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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誓中烟云翻墨、城辉地覆的末日象徽没有没有降临丰饶河岸。天仍湛蓝偶有白云飘飘,似雪原之巅未淌尘埃的清河发源,掩映着冰川融雪、浮着碎冰。阳光依然耀眼,泥土路边散落的细沙折射出温柔而晃眼的光辉。肉眼无法直视的光辉。
先知正眯着眼睛,努力去看那刺痛眼睛的光。他的心情也像这艳阳一般明丽。他又立上高台。他喜欢高处,唯有立在高处,众人众景皆收眼底,才能令那种身为“上帝代言人”的感觉稍稍变得真切些。他心里是不信的。他从没有听过上帝的声音,与上帝的唯一接触是祖祖辈辈手里流传下的札记。图画和简易符文作的札记,祖辈对上帝的虔诚和挚爱在他眼里看来几近痴狂。
鬼知道,先知对自己说,就算上帝真的存在,他也已将他的选民们抛弃了。况且,这不是最重要的。
先知从袖中取出札记,举起,他得足够小心才能勉强保证这陈旧古老的破烂玩意不散架。稍有些安慰的,是他的城民们匍匐在地,等待着他传达神的旨意。他弯起了嘴角,自傲的笑容,但不用担心被瞧见。没有人胆敢直视神的代言人。
晴空万里给了先知足够的空间来发挥神尚未抛弃他的子民云云预言。立于万众之巅的先知仰视着阳光,仰视着远方看不见的疆域,而忽视了衣衫褴褛的樵夫屡次不安分地将视线移向他的面孔。虔诚的信徒不会也不该在宣扬神之旨意时,任由视线不受控制地游荡。
开始只是一两个生活窘迫的农夫,他们的无礼毋需经由先知,别的同胞也会斥责。后来人们开始斗殴、开始算计、开始计较起鸡毛蒜皮的利益甚至不惜为此相互出卖。神的旨意不再是维持生活的框架,先知的偏爱宠幸才是富裕的起点……
丰饶河岸的天佑城民变了。他们不再是当初与世隔绝的那群善良淳朴的人了。
或许咒誓起了成效,或许没有。能被肯定的唯独只是,邪恶的种子一经埋下,不需外力催化,也会生根发芽。
这不是丰饶河岸的最终结局。这片土地的混乱与毁灭刚刚起步。
赌咒好比双刃剑,恶意化作恐惧的阴影笼罩在被咒者的心头,怒火侵蚀着理智用焦灼不安和种种灰色/情绪炙烤着起誓者本身。
丰饶河岸的天佑城民在恐惧中堕落,伊诺克兄妹被巨大的哀愁吞噬着。没有人因此而快乐,纵然每个人做出那已既定的抉择之初是为了追逐快乐。
伊诺克兄妹回到初生之地附近海域的时候,岛上生灵唱着歌谣迎接。返程路上,这些伤透心的兄妹极少开口与彼此交谈。他们不愿说话,害怕出口的话语将成止不住的哀歌。闭口不语却不影响兄妹间的交流。这不幸的遭遇让他们再度发现身体的潜能,他们的灵性已超脱语言,简单的肢体触碰是互通思维的桥梁——无言是他们新的交流方式,无法言喻的想法不再是不可互换的独有物。
然而此时,熟悉的歌声唤起兄妹对乐章未灭的热情,不知不觉中他们以歌声回应。歌声依然清亮,却不再是离开前的鲜活明快,悠扬婉转回旋里是不浓又抹不灭的哀伤。歌谣的基调变了,原先的词句便不再合适。而正如快乐能给人力量,哀伤亦能化作源源无绝的灵感。加入演唱的生灵眼前仿佛展开画卷,画卷中纷呈的景致是感时心境的写照。心之所想即入为词,词之所合即为乐章。
初生之地乃至这个世上的第一曲哀歌便如此谱成。
船靠岸了。伊诺克兄妹又回到了他们曾与创造者该隐度过无忧岁月的草地。草色还是那样青,仿佛永不会枯黄;草地还是记忆中的柔软,在微风中扎着臀部,稍有些痒,却很舒适。女孩们屈膝坐着,下巴磕在膝盖骨上,任谁也看得出幽怨。男孩们或坐着,或躺下,或倚树而立,脸色俱很阴沉。
没有人交谈,沉默在蔓延。一展歌喉的兴致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雄伟乐章里所描绘的悲壮。不被亲族所接受的遗民,上帝诅咒的罪子,归途,何处是他们的归途?
深受敬仰的古树在彷徨低压的气氛中诉说,诉说创造者该隐从未亲口传述的故事。
古树告诉它眼里的孩子们,很久以前,天地才初开辟,该隐被神驱逐,在神忘却了的这片土地,该隐赋予一切生灵智慧。和繁衍后代的动机相仿,该隐始终想要可以倾诉的对象。
众多生灵中,该隐偏爱古树,因为它们比谁都稳重。他告诉它们,当天堂之门对他关闭,是漫长的黑夜和黑夜之女莉莉丝最先接纳了他。莉莉丝的接纳是某种信号,不久后,地府的大门相他敞开,堕天使之长路西法亲自教给他宇宙洪荒和灵能之力。
“如果有一天,我的后辈自觉走投无路,那么黑暗的伙伴就是他们的盟友。”该隐如是说,“莉莉丝的国度、撒旦的堡垒将向他们致以欢迎,狠准的箭矢不会是他们致命的克星而是他们制胜的关键,隐于黑暗发于黑暗的至高力量是黑夜赐予同盟的礼物。他们会被无条件得接纳,因于我曾与吾师定下的誓言。但我并不希望他们走上这条路。哪怕有一丝希望,再痛苦的希望,也愿他们能握紧,在我送于他们的土地上,创造不可能的可能,开拓出不亚于莉莉丝和撒旦治下的盛景。黑夜的君王是值得信赖的盟友,但别人的土地终将限制他们的壮大。”
伊诺克兄妹听得入神,竟在不觉间站起,腰背挺得笔直。他们的缔造者,他们的尊父,那位惇惇教诲着他们毋信人类的智者,也预见到他的子民将再度靠近人类、再度为人类所伤。
可是,他既已预见,何不作为?
