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与冬》 第1章 长寿的花 生命最后的旅行我去了川藏。 记得大学时有个来自藏族的姑娘,洒脱肆意,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的家乡,我记忆深刻,很是向往。 我的病并不会让我看起来很虚弱,每天还能在医院里做做仰卧起坐,在楼下小花园跑跑步。任谁看了都说我不像生病的样子。 一个深夜,我偷偷跑出医院,谁也没告诉,就发了一条消息给他们:【我去旅游啦,别找我!】 爸妈从小就说我不安分,总是突然做出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 这次,我依旧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早就提前在网上报了个小车队旅行团,一辆还算宽敞整洁的商务车,总共八个人。 加上我所在的地方离成都也比较近,所以在接到老爸带着怒气的电话的时候,我早已坐上了旅游团的车,踏上了川藏线。 “爸,你放心,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让自己折在半路上的,我就想在离开前完成我的心愿,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 “你们二老陪我来肯定会严重高反,你说到时候咱们谁照顾谁啊?” 我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引得一旁坐着的阿姨频频侧目。 终于挂断电话,我松了一口气,对她抱歉笑了下:“爸妈管得太严了。” 阿姨叮嘱一句:“孩子,还是要量力而行。” 我点点头,带上墨镜,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颠簸吵醒。 胃里涌上一阵阵恶心。 我忙举起手里的小红旗,冲着前排的导游挥了挥。 这趟旅游团的导游是一位生长在四川西部的藏族小伙,在这条线跑了五六年了。 他叫南木赛,年纪不大,皮肤黝黑,和我想象中的藏族人一模一样。 南木赛活力四射,笑起来犹如日照金山让人移不开眼,一路上的气氛全靠他活跃。 此时看到我脸色惨白得不停挥着小旗,他顺手拿起一个呕吐袋跑过来。 “你还好吗?想吐的话就吐在这里。” 我接过袋子,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担忧问:“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我摇摇头,没告诉他我这不是晕车,而是病情反应。 南木赛见我难受得话也说不出来,便返回座位上又拿了个橘子递给我。 “剥剩下的橘子皮,难受的时候就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应该会管用。”他还贴心的帮我把橘子剥开了。 我虚弱点点头,以示感谢。 一颗橘子下肚,鼻尖萦绕着橘皮的清香,居然神奇地缓解了我的不适。 之后,我开始下意识留意起了这个长相英俊的藏族小伙。 同行的人们都很喜欢他,车上有两个青春洋溢的小姑娘,像是大学生,频频对南木赛示好。 她们找他聊天,他有问必答,礼貌回应。 但是一问到私人的问题,他也很直白大方的表示不方便透露。 处处都体现着他的分寸感。 南木赛很细心,之后的旅途中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异样。 似乎是看别人都是结伴出行,只有我独自一人,所以才对我颇为照顾。 到达稻城亚丁的那天,我开始出现高反。 所有人都跑去拍照的时候,我坐在露营凳上,一边吸氧一遍羡慕地看着她们。 这时,南木赛走过来,在我身边蹲下,询问我的情况。 我告知了他我的病情,但怕破坏接下来的旅行气氛,我没有说我活不长了。 他先是诧异,然后一脸佩服地鼓励我说:“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勇敢的姑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笑笑,没说话。 当晚我们在稻城亚丁留宿一夜,为了看第二天凌晨的日照金山。 天还没亮,我就跟着众人一起出发,一开始从冲古寺徒步到牛奶海、五色海,一路风景让我啧啧称叹。 后来我发现,我还是太高估我自己,走到金刚道时,只能一边吸氧一边被南木赛搀扶着挪动上台阶。 他脸上是浓浓的担忧,“要不我背你吧。” 我愣了下,忙说:“不用,你背我算怎么回事啊,被人看见了以为我欺负你呢。” 他见我态度坚决,也没再坚持。 幸运的是,我最终还是在山顶看到了动人心魄的世间绝色。 我掏出相机想让南木赛帮我拍张照。 刚摆好姿势,下一秒,我便眼前一黑。 接着在天旋地转中看见了南木赛慌张的脸。 不出意外地,我被迫中止了这次旅行,因为我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了我继续走下去了。 这趟川藏之旅还未过半,我提着行李在当地的旅馆住下,等待家人来接我。 离开前一晚,南木赛找到我,说要带我去看篝火晚会。 我问:“其他人不去吗?”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挠挠头说:“这个不在旅行计划中,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 我故意板着脸逗他:“哦,那我都这样了你还打扰我休息,带我去什么篝火晚会。” 南木赛闻言,脸上瞬间浮现局促的歉意:“不,不好意思,我是想着你明天就走了,我……” “好啦,逗你玩的。”我失笑,觉得他那副样子好纯情。 篝火晚会是由当地的藏族同胞举行的,他们的热情和淳朴,深深感染着我。 我顿时生出些不舍,不舍得退出这趟旅行,也不舍得一些有趣的人。 我能感觉到南木赛灼灼的视线一直在我脸上,我没有避开,直直望上去,问他:“盯着我看干什么?没见过美女。” “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他的回答干脆直白,弄得我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又说:“其实,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又转回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觉得一颗心又酸又涩。 傻子,我和你不可能有以后的。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几秒,我装作没听见一样,岔开话题问他:“听说你们藏族的名字都是有寓意的,那你的呢?有什么含义?” 他对于我装傻的态度没有太当回事,笑着说:“寓意着天赐的礼物。” “你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我说。 他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望向远处的眼里,熠熠生光。 我问他:“那能给我也取个藏族名字吗?” 他思考了老半天,然后告诉我:“次仁梅朵,你觉得好听吗?” 我细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不错,那次仁梅朵寓意着什么?” 我本以为会是美丽一类讨好的形容。 可他却说:“寓意为「长寿的花」,可以永不凋败,长生健康的花朵。” 我诧异转过头,不小心对上他的眼,又怔怔移开,轻声说了句:“谢谢,好名字。” 隔天,爸妈带着好友一起来接我,把我一顿数落。 南木赛站在不远处,一直望着我这边。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走过去和他告别。 他没有和我说再见,只是问我:“回去好好养病,你还会再来的对吧?” 我承认,这些天来我有很多次心动,但我没办法回应这份感情。 只能狠下心说:“萍水相逢,不必上心。” 他脸上笑容僵住,呆呆的望着我,我却不敢看他。 不敢直视那双如明月般皎洁的眼,太过明亮清澈了,我怕只要一眼,他就能看穿我的谎言。 从稻城回去后不久,我就再也下不来床了。 弥留之际,我瞪着一双不太清明的眼,想要努力看清窗外的景色。 心中默念着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的名字。 —— 后来,南木赛做了很多年的导游,他这人一根筋,心底的爱意一旦发芽就会野蛮生长,抑制不住,他每天都在期待,下一趟旅行团会里出现她调皮的笑脸。 他总是坚信着,她还会再回来。 人们发现南木赛的胸前一直挂着个刻有「次仁梅朵」字样的名牌项链,很多他带过的游客都会好奇去问,南木赛也如实回答。 