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辉心虚地说不出话,脸青一块白一块的。反倒郭美娟怒了,瞪过来,显得那双吊梢眼刻薄寡恩。
“谁他妈告诉你的?有证据吗!红口白牙的就一番突突,抢银行啊!”
刘妈站出来,激动道,“是我告诉大小姐的,老爷活着时的代理律师也一清二楚!二老爷二夫人,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不能连这笔钱都贪了去,漪漪她是你的亲侄女啊!”
“那又怎样?当初她跟我们断绝关系时说得一清二楚,将来是生是死、是贫是富,都不要池家的一分一毛!现在反悔,晚了!给我麻溜滚出去!”
“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也滚!不看在池辉小时候吃过你几口奶的份上,早把你撵了!轮到你在这里吃里扒外么!”
“你——”
“够了!”池辉焦头烂额,“天天个吵吵吵,老子的福气都你们吵散了!”
顿了下,对她的态度也不客气起来,“你说的这个我承认有。”
“但池家这些年经营危机不断,什么钱都拿去补窟窿了。而且你确实说过不要池家的财产。你不要,那都是二叔的,二叔想怎么处理都行!”
池落漪笑了,唇畔弧度清浅,掩盖了一闪而过的嘲弄与苦涩。
“行,我不要。但抛开这些,还有一笔账要算。”
“爷爷留下这笔信托,意味着在我离开前的所有花费都是二叔二婶有义务支付的,我并不欠二位什么。所以请将这些年来我支付的生活费退还回来。”
“五年六十个月,六十万,对您来说不算什么,但我现在很需要这笔钱。”
池辉张了张口,神色复杂地看向妻子。郭美娟则撇过脸,夸张笑道,“说什么鬼东西?六十万?丢我家门口都没人捡!”
她深吸一口气,不紧不慢调出银行卡账单,道,“如果你拒不承认,我只能鱼死网破了。”
“池怡晴现在在做主播吧?听说粉丝不少。还有你儿子,好像要和白家的孙女订婚了。这时若出现类似私吞孤女信托的不良舆论,你猜网友和白家长辈还会不会给池家好脸?”
“何况我知道的池家密事不止这些,对吧?”
池怡晴和郭兴昂脸色同时变了。郭美娟护犊子,上来抓她头发,喊打喊杀。刘妈保护她,拼命把人护到身前。
眼瞧控制不住局面,池辉下意识往楼上跑。而池落漪大概是习惯了他的“下意识”,挣开束缚,飞快跟着进了书房,在其他人进来前果断反锁——
“二叔。”
她跪下来,扑通一声。
主人吓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六十万是吗?好好好,我这就让她还你。”
她摇头,依旧挺直背跪着。按说该掉两滴眼泪博取同情,可眼底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其实我这次来不是要账,是……借钱。”
“二叔,我结婚了。我丈夫纪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但他现在生了病,需要很多钱做手术。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您能借我两百万急用吗?
“这……”
“我会还的!”
女人不知道怎么表决心,仓惶地举手,“那六十万我也可以不要,就当作利息,只要你能借给我!”
池辉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恍惚回想起她第一次来池家、穿半成新棉麻白裙子不卑不亢问好时的情景,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自己老了,她同样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漪漪,当初你决意和池家断绝关系,盛家便断了对公司的所有援助,你知道二叔这些年有多艰难?”
“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所以莫不说是两百万,就是二十万,我也没义务借给你。”
脑海一瞬浮现那些本已淡忘的不公、利用和屈辱,窒息感铺天盖地。
但她知道自己只能认错,不认错,就会永永远远失去桥哥。
“是……当初是我冲动。”
“我不孝不忠不友不悌,不配做池家的子孙、您的侄女。但我爸爸、你的亲哥哥,您也不认了吗?”
池辉瞳孔一震,敏锐察觉这句话中所蕴含的四两拨千斤的震慑力。
外头风雨交加,而由钢筋混凝土建构的这间书房就像一只经年陈旧的铁壳子,黑暗、空旷,清晰映射两人良心交锋的剑影刀光。
然而不等他把“好”字说出来,书房门粗暴地开了。
落漪,落漪……
被拖出别墅丢雨里时,浮萍确实激起了湍急径流的点点涟漪。
“想借钱?那就在这跪着吧!”
眉眼与自己有两分相似的女孩最喜欢做一些恶毒而天真的游戏。
“跪上个三天三夜,说不定我妈就心软了。但你要是走了,那六十万我们都不给你!”
