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任好对不起他这个名字。
因为他是个小偷。
他光因为偷窃罪就进去了五次,每次放出来没过多久又会去偷。
这次他被人逮了个正着,我赶到的时候他蜷缩在角落,捂着肚子,看样子是挨了不轻的打,他抬头看见我时,眼里尽是无奈和羞耻。
我把他带回了所里,同事看见都打趣我:“怀玉,这都快成他第二个家了,你都快成他第二个妈了。”
任好确实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我没接茬,将任好关进了拘留室,“一会录好口供,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任好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去,死不了。”
他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摇头叹气,认识十几年了,事到如今我还是拿他没办法,但我也知道他都是迫不得已的,那不是他想做的。
我和任好算是一条巷子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块玩,形影不离,那时候,他的家庭还是美满的,母亲在小学当老师,父亲是做生意的。
可长大后,我们俩却成为了对立面。
我是警察,他是罪犯。
任好偷东西,大概是从他父亲去世后开始的。
2006年,刚刚入夏,任好家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任好的母亲居然出轨了,她被任父当场抓包,然后撕破脸皮,毅然决然地跟着情夫跑了。
听说情夫是她班上学生的爸爸,任好的父亲气急攻心,从此一病不起,身体越来越差。
那段时间任家都是街坊邻居眼里的笑话。
任好变得沉默许多,默默撑起了这个家的重担,他决定退学帮父亲打理生意。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和任父一起做生意的合伙人跑了,卷走了一大笔钱,任好的父亲当晚就因心脏病复发离世了。
从那之后,任好就彻底变了,他开始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原本阳光开朗的热心少年,渐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们都觉得是任好堕落了,只有我知道,任好是生病了。
任好和我说过,他不是真的想偷东西,只是贪恋那种精神上的满足感,还有一种报复心理——他希望别人失去一些东西,并为此痛苦,就如同他的痛苦一样。
所以,他便得了一种控制不住自己偷东西的病。
医生说这大概是一种心理创伤引起的意向控制障碍,是可以治好的。
任好手腕上一道道的青紫勒痕,是他曾为了克制冲动做的努力。
但他没办法一直把自己绑在家里,他还要生活。
我带他看过几次心理医生,起初他还很配合,后来他十分抗拒,也拒绝再和我见面,他说:“你不需要在我身上这么花心思的,如果我违法了,把我抓起来就好。”
我无言以对,看着昔日的好友变成这幅模样,说不出的苦涩心酸。
任好被放出来后,我带他去检查了身体,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了小时候常去的那片人工湖。
我停下欣赏风景,聊起过去,仿佛回到从前,“任好,你有想过等你的病好了,要过怎样的生活吗?”
他盯着湖面,声音轻飘飘地:“大概是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总之……就是做一个好人。”
我笑他:“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长大了不打算结婚,女人最麻烦了。”
“以前口是心非,其实我特别向往有一个自己的家,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他突然转过头看我,“但好像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微怔,避开他的眼神。
良久,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会好吗?”他带着自嘲。
“会的,任好,等你好起来,我……”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可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岸边上的人在大声呼救。
我想去救人,被任好拦下:“这水很深的,而且你不是怕水吗?”
“可我是警察!”
后来,我只记得那天夕阳渐落,最后一丝橘光打在任好伤痕累累的脸上,他笑着对我:“怀玉,我不想再当坏人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跑在我前面,先我一步跳进了水中。
戏剧性的是,落水的人成功被救,任好却再也没上来。
任好救人牺牲后,没有获得一句赞扬和叹息,反而人们都在说:“谁让他那么坏,活该!这就是他的命!”
“死了也好,世上少了一个祸害。”
“这就叫善恶终有报。”
就连那个被救的人,都不愿出面替任好说一句话,只有我歇斯底里地和众人解释,任好是个好人,可没人相信,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傻了,说我的警察白当了。
任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有些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