毫无意外的他们都被这个藏族男孩的深情所感动。 有人把他发在了网络上,热心的网友开始帮他寻找那位姑娘,也有人说他是炒作,自作多情。对于那些流言蜚语他没做任何解释,也拒绝了网友帮他寻人的好意。 他其实,不是没办法联系到她,只是他心中隐有预感。 南木赛不敢去窥探真相,他宁愿相信她只是忘了他。 而他心中的那朵花,早在从川藏回去后就已消逝。 即使带着他最诚挚的祝福,也终究没能长寿。 第2章 “小偷”任好 他们都说任好对不起他这个名字。 因为他是个小偷。 他光因为偷窃罪就进去了五次,每次放出来没过多久又会去偷。 这次他被人逮了个正着,我赶到的时候他蜷缩在角落,捂着肚子,看样子是挨了不轻的打,他抬头看见我时,眼里尽是无奈和羞耻。 我把他带回了所里,同事看见都打趣我:“怀玉,这都快成他第二个家了,你都快成他第二个妈了。” 任好确实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我没接茬,将任好关进了拘留室,“一会录好口供,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任好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去,死不了。” 他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摇头叹气,认识十几年了,事到如今我还是拿他没办法,但我也知道他都是迫不得已的,那不是他想做的。 我和任好算是一条巷子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就在一块玩,形影不离,那时候,他的家庭还是美满的,母亲在小学当老师,父亲是做生意的。 可长大后,我们俩却成为了对立面。 我是警察,他是罪犯。 任好偷东西,大概是从他父亲去世后开始的。 2006年,刚刚入夏,任好家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任好的母亲居然出轨了,她被任父当场抓包,然后撕破脸皮,毅然决然地跟着情夫跑了。 听说情夫是她班上学生的爸爸,任好的父亲气急攻心,从此一病不起,身体越来越差。 那段时间任家都是街坊邻居眼里的笑话。 任好变得沉默许多,默默撑起了这个家的重担,他决定退学帮父亲打理生意。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和任父一起做生意的合伙人跑了,卷走了一大笔钱,任好的父亲当晚就因心脏病复发离世了。 从那之后,任好就彻底变了,他开始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原本阳光开朗的热心少年,渐渐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们都觉得是任好堕落了,只有我知道,任好是生病了。 任好和我说过,他不是真的想偷东西,只是贪恋那种精神上的满足感,还有一种报复心理——他希望别人失去一些东西,并为此痛苦,就如同他的痛苦一样。 所以,他便得了一种控制不住自己偷东西的病。 医生说这大概是一种心理创伤引起的意向控制障碍,是可以治好的。 任好手腕上一道道的青紫勒痕,是他曾为了克制冲动做的努力。 但他没办法一直把自己绑在家里,他还要生活。 我带他看过几次心理医生,起初他还很配合,后来他十分抗拒,也拒绝再和我见面,他说:“你不需要在我身上这么花心思的,如果我违法了,把我抓起来就好。” 我无言以对,看着昔日的好友变成这幅模样,说不出的苦涩心酸。 任好被放出来后,我带他去检查了身体,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了小时候常去的那片人工湖。 我停下欣赏风景,聊起过去,仿佛回到从前,“任好,你有想过等你的病好了,要过怎样的生活吗?” 他盯着湖面,声音轻飘飘地:“大概是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总之……就是做一个好人。” 我笑他:“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长大了不打算结婚,女人最麻烦了。” “以前口是心非,其实我特别向往有一个自己的家,和喜欢的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他突然转过头看我,“但好像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微怔,避开他的眼神。 良久,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还会好吗?”他带着自嘲。 “会的,任好,等你好起来,我……” 在那一瞬间,我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可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岸边上的人在大声呼救。 我想去救人,被任好拦下:“这水很深的,而且你不是怕水吗?” “可我是警察!” 后来,我只记得那天夕阳渐落,最后一丝橘光打在任好伤痕累累的脸上,他笑着对我:“怀玉,我不想再当坏人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跑在我前面,先我一步跳进了水中。 戏剧性的是,落水的人成功被救,任好却再也没上来。 任好救人牺牲后,没有获得一句赞扬和叹息,反而人们都在说:“谁让他那么坏,活该!这就是他的命!” “死了也好,世上少了一个祸害。” “这就叫善恶终有报。” 就连那个被救的人,都不愿出面替任好说一句话,只有我歇斯底里地和众人解释,任好是个好人,可没人相信,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傻了,说我的警察白当了。 任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有些分不清了。 第3章 陆终的樱花雨 “今天的广播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再见。” 教室右上角的大喇叭里传来广播的结束语,我趴在桌子上,有些意犹未尽。 教室里也开始沸腾起来,班上的女生聚在一堆讨论着:“这声音可真好听,天生就是播音的嗓子。” “是啊,要我说陆终就是老天赏饭吃,学习还那么好,b大的名额非他莫属了。” “原来他叫陆终。”我喃喃自语。 陆终的声音,在每天中午一点准时响起。 在同学们都满脸烦躁,睡眼惺忪的时候,我则一脸期待,目光灼灼地盯着班级上方挂着的大喇叭。 此时的我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期,身体出现问题,成绩退步,父母开始闹离婚。 我觉得没人比我更倒霉了。 而陆终就像一道光,突然照了进来。 我记得之前的广播里不是这个声音,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从月初开始,换成了陆终。 听说他是高二部的,是我们的学长,也是现任广播站站长。 而他自从进入广播站后,也凭借自己这一把好听的嗓音,俘获了学校里一众女生的心。 许多人听过他的声音后,便特意跑到广播站门口守着,想看看陆终长什么样。 我也按捺不住,跟着凑热闹。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紧张地等待着那扇门的打开。 陆终打开门出来时,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 围在广播室门口的女生们发出兴奋的低呼。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觉得老天似乎是偏爱他的。 少年身形挺拔如松柏,明眸皓齿。 在那个燥热的夏天,他犹如一抹清冷的月光,照进了我的心里。 驱散了我的所有焦躁和低落。 最后,教导主任跑出来赶人,陆终才如获大赦,清俊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慌忙地逃离了现场。 从那天起,我心中萌生一个念头。 那就是加入学校的广播站。 我想离陆终更近一点。 凑巧的是,校广播站最近刚好在招新人。 我的声音并不算好听,报名后我就每晚在家拿着稿子练习。 母亲认为我是在做一些耽误学习的事,每次都进来打断。 她语气十分不耐:“你天天念这个破东西干嘛?你不知道高中的学习是很紧的吗?还有心思搞这些没用的东西,我明天就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不让你去参加什么破广播站。” 我在她一贯的扫兴打压式教育下长大,习惯了乖巧和听话。 