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国边城,群山交叠,黑云侵染了半边天。
“陛下,莫要再挣扎了。”
谢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前方的许长宁,身后是几千精兵铁骑。
“阿皓呢?”许长宁一身明黄色衣裙,被血色染得沉重,那双杏眼此刻因愤怒不甘而烧得猩红。
她身后只有百来残兵,已是必死之局。
“死了。”谢筠面无表情,话音没有半分温度,“崔皓那百来个兵,能拖住我多久?”
闪电如芒,撕裂了天际,一声雷自天边炸响。
许长宁望着谢筠脸上的冷漠,生出一瞬的恍惚。
想想自己今日落到这步田地,也是自作自受。
当初父皇忽然驾崩,她作为皇太女,按照国律,必须成婚方可登基为帝。
悲痛之下,她听从母后及群臣之意,选择了能辅助她的四大世家之首谢家长子谢筠,更是在婚后放权,让谢筠摄政。
如此,她便被谢筠一日日架空了。
待她意欲反抗之时,一切已太晚。
她权势尽失,仅有一腔愤怒,亲近之人皆受她牵连,丢了性命,如今唯剩一人。
“你我夫妻一场,你现在便过来,别再让我浪费力气,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谢筠道。
“可笑,朕乃昭国国君,哪怕死,亦不会像你那般窝囊!”许长宁沉声喝道。
此言一出,身边仅剩的忠诚之士皆持剑上前,紧紧将她护住。
其中一人戴着面具,立于她身侧,手中残剑已血迹斑斑。
“陛下,后方洞穴可通往别处,我与众人掩护您,您伺机撤离。”
一道沉稳的男声透过面具,传入许长宁的耳中,一如过去六年间,夜夜枕边私语。
许长宁望着面前一直誓死追随她的将士,坚定道:“我不可能踏着你们的尸骨离开。”
她已不能带给他们希望,至少,要与他们同生共死。
戴着面具的男人抬手,扯住她的衣袖,攥紧了一角。
“可你不能——”
“说好了的。”许长宁侧头看向他,伸手抽出他腰间的另一把剑,微微一笑,“我们要在一起。”
她重新望向前方的谢筠,眼神转瞬变得凌厉。
要死,也要先将他拖下地狱。
“长宁,你该知晓,我向来对你并无恶意,可你许家与我们谢家,如一山二虎。”谢筠言语间尽是惋惜,“你当初既选择将大权交给我,便不该再生出收回的心思,不然我不会杀你。”
“朕将昭国交给你,是信任你能护黎民平安,促昭国强盛!可你将昭国毁成什么样了?”许长宁孤身走到将士前方,一身傲骨丝毫不折,一如当年被封为皇太女时的风姿。
她剑指谢筠,对拥护他的将士们喊道:“你们都睁大眼看看,如今的昭国受燕国铁蹄践踏,山河破碎,连失十几城,百姓被俘虏屠戮!桩桩件件,皆为谢家一手造成!边庭烽火连连,他们谢家人却扣粮截械,致十万将士惨败于燕军之下,尸横遍野!昭国要亡在他们手中了!如此,你们还要拥护这些行同狗彘、心如豺狼的败类吗?!”
对面的将士闻言,不少人的神色有所变化。
许长宁扬唇,却不曾发现,她身边之人亦因这一番话而目光微闪。
谢筠望着气势凛然的许长宁,忽地笑了出来。
“我谢家是打了败仗,陛下不满,臣也认了。”谢筠的话音不紧不慢,仍维持着那副温柔假面,“可臣却不服,陛下于家国危难之际,勾结燕国狗贼,抛弃万千昭国百姓,又有何资格来指责我们谢家?”
“一张狗嘴满口喷粪!”许长宁觉得好笑,“朕何时勾结燕贼了?”
谢筠看对面已无可远攻的弩箭,直接策马靠近许长宁,一脸正色。
“在过去六年间,陛下夜夜私通燕国质子!此若非勾结,何为勾结?!”
