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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要逃

作者:入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芙蓉宫朱墙静立,墙外那株海棠却不受拘束,枝桠穿墙而入,花瓣被风吹得零碎飘散,如同被压低声音的哭泣。


    宫内转角廊下的拐角处,四四方方,正好挡住了几个偷懒的小女使,她们窸窸窣窣说个不停,细看,脸上俱是愁眉不展,乌云密布。


    其中一个身着海棠色衣衫的小女使,垂着眼眸,哀哀戚戚:“女郎今日又未进食,连着几日,身子如何受的了。”


    另一个搭着腔,神色不似哀愁,像是埋怨:“刘女使喂了好几次了,都被女郎吐出来了,你说要是在封后大典上,皇后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太后会不会把咱们给……。”


    她虽未言尽,但手来回晃动,比作刀剑模样,比划着脖子,周围的小女使都明白过来。


    随后一片哀戚,只都在心里祈祷女郎能快点好起来。


    她们口中那个不进食、连汤水都难以咽下,却被册定为新皇后的女郎,正是这芙蓉宫真正的主人——萧宝音。


    人如其名。一个“宝”字,写得光风霁月,也写得沉甸如金。与当今萧太后一脉同姓,她自幼便披着萧氏的荣光而生。


    宫中上下但凡提起,都要叹一句:“此女,生来便是尊贵命。”


    可她既非皇女,更非嫡出公主,又从何谈起尊贵?只因她的母亲,是当今天子亲姐——尊为大长公主。而她的外祖母,便是如今位高权重、摄政十余载的萧太后——大黎真正的掌权者。


    萧太后事迹早已传遍朝野,自皇帝八岁登基起,她便垂帘听政。十余年来兵符在握,玉玺在手,若不知情的人,只怕会误以为大黎朝今日坐在龙椅上的,是一位女皇。


    她的势力还在蔓延,从前朝到后宫,无不涉及。朝堂之中,凡有官员倒下,立即便有萧氏子弟补位;后宫之内,儿子的妃嫔十有九姓萧,连凤位人选,也要从萧氏女中挑出。


    有这两位尊贵无比又权势滔天的女人护着,宠着,为何萧宝音执意不进食呢?许是娇娇女郎在闹耍脾性?


    然,事情不尽于此。


    芙蓉宫内殿香烟袅袅,帷幔层层坠落,柔光被绣纹遮得朦胧。透过雾一般的纱帐,可见榻上握着一位妙龄女郎。长发如锦缎般铺落在枕畔,本该明艳的面容却失去血色,惨白的仿佛失了魂。


    榻边,萧宝音的乳母刘氏正端着一碗温的恰好的汤药,小心的舀起一勺,凑到到女郎干裂的唇边,声音轻得像怕惊起梦魇般:“乖,喝一小口……一小口便好。”


    那勺要好不容易顺着唇缝渡入,刘氏的眼底刚浮起一线欣慰,下一瞬,榻上的女郎猛地呛咳,连带着汤药尽数吐出。


    刘氏连忙将药碗放至一边,拍抚着女郎,眼底悄然通红,满目疼惜,但未曾怨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殿门外,整整两列御医伏地而跪,寒风吹过回廊,却无一人敢起身。他们压低生硬互相商议,对殿中女郎久不进食之事焦灼万分。谁都知晓,若无法想出法子,只怕雷霆手腕的萧太后震怒,他们的人头介时会落在这芙蓉宫前的丹砖上。


    终于,这日,灌也灌不进去,御医都束手无策,大长公主才拖着琼花织锦裙姗姗来迟。


    见从华盖凤辇上慢步而下的人,身着大长公主御制的一袭绛云霞罗长裳,广袖内衬流金薄绡,腰间系着细细的凤纹金绦。行走时锦缎轻响,宛若踏着一地流光。


    大长公主踏入芙蓉宫时,帘幔无风自荡,沉沉药味混着熏香随风扑面而来,引得她姣好的面容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瞬。


    她步子极稳,既不急,也无半分母亲该有的慌乱,只抬起涂着单寇的纤白指尖,轻描淡写地一挥:“都退下。”


    宫人们悄声而退,是余下一室的药苦与压抑。


    大长公主步入殿内,眉梢因气味微蹙,径直坐上主位,姿态端凝,从头至尾都未曾看一眼榻上的人,声音冰冷而清晰,像是在宣读什么旨意,


    “阿音,我知道你能听见。”


    “别以为把自己作践死了,就能逃过一般。”


    “多少人挤破头颅都想坐皇后的宝座,怎到了你这儿,反倒成了避之不及的祸事一桩?”


    榻上的人依旧纹丝未动。


    大长公主冷呵一声,下颌紧绷,眼中的寒意更甚:“我知道你顾忌阿澜是你阿舅,可这天底下通婚的姻亲多了,宗室之间亲上加亲更是屡见不凡,你却愚钝至此,闹着不吃不喝。”


    “你和你阿舅成亲,一来知根知底,且他不会苛待与你,二来还能绕膝母亲膝下,三来又是如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宝位,为何不可?”


