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足尖刚触到窗沿,身后突然传来云舒微的声音,清冽如月下寒泉:“世子留步。既然话已说开,不妨再坐片刻,聊聊具体的对策。”
他身形一顿,回头时正见云舒微已点亮了新的烛台,密室里瞬间亮堂了许多。她将那本残破的日记摊在桌上,指尖点在“魔教渗透粮铺”那一行,目光沉静如潭:“前世的遗憾,不是靠‘我会弥补’就能消解的。你有前世记忆,我有我的办法,若只是各做各的,迟早重蹈覆辙。”
谢珩心中一动,翻身回到室内,顺手关上了窗户。他走到桌前坐下,眼底的情绪已从方才的激动转为全然的专注:“你想怎么聊?”
“先从情报说起。”云舒微取来一张空白宣纸,用炭笔快速画出三个层级,“前世你查柳相用了三年,根源在情报散乱。我建议建立‘三级情报网’:一级是核心线,由你我心腹掌控,负责对接辰国公旧部和靖安王府暗卫,专查玉玺和柳相私通魔教的铁证;二级是外围线,利用春桃哥哥的锦衣卫身份,监控三大粮铺和汇通银号的动向;三级是市井线,收买京城的小贩、乞丐,收集街头巷尾的流言——往往最不起眼的传闻,藏着最关键的线索。”
她笔尖一顿,在层级间画了几道交叉线:“最关键的是情报加密,用不同暗号区分紧急程度。比如‘梅花开’代表有玉玺线索,‘松叶落’代表柳相有异动,暗号每月更换,避免被魔教截获。”
谢珩盯着那张简易的情报网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梅花簪。他前世空有暗卫,却因情报传递混乱,多次错过时机,如今云舒微这一套“分级加密”的法子,竟让杂乱的线索瞬间有了章法。“可锦衣卫隶属东厂,春桃的哥哥未必信得过。”他提出疑虑。
“不必他全信。”云舒微笑了笑,“我已让春桃转告他,就说‘抓住粮铺奸细,可立大功晋升’。锦衣卫最看重功绩,他只需按我们给的线索查案,至于背后的深意,不必让他知晓。”
谢珩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他从前只当云舒微是有勇有谋的将门女,如今才发现她的心思缜密得可怕——既利用了现有势力,又不暴露核心目的,这等权衡之术,连朝堂老臣都未必能及。
“再谈经济打击。”云舒微换了一张纸,写下“丰谷仓”“瑞禾记”“惠民粮行”三个名字,“魔教靠粮铺下毒引发恐慌,柳相靠汇通银号洗钱养兵,我们就从这两处下手。你设法借‘整顿市坊’的名义,让官府抽查三大粮铺的粮种,我同时让外祖父在朝堂上提案‘粮商需报备粮源’,双管齐下,逼他们露出马脚。”
“至于汇通银号。”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外祖父掌管户部,可借‘核查水患拨款’的由头,冻结柳相名下的账户。他挪用的五百万两军饷必然见不得光,账户一冻,他要么冒险转移资金留下证据,要么眼睁睁看着噬心教断了兵器来源——无论哪种,对我们都有利。”
“妙!”谢珩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火都晃了晃,“前世我只想着硬查银号,却被柳相用‘商业机密’挡了回去,你这招‘借官权压商权’,简直是点中了他的死穴!”他越想越激动,“还有玉玺的事,南楚使臣明日会去‘珍宝阁’看玉佩,那半枚双鱼玉佩十有**在他身上,我们可以……”
“先不动他。”云舒微抬手打断他,“柳相必然派人盯着使臣,我们贸然出手,只会替他做嫁衣。不如让春桃乔装成珍宝阁的伙计,先确认玉佩样式,再寻机会用假玉佩调包——南楚使臣刚到京城,未必认得真玉佩的细节。”
谢珩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云舒微清晰的思路,突然觉得前世那个独自追查的自己格外可笑。他有前世的记忆,却困于古代的思维定式,而云舒微带来的,是完全跳出棋局的全新视角。
“你就不怕我泄露这些计策?”他突然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云舒微抬眸看他,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明明灭灭:“你不会。柳相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玉玺关乎你的复仇,也关乎我的身世。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而且,信任不是同盟的基础,利益才是。我不需要你完全信我,你也不必担心我查你的底——我们只看结果,你用记忆帮我避坑,我用策略帮你提速,这就够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醒了沉浸在愧疚中的谢珩。他一直想弥补前世的亏欠,却忘了最好的合作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势均力敌的共赢。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再是前世那个在冷宫里绝望惨死的身影,也不是刚接掌中馈时的步步为营,而是此刻运筹帷幄、目光坚定的战略伙伴。
“好一个‘只看结果’。”谢珩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放在云舒微面前。令牌上刻着“靖安”二字,边缘还留着战场的刀痕,“这是靖安王府的暗卫令牌,持此令可调动我的全部暗卫。从今日起,我的人,就是你的人。”