此言比惊雷更甚,炸得许长宁身后百来残兵皆吃惊不已。
许长宁亦眉头一蹙,猛然看向身边之人。
面具下的那双瞳眸,因慌张而骤然紧缩。
“燕国质子,江鹤一?”许长宁的声音,低得如同喃喃自语。
她没有听到回复,只见那双眼睛逃避一般,躲开了她的质问。
原来如此……
自新婚之日起,谢筠夜夜换人爬上她的床,行替代之事,背后竟是这般算计!
她还傻乎乎地将一切拱手相让,让父皇的心血毁于一旦,让昭国百姓受苦至此!
奇耻大辱!
手中长剑坠地,许长宁一时竟笑出了声,笑得浑身发颤,形同疯癫。
谢筠继续高声道:“燕国十八年前犯下恶行,如今又大军犯境,屠戮昭国百姓,乃昭国大患!陛下此罪,神怒天诛,你若就地自刎赎罪,我可留你全尸!”
他欣赏着许长宁落败的惨状,不料许长宁忽然神色突变,抬手对准谢筠喉咙,射出一道袖箭!
谢筠一惊,意欲闪躲,可许长宁方才已借他放松警惕之机,大大缩短了两人的距离,此时竟与他近在咫尺。
那袖箭直直扎入了他的脖子一侧。
喷涌的血犹如号令,谢筠身后一众弓箭手迅速挽弓搭箭,冲许长宁射出十几支沾了剧毒的利箭。
“保护陛下!!”
一路随许长宁走到如今的将士们早已做好准备,拼死护在许长宁身前,为她打落毒箭,打不掉的,便以身去挡。
许长宁望着谢筠捂着涌血的脖子,痛苦得说不出话的模样,满眼的畅快。
她迅速拾起地上掉落的剑,要与众人一同厮杀,却被一人紧紧抓住手腕,拽着转身往后面逃跑。
“放开我!”许长宁不愿逃,对拉着她的人也带着一股气。
可江鹤一没有回答,更没有松开一分,强行拉着她往洞穴冲去。
又是一声巨雷劈下,于山间回荡咆哮,骤然间狂风暴雨,仿佛苍天都在唏嘘。
那些至今仍忠心护主的将士们,不顾一切地死守最后一道防线。
利箭夺命无声,忠良消逝震耳欲聋。
时间似乎被凝固了,许长宁已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被麻木地拽着往前跑。
即将奔入洞口之际,她似是感应到什么,猛地回首,只见一道寒光直奔她而来!
她瞳孔一颤,闪躲不及,铁刃没入血肉的声音如期而至,可想象的穿心之痛并未到来。
江鹤一急急将她扑倒在地,仅是闷哼一声,很快又踉跄地爬起,边折断胸前的箭,边拽着她继续往山洞里奔逃。
“前方有出口,别停下!”江鹤一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朝前跑,但许长宁明显感到他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的手已经从以往的温热,渐渐变得冰冷。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不远处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光点,眼看着即将跑出洞口,忽然一声巨响,顿时山摇地动,前方的山壁轰然崩塌,封死了两人的前路。
许长宁稳住身体,刚要折返,后方退路亦有巨石砸落,江鹤一拽她回来,将她的头按入怀里,直到山体不再崩塌。
所有路皆被巨石堵死,仅剩方寸之地可以容身。
看来谢筠早已在出口备下炸药,她终究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随着希望倒下的,还有她身旁的男人。
许长宁扶住了江鹤一,靠着山壁坐下来,轻轻将他的头放在她的腿上。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只剩两人的呼吸相互交缠。
许长宁轻叹一声:“原来是燕国的大皇子啊。”
她伸手去摘江鹤一的面具,想看一眼他的面容。