……
雨实在太大。
从前只觉得杭城的路堵,不像云泽地广人稀,随处都能踩出羊肠小道。
气象也不同,云泽四季如春雨水充沛,杭城却少雨。这么霸道的雨,印象里只有两次。
一次是现在,另一次……
大概脑子进水了。
怎么都想不起来。
身体渐渐发冷,腰酸背痛。然后手麻、脚麻,浑身血液循环不畅。
她不知道自己在跪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跪在人生留痕的三两过客,跪不公的老天。期盼所谓的亲人还存有一丝善念,期盼命运会有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这是一场赌博。
只能赌。
仿佛没过多久,又仿佛过了很久,周围一切都迷离了。
她看到爸爸妈妈朝她走来,千禧年的装扮,说进城一趟,很快回来……看到外公外婆白发苍苍,殷切叮嘱她,脚步蹒跚地跟在汽车后面……
看到群山巍峨,纪桥一步步把自己背下395级台阶,累得瘫在地上,说以后我照顾你……看到小溪还是婴儿时,咿呀学语,新手爸妈争着教她念ABCD……
已经失去的都失去了,没失去的也终将远离自己吗?
她又看见一只骨瘦如柴的灵魂在无声嘶吼。
……
终于,头顶的雨停了。
恍惚出现一把黑色的伞。
因为长时间低头,脖颈变得僵硬,她一点点抬起来。
考究的皮鞋,熨平的裤脚。由下及上西装革履,包裹着成熟男性高大而强势的身躯。
再往上,冷白的手轻巧把握黑色伞柄。脖颈线条流畅,严格包裹在衬衣领带的束缚中,更衬得喉结凸显,下巴削薄,鼻梁挺直……
其余一半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晦暗不明,回忆却开始自动描摹眉眼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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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冷而淡漠的脸,从来只有一人拥有。
“池落漪。”
不急不缓,甚至有些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残忍地撕裂希冀。
真的不是梦吗。
她看清了来人眼底的波澜不惊。
“当初为了退婚,你和池家断绝关系,对半残的未婚夫不闻不问,甚至狠心打掉我的孩子……”
“我以为你不会后悔,现在却抛却尊严来求不惜一切逃离的人、”
跪下来,单膝着地。与薄荷加冷檀气味一同降临的是指腹冰凉的触感。
“你就这么爱他?”
充满讥笑的一个疑问。
池落漪闭眼,再睁开,睫毛剧烈抖动。不知是泪还是雨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濡湿男人虎口的薄茧。
六年白驹过隙。
无数普通而平凡的日子里,她热爱家庭,努力生活,把每一天都过得懒散而快乐。
她很少去想以前,偶尔想到,也只觉得那些人和事在渐而模糊。心澜不会波动,呼吸不会跳跃,纪桥和小溪的存在令她无比满足……
可现在、
“池落漪是么?听好了,我可以娶你,也可以照顾你,但请不要对我有太多期待,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
“别误会。无论如何你现在还是我的人,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是在挑衅我盛家的权威。”
……
“既然你单着,我单着,不如我们谈恋爱试试吧。不成,我帮你说服你叔叔婶婶。退婚,还你自由。”
……
“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我对你不好么?是我犯得错真那么罪大恶极、还是你池落漪腻歪了我,所以擅自做主打掉我的孩子!”
……
“你说得对,孩子为证,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池落漪,你最好祈祷我永远站不起来,否则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叫你后悔走出这扇门——”
回忆戛然。
后悔么?
眼前这张脸陌生而熟悉。
记起来,简单。可当初忘记,大概花费了许多再生不了的精力和心血。浅色瞳仁就这样碎裂开来,留下满目疮痍。
可她笑了,很轻地弯了弯唇。透过薄雾,望过来。安静的,麻木的,又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分明坦诚地直视他的眼睛,“是,我爱他。”
“所以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为了不重要的人断却自己唯一的退路。”
伞柄在掌心间折裂。
鲜血汩汩冒出来。
那血顺着手腕蜿蜒,隐入洁白硬挺的袖口中,染红一片。
她闻到血腥味。
新鲜的,冰冷的,混杂湿热的雨和泥土的味道,钻进鼻息,顺着血液往子宫的位置流。
一瞬痉挛。
疼,太疼了。
疼痛几乎要将她的脊背压弯。
男人怒极反笑。道,“好。”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
“整个杭城,就算你把膝盖跪烂,都不会有人借钱给你。”
他起身,丢垃圾一样将卡扔到她膝前。
“现在我是你唯一的退路。”
“离婚,和那个药罐子的命、”
“自己选。”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