云舒微没有立刻去拿令牌,而是起身取来两只茶杯,倒上冷透的清茶:“我没有你的令牌,但我有这个。”她将其中一杯推到谢珩面前,“以茶代酒,今日定下三条盟约:第一,互不探问过往,包括你的重生细节,我的来历;第二,重大决策需两人共识,谁都不能擅作主张;第三,事成之后,玉玺上交朝廷,辰国公冤案昭雪,恩怨两清。”
谢珩端起茶杯,指尖微微颤抖。这杯冷茶,比任何烈酒都让他心潮澎湃。前世他孤军奋战,连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人都没有,如今终于有了并肩作战的伙伴。“我答应。”他郑重开口,“若违此约,天诛地灭。”
“不必赌咒。”云舒微端起自己的茶杯,与他的杯子轻轻一碰,“记住今日的话就好。”清脆的碰撞声在密室里回荡,像是敲开了新的棋局。茶尽杯空时,云舒微将那枚玄铁令牌收好,沉声道:“你的记忆是我的先知,我的知识是你的变数。谢珩,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谢珩看着她,眼中的愧疚彻底被欣赏取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臣服。他突然想起前世在冷宫里看到的那支断簪,如今簪子已复原,人也已重生,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明日清风茶馆见面时,我会带辰国公旧部的联络暗号。”谢珩起身整理衣袍,“还有,柳相明日会在早朝后与汇通银号掌柜见面,地点在‘醉仙楼’的雅间,我们可以派人盯着。”
“我让春桃的哥哥带人去。”云舒微点头,“顺便让他查一下雅间的密道——柳相做事谨慎,必然留了后路,那密道说不定能通往他的私宅密室。”
谢珩眼中又是一亮,刚要开口,窗外突然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他走到窗边,回头看了一眼云舒微,她正低头整理桌上的图纸,晨光落在她的发顶,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
“天亮了。”他轻声说,“我该走了。”
“一路小心。”云舒微没有抬头,指尖仍在图纸上标注着什么,“记住,别用前世的老路子,柳相也在变。”
谢珩笑了笑,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他跃出窗外,身影很快融入晨雾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密室里,云舒微拿起那枚玄铁令牌,令牌入手冰凉,却透着沉甸甸的分量。她走到窗边,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心中百感交集。穿越而来的惶恐,接掌中馈的压力,得知身世的震惊,此刻都化作了坚定的力量。
“小姐,您一夜没睡,要不要歇会儿?”春桃端着早饭走进来,看到桌上的图纸和令牌,眼中满是惊讶,“这是……靖安王世子的令牌?”
“嗯。”云舒微将令牌收好,“我们和他结盟了。”她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你吃过饭后,立刻去珍宝阁,按我教你的说辞,确认南楚使臣的玉佩样式。记住,只看不说,别引起怀疑。”
“奴婢明白!”春桃用力点头,“对了,方才门房来说,采买房的管事求见,说查到赵晏辰的表舅在丰谷仓做掌柜,最近从南方运来了一批‘新粮种’,还不许下人查看。”
“新粮种?”云舒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看来是噬心教的毒粮种到了。”她放下馒头,拿起那份奸细名单,“你让采买房管事先盯着,别打草惊蛇。等我和谢珩商议后,再动手端了他们的老巢。”
春桃应下后,转身匆匆离去。密室里只剩下云舒微一人,她将名单和情报网图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将那些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
柳相的阴谋,噬心教的毒计,南楚的玉佩,京城的粮铺……所有的线索都已交织在一起。前世的悲剧已经落幕,这一世,她和谢珩将联手掀开新的篇章。
她拿起那支梅花簪,簪头的珍珠在阳光下泛起微弱的光泽。“前世的云舒微,你的仇,我会报。”她轻声说道,“辰国公的冤屈,也会昭雪。”
窗外,朝阳越升越高,将汀兰水榭的庭院照得一片明亮。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在宣告着新的开始。云舒微知道,这场关乎复仇、身世与天下的棋局,已经正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而她和谢珩这对跨越时空的同盟,必将在这场棋局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胜利之路。
清风茶馆的约定就在午时,她还有时间准备。云舒微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书桌,开始撰写给外祖父的书信——她需要林尚书在朝堂上配合,为冻结柳相账户铺路。每一个字都写得沉稳有力,每一个计策都想得周全细致,这是她作为辰国公之女,作为云舒微,对命运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