这一刻,无论江鹤一是谁,她都不在意了。
她只在意,他们有过长达六年的肌肤之亲,最为陌生,也最为亲密。
江鹤一下意识攥住了许长宁的手,似乎害怕被她看到面容。
他的手脚向来都十分暖和,从前入眠,许长宁最喜欢借他来暖手暖脚,比暖炉还要管用。
可现在,他的掌心却是一片冰凉。
江鹤一似是知道自己的手太冷,还沾了血,很快便松开了。
许长宁如愿摘下他的面具,却未能如愿看清他的面容。
她轻声感慨:“你我在无光的夜里坦诚相见多年,从前我不在乎,便一直没想着要瞧瞧你的脸,如今想看,却看不成了。”
许长宁抬手,指尖落在那张她摸了无数遍的脸上,轻轻描着江鹤一的眉眼和鼻梁。
谢筠以为她愚蠢,被骗了多年,都不知夜里躺在身边的人不是他。
其实她在新婚之夜,抚上身边人的脸庞便知晓了,江鹤一的骨相更加沉厚,暗含锋芒,不似谢筠那般清秀柔和。
谢筠不愿与她行男女之事,她不想强求,而他找来的人又极其乖顺,每每都能哄得她愉悦,那便由他去吧,反正日子无聊得很。
只是她不曾料到,夜夜与她耳鬓厮磨之人,不是什么男宠,而是来自燕国的质子,与昭国水火不容的燕国。
“你为质多年,应当恨透了昭国人,为何舍命救我?”许长宁用尚且温暖的手贴在江鹤一的脸上,与他玩笑道,“莫非郎君已真心相许?”
江鹤一呛了一口血,别过头去,沉默半晌,似是在思考回答。
“逢场作戏罢了。”
许长宁听见他答道。
她用另一边手摸了摸胸前,摸到一片温热的血。
那一箭,射穿了江鹤一的胸膛,也在她回身时,扎入了她的胸口。
她疼得缓了许久,才故作可惜道:“我还以为,夜里你那般痴缠,或许有几分真情。”
“真情又有何用?”江鹤一哑声道。
“是啊……又有何用……”许长宁目光微黯,贴在江鹤一侧脸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去。
他便是动了真情,如今才会与她困在此处等死。
可就在她缩手那刻,江鹤一却攥住她的手,顺势起身,整个人猛地撞入她怀里。
许长宁一怔,轻笑道:“这也是你的逢场作戏?”
江鹤一不回答,只是更用力地往她怀里蹭,额头紧紧抵住她的锁骨,呼吸粗重,逐渐紊乱。
许长宁察觉不对,抬手轻轻搂住他,小心地避开了仍插在他后背的断箭。
她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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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渐渐浸透衣衫,脖子上青筋凸起,似是痛苦到了极处。
她将江鹤一抱得更紧了些,如同往日那般唤他:“云止,怎么了?”
江鹤一极力隐忍着,半晌后才颤声挤出回答:“箭上有毒……”
许长宁拧紧眉心,用手扣住他的肩头,柔声道:“忍着点。”
随着断箭拔出,江鹤一再度呕出一口血,许长宁的心也为之一颤。
“什么毒会发作得如此迅速?”她徒劳地用衣袖捂住江鹤一后背流血的伤口,手开始有些发颤。
她本以为,他们还能好好相处一会……
“这症状……恐怕是……西域的乌头之毒……”江鹤一不再掩饰,双手环抱住许长宁,头靠于她的颈窝里,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越来越大,时而伴随着克制的呻吟。
四肢内脏犹如烈火焚烧,剧毒带来的痛楚,许长宁亦逐渐感受到了。
别无他法,她只能与眼前人紧紧相拥。
有那么一瞬,许长宁仿佛回到了过去六年间,那些炙热的夜里,只是血腥味替代了熏香,疼痛替代了愉悦。
那一丝弥漫的旖旎氤氲,极为短暂地驱逐了笼罩着两人的濒死气息。
