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市的初秋,寒意在无声中渗透了夜色,像打翻了墨色的调色盘,暗得更为深邃。
柏川街七号,一栋废弃已久的画廊,此刻被红蓝闪烁的警灯映照得光怪陆离。
警戒线外,闻讯赶来的媒体和窃窃私语的人群被警方艰难地拦在外面。
线内,是另一个世界。
刑侦支队重案三组队长陆致尧站在画廊中央,身形挺拔如松,但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泄露了他此刻极差的心情。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的气味。
“第三个了。”副队长向白逸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语气在夜以继日的巨大压力下,罕见地显出一种愠怒,“媒体那边快压不住了,已经有人根据现场特点,还特么给他起了个绰号——‘艺术家’。”
陆致尧没说话,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面前那具被精心“布置”过的尸体上。
死者是一名年轻男性,全身**,皮肤被擦拭得异常苍白。
他被摆成一个扭曲又极具美感的姿势,双臂向后伸展,头部低垂,像极了某种宗教画作中受难的天使。
但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背部皮肤被用某种锐器精心勾勒出繁复的图样,线条中填充着暗金色的颜料,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那不是胡乱涂鸦,而是一幅完整的、模仿著名画作《堕落天使》构图的“人体绘画”。
“技术队看过了,颜料是特制的,暂时无法分析成分。”法医祁予晗戴着口罩,眸光在夜色和警车灯的共同交织下,揉杂出一抹异色,“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致命伤是颈动脉被精准割断,失血过多致死。但……死者生前被注射了大剂量肌肉松弛剂,意识很可能是清醒的。”
清醒地感受着皮肤被刻画,生命在流逝。
这根本不是谋杀,这是一场献祭,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变态的“艺术创作”。
现场干净得令人绝望。
没有指纹,没有陌生的鞋印,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甚至连那该死的金色颜料,都没有一滴溅落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艺术家”。
陆致尧在心里咀嚼着这个绰号,一股熟悉的,被高智商罪犯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混合着对受害者惨状的怒火,几乎要击碎他惯常的冷静。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戒烟进入第三周,最难熬的时刻,永远是面对这种毫无头绪,只有浓重恶意的现场。
“陆队。”技术队的路绵绵小跑过来,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在……在尸体下面发现的。压得很平整,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的。”
证物袋里,是一张质地精良的旧纸片,边缘甚至做了仿古处理。
上面的字迹是一种锋利而优雅的钢笔字,仿佛书写者带着无比的虔诚和傲慢。
陆致尧戴上手套,接过证物袋。
纸上的内容,正是那篇近日来搞得桐城市人心惶惶的《艺术·罪之书》宣传单。
“……我们以骨为笔以血为墨,我们的精神不容批判……我们的艺术不容他人玷污染指……”
他低声念出几句,每一个字都像碎石一样扎在现场每个警察的心上。
“疯子!”向白逸忍不住骂出声,“这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陆致尧将证物袋递给身边的同事,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一个有完整世界观、自认为凌驾于法律和生命之上的‘哲学家’。他不仅在杀人,还在布道。”
他环视四周,废弃画廊空旷破败,与眼前这具被精心雕琢的尸体形成了极度荒诞而又惊悚的对比。
这个罪犯,拥有极强的心理素质、反侦察能力,以及最可怕的——一种扭曲的,堪称理想化的“信念”。
面对这样的对手,常规的侦查手段似乎都打在了棉花上。
他们需要另一种视角,一种能洞穿这种疯狂逻辑的专业力量。
陆致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准确而清晰地下达命令,“白逸,带人再仔细排查周边所有监控,尤其是废弃车辆、可疑人员,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绵绵,你把这纸上的内容做最详细的技术分析,包括纸张来源、墨水成分。予晗,尸检报告我要最详细的,尤其是那些金色颜料的附着情况和伤口形态学分析。”
“是!”
重案三组队员们各自领命而去。
陆致尧站在原地,目光再次落在那具“堕落天使”身上。
三年前,“重骨节案”顺利告破,当时的犯罪心理学顾问燕颂洄居功至伟,其精准的心理侧写让整个警队为之折服。
然而庆功表彰的次日,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让那位惊才绝艳的顾问变成了医院里毫无声息的植物人。
如果他在……陆致尧的脑海里掠过一个清冷挺拔的身影。
如果燕颂洄在,他是否能从这页疯狂的宣言和诡异的现场中,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
而胸腔某一处,也因突然忆起的,难以遏止的思念,不住泛起一股穿越时间空间的酸涩和痛楚。
他拿出手机,翻找到一个几乎从未拨过的号码——那是市第一医院神经科主任,燕颂洄的主治医生。
电话接通后,陆致尧简单说明了情况,提到了案发现场凶手的这种“仪式感”和“艺术偏执”,希望能从犯罪心理学角度获得一些专业的解读思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陆队长,关于这种涉及高度心理投射和象征意义的犯罪行为,我们医院倒是有位专家可能帮得上忙。我们院心理科的燕止淮医生,虽然年轻,但在变态心理学和犯罪心理投射领域很有研究。陆队您看,是否需要和他聊聊?”
燕止淮?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鬼使神差地,陆致尧心里微微一动。
他想起卷宗里记录的,燕颂洄顾问也曾对“艺术与犯罪”的议题有过深入探讨。
“好。”陆致尧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麻烦您安排一下,我明天上午亲自过去拜访这位燕医生。”
挂断电话,陆致尧再次抬眸看向那片被封锁的犯罪现场。
夜色深沉,罪恶与生命相行。
而“艺术家”留下的那页宣言,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一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种子,充斥着极度不稳定性。
yoho[竖耳兔头]hall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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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