“智者,我父为何不引领我们创作不输夜之女与堕天使的国度?既然他并不认为他的盟友是失意的我们最好之归宿。”伊诺克问出了所有弟妹的心声。
古树却笑了,枝干随笑声而摇曳。晃动的绿叶载着惊惶的毛毛虫如坐飞毯,年幼而胆小的毛毛虫胖胖疾呼着挣开绿叶,跳上希拉肩头。希拉将它捉起,放入草间,没有闲心和它玩闹。
古树笑了,因为多年前的该隐业已回答这多年后的疑问。
“也许我的后辈会需要,但我并不想要莉莉丝的国度或是撒旦的堡垒。他们的强大使他们占据了一份不容忽视的席位,受神耽视的席位。我没有他们的强势,他们也没有我的快活——我是被神遗忘之人,来去追逐全凭一念。许多年以后,我的立论或将不再适用。他们在壮大,神在衰微,而我的子民不可能永远在夹缝中求生。终会有人记起我们的存在,比起作任何一方的棋子,我的子民会想要也确实该要武装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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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隐的语气神态古树拿捏得很像,有那么一会儿,伊诺克兄妹真的以为是他们的缔造者在与他们促膝长谈。然后古树睁开了眼,浑浊但锐利的眼睛,用它独有的、有别于该隐悦耳音色的沙哑嗓子说道:“他预言中的年代何时逼临,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人能够替你们回答。”
加斯蒙摇了摇头,“如若现时并非那可怕的分水岭,您又何必告诉我们这本可以随尊父一同长眠的故事。”
古树没有回答,因为它不是他们指引者。事实上,它不能作任何人的指引者。它是智者,成为智者的前提是旁观。旁观的意思是无论好与坏,都不可干预。智者或许同样会为厄运牵动,但会为厄运挺身的不是智者是仁者。相对的,仁者的悲天悯人或许能力挽狂澜,但他们丧失的是纵观全局的资格。
你已然投身其中,如何窥破壮阔于你千百倍的图景。
不过无妨,加斯蒙看起来已然找到了自己的回答。他的兄妹们相信他。他们聚在古树下,席地而坐,语速飞快地交流着,充满活力,仿佛又回到了历劫前的无忧岁月。他们不是感时伤怀的人,他们太明白失去了缔造者的庇护他们无法在对过去的悲痛中长久存活。他们对人类立下咒誓,人类害怕、忌惮他们,而因畏惧而来的服从薄如蝉翼,终有一日当恐吓业已将人压垮,反叛向而滋生。谁都希望自己是赢家,可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一切发生之前,胜利的天平永远在摆荡。
伊诺克兄妹自信但不自负。他们喜欢有利的结局,更喜欢可控的有利结局,而非偶然和天赐。他们商议着最佳策略以履行尊父预言中的未来挑战,招兵买马、围墙建垒……许多措施都曾纳入了考量,又被一一否决。再好的防御敌人持之以恒未尝不可攻破,再多的爪牙诡计多端未尝不可离间分化进而利用。没有什么生灵是那样值得赋以信任,他们却不能仅凭己力以应对未知中的万变。
他们需要同伴,他们的尊父及缔造者的遭背叛(至少在该隐和他的子嗣们看来)又时刻提醒着他们人性的的反复。伊诺克兄妹最终决定创造自己的亲族,如同该隐创造了他们那样。他们不愿寄希望于世间生灵,担忧那是为上帝的连篇蜜语所蒙蔽的愚蠢而忠诚的灵魂。
于是伊诺克兄妹创作了日后被喻为比肩神力的第三代血族。借鉴于他们的缔造者该隐,伊诺克兄妹同样用动物的内脏和自己的血液为子辈塑造形体。但他们的配方中多了一项该隐所未采取也无力进行的良药——异性结合。
灵与肉的结合创造了绝无仅有的灵性,带着这样的灵性十三名最强血族来到了初生之地。依据个人的样貌和能力,他们的父辈伊诺克兄妹为他们分别赐名。他们是:
梵卓之权,奥尔德利特·希尔达·梵卓;
勒森魃之冠,格里姆肖·黑特利·勒森魃;
辛摩尔罗针,拉姆斯戴尔·休伊森·辛摩尔;
布鲁赫之盾,西斯廷斯·海曼·布鲁赫;
托瑞多玫瑰,亚芬娜·克里斯特琳·托瑞多;
冈格罗之牙,巴德利·奥布莱克·冈格罗;
迈卡维之锤,艾尔沃德·辛德·迈卡维;
诺菲勒脸谱,黑尔斯·弗兰斯坦利·诺菲勒;
吉密魑之鞭,阿德拉姆·纳因斯盖姆·吉密魑;
乔凡尼灵蛇,希尔德加德·赫林斯·乔凡尼;
阿萨迈特之刃,盖弗·冈贝尔·阿萨迈特;
瑟泰特之影,哈德卡斯尔·曼德勒斯·瑟泰特;
雷伏诺之章,哈夫洛克·霍斯·雷伏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