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阮娴没有说话,沉默地垂着眼,把头埋得低低的,满腔的酸涩苦楚洇透了膝上的裙摆。
江明徵就这样半跪着陪阮娴蹲了很久,久到磕在地上的膝盖传来刺骨的疼痛,却也只是微微调整身体的重心,没有任何怨言。
他知道,哪怕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也要陪着她,万一她想要宣泄情绪,他就是出口。
阮娴也知道,他从来不是见山就是山,只要他觉得她需要他,而他刚好又愿意配合,就绝不会一走了之。
可为什么呢?
他不是冷漠自私吗?不是薄情寡义吗?不是狼心狗肺、狠毒刻薄吗?
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感受?
划清界限的话她早就说过了,他根本就不用为她的情绪负责。
阮娴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她必须吞下这复杂心绪,逼迫自己去思量他们的“以后”。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与他决裂,好不容易才重塑信念,此刻又要不得不再度亲手拆解,在一片狼藉中,艰难地寻找与他共生下去的方式。
太荒唐了,他们怎么可以还有以后?
她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心,将见他的每一面都当作是最后一面,可他们偏偏却最难堪的方式捆绑在一起。
又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声音忽然闷闷地从双臂之间传出来:“你不恨我将你拖下水吗?”
听到她开口,江明徵先是觉得如释重负,而后才思考起来:“若是恨有用,我一定恨毒了你。可我也说了,事已至此。”
“可是恨我至少会让你好受一些啊,你连恨意都如此吝啬吗?”
“真的会好受吗?”他反问着,轻轻笑了笑,“爱恨情仇皆是很沉重的负担,把精力浪费在这里,得不偿失。”
阮娴不顾眼睛又肿又热,错愕地抬眼看向他。
她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好陌生。
从前的他,虽也行止如玉、执礼守静,可至少有血有肉,有一颗随着世人跳动的心。
而不是这样一个连情感都要精密计量的怪物。
……也是,他早就变了啊,她怎么又忘了。
“殿下希望我恨你吗?”他眉眼弯弯,眼中含着浅淡柔和的笑意,“倘若如此,那你便算作我恨你罢。”
阮娴跟他说不通,只觉一拳打在棉絮里,所有力道都被无声化解,徒留满腔无力。
她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抹去脸上残存的泪水,哭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仍冷得令人心悸:“行了,你也不必可怜我或是讨好我,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而已,没必要投入精力去维系这段关系。反正,除此之外,你我依然桥归桥路归路。”
他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浮现出全然陌生的冷漠,心口莫名一窒,下意识别开视线,轻声道:“殿下想通了就好。”
“时候不早了,你走吧。”阮娴不再看她,作势起身。
江明徵见状伸出手,阮娴视若无睹,不料双腿发麻,怎么也站不起来。
她尴尬又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还好没有在他脸上找到幸灾乐祸。
江明徵终究还是主动上手扶起她,她也不再抵抗,一边腹诽着怎么他腿脚这么利索,一边由他搀扶着走到床边。
他松开手,立马往后退去,躬身作揖道:“今日实在失礼,在下就不多叨扰了,殿下还请早些歇息。”
阮娴坐在床边,别过头不看他:“你早该走了。”
江明徵弯了弯嘴角,退后三步,转身离开。
直到门扉合拢的轻响传来,阮娴紧绷的肩背才微微一松。
……等等。
他方才,是从正门出去的?
公主府里里外外全是守卫,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离开?
而且他到底怎么进来的?
算了算了,人都走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改明儿再把宋维找来问问。
阮娴躲进被子里,后知后觉手脚冰凉得快要没了知觉,瑟瑟发抖地蜷起身子。
送走了江明徵,她终于思考起这古怪的双生蛊。
居然给她下蛊,燕翎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如果没有半路杀出一个江明徵,本该是谁来与她共同承担这双生双灭的孽缘?
阮娴并不觉得会是燕翎自己。
如果只是觊觎她的身子,大可以用普通的迷药,用双生蛊太过铤而走险,万一她一不小心死了,他岂不是也要跟着陪葬?
南旻国君子嗣众多,他都能从中脱颖而出获封为王,应当不至于蠢成这样……吧。
他是南旻国皇室,难道这背后涉及更大的阴谋?这也说不通啊,南旻与煦朝的国土之间大多是天然的地理屏障,边境少有摩擦,两国历来以邦交为主,是百年的盟友。
再说,她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就算真有什么阴谋,哪怕她被操控,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阮娴思来想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买卖。
她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意图,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意识愈发稀薄,她翻了个身,渐渐将杂乱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的身体仿佛在无限下坠,陷入深深的黑暗。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一阵诡谲迷人的香气拂过鼻尖,身边的黑暗逐渐汇聚成具象的场景,阮娴睁开双眼,眼前蓦地出现一张高悬于穹顶之上的千丝网。
她望向四周,忽然惊觉自己被囚在一个巨大的鸟笼之中。
笼中陈设像是个简易的卧房,有一张竹榻,铺着靛蓝色百鸟纹的被褥,一张梳妆台,放置着一些朱砂陶罐。
鸟笼之外是个空空荡荡的房间,窗户半开,窗台上的香炉正缓缓吐着袅娜的烟,半卷的竹帘下挂着几个铃铛,随风叮当作响。
她从未见过这种陈设,却无端端想到了燕翎。
这种风格,与他的气质颇为相似。
鸟笼的门上挂了把锁,她摇了摇,推不开。
这是什么地方?