但这晚,我第一次有了逆反心理,想要一个解脱。 我平静看着她说:“妈,你跟我爸离婚的话,我跟他。” 说完,我没顾她震惊错愕的表情,擦过她的肩出了家门。 在我十八年来的人生里,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和爸爸聊天聊地。 爸爸是个高知分子,在一家国企上班,由于工作原因要经常出差。 所以从小到大,我只能一个星期见他一次。 他会给我带我不敢买的明星周边海报,会给我讲他出差路上发生的趣事,会倾听我的心事,支持我的一切合理想法。 妈妈则是个跟他完全相反的人,她甚至可以说是丝毫不通情达理。 每天我都要在她制定的时间表格里,机械的生活。 得不到丝毫情绪关照。 我这次的勇气,大概是来源于陆终。 他是我第一次想努力企及的目标。 不光是因为他的声音外貌,更是因为他是被学校报送b大的优秀苗子。 那天起,我像是浑身都拥有了使不完的劲和动力。 我苦练播音,疯狂学习。 终于在广播站面试考核那天,成为了三个入选名额中的一个。 这次报名的人很多,有二十几个,大部分都是慕陆终的名而来。 其中入选的两个都是有过播音经验的,只有我一个业余人员。 说实话,当着陆终的面念稿子时,我着实有点难为情,但还是硬着头皮念完了。 最后,陆终给我的录取理由是:我胜在情感饱满。 我如愿的进了广播站。 那段时间我时不时哼着歌,同桌都察觉到我心情特别好。 “看你前段时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最近这是有啥喜事?说来看看。” 我一脸神秘凑近她耳边说:“因为我进广播站了。” 同桌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道:“我以为什么天大的好事呢,进个广播站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你个傻孩子,以后午休都没时间睡觉了。” 我毫不在意,依旧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近距离接触后,我发现陆终是个话不多的人,性格有些内敛,做事却十分严谨。 通常都是他在一旁调试设备,或者是写稿子。 很少和其他人说话。 我坐在角落里假装读手里的稿子,实则在用余光偷偷瞄他。 几次都差点被他抓包。 这天,广播室轮到我和陆终值班,也是我俩第一次搭档播音。 起初氛围很尴尬,我们没有话聊,各做各的事。 开始广播的时候,我几次舌头打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他只是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抚。 最后收尾时,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内心却懊恼无比,第一次和陆终搭档就出这么大的糗,真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我以为一向严格的陆终会责备我几句。 可他并没有,反而递了一瓶橙子汽水给我,说:“没事的,不用紧张,多播几次就好了。” 我头垂得很低,被他的安慰莫名戳中泪点。 那之后陆终时常把我安排和他一块播音。 我们成了搭档,配合度越来越高,关系也日渐熟络起来。 熟络后的陆终,话也没多多少。 我了解到陆终的家庭条件并不好,父亲早逝,母亲生病卧床,有一个姐姐在外打工,一个上小学的弟弟。 他是全家人的顶梁柱,也是希望。 所以他学习很刻苦。 我了解到他加入广播站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热爱播音,而是可以拥有广播站的使用权。 这里很清静,在这学习不会有人打扰。 所以他几乎每节课间、午休、还有晚自习都会独自来广播室学习。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成功拿到了学校保送去b大的名额。 这届的名额只有两个,格外珍贵。 我替陆终高兴的同时,又气自己不争气,赶不上他的脚步。 窗外飘起鹅毛大雪的那个冬天,我倚靠在广播室的暖气旁,脑袋有些晕乎乎地对陆终说:“陆终,我会努力考上b大的,我会去找你。” 他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坐在我对面,下巴被衣领遮住,笑得温柔。 “那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看b大的樱花。” 那年春节,爸妈终于离婚了,我跟着爸爸去了奶奶家过年。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收到了陆终的短信:【新年快乐,能下来放烟花吗?】 我捂着一颗怦怦狂跳的心脏,悄悄穿上衣服下了楼。 陆终的脸被小区里挂着的五彩斑斓小彩灯衬得格外明媚帅气。 他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仙女棒,说:“那种烟花太贵了,我就买了好多仙女棒,你别嫌弃。” 我上前接过,十分开心地说:“我就喜欢仙女棒。” 只要是关于你的,我都喜欢。 高考结束的这个夏天,校园里满是一身轻松的高三学生的身影。 此时的高一高二部还在继续上课。 我和同桌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一边叼着刚才小卖部买来的冰棒,一边在校园的小路上悠悠散步,谈论着我们的未来。 她问我:“你真的要考陆终的那个b大?咱们文科也要六百多分呢!” 我毫不犹豫点头,“当然,还有一年时间,我再使使劲,以我现在的成绩应该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同桌一脸佩服地看着我,“确实,我看你从大榜五百多逆袭到现在前六十的恐怖成绩,我就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俩笑闹作一团。 突然,有同学一边喊“有人跳楼了”,一边狂奔向教学楼。 周围的同学全都闻声赶去,同桌也急忙拉着我想凑个热闹。 我胆子小,不太愿意看这种画面,刚想推脱,就听到有人说:“是广播站的陆终,他要跳楼。”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我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当我狂奔到教学楼跟前时,广播大喇叭里传出了他朗诵的诗。 是他曾告诉我,他最喜欢的高尔基的《海燕》。 我抬头望向广播站的那个窗口,毒辣的阳光刺眼,让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那可是五楼啊! 我刚想出声劝他,几乎是眨眼间,一只被折了羽翼的飞鸟,轻飘飘地坠落在我面前。 巨大的声响,如同一声震耳的闷雷。 霎时间,周围一片哄乱,同学纷纷四处逃窜,爆发出尖叫。 我愣愣站在原地,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被同桌硬生生拉走的。 而我耳边一直回荡着广播里最后传出来的那句:“姜丝挽,听说b大的樱花雨很美,记得替我看看。” 有人跟我说是陆终的保送名额被学校里有背景的人夺走,也因此错失了高考的机会。 他那么多年的辛苦努力,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件事被学校压下去了,没有人还陆终一个公道。 他的姐姐带着幼小的弟弟在校门口拉着横幅,跪了一周,就被人威胁赶走。 最后赔了一笔钱就草草了事。 半个月后,广播站就重新启用了。 一只小鸟飞进来停留在窗台,等到我读完稿子才离去。 结束后,我没有关掉广播,而是对着广播说了无数遍“陆终,我喜欢你。” 直到教导老师撬开广播站反锁的门,大声斥责我。 我终于发泄出这些天来压抑的情绪,坐在话筒前崩溃痛哭:“老师,能不能把陆终还给我。” 隔年夏天,我顺利的考上了b大,也替陆终看了一场又一场的樱花雨。 第4章 012138(一) “喂,醒醒,考试呢。” 凳子被人猛地踢了下,我惊醒,额头沁出一层汗。 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陈遥景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坑里。 我拼命想拉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抬眼就对上讲台旁监考老师严肃的脸,黑板上方挂着的钟表指向11:30。 还有半个小时结束考试。刚刚答完题我竟然睡着了。 微微侧头瞥了一眼身后提醒我的人,他还在悠悠答题。 