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赵宁懒得来回走动,索性在屋里算账。茗兰翻开门房清早呈来的请帖,微微一愣。“怎是他的?”
“谁?”
“陈年。”
赵宁抬眼看她,秀眉微微拧起,默了默,茗兰下落一句抱怨:“又不是公侯家请柬,这般小的还往里送。”说罢,又将请帖放回原处。
“他也在夫君手底下做事,自然客气些。”赵宁轻笑着拿过请帖,瞧了瞧,原是陈年小公子周岁宴。
思忖后她让茗兰去库房寻个适合小孩子物什到了日子送去,原先这事她没放心上,直到库房先生说起傍晚时,陆荀拿了样玉石。
赵宁浇花动作一顿,似乎有了想法,既然夫君上心,便有了理由去寻他。
斜阳穿过窗柩,暖色的光影下,映入眼帘的是褪了官袍,身着织金交领紫袍,脊背挺直侧对着她坐着的陆荀。
盈盈之间,握着筷子的手,骨节修长干净,想起年少时她的手曾被包裹过,温热柔软。
她脚步一滞,茗兰却喊了他一声,陆荀淡淡地扫了一眼赵宁,“何事?”赵宁眼神瞬时清明,一时语塞,脑海里想不起自己来干嘛的,抿着唇窘得忙低下头。
陆荀倒是波澜不惊,夹过绿油油的青菜,“群玉,添副碗筷。”赵宁有些不好意思坐到圆凳上,是她心急了饭点便来寻他,瞧着气氛有些尴尬,她露出一个笑脸:“听库房先生说夫君今日拿了玉石,不知夫君还需什么,我吩咐下人置办。”
陆荀微蹙眉心,隐隐透着几分烦扰。
赵宁见桌上饮食过于清淡,提道:“夫君不是最喜江鲜,秋冬季肥硕最是鲜嫩,何不让厨房做些来。”她记得陆荀最喜欢吃鱼尤其是江里的。
陆荀放下碗筷看了她一眼,赵宁一噎,意识到今日话多了些,食不言寝不语,他最讲究这些,夫君会不会觉得自己话太多,迂矩了,连忙想要找补。
她有些心虚的不看她,脸上却觉得夕阳晒人,她也不知为何在夫君身旁时话就会变多,好在群玉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公子,工匠这几日得了风寒,工期得晚些时候了。”
陆荀神色不变,“换别人,价钱加多些。”
群玉抱拳退下时,赵宁立刻道:“夫君,我知晓有位工匠手艺好,不然此事交给我。”
陆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赵宁竟有些不安,就当她意识又说错了话时。
“多谢。”
赵宁小心翼翼观察他,随后在那一副淡然的神色下,她摇摇头,“不会。”许是这件事冲昏了头脑,赵宁带着茗兰就离开,群玉有些为难,“公子,这膳……食。”
“撤了吧。”陆荀注视走出去的背影,静默良久。
一连几日,赵宁对于工匠之事十分上心,工匠是位年长老伯,技艺高巧,只看眼图纸,他摇头拒绝,信誓旦旦保证会做出个好的来。
完工那日,赵宁忍不住喊来陆荀查看,工匠边操作边解释:“公子,夫人,这木马与平常不同,草民加了一圈围栏,能护着**月的稚子滚落,大了拆卸便是,加之,底部加了滚轮可推可卸,游玩时也可推着走。”一番演示下来,陆荀倒是不说什么,赵宁知晓他是高兴的,让人多给了银钱,工匠一看给得多又都满意。
忙奉承道:“草民多谢公子夫人,愿小公子岁岁安康,富慧绵长。”
话音蒲落,她内心不免激动,瞧着别人家玲珑剔透的孩儿,她也渴求过,烧香拜佛,求夫君怜她,赐她一个孩子,缓和彼此间的关系。
她稍抬眸,笑容却定格住了,夫君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冷了下来。
工匠见这情形忙告退离开,赵宁才敢小心翼翼唤他:“夫君。”
赶忙找补:“夫君别放心上,老人家一时口不择言。”哪怕工匠说的话到她心坎上,可这些话陆荀怕是不想听的事实吧。
彼此间无话,静默地听得见积雪消融,一时她的脚底又疼又痒,为了早些赶完,她给了工匠单独一间屋,碳火烧得足,来回奔走,脚底怕是生了冻疮。
“后日同去吧。”陆荀开口,赵宁以为听错了,朝茗兰看了一眼,得到她点头,仰头看陆荀,脸上欣喜藏不住。
次日,她寻了几件衣裙来回试了几遍,纠结不停,茗兰看不下去:“姑娘就这般开心?”
