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带着冰冷触感的清晨之后,程予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泥沼。
那泾渭分明的界限——一边是荒诞却可控的梦境,一边是理性而有序的现实——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塌、交融。
他开始在手术台上缝合伤口时,突然觉得病人的皮肤触感变得异常,像是抚过光滑冰冷的骨骼,定睛一看却一切正常。
他在查房书写病历时,笔尖会不受控制地勾勒出肋骨的形状,或是某个苍白俊美的侧脸轮廓。
耳边总会响起细碎的、像是骨节摩擦的声响,可当他猛地转头,办公室里只有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
更让他不安的是那些“既视感”。
他分明清醒地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却仿佛看到墨玄倚在尽头的窗边,对他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他下班回家,拧动门锁的瞬间,会突兀地“记起”门后有一个冰冷的拥抱在等待他,心脏骤然紧缩,推开门却只有一室空寂。
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药物带来的睡眠深沉却危机四伏。
梦境不再是单纯的恐怖,而是变得更加……真实。
他会梦见和墨玄在熟悉的书房里对话,讨论一本医学典籍,对方的逻辑清晰,眼神专注,与活人无异。
他会梦见两人在厨房共进晚餐,食物的味道,碗碟的碰撞声,甚至对方指尖偶尔划过他手背的微凉触感,都真实得令人发指。
然后,在某个梦境与现实的临界点,他会突然“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卧室的床上,但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冰冷气息,或是耳边萦绕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次,他在凌晨惊醒,口渴难耐,恍惚间走到客厅倒水。
水杯递到唇边时,他看见水面倒影里,自己身后的阴影中,静静立着一个模糊的、修长的人影。
他手一抖,水杯摔碎在地。
灯光大亮,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破碎的玻璃片映照着顶灯,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神经。
“是梦……是幻觉……”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但这痛感本身,在此刻也显得如此可疑——这真的就是“现实”的证明吗?
他开始回避与人对视,害怕从别人眼中看到对自己精神状态怀疑的审视。
他更加沉默,将所有的困惑与恐惧紧紧锁在心里,如同守护一个肮脏又可怖的秘密。
理智在反复的拉锯中磨损,现实的基础在一次次边界的模糊中动摇。
他站在医院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阳光明媚,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坚实、正常。
可他却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与疏离,仿佛自己被一层透明的薄膜隔绝在了另一个维度。
那个维度里,有冰冷的亲吻,有跳动的肋骨心脏,有一个名为墨玄的、非人的存在,正耐心地、一寸寸地,将他从他所熟悉的世界里剥离出去。
程予安不知道,下一次“醒来”,他究竟会身处何方,面对的,又会是哪一个版本的“现实”。
这种无处不在的不确定感,比任何清晰的恐怖景象,都更让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