陈遥景总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不紧不慢。 我曾说他:“这样你以后怎么当警察?等你磨蹭完,坏人都跑没影了。” 他歪头思考:“也是,这毛病,得改。” 正出神想着,监考老师已经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桌子,“林绘,你怎么回事,不是睡觉就是东张西望的?” 我忙坐好,有些尴尬。 铃声一响,同学们就一窝蜂的往食堂跑。 我就坐在门边,抓准机会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陈遥景跟在我身后喊个不停,“林绘,你要是体育课跑步有这劲头,回回都能拿第一。” 我没理他,穿过层层人群,挤在前头,抢到了第一份回锅肉。 陈遥景吃饭时嘴上说个不停,“考试你都能睡着,一到吃你就精神了。” “诶诶,你吃东西能不能淑女点,把腿放下,别像个大老爷们似的。” “诶,对了,咱俩家中间那户要搬了,说是张奶奶她儿子接她去城里住大房子了。” 我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问,“这么突然?” 邻里邻居的住了这么些年,张奶奶一直对我很好,常常给我塞好吃的。 光路巷不长,却承载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和陈遥景,也是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 饭吃到一半,班主任急匆匆跑进食堂,在人群中大声喊着陈遥景,一脸焦急。 我和陈遥景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 “你该不会考试作弊被拍下来了吧?” “怎么可能。” 我们端着餐盘并排往外走,陈遥景却手一抖,餐盘打翻在地。 “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陈遥景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突然感觉很心慌。” 陈遥景是被一辆警车接走的。 我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跟上去,却没有理由。 放学我飞奔回家,奶奶坐在客厅的座机电话旁唉声叹气。 “奶奶,出什么事了?” “绘绘回来啦,唉,这事...小景他爸牺牲了。”奶奶抹了下眼泪,语气不忍。 此时我内心翻腾起滔天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唯一的念头就是,陈遥景该怎么办? 陈遥景父亲的葬礼很特殊,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家门前走过。 陈遥景抱着一个没有相片的黑边相框,神情空洞的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魂魄,毫无生机。 我只能躲在家门口,目送他们。 陈遥景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他父亲陈似海没有再找,又当爹又当妈的把他拉扯大。 他工作特殊,是一名警察,所以平时只要他忙邻里都特别贴心的帮他照看陈遥景。 后来,也是听大人们说的,陈似海不是普通的刑警,他是一名缉毒警察。 陈遥景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他从小性格就活泼开朗,跟皮猴子一样,每次惹我生气了他就到处跟人家学笑话来讲给我听。 我笑了,他就给我一颗话梅糖,我没笑,他就讲到我笑为止。 也因此,陈遥景特别讨喜,光路巷的大人小孩们都很喜欢他。 我猛然回想起考试那天做的梦,抹了一把眼泪。 是不是有些事早有预兆。 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所谓的预兆,不仅仅是陈遥景父亲离世那么简单。 哀乐声响彻光路巷,原本热闹的小巷,好像就从那天起,变得死气沉沉。 陈似海的丧事办完后,为了陈遥景的安全,他被接去了陈似海的老战友宋哲家。 我只有在学校能见到他了。 “呼叫012138,下课陪我去趟小卖店。”我将身子微微靠后,小声叫着后桌的陈遥景。 “呼叫012138?” 叫了几声没人应,我疑惑转过头。 陈遥景低着头,在笔记本上不知道写着什么。 他最近都是这样,笑容变少,话也很少。 “陈遥景?”我不死心地又喊了他一句。 他终于抬头了,满脸不耐,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我愣住了,有些被吓到。 他这一举动,动静不小,吸引了讲台上的老师和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我尴尬转过身,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努力憋回在眼眶打转的眼泪。 几分钟后,一个纸团砸在我桌子上。 展开来看,是陈遥景写的:【放学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六点四十,教室已经空了。 我和陈遥景并排坐在一起,还想着缓和一下关系。 “陈遥景,听说陈奕迅这个暑假要去市里开演唱会了,咱们到时候一起去好不好,我攒了一些钱,够买我们两个人的票了。” 他低着头,声音很轻,“林绘。” “嗯?” “我打算转学了,去十二中,那里离宋叔叔家更近。” 他话没说完,我的眼泪就毫无知觉的掉了下来,有些慌乱,“你,你真的要走吗?” “嗯,读完这学期。”陈遥景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不知道他是不敢,还是不愿。 那天回去后,我趴在被窝里嚎啕大哭,奶奶敲了半天房门。 “绘绘啊,别哭了,再哭坏了身子奶奶可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我做了回锅肉,你要不要打电话叫小景过来一起吃啊?” 奶奶年纪大做饭很辛苦,我于心不忍,只好顶着一双核桃眼出了门。 “奶奶,陈遥景以后不会来了。” “怎么回事?” “陈遥景要转学了,他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能理解他所遭遇的变故和打击,但我也确实不舍。 他父亲离世后,他离光路巷越来越远,离我也越来越远了。 我喜欢陈遥景,但他好像始终把我当哥们。 可能像她们说的,我性格太像个男孩子了。 陈遥景根本没办法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天过后,我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不再主动找他。 可他也没再找过我。 一节体育课,我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堵在体育馆后面。 带头的那个男生我认识,叫司南,是学校里最混的学生,仗着家里有钱谁拿他都没办法。 他身上带着一股痞气,站在我面前,扬起一个笑脸,“你就是语文回回考第一的林绘学妹吧。” “你有事?”我一向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人。 “我们南哥有个事想求你,他...”旁边那个矮个的男生拽声道。 “闭嘴,轮得到你说。”司南瞪他一眼。 “你语文那么好,想让你帮我写份情书。”他态度诚恳真切,一双瞳色漆黑,干净澄澈。 他好像和传闻中说的不太一样。 我刚想问为什么,陈遥景就冲了过来。 一把拉起我的手腕,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怒气,恶狠狠冲着司南吼:“你他妈最好给我离她远点,不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司南闻言,站直身子轻蔑一笑,“你们陈家出倔种啊,跟你爸一个样。” 司南的话像是点燃了一颗炸弹,陈遥景疯了一般扑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块,司南的几个小弟见状也赶忙上去帮忙,陈遥景渐渐落了下风。 我急了,抄起地上的废弃椅子,吼道:“给我放开他!我看你们谁敢动他,我跟他拼命!” 我知道自己此时一定很像个疯子,但也确实很管用,他们都停住了。 司南走之前,啐了口嘴里的血沫,转头看向我,“管好这个疯小子,我怕有天他会和他爸一个下场。” “你!”我怒瞪着司南,这人着实讨厌。 陈遥景一直死死盯着司南离开的方向,他眼角乌青,这幅样子没法再去上课。 “下午帮我请个假,老班问起,就让她给宋叔打电话。” “陈遥景!你爸和司南他家....” 