,她拽住我的袖子,还是选择相信我。 在被她拉下水的前一秒,我听到她正色说:“接下来想活命,就按我说得来。” 第11章 第五章·江中奇穴误打正着 “快憋气,不然呛死你。” 话音刚落,顾潇拉着我直直拽到水下。待适应气流,我睁开眼,一座水下巨阵在我眼前浮现。 石门是由红岩堆砌的,虽粗糙但平整,整个环境几乎隔绝了水流。 我和顾潇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不禁感慨道:“这是哪个奇人留下的?” 顾潇半蹲细细察看,轻轻敲下一颗落陷的砖头。 石门缓缓打开。 “先别感慨什么奇人了,进来了,就别想着退出去。” 石壁上亮晶晶的,一不小心就会被迷惑,满眼都是钻石。 顾潇轻轻一笑,从口袋拿出颗石子,横手打过去。石缝中镶嵌的银刺,如蒙蒙飞雨,石子刚打上去,数以计千的毒针飞速扎上去。 我懵住了,膛口结舌,瞪目看向顾潇。 从小到大,我对感情都特别冷淡。有个词叫六亲缘浅,我偶尔觉得自己的处境便和这个词一样。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大兴趣,没有太多沉沦,无非专注于某事,就是为了养活自己。哪怕有兴趣,也只不过是三分钟热度。 看着这机关,我开始头疼。这还只是开始,后面的机关不得更高明。 “你有几分把握,我们能走出这里。” 我注视着顾潇的眸子。 “五分。如果不来这里,迟早会被淹死,更别说那位,大概率应该是在这。” 顾潇沉声道,不过没过两秒,她突然装作哭腔,感慨道:“长这么大,我还没牵过异性的手呢,没谈过一次恋爱,我的初恋,我们就要这么永别了吗!” 呃…… 看来我想的还挺正常。 “别别别,别想了。我们要做点什么吧,不能干等着被扎成稻草人。” 我盯着地上的石子,脑中灵光乍现。回头望向身后,内里石壁老久,温度高,想必搞点小石头还是很容易的。 我招呼顾潇快来,指甲戳戳砖块,果然有碎屑。顾潇扯下手链,将那弯月般的银饰摘下,一点点开凿。 我也没闲着,将两块石屑分别扔上去。果然,如我的猜想一样,这里的机关只能锁定一个行走物。 跑快点,这一路只需要丢三块小石头。 顾潇掂着手里的石子,左手转腕对准袖口,向空中一甩小月牙,便像归燕划进温巢。 “发小,别拖我后腿哦。”说完,顾潇微微一笑抛出石子,直接开启滑铲模式。 我又不能飞檐走壁,所以,我一步都没迈。 顾潇这傻姑娘,一滑到底,终于发现不对劲。我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大幅度向这边招手,一副卧槽,你是被夺舍了吗的表情。 我摇摇头,顾潇收回精虫上脑的姿态,她托腮打量着附近。几秒钟,她便望见左侧头顶的按钮。 这地宫有火把,煤油灯,看来,我们并不是第一个到的。 “这机关只暂停三十秒,你别浪费时间,我可不确定下次会不会失灵。“ 顾潇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也不再做幺蛾子了。 哦对,忘了跟顾潇说,如果我第一个抢先走,那她会被扎成马蜂窝的,没有说我走就不会被扎成马蜂窝的意思。 前面的青铜门透着条缝隙,发出一阵哐啷哐啷声。顾潇敲两下青铜门,门后没有东西。我打开手机手电筒,轻轻向内照去,两米内,暂时安全。 “我们会安全出去的。“顾潇瞥我一眼,似乎是激励我,“留个全尸也不错。“ “嗯,把后面那句去掉。” 我拉开青铜门,哐啷哐啷声更响了,聒的耳膜都快破了。 “别往前走!” 顾潇大喊一声,她赶紧拽住我:“你照照,你脚下,是什么。” 听她这么说,我动作有些僵,强装镇定照向脚下,周围静得只有空流的水声叮叮咚咚。我手心已经出汗了,灯光打在崖上,深不见底,脚下还有一步便到万丈深渊。 我冷不丁一颤,赶忙向后退,薄透的呼吸声散在耳边,腕上凉飕飕的一冰。我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转身直接照上去。 原是个石像。我松半口气,定睛一看,那石像面上竟全被削了,只有身子完好。 