    渐渐地,语气变得近乎不耐,不像是面对稚子,而是训诫一位做错事的宫人。


    见榻上的女郎毫无反应,她彻底失去了耐心,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淡淡甩下一句冰冷至骨的话:“闹罢,你尽管闹。便是闹死了,你也只能以皇后之名下葬。百年后仍是要葬皇陵,入陵寝,与你阿舅同葬。”


    话落,她起身,衣摆掠过花瓣般的光影,未再停留,宫女们簇拥着她离去。


    殿门重新阖上时,静得连灯芯微跳的响声都能听见。


    无人发现,榻上那原本毫无生机的女郎指尖微颤,忽然被一阵剧烈的呛咳逼醒。她侧过身,喉间吐出一口鲜血,红得惊人。


    而她眼底那一潭死水般的沉寂,此刻,终于出现一丝细微的波动。


    微弱,却燃得厉害。


    -


    芙蓉宫的人只知道,自那日大长公主来后,不知和女郎说了什么,女郎竟肯开始主动用膳了。


    一个个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又保住了一回脑袋。


    殿内重新点起安神熏香,淡淡香气终于压过了连日未散的药味。萧宝音靠在引枕上,面色依旧苍白,却比前些日子略添了几分血色,乳母刘氏端着汤药,待温度适宜,小心地一口一口喂她。


    刘氏见女郎终于肯吃东西,泪光几乎在眸中漫开,却又强忍着,不让泪落下使她伤心。


    萧宝音纯色浅淡的几乎看不出血色,肤色像细瓷般。唯那双眼睛,在病后愈发清亮。本是明艳的容貌,却因病弱添了一抹冷雾似的脆弱,让人看一眼,既怜又惊。


    她呆呆的咽下一口汤药,嘴巴轻轻一张一合,眼睛却忍不住飘向窗外那一线天光。


    如何?如何做才能逃离?


    她自小就知自己的婚姻做不得主,本就不抱幻想能有一如意郎君,只求顺遂就好,却不想往日最是疼爱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被权利沾染的像失了心。


    只因外祖母不想让皇后宝座落入外姓之手,且想要一个好控制的人。


    竟,竟然要自己嫁给舅舅,一想到那荒诞至极的安排,萧宝音刚咽下的药就要翻涌着吐出来,恶心,恶心至极!


    自己的舅舅刘澜,听闻此事时,并非毫无作为,却心有余力不足,无力与太后抵抗。如今尚未放出房门半步。


    若想抗拒这场荒唐的婚事,她能倚仗的,只有自己。


    她……无论要用什么手段。


    -


    夜色黯然,一声“咻”击破天空。


    芙蓉宫窗外,漆黑天幕中忽然绽开一朵灼亮的烟花。


    萧宝音怔怔抬眼,看着那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帷幕见晃动,喃喃开口:“宫里……是有什么宴吗?”


    刘氏正拿着帕子一点一点轻柔擦过萧宝音的唇角,轻声回答:“是宫里诸公的小公子到了年岁,不日就要前往藩地。今夜的宴,便是为此而设。”


    就藩,离宫。


    萧宝音心里轻轻一动,仿佛夜风吹过积雪,压得太久的沉闷终于裂出一条缝。


    另一束烟火冲天而起,她看得出神,纤足一落地便要走向窗边。乳母急的连连叹息,拿着鞋子跟在她身后。


    萧宝音站在窗前,被夜风一拂,心里充斥着对自由的向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能离开,能逃走。


    她咬着轻白的唇,一字一顿突出四个字:“我,要,参,宴。”


    这几个字仿佛丢进深水的一颗石子,让芙蓉宫瞬间沸腾。


    自从传出她要被册立皇后起,便深居简出,这还是第一次参宴。


    侍女们忙作一团,一拨又一拨捧着头冠与衣衫入殿,灯火辉映下金丝绣纹流光溢彩。


    梳头的侍女望向铜镜,忍不住屏住呼吸。


    镜中的女郎,明艳得像被光捧着。天生的挑眉带着三分矫意,鼻梁纤挺,今日妆极轻,只在额间点了小小一颗朱砂,便明艳逼人。


    然萧宝音的心思不在这里,她只想着一个近乎疯狂的法子,既然决定逃出这吃人的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她需要一种东西,能让人失去理智、点燃全身、在片刻的狂乱中忘却清醒的东西。


    哪里有呢,她知道的只有一个地方。


    养马场。


    她自幼喜爱马球,那里的每匹马、每个小倌她都熟悉。此时正是育种时节……那种东西,一定有。


    月色压得深沉,步辇在宫路上微微晃动。抵达养马场时,萧宝音招了招手,示意小倌带她到四下无人的角落。


    绕道偏僻角落后,萧宝音开口说出了自己要的东西。那小倌脸色瞬间煞白,吓得脚软,一下就要跪下去。


    萧宝音生平第一次冲下人厉声道:“给我!与你无关!”


    她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金瓜子塞过去。小倌被她逼视得背脊发凉—这是芙蓉宫的女郎,一个字就能决定他是生是死的女郎。


    不敢再犹豫,他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


    萧宝音捏住瓶子,指尖微微发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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