她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无数问题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便在此时,她听见了清清泠泠的铃音。
很快,她看见燕翎推开门,朝着自己的方向缓缓走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变成瘫坐在地上的姿态,双手扒着栏杆,失神地望着前方。
燕翎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隔着笼子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回心转意了吗?我的公主殿下?”他眉梢轻挑,眼底满是戏谑的傲慢。
她别开眼,没有回答。
燕翎见状只是笑,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甩开她的脸:“没关系,我不喜欢强求。”
他直起身子,却一瞬间变了脸色,冷冷朝着身边的奴仆说道:“都瞧见了吗?公主心情不佳,食欲不振,接下来几天,给她削减吃食。”
“是。”
说完,他又弯腰凑近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只要你想清楚了,我随时恭候。”
他的吐息像一条冰冰凉凉的毒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自觉地战栗。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银饰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馥郁的香气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萦绕在她鼻息之间。
阮娴惊恐地睁开眼,眼前变回了卧房的帷幔。
她坐起身,屋内明亮温馨。
冷风袭入被衾,她裹紧了被子,才发觉背上已被冷汗浸湿。
-
辰时刚过,阮娴正用着早膳,忽有侍女急急忙忙闯进膳房,神色慌慌张张。
“出什么事了?”见此情形,阮娴不由问道。
“回殿下,有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气势汹汹地说要见您,眼下在前厅候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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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大大,气势汹汹?
别是忽律找上门来了吧?
阮娴眼皮一跳,当即放下筷子。
身旁的侍女见她立马就要走,连忙递上巾帕提醒她先擦擦嘴。
她是现如今代替流光随身侍奉的侍女素月,也是宫中带出来的人,在她身边的日子仅次于流光和兰桂。
素月与流光一样,都是值得信赖的丫头,只是流光憨厚老实,活泼好动,公主喜欢将她带在身边,素月心思细腻些,平时主要负责照料公主的起居。
阮娴随意拭了拭嘴角,起身便往前厅去。
居然还敢找上门来?当真以为这煦朝皇都是他北晖的地盘么?!
“宋维何处?生人到访,他怎么也不拦着?”
昨夜里,江明徵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一早,忽律登门入室如入无人之境,他们这些守卫到底干什么吃的?
传话的侍女提着裙子小跑着跟上她:“回殿下,宋大人也在前厅,与那位客人叙旧呢!”
“还跟人聊起来了?!”阮娴不可思议地瞪圆双眼。
宋维这人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靠近前厅,阮娴远远就瞧见嬉皮笑脸的宋维,当即决定冲上前去找他算账,而宋维看见她到来,竟还没心没肺地对眼前人指了指自己。
下一刻,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阮娴看清他的脸,步伐忽地一顿,身后两个侍女没刹住车,差点栽倒。
“臣关昱尧,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别来无恙?”
关昱尧抱拳行礼,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动作利落一甩。
噢。
高高大大、气势汹汹,原来指的是他啊。
阮娴望着那剑眉星目的男子,一颗心稳稳地落回肚子里,从从容容地走入会客厅:“原来是关小将军,关小将军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昨日匆忙,只让人留了口信,未当面向将军解释,是我的不是。”
“口信?你去了天音楼?”关昱尧直起身,面露疑惑,“我昨日在天音楼等了三个时辰,并未看见你,也无人给我传信。”
他今日来,就是想问问阮娴到底怎么回事。
“三个时辰?!”阮娴刚坐上主位,闻言大惊。
“咳,我是去得早些。过了约定的时间后,我还四处找了你一圈,并未见到你。”
关昱尧语气坦荡直接,倒听不出什么兴师问罪之意,只目光恳切地看着她:“无论是厌恶我,还是因故耽搁,请殿下至少给我一个明白。”
“我确实赴约,可我……”阮娴突然如鲠在喉,眼神从不解转为醍醐灌顶,最后归于长久的无语。
一定是燕翎这歹人!
“怎么了?”关昱尧不明白她莫名的卡壳。
“此事说来话长,将军先请坐。”阮娴想着怎么与他解释,招招手让素月先给他倒上茶水。
关昱尧看出她并非厌恶自己,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定下来:“愿闻其详。”
“这其中或许有误会。昨日,太妃娘娘托人送来手信,要我前往天音楼兰字壹号阁赴约……”
“兰字壹号阁?”关昱尧愣住,“我明明与姑母说的是如意壹号阁,二者之间隔了整整一栋楼!”
“哎呀,竟闹了个乌龙。”阮娴心说果然如此,故作无奈叹了口气,“太妃娘娘她老人家记性不大好,将军毋要怪罪于她。将军若是心存疑虑,可以向兰字阁的小厮询问,我昨日等了将军许久,中途还发生了一些插曲,那些小厮对我定然有印象。”
“原来如此。”关昱尧点点头,展露出明朗的笑意,“不必,我信你。”
阮娴弯弯唇,对他回以友善的微笑,暗中松了口气。
这么轻易就信了,这可最好不过,省得还要她徒费口沫解释一通。
昨日的事真要说起来实在麻烦,他要想知道,自己私下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