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说完那番话,大家全都安静了,后来才知道自己听到的版本是被歪曲事实的谣言,再然后,他被绑了,蒙着眼睛带到现在这间地牢关起来。
少年告诉伊文,需要等他们调查结束,洗清伊文的嫌疑后才能放人。
可以理解,但不给水喝有点过分了啊。
伊文撇撇嘴,好吧,现在回想起来,他喂药那个场景可能确实容易让人误会,给人的第一印象已经相当差劲,导致他的自证更像狡辩,人家不信很正常。
伊文脑袋靠着墙根,盯着灯盏的小火苗目不转睛,思维发散。
先担忧着李亭瞳的身体情况,转念一想如今家人陪伴照顾,肯定不会有太大问题。接着不由自主跳转到了食物,伊文想到物产丰富的塞拉斯,还有附近村镇里熟人做的点心,逐渐过渡到前几天吃的东界美食。
打住。
不能想了,越想越饿。
伊文摇头晃脑,试图把食物的影子晃出脑海。
好在魔法师本就会吸纳自然元素的能量,身体素质非常人所能及,即使饿着肚子,伊文精气神倒也看的过去。
地牢空间大,铺地的稻草很干净,够让伊文在上头打滚。这群人并没有给伊文的手脚戴镣铐,躺累了还可以起来走走。
伊文觉得除了不管饭,条件挺好的了。
为了打发时间,伊文捡了几根稻草,盘着腿编起小动物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的传来动静,很快,少年又来了。上次是询问伊文救下李亭瞳的种种细节。
守卫解下样式复杂的重锁,将牢门打开。
伊文立马从地上弹起来,兴奋且期待地看着对方,中途十分淡定地抹了把脸,擦去湿漉漉的泪水。
李晅见状,不由微微蹙眉。
又哭。
李晅不免想起初次见到伊文的场景,那对深浅不一的绿色瞳眸在望向他时落下了剔透的泪珠。
正如此时。
李晅自幼便不喜哭泣,无论自己,还是他人。李亭瞳便罢了,年纪还小,又是亲妹妹,饶是如此,平常她只在难过委屈时才会哭上一哭,可以忍耐。
然而伊文简直让李晅大开眼界。
李晅就没见过哪个男的,不,哪个人跟伊文一样这么爱哭。
动不动就掉眼泪,开始启蒙的幼童都比他坚强。
若不是立场不合适,李晅早就斥责伊文,让人别在他跟前碍眼。
这两日经过查证,伊文确乃近日抵达东界,随行医师也验过了那锅不明物体实际对人体无碍。虽然他仍对伊文的说辞抱有怀疑,但依照李亭瞳如今的状态无法放任不管,继续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晅斟酌之下,忍着嫌弃,先取了点给李亭瞳服用。
李亭瞳反抗无果,一脸菜色地咽下去。
效果立竿见影,一时半刻的功夫,李亭瞳说起话来便流畅许多,哭骂李晅这个当哥哥的狠心,不顾妹妹意愿便强行喂药,诸如此类的抱怨。
李晅只问了李亭瞳一件事。
“当真是那个西界人救的你?”
李亭瞳很快安静,眼里还含着泪包,却极其认真地说:“是。他救了我,哥哥。”
李晅沉吟不语,而后吩咐人给李亭瞳接着喂药,李亭瞳重新开始鸡飞狗跳的抗争,他则过来请人出来。
哪怕此事或许另有蹊跷,明面上伊文都对李亭瞳有救命之恩,李氏不可因此失了应有的礼数。
李晅姿态谦和,他朝伊文微笑,解释道:“阁下,非常抱歉,我们误会你了。实不相瞒,生生失踪那天,我们一时不察,竟让家中贼人把她诱骗出去,波折数日才把人找到。她年纪还小,突逢变故,当时见她那般模样,仓促之下我也难以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伊文更关心另一件事:“先不说这个,生生怎么样了?她好点了吗?”
“我喂生生用过药,已经好多了。”李晅眼神稍霁,颔首道,“不过这两天她总是嗜睡。”
伊文松口气,“那就好,嗜睡是正常反应。生生原来一直处于精神被控制的状态,突然解开枷锁,需要一个过渡的阶段恢复精力,不仅要养好身体,更要让疲惫的灵魂获得安宁,换句话说,就是让她能够安息。”
李晅听得眼皮一跳。
伊文敏锐注意气氛过于安静,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东方文化特别深奥,我学了几年也没办法完全学透,如果我哪里说错话了,你们直接告诉我吧。”
倒也不算错,只是前面提及灵魂,后一句便叫人安息,听着是怪了点。
双方文化本就差异巨大,李晅对此并未多言,他摇了下头,说:“多亏阁下出手相救,舍妹才得以平安回归。阁下是李家的恩人,我却让贵客受了如此委屈,此等罪过,愧怍难安。若不介意,还请留下好生休养些时日,海上数月奔波,想必你也累极了,正好可去李家小住一段时间,我为阁下接风洗尘,惟愿就此冰释前嫌。”
伊文干巴巴道:“额,别客气。”
应该是在向他道歉,只是吧……太有礼貌了,太有文化了。
哪里像刚见李晅的时候,伊文倒被李晅整得不会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李晅让伊文和他出了地牢。
重见天日之后,伊文发觉天已经不太亮了,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以看见庭院的布景和谐,处处大方,错落有致,与西界的建筑风格迥异,也与伊文为方便照顾李亭瞳托船上友人找的便宜小院不是一个级别。
“晚宴已经备好了,待你回来后我们再一同入席。”说着,李晅命人带伊文先去沐浴一番。
伊文乖乖跟上。
着装规整的侍从恭敬地请伊文去了浴室,热汤里添有名贵香料与药材,边上备齐了澡豆、精油等物,屋里头熏了香,空气弥漫着清雅的香气,浓淡恰到好处,闻起来轻易使人多了几分心旷神怡。
伊文好奇地上下打量一圈,不难看出其格调之高,底蕴之深。
当然,总结下来,伊文只有一个想法——哇哦,东方的贵族生活!