我叫住他,问出心里的困惑。 他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一句:“离那个混账远点,” “我迟早亲手抓了司辉那个老王八蛋。”临了他又补了一句。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有些无力,不知什么时候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孤独又坚硬的外壳。 连我也没办法窥探。 我站在原地冲着他喊了句,“陈遥景!” 他没理。 “呼叫012138!” 他身形稍稍顿了顿,却依旧没回头。 “陈遥景!你混蛋!” 012138这串数字,是陈遥景从小学跟随他到高中的学号。 他曾告诉我,巧的是,这也是他爸爸的警号。 我记得那时的陈遥景笑眯眯的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喊‘呼叫012138’,我保证随叫随到。” 我笑他幼稚,“我不信,就算你在天涯海角也能赶到?” 他信誓旦旦,“能!” 从那之后,这成了我们之间的小暗号。 “呼叫012138,帮我看着点老师。” “呼叫012138,快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 “呼叫012138,放学去吃串串?” 那些年,012138这串数字,不仅仅代表一个称呼,更是我们曾经十分要好的见证。 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5章 012138(二) 当晚放学,司南又找上我了,我突然好奇,到底是谁能让他这么上心的写一份情书。 但由于上次的不愉快和他说的那些话,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也并不打算帮他写这份情书,没正眼瞧他就走了。 司南倒是很执着,一有空就来缠着我帮他写。 “你去百度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我给你写?” “而且我语文好,不代表我会写情书。” 司南吊儿郎当的靠校园里的松树下,嘴里还叼着根棒棒糖,皱着一张脸求我:“我就觉得你靠谱,你就帮我这一次还不行吗?” “以后你有什么事,哥都罩着你,有什么要求你也尽管提!” 我想了想,提了个要求。 “你跟陈遥景道歉,并且告诉我你父亲和海叔之间发生过什么。” 司南这人看似很拽,很嚣张,其实人有点傻愣愣的。 他一五一十地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我就是听我爸老提起陈似海,说陈似海是毒贩。” 最后一句他忽地压低了声音。 “你胡说什么!海叔明明是缉毒英雄!” 我陡然提高音量,愤怒出声。 司南吓得赶紧上来捂住我的嘴,慌张环顾四周。 “我说姑奶奶,你敢再大声点吗?” “其实我也搞不懂,反正我爸在我面前老提他们父子俩,还老说我不如陈遥景有出息!我就…我就越听越膈应,所以就不待见他。” 我冷冷看着他,“那司南,你知道你爸是做什么的吗?” “食品啊。”他回答干脆。 “你确定吗?” 被我一问,他有些没底,“....我爸从来不让我过问,我只知道我家的食品公司在南江是最大的,我爸说够我活几辈子的了。” 他见我盯着他久久不出声,有些急了:“你…你该不会觉得我爸是卖白粉的吧?” 我没说话,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其实我也不确定。 我只是为了给陈遥景出口气,给司南提个醒。 但没想到司南竟比我想象中单纯。 有天奶奶告诉我陈遥景回了光路巷。 我兴奋地把书包一甩,就飞奔出去。 刚走进他家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女孩子娇俏的笑声。 我三两步跑进屋内,刚好对上陈遥景僵住的笑脸。 嗓子有些发干,失望和嫉妒吞噬了我。 “这么久了,你都没对我笑过。” 他没说话,一双眼盯着我,里面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淡淡开口:“我只是来收拾东西,思蓝在陪我,她是宋叔叔的侄女。” 宋思蓝,我知道,我们学校有名的品学兼优的美女。 但我没想过,陈遥景和她竟会有交集,看起来还那么熟络。 我自顾自地问他:“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必要,我就准备走了。” 我不知道陈遥景怎么突然开始疏远我,态度冷漠至极。 当时宋思蓝在场,我只觉得自尊心受挫,不愿再问为什么。 抛下一句:“陈遥景,我们绝交。” 后来,我故意和司南走近,看着陈遥景不解和愤怒的眼神,我只觉得出了一口气。 我答应了帮司南写情书。 但我没想到,他的情书居然是写给宋思蓝的。 那天司南邀请我参加他的生日宴,宋思蓝也来了,身后还跟着陈遥景。 此情此景我气得拿起一杯酒就要往嘴里灌,被司南及时拦住。 “祖宗,你别在我生日宴上搞这出啊,没看见陈遥景那小子都快用眼神杀死我了吗?你要是敢碰一滴酒,他不得把今天变成我的忌日。” 我瞪了眼司南,“得了吧你,陈遥景可是给你的女神当护花使者呢,才顾不上我。” “林绘,你非要往人心窝子上戳是吧?” 他不爽地灌了一杯又一杯。 这时宋思蓝走过来打招呼,“司南,生日快乐。” 他立刻站直身子,脸上挂上讨好的笑。 “思蓝,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很开心。” 他用手肘怼了怼我,我接收到信号,把那封情书从包里翻出来。 “思蓝,我…” 情书还没递到宋思蓝年前,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抽走,撕了个粉碎。 陈遥景面色不善:“司南,你再动歪心思,我不敢保证下次会不会动手打你。” 话音落,司南先动手了。 两人扭打成一团,众人惊呼围观,我和宋思蓝忙着拉架。 最后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警察来了他们俩才被分开。 了解完情况后,司辉匆匆赶到。 陈遥景望着他满眼的恨意,快要漫出来。 司辉不打算放过陈遥景,要追究他的责任。 我下意识站出来替陈遥景说话。 “司辉先生,你敢说你没私心吗?你明知道他是海叔的儿子,你还这样…” “够了!这里不关你事,你快回家吧。” 陈遥景出声喝止。 我不可思议看向他,他却没看我一眼。 最后是宋叔叔出面,才把陈遥景带走的。 临走前,他对我说:“林绘,你想和谁做朋友我没办法干预,但司南绝不是个好选择。” “别再牵扯进来了。” “我下周就转学了,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陈遥景背对着我,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但他依旧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没想过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从他父亲离世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些阳光开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郁和冷漠。 可明明他还是会对宋思蓝笑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出来他并不是喜欢宋思蓝。 一个人的行为态度可以伪装,但他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 刚刚来警局的路上,外面响起巨大鞭炮声时,我坐在陈遥景身侧,他下意识抬起手要捂我的耳朵。 所以我更加肯定,他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太了解他了,他从来都不想让我受到伤害。 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没打算放弃,我想要知道海叔牺牲的真相,也想找回当初的陈遥景。 那件事之后,我和陈遥景的确没再见过面。 司南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和陈遥景的相似之处就是,特别爱吃学校门口那家串串。 我还调侃他:“堂堂司大少爷也爱吃这种垃圾食品。” 他眼睛一瞪:“你懂什么,我爸从来不让我吃这些,什么都限制着我,一点都不快活。” “我倒是还有点羡慕陈遥景,有真心的朋友,有那么爱他的老爸…” 司南声音渐低,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从锅里捞出串串放在他面前。