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鑫校长再次上前，深情并茂地宣布了“佳铭助学金”的成立，详细说明了申请章程，并着重强调评选流程“公开、公平、公正”。
两名学生抬上来一个巨大的红色捐赠牌，上面清晰地印着两行大字：佳铭助学金，年捐赠额壹佰万元。
金鑫热情地邀请唐铭到舞台中央，两人一左一右握住捐赠牌。
身后，十名身着崭新校服的学生代表整齐站成一排，六男四女，个个容貌出众，精神焕发。
“啧，校长这是选贫困生代表还是选美呢？”底下有同学小声嘀咕。
唐铭看着这阵仗，略显无奈地对着话筒笑了笑：“抱歉，我没想到还有这个环节。请大家放心，我绝不会用这些照片做任何商业或慈善宣传。”
他幽默地补充，“等将来台上的各位功成名就了，这照片说不定还是你们的‘黑历史’呢。”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然而，唐铭的目光扫过那排光鲜的学生代表，最终，越过人群，似是不经意地落在某个低垂着头的方向上，语气依旧温和，却透出一丝刺人的锋芒：
“这几位同学的鞋子，不错呦！”
“噗……”队伍里有人没忍住笑出声。
金鑫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但很快便用更洪亮的声音盖过了这微妙的尴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唐铭先生！再次感谢他的慷慨捐赠和谆谆教诲，希望同学们以唐铭学长为榜样，奋发读书，未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将现场气氛推向顶峰。随后，金鑫宣布会议圆满落幕。
队伍解散，人群就像炸开的锅，喧哗声瞬间淹没了操场的每个角落。
林佳佳还站在原地，感觉脸上被唐铭目光灼烧过的地方，热度迟迟未退。
她低着头，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脚下却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一股清晰的、被注视的感觉，犹如一束光劈开“一线天”的幽暗，从侧后方直冲而来。
他在看她？
这个念头无比笃定地冒了出来。
林佳佳几乎能想象出那道目光，留存着演讲时未尽的热度，穿越攒动的人群，固执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她的脊背瞬间僵直，心跳如擂鼓。脚下那双湿润的帆布鞋，此刻仿佛要陷进温软的泥土里。
不能回头！
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在脑子里尖叫。
回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确认？意味着回应？
她凭什么认为那道目光专属于她？清晨学峰大道上的怜悯还不够吗？
刚才演讲时那场莫名其妙的“特殊对待”还不够让她难堪吗？
林佳佳的目光紧追前方同学的背影，她紧握双拳，指甲嵌入掌心，刺痛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着步伐的平稳，像一个被上好发条的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朝着学峰大道的方向挪动。
“哎，你们看到没？刚才唐铭学长，是不是一直在看我们这边啊？”
一个得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中的雀跃是那么清晰、那么强烈。
吕晴，隔壁文科班的班花。
她正被几个女生簇拥着，脸颊绯红，眼波流转。
“看到了！晴晴，他肯定是在看你，你今天站的位置最显眼了。”
“就是就是，而且他笑起来的时候，目光就是投向你这个方向的。哇，他真人比传说中还帅，还那么厉害。”
吕晴娇嗔地推了闺蜜一把，声音却扬得更高，确保周围的人都听得见：“别瞎说！唐铭学长那是……那是礼貌性的扫视啦。”
可她语气里的炫耀，几乎要满溢出来。
“轰！”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林佳佳脸上那点因自作多情而产生的羞赧热度，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无处遁形的苍白。
原来如此！
原来不只她一个人产生了错觉。
原来他那双在清晨让她觉得“有星星”、在演讲时让她心跳失序的眼睛，看谁都一样。
那股让她脊背僵硬的注视感，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她因那片刻的特殊对待而产生的、可悲的错觉。
他看的，要么是吕晴那样的明媚娇花，要么，就只是她这个方向一片模糊的“学生”背景板。
一股混合着自嘲和难堪的情绪涌上来，让林佳佳的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烫。
方才那份特殊关注引发的一丝微妙的隐秘欢愉，此刻全部消散殆尽，仅剩下对自己处境的清晰认知。
林佳佳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将那些嬉笑声甩在身后。
这就是……“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所带来的震撼吗？
林佳佳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
的确，震撼！震撼于那双眼睛的欺骗性，更震撼于自己沉溺于白日梦的荒谬。
看来她太穷太苦，潜意识里竟期盼一位白马王子从天而降，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这又算得了什么？与期待不切实际的金手指有何不同？倒不如期盼拥有一棵灰姑娘的榛子树。
“林佳佳！”学峰大道还没走到一半，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摇头轻笑，又幻听了。
“林佳佳！”
“林佳佳！贺老师叫你呢。”
林佳佳转过头去，只见贺老师站在学峰大道的顶端，正打着电话，并向她招了招手。
林佳佳快步往上跑，走近后，听到贺老师说：“不能让其他人去吗？她还是个孩子。”