顾潇也凑过来,她突然来了兴致,两眼放光,摸上石像,感慨这材质不一般啊。 她似乎想到什么,不禁念道:“水中奇洞,文官削面武将砍头。” “那这石像是文官,可有记载?”我问道。 “不知。”顾潇拿手机照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我靠,出奇了,按理说这的水洞墓,应该都有石头雕刻记载。” 我没说什么,刚转身,想抬头看看。 手机灯突然灭了,我吓一跳,以为是没电或误触了,不断按开关,结果手机毫无反应。 顾潇也一样,但她却没出声,我刚想抬手。 一双冰凉的手按住我,在我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听。 第12章 第六章·弄巧成拙志子初心 我几乎是下意识屏住呼吸,洞中静得出奇。出于人类本能的恐惧,哪怕是一片黑暗,我也闭上了眼。 失去视觉其余感官便被无限放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脚下这片平面似乎在不断晃动。 大脑混乱不堪,我张张嘴却哑了声,一股莫名的情绪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咽不下。 我一片晕头转向,意识拼命呼喊停下,身体却不领情,我还是一头栽在地上。先是灰尘呛了一嘴,随后便是尾椎骨的不满攻击。 我靠,还不是平地,怎么没摔死我。 我伸手向前摸索,想站起来,小拇指却碰到冰凉一物,光滑平顺。 我睁开眼,借着洞顶反光,隐隐约约看清那似乎是块玉佩,上面钻个孔,被一串红绳给锁住。 我来了兴趣,什么乱七八糟的臆想都被我抛至脑后。可下一秒,我在玉佩旁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那眼神凶狠,却又明亮,像一只刚出窝迷路的小兽,在陌生环境呲着牙发抖。 或许,这是他保护自己唯一的方式,也是最妥当的方式。 周围没有脚步声,看来顾潇和我被隔开。至于是不是事在人为,我也不好判断。 我坚守敌不动我不动原则,就这样,两人互相对视了三分钟。 对面终于受不了了,胳膊肘撑地爬起来,像是饿狼扑食,急切地想拿玉佩。 我一笑,借着胳膊长,手掌先握住玉佩。 坏了,中计了。 就握这一下,我瞬间晃了神,再睁眼是从床上坐起来,天花板被白浆抹的均匀,犹如块纯洁无瑕的画布,等人肆意挥霍。 好熟悉的环境,我迷迷糊糊记起来了,这是十三四岁时初中的暑假,我寄住在奶奶家。我算不上高兴也算不上悲痛,因为我意识在,却控制不了身体,整个人和在玩VR游戏一样。 我回过神,脑中记得这个时间段,爷爷已经去世两月了。我头晕眼花,从一张估摸能睡四个人的大床爬起来。当然,这四个人是指在床上横着睡。 为什么给我一个人安这么大的床,我曾这样问杨黎萍女士。她翻个大白眼,将我赶下床,伸手抓起床单开始摘被套,忙得不可开交,边收拾边嘟囔:“肯定是为了你以后娶媳妇回来有个睡的地方,这么大个人了,天天无所事事,和你爹一个吊样……” 我很识相的闭嘴,将什么婚姻糟心十二案例等等乱七八糟的片面见闻通通咽肚子里。心中飞走的鸟又回来了,我跑出去拿扫帚开始上上下下忙活。 我正坐着放空,呆愣愣片刻有了动静,目光移向床尾旁边的书桌。我有些懵,忽然想起小时候爱囤泡面,通常一囤就是十几桶。问我为什么不买一箱,当然是因为一箱都是一个口味。曾经图省事让杨黎萍女士买了一箱,还是红烧牛肉味,那一周我头次产生了对她做饭好吃这种概念。 我懒得下地,踩着比床矮一截的凳子,翻到学习桌配套椅,拉开柜子,挑挑拣拣,拿了桶鲜虾鱼板面,打开电脑。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一阵子一阵子,和蚕吐的丝绵延不绝。我登上款常玩网游,左手不断摁着E键,看着怪物血条一节一节掉。 那天我稀奇的没将门关严,夕阳从缝中乍泄出来,落在键盘上。雨突然哗啦啦急起来一阵闷热后没了声,我习惯性将空调打开,新挂上的风铃忘了收,被吹得叮叮当当晃个不停。 “鹤眠,快到中元了,风铃挂在那不吉利,快点摘了。” 是在院子里的杨黎萍女士发话了,她年轻时是音乐家,听觉格外灵敏。 “哦,好。” 我扯着嗓子应一声。 话音刚落,窗户外砰砰两声,一串模糊人影逐渐放大。渐渐的,视野清晰起来,是一只纤长的手抹去玻璃水渍。向上看,那是个同龄笑嘻嘻的姑娘,头上戴着橙子图案发圈亮晶晶的。她身边站着矮一截的男孩,见我注意迅速扮个鬼脸,速度下蹲。 两个人在吞噬夕阳暗淡的雨天洋溢着纯粹自由的活力,女孩招招手,示意我出来。 果不其然,杨士萍女士来传话了。 我随手挂上耳机,推开椅子先一步拉开门,见人就不断点头,随后一溜烟跑了。 “你这孩子,也不拿把伞。” 我回句不用,绕到老宅后。 顾潇收起伞扔在墙边,抬头举起手,一副心高气傲,意气用事的模样。 “走呀,发过消息了。” 男孩也附和道对对对。 男孩是顾潇那边的亲戚,毕竟是同乡人,年龄差得不多开智也挺早,顺理成章混在一块。 我跟着他俩偷偷摸摸来到后山,透着水雾,穿过片林。乌鸦盘旋,深不见人。最终,在一块四四方方白圆柱建成的阵地停下,有一半柱子因为年月太久都坍塌了。 我看到顾潇手在抖,她颤颤巍巍开始刨土。下雨后的土地松软潮湿,万物疯长,苔藓顺着水渍蔓延到台阶,连一个个小孔洞都充满自然清新的味道。 半柱香的时间,顾潇找到她从地宫带出来的盒子。她睫毛上有颗豆大的水滴,来不及管,就接过男孩买毛巾送的小口袋抽纸,专心致志擦拭上盒子。 终于,她站起身。 “白鹤眠,你看。” 这是松木雕刻而成,顶上镶嵌着红宝石,周围是绿色细钻,两侧有扶桑花的图案,精巧雅致。 我点点头,说道:“不一般。” 顾潇忽然敞开盒子,流风跟着呼啸而过,浑身的闷热都被一吹而散。盒中静静躺着个钥匙,绚丽夺目,我一时想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 繁琐精细?艳丽小巧?好像都不对。 “不过说来奇怪,这摆放位置似乎还有一个钥匙。”顾潇将盒子倾斜,摆出来。 男孩探着头望,忽然瞪大眼睛,惊奇道:“这里有行字哎。” 我和顾潇同时寻求,木盒右侧果然印刻着两行蚊蝇小字。 “浮玉苍鸟阳光道,朱瑾卧崖黄泉客。” 我喃喃自语道,周围的场景又成一片混乱。梦里不知身是客,也该醒了。 “吓我一跳,你可算没事啊。” 是个男音,听着不大。 我扶头坐起来,还是在洞里,只是有了火光。我两眼模糊,看来还没缓过来:“谢谢你啊,竟然没丢下我直接跑了。” “哎,你谢错人了。要不是我正好赶到逮住他,你今天就殒命于此。” 是顾潇。 男生沉默一会没反驳,我感觉到面前有人递来什么,一接,是个碗,还带着浓重的苦味。 “喝了这碗药,你就能看清楚了。” 第13章 第七章·问心无多言 地宫里的灯是前面来的盗贼挂上的,距今大约四十年左右,正是1956或1960间。不过那些人多半是凶多吉少,葬身虎口。 我看着面前糊成一团发黑绿的浓药,怎么也下不去口。顾潇似乎是着急了,一把夺过碗,给我硬灌下去。我呜呜咽咽也说不出话,苦味从舌尖没到喉咙,还是落肚。我踉跄起身,咳出几口药水,苦涩麻疼,几近丧失味觉。 眼前终于是清晰了,我苦笑着打趣:“你们俩跟要杀人灭口的一样。” 顾潇没笑,她转身走去,我满脸疑伦看向少年。他似乎猜到我的动向,同时愁着脸转过来摇摇头。我一把揽过他的肩,他吓了一跳,没有躲开。我不信他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走路都没声。他却能预知到我滚进黑暗里,还故意留下玉佩让我昏迷。 我拍拍他,用一种长辈的姿态扭捏的开口:“小伙子,你叫什么?” 我目视着他一脸衰相瞬间变成无语,我听他嫌弃道:“我已经十五六了。” “呃,小兄弟,你叫什么?” 他眼珠转了两圈,半信半疑道:“陈生。” “喔,陈生,陈生。好,小生兄弟,随我出征。” 我看他面上明显一愣,什么也没说,径直向我赶来。他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却又不显得哀沉,更多的是隐忍待发。