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司南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反而单纯得很,跟他那个阴险狡诈的老爸完全不一样。 他告诉我,他的凶神恶煞都是装出来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老爸才会觉得他有用处。 我笑他傻,“在学校里横着走就代表你厉害了?那叫幼稚,欺负同学,那叫无能,才入不了你爸的眼。” 他挠挠头,开始自我怀疑:“真的吗?” “你为什么那么急于向你爸证明你自己?” 他神情突然有些落寞,“我爸老觉得我没出息,说我像我妈一样,做什么事都优柔寡断,空有一颗慈悲心,干不成大事。” “我想给他证明我自己,不是废物。” 我拍拍他的肩膀,“其实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自己,人就只活这一辈子,活得开心自在,不违背本心,才是人生大事。”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 后来直到高考前,我才有了陈遥景的消息。 有人说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看见陈遥景蹲在我家门口,看样子大概是蹲了一夜。 我出门时,只看到门上塞着的一封信。 内容大致都是祝我前程似锦,让我照顾好自己,让奶奶身体保重一类的。 最后写着:「林绘,别记挂我,我不值得,你要开心快乐。」 两年后,室友菲菲所在的社团举行元旦活动,是和隔壁警校联谊。 菲菲生拉硬拽的要我去陪她。 那场联谊会上,是我三年来,第一次见到陈遥景。 我进门的那刻,看到陈遥景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 没人知道我们俩认识,我们也默契的没打招呼。 我落座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有人上前搭讪,我兴致缺缺,应付了事。 菲菲性格开朗,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我坐在那里回想起过往的种种,不自觉的一杯一杯往肚里灌着酒。 我酒量向来差,几杯下肚就醉的不成样子。 有个长相清秀的男生一直找我聊天,散场时还说要送我回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遥景突然从人堆里站起来走向我。 “我认识她,我送她回去。” 那男生被气笑,“你丫的,可真会献殷勤。” 菲菲这个重色轻友的把我扔给陈遥景就和另一个帅哥赶下一个场去了。 入秋的嵇江一阵风吹过都冻得人瑟瑟发抖,空气中夹杂着丝丝枯叶的味道和汽车尾气味。 我吸了吸鼻子,有些站不稳。 我先开口:“真巧,你也在这。” 他声音有些闷:“嗯,被室友拉来充数的。” “我也是。” “你过得好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过得不好吗?”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站在陈遥景面前,定定望着他。 手机突然来了个电话,是司南。 我没接,按了挂断。 看见司南的名字陈遥景瞬间变脸,“你怎么还跟他联系?你知不知道他…” 我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陈遥景,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教育我?” 他眼神暗下来,默不作声。 “走,我送你回寝室。” “我不,我不想回去,还想再待会。” “不行,就现在,天太晚了。”他态度强硬。 我噗嗤笑出声,带着醉意:“陈遥景,还记得你以前做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吗?考试非要等到最后一小时答卷,放学也拖到最后一个走,什么事都不紧不慢的,我性子急,老因为这个和你生气。” 他一双深褐色瞳眸,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你知道你说什么吗?你说:急什么,人生这么长,我们又不是忙着赶路取经。” “但后来不是了,你变了,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怎么喊你也不回头。” “陈遥景,我一直都很不开心。” “再给我讲个笑话吧。” 我头有点晕,脚下一个踉跄。 陈遥景上前一步将我拉入怀里,半晌没做声。 他的怀抱太温暖,太舒适,醉意未消,我昏睡了过去。 “绘绘,对不起。” “这些年,我很想你。”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寝室。 醒来后就看到奶奶发的短信:「乖乖什么时候回南江,奶奶很想你。回来给你做回锅肉吃。」 第6章 012138(三) 临近寒假,我立马买了回家的票。 回家前我没再见过陈遥景,也没有留任何联系方式。 我想等开学回来再去找他。 刚出南江火车站,司南又电话轰炸。 “什么事?” “快快,祖宗,你回南江了没,帮我个忙!” 听他语气焦急,我都不用猜,“又要我假扮你女友?为什么又是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我不认识别的女孩子,只认识你。” 我嗤了一声,“鬼才信你。” “司南,你能不能成熟点,每次都拒绝你爸给你介绍的女孩子,难道你不想继承你爸的家业了吗?” 此话一出,电话那头果真沉默了。 这些年,我接近司南是有原因的,如今我越发觉得当年海叔牺牲那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司辉一定脱不了干系。 那年,司南冒着大雨来找我,站在雨中哭得像个小姑娘。 他说我说的没错,他爸确实是干那种生意的。 而且他以后也要接手,但他不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来找我。 那时,我就觉得司南这小子真不是一般傻。 我说:「你跟我明目张胆说这种事,就不怕我报警抓你爸?」 他哭得更凶了:「林绘!你…不能这么欺负人。」 我答应最后帮司南挡一次。 他还故意挑了母校门口那家串串火锅跟人家女孩子见面。 人家姑娘妥协赴约,一进门看见我气得转身就走。 “哎呦,绘姐,你又救我一命,今天我请客,敞开了吃啊!” 我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留下次吧,我赶着回家看我奶奶。” 司南一拍大腿,“没问题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咱奶奶。” 话音落,只见店门被一群人推开。 为首的是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留着寸头,五官分外英气的陈遥景。 “诶,那不陈遥景吗?好像还有以前的高中同校的同学。” 司南此时已经站起身,准备上前打招呼。 陈遥景看见他的瞬间,眼神变冷。 司南这个没眼力见的,直接把手搭在了陈遥景肩膀上。 不过眨眼的功夫,司南被一个过肩摔,趴在了地上。 “陈遥景!你他妈有病吧?” 司南反应过来怒了,爬起身就要冲上去,我赶忙拦住。 “司南,住手!” “陈遥景,你干什么?” 我有些气不过陈遥景现在这副样子,动不动就动手打人。 “我知道因为海叔的原因..但你不能牵扯无辜。” “无辜?你说他无辜?” 陈遥景笑得一脸讽刺,指着司南。 司南见状,又要冲上去:“你他妈指谁呢?你要是有种,你去我老子面前横啊,替你爸报仇。” 陈遥景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语气裹了一层冰:“司南,你让司辉再等我几年,我一定亲手毙了他。” 他眼里的狠厉,让我都为之一震。 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 陈遥景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司南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我拍了拍他:“你没事吧?被摔傻了?” 他摇摇头,面上难得的正经:“我要把事情弄清楚,是不是真的是我爸害了陈似海。” 我也有些懵,只能任由他去了。 刚到家爸妈已经做好饭,奶奶坐在沙发上一脸懵的看着我。 我纳闷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啦!” 她这才露出一点惊喜的表情:“是绘绘呀!” 