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紫宸殿后，阮娴转往寿康宫，将喜讯带给翘首以盼的安太妃和阮彦。
他们起初不敢相信，直到阮娴将手谕交给二人，才后知后觉地惊喜起来。
“阿姐你都与皇兄说了什么？他竟然准了三日！往常我求皇兄出宫去见你，他从来都不同意！”
阮彦崇拜地看着阮娴，觉得她真是无所不能。
阮娴只是笑笑：“没什么，快收拾行装吧，天色不早了。”
出宫一事她早有计划，不论成败，公主府上都早已为两人收拾好客房，一行人出宫后很快就安顿下来。
安太妃多年不曾出宫，随着她的父母相继离世，兄嫂在外征战，她已许久未曾与自己的亲人团聚，阮娴想着关昱尧如今在皇都中亦是孤身一人，便邀请他一同来府上一聚。
见到侄儿，安太妃当即热泪盈眶，一边感慨着他都长这么大了，一边拉着他家长里短问东问西，即便书信中常常来往，可还是远不及见到真人。
饭后，阮娴带着阮彦在庭院中放起烟火。
这孩子久居深宫，何曾见过这等热闹，瞧着火星迸溅、流光溢彩，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府难得这么有人气，府上的下人都聚在一旁，就连流光也在素月的搀扶下在旁凑热闹，阮娴见状，便让兰桂给大家分发红包。
安太妃听着外头的打闹声，也不再多留关昱尧，揶揄地推了推他，让他去与孩子们一同玩耍。
关昱尧挠挠头，没听出安太妃的潜台词，跑去带着阮彦一块儿放炮竹。
阮娴见阮彦有他陪着，便退到一旁，与安太妃站在门边说起闲话。
一墙之隔的另一端，江明徵坐在书房中，静静听着外头的喧哗声，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怀中岁岁的脊背。
紫宸殿外，阮令遣散随从，独自入殿。
崔元青仍在伏案阅览奏章，他放轻脚步取来挂在一旁的大氅，忽而喉咙一阵发痒，止不住的咳嗽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无奈地放下折子：“陛下怎么来了？夜里风大，要顾惜身体。”
阮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还是上前为她披上了氅衣：“元青，陪我走走吧。”
崔元青想说外面冷，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好。”
-
夜色渐深。
下人渐渐散去，关昱尧辞别回府，安太妃也回屋歇下，偌大的庭院中，只剩下寥寥几人。
阮彦还没玩尽兴，将还未燃放的烟花一个又一个地续上。
阮娴坐在石阶上，看着阮彦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寒风刮过，她也只是裹紧身上的披风，不忍离去。
不知不觉中，烟花只剩最后一支。阮彦将它点燃，回到阮娴身旁，与她依偎在一起。
望着最后的绚烂，阮彦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就睡下了。
“困了的话，就回去休息吧。”阮娴张开披风，将他裹进来。
披风之下，阮彦紧紧搂住她的手臂，带着睡意呢喃道：“可是我还想和你在一起。阿姐，你掐掐我好不好？今天像梦一样。”
阮娴失笑，指尖轻点他温热的脸颊：“我一直在啊，这不是梦。明日醒来，你也能见到我。”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短好短，就像烟花，哪怕再多，还是会结束。”
阮彦惆怅地看着焰火，那支烟花在他的说话声中渐渐熄灭。
“什么都有尽头呀，放烟花时，你觉得开心吗？”
“开心！”阮彦肯定地点点头。
“开心就足够了。若总想着‘长久’二字，再多的欢喜也要打了折扣，不如珍惜眼前，过好当下的每一刻。”
阮娴轻抚他的发顶：“回去吧，若是患上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
“好吧……”
“别丧气嘛，阿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好！”
眼见着这孩子的情绪一会儿低沉一会儿高涨，什么都写在脸上似的，阮娴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阮彦这会儿也不跟她计较这些了，他只想相处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一路磨磨蹭蹭地走到住所前，直到阮娴推开门，阮彦才依依不舍地撒开手。
他走到门边，仰头望着三步之外的阮娴：“阿姐再见。”
“嗯，快进去吧，外头风大。”阮娴对他挥了挥手。
阮彦点点头，却踌躇着迟迟不进去。
阮娴见状，又问道：“彦儿还有话要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问道：“阿姐总问我开不开心，那你呢？你今日过的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她不假思索地点头。
阮彦却不信：“真的吗？可我总觉得你心事重重的。”
阮娴愣了愣才笑道：“人小鬼大。阿姐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是你多心了。快进去吧，天气这么冷，我也要回屋了。”
阮彦听她说冷，也不敢再耽误：“那阿姐快回去吧。”
阮娴见他合上门，终于转身离去。