一米七几的个子,和顾潇差不多高,大概是营养不良导致的,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好似风一吹就哗啦倒下。他这种人适合待在一望无际的田园小道,风车在阴雨天呼呼吹,他便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野草的较劲。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走到一个路口石壁,从口袋中掏出小刀,右手卡住陈生脖子,抵上去。 “这石门只有你能关。” 陈生前发遮脸,刺得我手上发痒,不愧是草根,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有相似之处。 “这里我能来去自如对地形了如指掌,你杀了我并不上算。”陈生面无波澜,平静回到。 我不能掉以轻心,手上动作没停,应了句哦,说吧。不由的,我短暂的想到阿邬。奇怪了。 “这是条”工”字型走廊,上横中节一点,下横各端两点,分别挂这种白灯盏一样的东西,实则那叫聚魂帆,可以凝魂召鬼仙,满足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包括开门是吗?” “有限制,比如金钱不能直接要,要说黄金石玉。” “金条玉器,哪有?” 我懵了,遁着他找。他有些无语,头向我脚下点点,“喏,你脚下踩的不就是吗?” 我低下头,用鞋驱掉厚土,一看傻眼了,哪有什么金条只有堆白骨。 我抬眼一副死气沉沉的样,“你确定?” 他啊了一声,面上有些不耐烦:“你都驱出来了还问我,怕是假的?你摸摸。” 我松开手,他踉跄几步摔在地上。 “你用这招干掉几个人了?” 陈生抿掉唇角的血,咧嘴笑了,“19个,可惜就差一个。“ “你以鬼神之名吸引他们,才撬动机关让上层松动掉下秘宝。“ “哪有什么秘宝,要这么好找,我早跑了,就是些石子啥的,只不过他们臆想出来的,怎么能怪是我办的。” “人要是没有困境怎么会缺钱?你能确定你掂量清楚了?”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照你们这行人,不是相信因果论吗。” 困意上头,我觉得这说法无聊至极,我嗯两声顺着他的意思来。我侧撑着身,余光瞥见顾潇向我皱眉。 我左手转着小刀,右手插兜,装模作样走过去。我就赌陈生会跟过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仰头发话:“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顾潇冷笑一声:“还想再多装一会儿,既然这样的话,也没必要了。” 陈生左看右看,直接推开我俩,他捂着耳朵佯装不耐烦,口中大叫吵死了吵死了。 我悄悄拽过他身后钥匙,端详两秒,我乐呵了:“怎么还是个高仿?” “半鹊朱瑾匙要是好找,我还至于留在洞中。” “死马当活马医。”顾潇接过钥匙插入孔中。我不经意靠着陈生,调侃道:“没想到你这无神论主义者打造能力这么强,居然能凭空做出个半差不差的钥匙。” “谢谢夸奖。” 石门缓缓升起,我脚下突然一滑,陈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4章 第八章·洞中桃源不知处 迈入外堂的第一步,阴风呼呼吹来,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顾潇倒吸口凉气,吐出团雾。她环顾圈房间前方,三米内有座祭台,是那种老年间散神求愿用的,还有贡桌等器具,闪闪泛着光。 陈生走到中央盘腿而坐,闭目修神。我睨他眼,想向东走去。 “别做无用功了,先把四方角的红蜡烛点上。” 话落,便掷来个打火机。成色不新,图纸微破。我还当要钻木取火呢,没想还有这好条件。 蜡烛为剩不多,火光蚕食着余留的蜡。 “必须在蜡烛烧完前打开天路,否则我们会永生永世困在这儿,无人发掘。” “行。”