不知电话那端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见贺老师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只应声：“好，我叫她去。”
贺老师挂断电话，对林佳佳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周校长家取药。周校长正在后门那家土菜馆用餐，你帮忙把过敏药送过去。”
“啊？周校长过敏了？他对什么过敏？”林佳佳急忙凑上前询问。
在所有的校领导中，她最喜欢周校长。若非当初周校长帮忙，她恐怕就被父亲塞进隔壁的私立高中了。
“别担心！他现在没事，只是送药过去，以防万一。”
贺老师说完，立刻跑向周校长宿舍。
林佳佳在学峰大道顶端来回踱步，内心愈发焦灼。
周校长究竟对什么东西过敏？
又是哪位重要人物，让周校长不惜冒着过敏的风险也要亲自陪同？
看到贺老师的身影，林佳佳急忙迎上前去，“夺”过他手中的药盒，拔腿朝学校后门奔去。
“慢点！‘回雁’包厢。”贺老师大声提醒。
“知道了。”林佳佳头也不回，大声回应道。
“林佳佳！”贺老师又喊道。
“怎么了？还有药忘带了？”林佳佳急忙跑回贺老师身边。
贺老师定定地看了林佳佳几秒，眼神中流露出她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随后，他转身，摆了摆手，声音低落：“没有，去吧……”
林佳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土菜馆。
“有位子了吗？”服务员迎上前问。
“‘回雁’包厢在哪？”林佳佳险险刹住车。
“在二楼，我带你过去。”
刚看见“回雁”二字，林佳佳气还没喘匀，就急切地喊了一声“周校长”。
她掠过服务员，一下子窜到“回雁”包厢门口，迎面撞上唐铭的视线，她慌得扶住门框，后退了半步。
“哟！来得还挺快，慌什么？我们这群老胳膊老腿，又不会跑。”肖副校长笑道。
“金校长、肖副校长……”林佳佳急忙放手，握拳贴着裤线，身体站正，而后微微躬身，将一屋子人称呼了个遍。
除了金校长和肖副校长外，其他人脸上全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尤其是主位上的唐铭，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
林佳佳拿着抗过敏药，站在包厢门口，尴尬得恨不能立刻钻进地缝。
唐铭的眼底荡漾起一圈温柔的笑意，其中蕴含着鼓励的意味，仿佛在抚慰她的不安。
“周副校长，贺老师让我给您送药来。”
林佳佳压抑住逃跑的冲动，跨步探身，将药盒轻轻放在餐桌边缘。
“你这孩子，懂不懂规矩？”旁边的刘老师轻声斥道，他立刻将药盒双手递给了周副校长。
周副校长接过药，愣了一下，随即将药盒塞进衣兜里。“这个老贺……我带了呀。”
他没多说什么，温和地挥挥手，“快回去午休吧，别耽误上课。”
林佳佳这才发现，周副校长的位置上已经摆着一盒完全相同的过敏药。
她刚要转身，肖副校长热情的声音响起来：“哎，别急着走嘛。小姑娘跑一趟辛苦了，一起吃点。”
他指着自己和唐铭中间的那个空位，“来，坐这儿，陪唐总说说话。”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林佳佳感到脸颊像被火燎过。
正在此刻，唐铭端着茶杯的手定住了。
他脸上那种应对场面的谦和淡了下去，迅速扫了肖副校长一眼，随后视线落在林佳佳僵硬的身上。
唐铭微笑着说：“林同学真是个好孩子，听说周副校长过敏，急匆匆跑过来送药，这份敬爱师长的赤诚之心，与我当年如出一辙。”
周副校长连忙站起来，点头笑道：“的确是个好孩子。她最小，坐门口那边就行，方便。吃跑赶紧回去学习。”
“周副校长说得好。”唐铭的声音接得平稳自然，他看向肖副校长，嘴角礼貌地弯着，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让学生安心学习更重要。”
一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隔在了安全的距离。
林佳佳默默地坐到末席，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饭局上的谈笑再次响起，林佳佳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她只夹转到自己面前的素菜，吃得又小口又快。
往日天天吃青菜豆腐，不敢享用大鱼大肉，吃坏肚子，可要闹笑话了。
那盘色泽油亮的板栗烧鸡，第六次转到她面前。她的筷子停在半空，依旧越过了鸡肉，只夹走一颗旁边的板栗。
忽然，全桌的谈话声停了。
“别只吃板栗，也吃些鸡肉。学习是体力活，要保证营养。”
唐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包厢，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周副校长立刻笑着附和：“对对对！唐总说得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你瘦的。刘老师，给这孩子夹个鸡腿。”
全桌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林佳佳脸颊滚烫，在那些注视下，接过了那只金黄的鸡腿。
林佳佳小口小口啃完鸡腿，轻轻地搁下筷子，抬头瞟了一眼周副校长，见他正专心听唐铭的谈话。
她正犹豫什么时候提出离席，恰巧此时唐铭开口：“我暂时出去一下，你们继续。”
唐铭站起身，往包厢外走，经过林佳佳身边时，他微笑着说：“快点回去休息吧。”
“嗯。”林佳佳点头应了，“各位老师请慢用，我先回去了。”
唐铭走出包厢后，往前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下。
林佳佳只得也停下脚步。
几秒之后，听见肖副校长调笑：“年轻人可真沉不住气。”
唐铭冷笑一声，往楼梯走去。行至楼梯的转角处，他突然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了过来。
林佳佳的眼睛仿佛被泼了一盆滚水，没来得及看卡片长什么模样，心里的怒火便已喷涌而出。
“我不要！”她的声音尖利到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