“当然,夫君他……”赵宁停下比试的动作,往年都是婆婆主张陆荀带着她赴宴,如今他主动提及,赵宁怎会不开心。
最后,她选了一身青绿色刺绣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穿戴妥当后,陆荀已然在院子外等候。
两人身影相随赵宁心中窃喜,紧张走在他的身侧,来到陈宅,院子不大,三进三出,胜在干净喜庆。
对于他人的恭维奉承,赵宁不自觉挺直腰板,原来有人倚靠竟是这般感觉。
赵宁扫过人群想来是场家宴,皆是些陆荀的同僚,从他们恭维下不难猜出陆荀官阶最大,因此,赵宁在一众夫人中地位最高。各位夫人小心行事,言语中尽是热情,赵宁很为受用。
此间听闻,陈大人后院鲜花满院,各个夫人按耐不住,不约而同去看,冬日里不常见的,在一方后院开的争奇斗艳。
其中一夫人道:“我若是有水星阁东家的妹子,也好了。”
“你是说陈大人?”
“你不知?”
“水星阁东家就是陈大人的妹子,今日那位东家怕是会露面吧?”
赵宁心隐隐不安,她在人群中寻找着陆荀的身影,恰好他看过来。才稍稍安心,她去寻陆荀,脚下不稳,往前跌去,胳膊被人托住,她又惊又怕,出了糗有些不自在。
小声道:“夫君,对不住。”
“可要紧?”陆荀声音清润,像清泉流淌过她的内心,面对他的关心,赵宁抬眸看他,眼含秋水,腼腆摇头。
“小心些。”陆荀说完松开了手,正当他要离开时,不远处,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陆荀神色慌张向前疾步去寻,未等赵宁反应过来,陆荀早扔下她离去,赵宁不明所以,脚底的痛让她回过神,咬紧牙关。
池塘涟涟,清风经过,陆荀步履匆匆来到刚才屋檐下,他环顾四周,他没有看错,也不可能看错。
他还想去寻时,有道声音唤回他:“陆大人,此处是下官内宅。不知大人要寻什么,下官吩咐人去寻。”
陆荀看着经过的侍女,托盘上的物品……长睫下破碎开来。
陆荀静默良久,目光凝在他脸上。
“她来了是吗?”许久,他说,语气笃定。陈年惶恐道:“大人,下官不明大人所指何事。”陆荀不由轻呵一声,他不傻,避嫌的话还是听得明白。
陆荀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期待紧张,怅然若失,陆荀苦笑一声,原来是他想多了,心为何会不安,是了,她怎会出现,也不可能出现。
陈絮那些承诺,我都做到了,唯有一件,我不敢忘了你。
寒风传过屋檐,院中白色山茶花徐徐落满一地,陈年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想起是陈絮最爱的花。离开家时,她说见花如见人,这株花被爱护得很好,有五尺之高,开得很美。思绪良久,想到身旁站着之人。他拱手作揖:“大人若是喜欢,下官命人送到大人府上。”
陆荀神情麻木,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后淡声婉拒:“不必。”
时过境迁,他闭上眼睛,今日他失了分寸,爱与恨如何抵消得了,原来逼着自己去遗忘,记忆却滋生疯长,由不得他。
“可瞧见了?”
“嗯。”陈絮极轻的声音里透着疲倦。
“傻妹子。”王瑶无可奈何道:“你若是想见见他,嫂子叫人……”
“嫂嫂,他已娶妻,见外女,将她置于何地?”陈絮摇摇头,靠着门勉强开口。这话说的很是平淡,总是为她人着想,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王瑶说不出的心疼她。
陈絮缓缓动了动僵硬手指,似乎再也待不下去转身离开,王瑶眼圈湿润,瞧着她瘦弱的背影喃喃道:“口是心非,再说了……”剩下的她说不出口,如鲠在喉,一声婴儿啼哭,王瑶忙去从奶娘手中抱过来,哄道:“小宝乖,阿娘在,小宝乖……”
回府路上,赵宁察觉出陆荀情绪低落,他适才慌张的神色与平日截然相反,不少夫人也发现了,架不住赵宁在,几人不敢作声。
回到院中,赵宁来不及说话,陆荀头也不回离开,夜色静静。
陆荀目光空洞望着黑夜,肩膀颓然垮塌,那股虚无偏偏清清楚楚的告知着他的幻想,“群玉,今日是不是她?”陆荀再也抑制不住哭腔明显,他忍了那么多年,却在今夜里露出整身的脆弱。
群玉不答,胸腔里却被塞满了棉花,呼吸不畅,五年了,他们分开整整五年了,公子成长了,也变了一个人。可是每每想到那人,整个人脆弱得不像话,群玉一直看在眼里,怎会不心疼一起长大的公子。
可他该怎么做才好呢,言语安慰,又有何用改变不了什么。
群玉取来酒,倒进酒杯里,顾及到陆荀明日还要上朝,群玉不敢让他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