我应道,全然当在唬我。 顾潇神色肃静,她回声过问:“流程是?” 野草慢吞吞站起身,哼哼,故弄玄虚。我这样想,便也这样审视他。 野草摸黑敲开石砖,中央平台缓缓升起,两个庞大的身影好似能压死一头牛。 呃,不对,这就是头牛啊!后面还跟着只羊。 这俩看起来就不同非凡,为首的牛哼哼两声,随即抬起了十公斤的蹄子,掀起一阵风沙,咳咳,果然不好惹。 不过,投机取巧点还能蒸。 “别乱动,要取下它俩的首级供在桌上盘中,要新鲜的。” “嗯,那现在。” 一只胳膊挡在我面前:“金童玉女,乃鹤真散人坐下小童,所以牛头需玉女取下羊首需金童斩落。 “那我来的还真是巧。”顾潇笑眯眯的,她撸起袖子,随手折下一旁尸体的肋骨,空中腾起直直踢向牛头,后手抓住背毛,从腰间一踩掠过尾,将肋骨直戳向坠下的腹部。 牛痛叫一声发疯狂甩,速度太快了,哪怕学过诀也没用。顾潇闷呜一声,手臂上划过道深口子,血如瀑布喷泻不止。 我想去帮忙,被陈生拦住,“注意。” 那头羊醒了,发疯般顶过来。 我和他向两边倒去,翻个滚避开羊角。 “这鹤真散人也真是怪人,供个祭品搞这么阴,特别是那凶猛的牛头让未成年少女去取,多半也不是什么正道好仙。” “你别插手,这些只能一个人解决。”陈生甩手划出小刀。 等等!小刀!我赶紧摸向我的口袋,竟真的空空如也,连根毛也没有。 我傻站在中间看着两卷气涌,“喂,小生弟,这桃我看着挺新啊。” 陈生跳出距离,顾不及看过来,那羊角带出来的风沙就漫过来,我下意识捂住桃子背面啃一口。 “吐出来!那个不能吃!” 不早说!半个桃子都快被我炫完了,我都要痛哭流涕,向后装死了。 “不对,你没有石化。” “啊?” 野草收腿猛一踹羊下巴,再用膝盖顶住,他将小刀往羊额一掷,我瞪大双眼。不禁感慨有点功夫。下一秒,羊迸出浑身力气重重一压,刀只取下两根羊毛。 还能怎么说?只能说不愧是我的刀,还挺随我。 我刚伸直腿,小刀被踢回去。接着,一整个人便如飞燕从雾中划出。顾潇轻巧踏到羊头上,刀划入额中,她手上抱着牛头,和八零年代家庭剧中恋爱的姑娘在爱人自行车后座的坐姿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以一种嚣张跋扈的姿态坐在羊尸上,像是只山鹰宣示自己的猎物。 我跳下供桌,急忙追问:“我没有石化,然后呢?” 野草费劲巴拉搁下羊首,半死不活地解释:“算你走运呗。” 他又正正声:“不过你也算个例外,人皆有欲,然后动心劳神,最后外显于行。你也算个。” 他沉默了。 “奇人。” 顾潇补道,她正撕下外套布料,用牙咬着布,一圈圈扎住胳膊。 “你伤得很重。” “习惯了。” 路初极狭,且暗,才通人。 “这是干冰吗?怎么这鬼地方还云雾缭绕的。”我拂了把那“仙云”,道:“不是。” 中间一扇形棕木台,石顶深不可测,却能窥见天光,两株藏红花艳客翘腿延伸到桌旁,宁息淡泊。 第15章 第九章·共患难 我不禁察觉这烟雾呛鼻子,半眯着眼咳嗽两声,红了眼眶。 一个装饰怪异体型粗犷,胸前穿戴着金片亮甲,披风是金宝蟾戏珠,正摇在空中。他自雾中显出来,强有力的风也呼啸着席卷来。我侧身站稳,刘海都被吹到额后,趁着交叠的间隙,我看清了他面上的面具。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彩,合配相接共同搭配,自带怒气,可谓威风凛凛。他摇头晃脑,长长啊呵一声。 “退后。” 陈生同时抓住两个人的手带着后退,我右手忘了收回来,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感觉手上发麻。 “仔细听,有声波。”他向左一撇,像带着两个孩子的父亲,飞檐走壁。 “你要是还想要你的手,就收好。”野草咬牙切齿地低喊。 听到断手,我立马揣进兜里,退开他的身边,自己跳起来。如果一位医者失去手,好比西方失去耶路撒冷,那我还不如直接两腿一蹬。 “轻快多了。” 原是嫌弃我吗?卧槽,因为我是同性吗。 “重色轻友。”我低声喊道。 “重个蛋。”