回到寝室，她遣散了值守的下人，却迟迟没有睡下，而是鬼使神差推开了轩窗。
屋外的寒风倒灌进来，掀起披散的头发和单薄的寝衣，她冷得打了个寒战，可也只是拿来狐裘外袍披在肩上，并未关窗。
在她洗漱的这段时间里，外头竟然下起了雪，稀碎的雪花飘入窗棂，落在她的指尖上，旋即融化。
阮娴望着满地的落雪，阮彦的话就这样响在耳边。
就连他都看得出来，自己并不开心。
她尽力营造从前的影子，可越是如此越是明白，她永远都回不去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发完红包在门边闲话家常的是她的父母，在庭院中肆意玩闹的是她的弟弟，为她点燃烟花的是她的姐姐，在她身旁陪着她的是……他。
她也很想开心，可是父母辞世，手足离散，至亲背叛，她要怎么才能开心？
思念无处诉说，她只想看看月亮，可连天都不遂她的心愿，用层层乌云遮蔽夜空。
阮娴轻叹一声，倚在窗旁，合上双眼。
无边的孤寂中，似有什么细碎的声响踏雪而来。
她睁开眼，只见庭院之中，赫然站着那只三花狸奴。
岁岁也瞧见了她，冲她打招呼般“喵”了声，在雪中撒起欢来。
“你怎么来了？他不管你吗？”她喃喃着，反应过来之后，快步跑出门去，“傻瓜！快进来，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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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岁敏捷地躲开她的手，像是玩起了追逐游戏。
阮娴追着它跑了两圈，直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惊觉周身都已冻透，于是愤愤地直起身来，冲着那团毛茸茸的背影嗔怒道：“你耍我呢！不管你了！”
她说着，转身就走。
岁岁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气恼，不再乱跑，悄悄追上她。
阮娴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喵喵叫，铁了心不再搭理它。
真是的，认贼作父的坏猫，她费那个心管它做什么？
阮娴气冲冲地走到门边，身后忽然又传来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身去，不期然撞见一个墨色的身影从庭院东侧的墙上一跃而下。
“你……”
阮娴的目光从高高的院墙移到江明徵身上，几乎疑心自己眼花了。
不是，她就是打个比方，没想到他真的做贼啊？
江明徵显然也没料到会直接撞见她，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他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臣罪该万死，不知殿下还未睡下，擅自惊扰殿下。”
“就算我睡下了，你也不能这么如入无人之境吧？”阮娴指着院墙，难以置信道，“你上次也是这么翻进来的？”
“多有冒犯，殿下息怒。”江明徵不知怎么解释，只能更压低身子。
阮娴许久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嗤笑一声道：“我光知道江大人瞧着像个君子，不成想，原来是个梁上君子。怎么，又是来找狸奴的？”
江明徵歉疚道：“一时没看住，又让它跑到公主府上来，它性子野，臣担心它冲撞贵人，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阮娴好整以暇地环着手臂，眼中净是嘲弄之色：“江大人对一只猫儿都如此挂心，不辞辛苦三番五次地亲自寻找，想必定然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吧。”
江明徵直觉她话中有话，抬起眼来望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知如何回应。
风起天寒，阮娴不想与他周旋，拢紧外袍催促道：“废话不多说了，江大人请便吧。”
“谢殿下海涵，往后我定会多加教导它。”
江明徵说完便朝岁岁走来，岁岁正悠闲地舔着爪子，见他走近，身影一闪躲到阮娴身后。
他不再靠近，在两步之外停下来，俯下身对它伸出手：“听话，咱们回家。”
它虽贪玩，却极少任性，可今日却不知怎的，完全不搭理人。
阮娴见状，弯下腰准备抱猫，然而岁岁却是惊叫一声，甩了甩脑袋，抖落毛发上的雪花，旋即像一道闪电般窜入屋内。
“这……”
二人皆是错愕，相顾无言。
但岁岁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错愕的时间，屋内很快传来瓶瓶罐罐被打碎的声音。
阮娴脸色一变，提起裙摆就往屋里跑，没走两步回过头来，见江明徵还站在屋外，没好气地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你的猫，你自己进来管！”
“得罪了。”江明徵得到她的准许，才终于踏入屋内。
阮娴实在是不想看他装模作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上次不是更得罪？”
“上次……实属下下之策。”
“这次情况就很好了吗？”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