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小指骨如同活物,在程予安胃袋深处扎了根。
它不再带来异物感,反而化作一股冰冷的脉动,与他自己的心跳逐渐同步。
咚……咚……两个节奏彼此缠绕,最终融合成唯一的声音,在他耳膜深处永恒回响。
他取消了搬家计划。
那些打包好的纸箱被重新拆开,物品一件件归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他的公寓,他的人生,都再也回不去了。
白覃——或者说,墨玄——不再需要伪装。
他依旧会以人类的形态出现,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对着程予安微笑。
但他眼底那非人的偏执与占有,再无遮掩。
他会登堂入室,如同回到自己家般自然。
有时程予安深夜从医院回来,会发现墨玄就坐在他的沙发上,翻阅着他的医学期刊,苍白的指尖划过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灯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得不合常理。
程予安不再反抗,也不再试图区分现实与幻觉。
因为界限早已不存在。
他开始能“感知”到墨玄的存在,即使对方并不以实体出现。
胃里的那点冰冷会提醒他,空气里流动的细微能量会告诉他。
他甚至能在人群中,闭着眼,精准地“嗅”到那股独属于墨玄的、混合着古老尘埃与冷玉的气息。
这是一种清醒的沉沦。
他的理智依旧存在,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处境——他被一个非人的、可怖的存在标记、占有、甚至从生理上被“融合”了。
他清楚地知道墨玄是什么,清楚地记得那具森白的骸骨,那跳动的心脏,那强制咽下的断指。
但他失去了恐惧的能力。
或者说,恐惧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更扭曲的“习惯”所取代。
当墨玄在夜晚将他拥入怀中,那冰冷的体温不再让他战栗,反而成为一种熟悉的、无法摆脱的慰藉。
当那双非人的眼睛凝视着他时,他不再试图躲避,只是平静地回望,仿佛在凝视自己既定的命运。
当墨玄用低哑的嗓音,在他耳边一遍遍诉说那些偏执的爱语与永恒的誓言时,他不再觉得荒谬,只是沉默地听着,如同聆听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
他甚至开始在自己的身体上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的体温似乎比常人略低一些。
在极度疲惫时,他偶尔会瞥见自己皮肤下泛出一种极淡的、类似玉石的光泽,转瞬即逝。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尤其是对“死亡”和“沉寂”的气息。
医院里,他能精准地预感到哪些病人即将走到生命终点,仿佛能听见他们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的崩解声。
他依旧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甚至更加冷静、精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手术刀划开皮肉,触及骨骼时,他心底会升起一种异样的、近乎亲切的熟悉感。
同事们都说他变了,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也更难以接近。
那种疏离感并非冷漠,而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的抽离。
有一天,他值夜班,独自一人在办公室整理病历。
墨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冰冷的双臂环住他的腰,下颌抵在他的发顶。
“看,”墨玄的声音带着满足的喟叹,指引他看向窗外沉睡的城市,“这个世界如此喧嚣,又如此脆弱。只有我们……予安,只有我们是真实的,是永恒的。”
程予安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玻璃窗上倒映出的景象——他自己疲惫却平静的脸,以及身后那个俊美苍白、眼神深邃如渊的非人存在。
他们依偎在一起,身影在玻璃上重叠,不分彼此。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玻璃,仿佛在触碰那个倒影,也仿佛在触碰自己体内那冰冷的脉动。
他闭上了眼睛。
清醒地,沉沦在这永无止境的、被爱意包裹的噩梦之中。
他知道,从他在雨夜教堂拾起那第一根骨头起,他的人生就驶向了这条唯一的轨道。逃离是徒劳,抗拒是枉然。
既然如此,那便沉沦吧。
在这清醒的、永恒的、骨血相融的沉沦中,直至时间的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