顾潇骂道:“我第二回合就自己跑了,你是在梦游吧。” “别吵,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 “自恋。”我和顾潇异口同声。 雾散去了,空中响起吱嘎吱嘎的声音。 “这到底是什么,我的材料没有涉及到。” “当然涉及不到,这是变量,是疯了的村民假扮成鹤真散人大殿手下二将,按理说他早走了,可现在嘛。”他直指空中暗处,竟有细小的钓鱼线,泛着点点银光。 那村民癫狂起来,仰天长啸,口中振振有词:十二环相扣,宝藏青海底,不知身归何处…… 到后面,我就逐渐听不清,其他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好在,一曲毕。村民连掷三矛,速度之快,肉眼根本跟不上。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医者,只管救不管打。 顾潇突然落在我肩后,她身上本就重伤,这么一摔,想必站不起来了。 哎,我这就去…… 咻咻咻,双箭齐发,紧接着是数以几千的剑纷纷落下。 我赶忙捡起顾潇东奔西跑,想当年在山上被野狗追着咬,都没跑这么快过。 “先别管我……去,去找陈言。” 陈言?怎么话说一半就倒了。 一阵躁动,我顿感不妙。果然,断断续续的嘶叫传来。但这发生的不是陈生,而是那变异村民,他的皮肤暴了一圈又一圈,浑身的赘肉都泛着油水,上面是大大小小不同的鸡皮疙瘩。因为陈生被勒的说不出话来,脸早红成熟苹果。 我掏出银针用指甲撇下崖壁上那孤傲的舍离子,这种毒花汁水含有剧毒,仅一滴变得让人口吐白沫,三秒必亡。 针尖轻轻放过花瓣,毒汁喷涌而出。我疾跑过去,腾空而起,三步并做两步,脚尖踩到背上。一脚踢歪怪物的头,三针嵌入脖颈,它发出像驴又像马的怪叫,眼神发白。我扯出陈生,边奔边飞针,他又爆破一次,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 只一瞬间,就飞到面前。看来我的针已经封不住他的穴位了,毕竟也不是人。我身后已经没路了,我长舒一口气,拉拉身后的陈生。我用一种仿佛看淡一切的语气长叹:“小生兄弟,我只是一介庸医,今日到此幸得一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陈生顾涌两下,缓缓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吐出几个字:“滚,谁他妈要和你一起死?” 我砸砸嘴问:“你想活吗?” “怎么,咳咳,好死不如赖活着,咳你有招?” 我飞针点住距我一尺的怪物,咦,口水差点滴我身上。 “你求求我。” 他沉默半响,拽住我的衣袖,凑近我耳边,缓缓说道。 “滚!” 说完,直接把我丢出去。我在池子里翻腾,吐出一口水。暗想不好,这针离我超一米就会失效。 “跑!”我用出全劲喊道,可惜为时已晚,距离死神降临还有一秒。我几乎是边掉眼泪边爬上岸,连滚带爬去扯顾潇。 结果那村民不管陈生,反倒过来找我俩。咋这么贪心,我拉着顾潇东跳西跳,想着怎么也要出去一个。 赶在石门塌陷前一秒,我几乎滑跪倒地,将人甩出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我没起来,索性闭上眼,回忆遍生前所有美好的事。 一秒,两秒,三秒,不对啊!我急忙翻身起来,是陈生,他正在抵这怪物右旗。 “走,我快撑不住了。” “门都没了,怎么走?”我笑笑,跟他一起折旗杆,“我自己造成的自己还。” “行,两个陪葬。” “万一有奇迹呢。” “想多了,你还有什么遗……” 轰隆一声,怪物全身纷飞,爆出黑色汁液,地上散落了三张未灭火星的黄符。 我惊喜地抬起头:“云清岁。” 我这么想,便也这么念出来。 陈生握着肩膀流血处,“云清岁!” “你也是他的大舅子?还是他奶奶三儿子的堂哥的儿子的侄子。”我打趣道。 “瞎扯啰。”云清岁踢了一脚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