直至江鹤一实在受不住疼痛,带着一点侵略和索取,咬住了她肩头的衣裳。
许长宁知晓他是痛得狠了,却仍舍不得弄疼她。
他向来都是如此。
如今这般,最多最多,也只会咬她的衣裳。
许长宁的心头弥漫起阵阵酸楚,她忍不住低下头,吻上了江鹤一的耳朵。
因她此举,江鹤一松开了她的衣襟,声音里隐约带着哭腔:“许长宁……疼……”
许长宁感觉有泪沾湿了她脖颈的皮肤,双眼也被毒物烧得滚烫。
她直接捧起江鹤一的脸,撬开了他死死紧咬的牙关,搂着他往一侧躺倒,闭上眼,便当作是寻常,与他共度这最后入眠前的时光。
她抚上他遍布伤疤的后背,紧贴他的胸膛,靠近他的呼吸,与他化作一体。
天地已然崩塌,两人怕是要在此处化为尸骨,既然如此,不如最后一次共舞,勇敢地迎接终结。
“这样……会好一些吗……”许长宁吻过他的唇,又去亲吻他的鼻尖,他的双眼,试图安抚他的痛,也试图冲淡心中的恐惧。
许是毒药作祟,江鹤一仿佛受到刺激的野兽,开始啃咬她的唇,很快便咬破了,随即又如同要止渴一般,吮吸她的血。
他紧箍着许长宁的腰身,与她一同起伏,一同喘息,一同对抗这要命的痛苦。
仿若两朵摇曳的烛火,在将灭之际相融,交织出了最明亮的光华。
直至江鹤一力竭,手上的力道渐渐泄掉,瘫倒在许长宁身侧,再也没有力气动弹。
许长宁为他拢紧衣裳,挪动越发沉重的身体,与他额头相触。
她轻柔地,一遍遍地抚着他的后背,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微弱,喉头涩得发疼。
“若是累了,便睡吧……”虽然江鹤一看不见,她还是扯了扯被咬破的唇。
黑暗中久久没有声响,当许长宁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见回应时,耳边响起了断断续续的低语。
“阿宁……”
“你……别怕……”
模糊不清的呢喃,犹如小石子坠入汪洋,又似催人入眠的安魂曲。
许长宁眼泪滑落的瞬间,耳畔的呼吸声骤然消逝。
这世上她在意的最后一人,也离开了。
也好,如此便再无牵挂了。
“我不怕……”她累得几乎抬不起手,指尖最后落在眼前人的脸上,用尽全力,再度轻抚他的轮廓。
她想要记住,刻进骨子里,来世哪怕走散了,也能再将他寻回来。
虽然她不知,他是否还愿意与她同行。
“一起走……你也别怕……”
许长宁闭上眼,再往江鹤一身边挪了挪。
“只是,你要走慢些……我怕……寻不到你……”
*
江鹤一的前世日志·一
谢筠承诺,若我能替他行事,来日他便助我归国,我这具躯壳,为质十几年,早已烂透了,为能回家再见父皇母后一面,逢场作戏又有何难?
他言来日必会与许长宁成亲,要我在此之前,须日日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其实自从十二年前和宁宴上匆匆一瞥,我几乎没再见过这个女人,若不是谢筠说她今日会来此处,我未必能认出她来。
她穿着一身明黄色衣裙,倒是不难看,毕竟昭皇只剩她这一个血脉,自是捧在手心里养着。她似乎很喜欢小猫,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只受伤的黑猫,即便小猫冲她哈气,她亦不曾放手。
此外,她应当不耐猫气,抱着小猫喷嚏连连,频频以素帕捂住鼻窍,很快便涕泪交加,但仍不顾一旁侍女劝阻,执意亲自安抚小黑猫。那小猫倒是懂得审时度势,很快便被安抚好了。
许是因我躲在树上,有虫蚁爬身,望着那女人一遍遍抚摸黑猫的后背,竟也觉得背上痒痒的……也不知那小猫是否会有同样的感觉?被这般抚摸,到底是痒,还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