我问爸妈怎么回事,妈妈说最近奶奶的记性越来越差,打算过两天带她去检查一下。 我这才放下心来。 刚吃完饭,就接到了司南的电话。 “我被我爸打了,现在在医院,林绘,你能来看看我吗?” 赶到医院时就看到司南坐在走廊长椅上,一脸的伤,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垂着头。 “怎么回事?” 我盯着他脸上的伤,不禁有些心生怜悯。 他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我,然后自嘲的笑笑:“原来错的人一直都是我。” 我心里一紧,猜到司南一定是问出了什么,连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他摇摇头,“我不能说。” “林绘,我知道你当初跟我做朋友是为了陈遥景,为了从我这得知他爸当年牺牲的真相,这些年来你每次旁敲侧击的问我,我不是没动摇过想帮你去问清真相,但我不敢,我怕我爸真的是做了不好的事。” “直到今天再见到陈遥景,我认清事实,原来这些年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我还是不能告诉你,林绘,我也不怪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因为我能感受到你是真的有把我当朋友的。” 我心下了然,海叔的死果然和司辉有关。 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纠葛,我怕是没办法从司南这里得知了。 “林绘,能不能借我靠一下,我有点累。” 我轻轻点头,司南把头靠在我肩膀上。 我抬手拍了拍司南的头,“司南,你要做个好人。” 话音落,旁边传来一声呼喊:“景子!陈遥景!看什么呢?走啊!” 我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陈遥景,胳膊缠着纱布挂在脖子上。 他眉目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直直的望着我这边。 我忙推开司南,站起身担忧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嗤笑一声,冷嘲热讽着:“你和我什么关系?还是多关心关心我怎么劝你都舍不得离开的那位吧。” 我被他的话气得一噎,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你…” 陈遥景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误会我。 我赌气般转头就走我,也没管在身后叫我的司南。 走着走着,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快!叫安保来!拦住他!” 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从那个房间里跑了出来。 他神情恍惚,四处张望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时,他直接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拉过去,挟持了我。 冰凉的触感抵上了我的脖间。 是刀。 我看到陈遥景和司南的表情同时变得极为难看,急忙冲向我这边。 男人见状乱挥着手里的刀,恐吓道:“别过来!都别过来!让他们把我女儿救活!不然我把你们全杀了!” “好,我们不过来,你冷静下,我们好好聊聊。” 司南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一向怕锋利刀具的我,吓得一动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的情绪更加崩溃,他哭嚎着:“有什么好聊的!他们救不了我女儿,都该死!她还那么小啊…” 他低声呜咽,痛苦闭上了眼睛。 陈遥景趁机上前,速度极快地抬腿将男人手中的刀踢掉,然后一把扯过我揽进怀里。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此时陈遥景的同学和安保也赶来一起制服了男人。 “没事了,没事了绘绘,不怕。” 轻柔安抚的嗓音让我瞬间有了安全感。 仿佛他回到了曾经,变回了曾经的陈遥景。 那个无论我发生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护着我的陈遥景。 而我没看到人群外,司南落寞的脸。 我们一同去警局做了笔录后,陈遥景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得出司南的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说吧。” 一阵寒风袭过,我往宽大的羽绒服里缩了缩脖子,眼神催促着他。 “我....” “哎呀,你真啰嗦,不说算了。”我转身欲走,司南没动。 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司南的声音,带着紧张和忐忑,”林绘,我喜欢你。“ 空气静默几秒,路边的松树突然掉下来一个干瘪的松果,刚好砸在我脚边。 我突然笑了,冲他喊道:”司南,你再跟我开玩笑,下次别找我当挡箭牌!“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加快步伐离开了。 可能在司南看来,更像是落荒而逃吧。 我承认,我有些慌乱,因为我看得出来司南是认真的。 但,我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那之后,我很久没再见过司南。 新年的时候他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我爸病了,我以后不能再游手好闲了,打算帮我爸打理家业了。林绘,新年快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我盯着那条短信良久,给他回复:【新年快乐,司南,我们不会再见了。】 而那天从警局出来,也确实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转眼毕业,我回到云海市工作。 闲来无事时回母校逛了逛,又在校门口串串店里遇到了陈遥景。 我俩面对面坐着,他这次态度倒是转变很大。 他笑着说:“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爱吃串串。” “我这人一根筋,喜欢什么就会一直喜欢。” 一根筋的耿耿于怀多年,不愿主动找你和好,又一根筋的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陈遥景说他进了云海市的刑警队。 我默然,他果真当上了警察。 ”恭喜啊,这么多年了,你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他夹菜的动作一顿,低声道:”还没实现,不过快了。“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我没了继续吃的心思。 ”我知道海叔的事你一直放不下,其实我也是,坦白说,这么多年来我和司南走近就是想知道一些当年的真相,但司南也是真的不清楚,我帮不了你什么,可陈遥景,我不能让你落得和海叔一样的结局。“ ”我不忍心,海叔也不会忍心的。“ ”陈遥景,事你可以做,但你要答应我,好好活着。“ 陈遥景怔怔看着我,眼眶泛红。 随即撇过头去,答非所问:”下次让老板少放辣。“ ”你吃了会胃痛。“ 吃过饭后,陈遥景送我回家。 我和他说几年光景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和变化。 光路巷拆迁,张奶奶去世,我奶奶也患上了老年痴呆。 陈遥景沉默半晌,说要跟我回去看看奶奶。 ”知道你回来,奶奶一定很高兴,她之前还老吵吵着叫小景来家里吃回锅肉呢。“ 我踩着地上的砖块格子一跳一跳,心情很是愉悦。 转头便看见陈遥景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和眼里能让人溺毙的温柔。 很快,一声电话铃打破了这场短暂的和谐。 妈妈说奶奶走丢了。 陈遥景安抚我,陪我先去所里立了案。 他再出来时,换上了一身深蓝色警服,英姿飒爽。 我看到他胸前的警号是:012138。 鼻子忽然一酸。 他爸爸的警号重启了,他做到了。 这串号码,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对他来说更是。 