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那圈若有若无的冰冷触感,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日夜提醒着程予安那晚实验室里的遭遇。
尽管肉眼已看不到任何痕迹,但那份记忆中的冰冷与禁锢感,却比任何可见的伤痕都更深刻。
接二连三的“事件”开始累积效应。
他会在手术时突然走神,仿佛听见骨骼摩擦的细响;会在深夜的书房里,感觉有视线从背后投来,回头却只有静默的阴影;甚至有一次,他在给病人听诊时,恍惚觉得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与实验室里那颗诡异心脏的搏动节奏重合……
理智的弦绷到了极限。
他是医生,他信奉科学,相信证据。
但当所有“证据”都只存在于他个人的感知中,转瞬即逝,无法捕捉,无法证实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足以摧毁任何坚固的心理防线。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怀疑是不是长期的高压工作和潜在的、未被察觉的心理问题终于爆发了。
绝不能这样下去。
他需要干预,需要药物,需要将这种脱离掌控的“幻觉”彻底扼杀。
于是,在一个午休时间,程予安走进了医院精神科的诊室。
坐在他对面的,是相熟多年的同事,赵医生。
“赵医生,”程予安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紧绷,他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冷静表象,但微微泛青的眼圈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出卖了他的状态,“给我开点药。奥氮平,或者利培酮,都可以。”
赵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他:“予安,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这些药不能随便开,你需要先告诉我具体情况。”
程予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不可能说出骸骨、跳动的心脏、会动的标本这些荒诞不经的“具体情况”。
那只会让同事确信他确实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套严谨、符合医学逻辑的说辞:“近期出现明显的感知觉异常。包括……幻视、幻触,以及短暂的现实解体感。可能伴有焦虑症状。我认为需要药物控制。”
他说得冷静、专业,仿佛在陈述一个普通病人的病情。
赵医生皱起眉,身体前倾:“具体是什么样的幻视和幻触?在什么情况下发生?频率如何?”
程予安避开了那双探究的眼睛,视线落在桌面的病历本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甚至透出几分焦躁:“细节不重要。赵医生,相信我,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只是需要药物来稳定状态,确保不影响工作。给我开药。”
他的态度近乎强硬,带着一种溺水者急于抓住浮木的迫切。
他无法忍受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幻觉”的袭击,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用药物强行麻痹自己的神经。
赵医生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个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的外科同僚,此刻却明显处于一种内在的混乱和挣扎中。
他最终叹了口气,拿起笔。
“好吧,我先给你开一些温和的抗焦虑药物,帮助你改善睡眠和情绪。但予安,你必须答应我,定期过来复诊,我们需要谈谈。”
程予安看着处方单被开出,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他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仿佛接过了一道护身符。
“谢谢。”他低声道谢,几乎是立刻起身离开了诊室。
他握紧了手中的处方单,快步走向药房。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映亮他苍白的侧脸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药物或许能暂时压制那些“幻觉”,但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
这真的……只是他自己的问题吗?
而在他离开后,精神科诊室的角落里,那个用于展示神经系统结构的教学头骨模型,其空洞的眼窝,似乎微不可查地转向了他离开的方向,下颌骨极轻地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