伊文洗澡和做实验似的,这瞅瞅那摸摸,不仅逛来逛去,还捞起水中的花叶丢嘴里尝了尝,头一回接触的环境让伊文觉得非常有趣,差点忘了时间。
直到被伊文拒绝服务转而在门外待命的侍从问到有何需求,伊文才渐渐消停。
沐浴结束,伊文又被穿衣服给难住了。他穿的长袍脏了,别人新准备的他不会穿。
翻来覆去看了看,伊文只堪堪套上一层,最终选择向门外的人求助。
一通折腾下来,屋外已然黑透了,廊道旁点了灯,一路亮进室内。
侍从引着焕然一新伊文过来上座,李晅等了有一会儿了。
满桌的珍馐美馔立马夺走了伊文绝大部分注意力。
伊文夏初从西界走,抵达东界时恰恰入秋,是吃蟹的好时机。伊文没怎么吃过蟹,一旁有人看出来,便拿了工具拆蟹,利利索索地将蟹黄蟹肉剥出,装入小碟,方便他食用。
“谢谢你的帮忙。”伊文再次说了这句话,换得对方一丝笑意。
伊文对东界的认识主要来源于安柏和书籍,安柏曾经教过他一些东界的餐桌礼仪,于是他握紧筷子默默进食,只有眼睛越来越亮。
李晅看着伊文略显生疏的动作,可见伊文的不习惯。胃口不大,李晅没动多少就打算搁筷,一抬眼就看到伊文一边潸然泪下,一边幸福地大快朵颐,每一口几乎快要和着泪水吃到嘴里。
李晅望着伊文怔了怔,继而有些好笑道:“你慢点吃,别噎着自己。”
伊文连连点头。
伊文这副模样难免影响到了李晅,他跟着多吃了些。
两人填饱肚子,其余人把东西撤下,阖上门走远了,不去探听谈话内容。
“感谢招待,每个菜都好吃!”伊文拉长语气强调,“很——好吃!”
“合你胃口就好。”
发现伊文欲要拿袖子擦脸上残余的眼泪,李晅忍不住递给他一块帕子,“用这个擦吧,不必还我。”
伊文道谢,问起李晅的名字:“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审问过程是李晅单方面问伊文的信息,所以伊文至今只知道他是生生的哥哥。
“李晅。”
“李公子你好。”伊文咧嘴,笑眯了眼。
李晅微愣,猝不及防道:“我们这么对你,你不生气吗?”
“最开始的时候当然生气啊,那么多人把我当做罪犯,换成别人,谁会不生气呢。但你跟我认真道过歉了,所以没关系啦,我已经不生气了。”伊文笑嘻嘻地说,脸上唯余笑意,不见一丝阴霾。
“不愉快的事情就要让它赶紧过去,一直装在脑子里,负担太重,累。”伊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说,“你请我吃了丰盛的大餐,让我的心情特别好,我记住这个就可以。”
灯下,西界少年唇红齿白,未经泪水浸润的眼睛尤为闪亮,可谓熠熠生辉。
中原近些年风气开放,迎来众多远方来客,尽管容貌有别,这些年人们见多了,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李晅不是没有见过异域人士,从前不觉稀奇,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奇形怪状,脸上都装了俩眼珠子。
然而此刻,李晅不得不承认伊文的眼睛……
美丽。
是的,完全可以用这个词形容。
宛若两颗类别殊异的绿宝石,璀璨的同时,额外多了股生命力,一抹绿似流淌的翠湖,一抹绿如深邃的森林,令人不由联想到了春日。
下一刻,这双眼睛毫无预兆下起雨。
伊文又开始擦,薄薄的眼皮被擦得红了。
李晅的怀疑散了几分,若是伪装,不至于如此怪里怪气。
他心内暗叹。
这么个乱来的哭法,前所未见。
李晅不着痕迹偏移视线,等伊文收住眼泪,轻飘飘转回来,提出正题:“你能配出解药,想必知晓生生所中药物的详情,可否细细跟我说明。”
伊文颔首,严肃道:“生生中的这种药实际是我们那的爱情魔药。”
李晅:“?”
李晅重新问过一遍:“什么药?”
“爱情魔药。”伊文口吻真诚。
听完,李晅面无表情心想,好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