是为父报仇的决心,是使命的传承,是纯洁无暇的信仰。 这一年,陈遥景二十五岁。 我和他相识整整十七年。 他不再是光路巷跑跑跳跳吃百家饭的活泼少年。 他变得稳重寡言,眼中的柔和化成锐利锋芒,他现在,是一名光荣的缉毒警察。 找到奶奶时,陈遥景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伸手把我搂进怀里。 “绘绘,对不起,是我们晚到了一步。” 第7章 012138(四) 奶奶去世了,她沿着东边的方向一直走,想要回已经拆掉的光路巷。 却在途中失足摔下陡坡。 她怀里还死死抱着我的高中校服,大概是想要回家给我做饭。 我泣不成声,哭到几近昏厥。 爸妈也跪地痛哭,一时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那么爱我的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我也意识到,身边的一切都在变,那些我珍惜的,都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离我而去。 我埋在陈遥景的怀里,心里冒出个念头。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直到奶奶的后事办完,陈遥景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像小时候一样给我讲笑话,给我话梅糖,带我吃串串。 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就在我以为都步入正轨时,陈遥景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见面次数少了,给他发的消息也总是隔很久才回。 新年前我们终于见了一面。 在那之前我想了很久,打算正式的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他。 我也老大不小了,喜欢了一个人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饭吃到一半,他就接到出任务的电话。 陈遥景脸色剧变,看起来是很重要的事。 我猜大概是和司家有关。 他一脸歉意地看着我,“我可能要先走了。” 我拿起一旁的纸巾擦嘴,却不小心扔掉了桌上的水杯。 清脆的声响引来不少侧目,也让我心里一惊。 心底蔓延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上前安抚我,又叫来服务生打扫,随后便要离开。 我死死勾住他的手,不愿松开。 对不起,陈遥景,我想自私一把。 我紧盯着他说:“陈遥景,我想吃话梅糖了。” “没有了,下次来带给你。” “那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陈遥景抿着唇,“等我学一些新的再给你讲。” “陈遥景,我们结婚吧。” 这下他彻底呆住,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俯下身吻了我一下,餐厅里播放的曲子到达**。 周围的宾客为我们欢呼鼓掌。 陈遥景哑声道:“我早就想这样了,但我不能。” “那为什么这次可以?” “我怕没机会了。” 我松开了牢牢抓住他的手,因为我知道,我拦不住他。 林绘,我要是能活着回来就娶你。 这话,陈遥景没敢说出口。 和陈遥景这一别就是一周,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除夕那天早上,我收到了陈遥景的消息:「新年快乐,绘绘,我有礼物要送你,晚点会送到。」 我一颗心落地,又开始期盼起来。 中午的时候有一个快递寄到家里,打开一看竟是一封信。 我还笑陈遥景真老土,这个年代还写信。 可拆开来看,发现是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情书。 是司南写的,信纸有些泛黄,却十分平整,被人保存的很好。 信里,司南说这是他第一次写情书,我帮他写的那次不算。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可能是第一次把我堵在教学楼后面,我面对他毫无畏惧的模样,又或许是明知道我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却还心甘情愿和我做朋友。 最后他说:「林绘,这个世界非黑即白,我注定要做见不得光的那个,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陈遥景,他爸爸把他保护的很好,也很爱他,我一直想和他说的对不起,始终没找到机会,希望有机会当面和他讲吧。林绘,你推荐我看的那本书我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我只记得一句:那一年,花开的不是最好,可是还好,我遇到你。」 ———— 再见陈遥景,是在葬礼上。 他的同事抱着他的黑白照片,站在最前面。 盯着那张面孔,我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和记忆中那一年海叔去世时他抱着相框的画面重叠,只不过这次,他变成了相框里的人。 听说这次行动,端了云海市最大的走私窝点,是司家。 多年前,司辉利用食品公司做挡箭牌,倔脾气的陈似海盯着他查了很多年,他几次差点被抓到把柄,他想除掉陈似海。 陈似海在一次行动中,追着漏跑掉的小毒贩来到码头,孰不知这是司辉设的圈套。 他不惜故意暴露一个交易点,只为了能除掉陈似海。 这一次,陈遥景和司南正面交锋,陈遥景为了亲手了结司辉,被司南一枪命中。 而司南最后被潜伏的狙击手击毙。 陈遥景等了很多年的这一仗,最终两败俱伤。 至此,警号012138,永久封存。 漠云市阴雨连绵了半个月,七中校门口那家串串店生意很火,越做越大,老板买下了旁边一家门店合并起来,我没想到他还能认出我。 “我记得你,这么多年,都工作了吧。” “老板您记性真好。” “哈哈,那是因为那时候你和一个男孩子常来,总是叫着什么012138,我家这个店子的门牌号也是012138,所以印象特别深。” 我感叹,这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吧。 “对了,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呢?”老板熟练的往锅里添上红油锅底。 “他啊,在睡觉呢。” “嗬,这大白天还睡觉,你们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潇洒咯。” 老板笑着走开,我木然地坐在那,心脏阵阵发紧。 店里都是些穿着校服的学生,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被这股青春气息包围的我眼眶有些发酸。 隔壁桌的女孩子正讨论着电视上播报的新闻,“太可惜了,那么年轻就牺牲了。” “是啊,缉毒英雄真的很伟大。” “不过,为什么三个人之间只有那个叫陈遥景的是有照片的啊,其他两个没有啊?”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我,放下手里的串串,抬起一张泪眼模糊的脸。 对她们解释道:“因为,他已经没有直系亲属了。” 同时,电视正播报着:“因公牺牲刑警陈遥景在继承其父亲陈似海警号的第三年,壮烈牺牲,至此,012138警号,永久封存。” 女孩子们惋惜感叹,其中有个男孩子则猛地拍了下桌子。 他嘴角的油还没擦干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神情却格外坚定:“我决定了,以后要当警察!” 他的同学们纷纷笑他,打趣他。 我却望着他久久不能回神,真像啊。 当年陈遥景和我发誓他以后要成为像他爸爸那样的警察时,也是这样坚毅又热切的神情。 那个少年做到了,却没有履行对我的约定。 他在新年那天寄来的礼物,我收到了。 是一张银行卡,和一枚戒指。 里面是他全部的积蓄,他说那些钱是用来娶我的。 原来,他是想过跟我结婚的。 原来,那么多年的冷漠与绝情都是他的伪装,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他说:「林绘,你真傻,我那样都没能赶走你,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辈子来弥补你。」 我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喃喃道:“呼叫012...138,陈遥景。”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