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初融,伫立在北朔朝,查干努尔雪岭之巅的凌霄宫如孤鹤般,静立在云端。
殿宇深处,诺敏跪坐在巨大的条案前,明黄经幡铺陈在案上,她悬腕执笔,用朱砂写着古老的祈福经文。
“公主,金帐还未有消息传来。”婢女娜仁走到诺敏身旁,给她添了一杯茶。
距离每月太子来探望公主的时间,已过去了一日,金帐还未有只言片语传来,属实不寻常。
诺敏微微抬起头,她额间一点朱砂,睫毛长而密,墨玉般眸子盯着人看时,带着锋芒,鼻梁高挺,双唇饱满。
不笑时,带着清冷与疏离。
“大祭司可回来了?”
“还没有。”
一月前,北朔国大祭司契纳奉王令,去参加三年一度的三国朝会,按路程,应在三日前就回来了。
诺敏轻轻搁下笔,踱步至窗前,推开窗棂的刹那,院里狂风骤起,系在屋檐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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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一,持本宫手令,调遣一队隐枭卫去金帐,暗中探查。”
“若没见到汗父,传信于本宫,原地待命。”
一道人影从暗影处走出,步履无声,单膝点地,从诺敏手中恭敬的接过炽羽令,消失在狂风中。
隐枭卫是诺敏在十二岁那年就创立的暗卫组织,仅听命于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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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草浪翻涌,距离查干努尔雪岭百里外的草原上,一行九人,纵马疾驰,直扑凌霄宫而来。
“副统领,不过一个女子,何须劳动您跟我们受累,跑这一趟。”一侍卫装扮的人打马上前。
腾格里瞥了阿古拉一眼,呵笑一声,“女子?咱们这位大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腾格里一甩马鞭,大喊一声“加快速度,日落之前一定要到凌霄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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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凌霄宫,烛光浮动,诺敏指尖夹着一张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密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王室被囚,布日固德掌权,小心刺杀。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边缘,仿佛要将她的手指也吞噬。
“也该到了。”
“娜兰,打开机关,迎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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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风倾泻,劈面而来,直叫人眼目难开
腾格里一行人终于到了雪岭山下,他们弃了马匹,步行上山。
尽管行的小心翼翼,然,异变陡生,左侧一名侍卫脚下绊了个踉跄,低头一看,并非石子、绳索,而是一根近乎透明的细线。
“咔哒。”一声轻响,在风中几乎湮灭。
“--小心!”腾格里示警的声音尚未落下,右侧石壁上便传来机括弹动的锐响。
咻!咻!咻!
不是箭矢,而是淬满了蒙汗药的粗根钢针,带着破风之声,从岩壁微不可查的孔洞里激射而出。
反应慢的根本来不及阻挡,等机关停下来,一行九人,已经躺下大半。
腾格里只能带着剩下的四人继续前行,这次他们每一步都踏的格外谨慎,不时的观察着四周。
忽然,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这早春怎么还有桂花?”一侍卫暗暗嘀咕。
“捂住口鼻!”腾格里大呵,但还是晚了。
四个人全都像被封禁了穴道,保持着上行的姿势,无法动弹。
腾格里想起了之前主上送来的情报:凌霄宫守卫不足十人。
本以为凭他的武艺,再加上其他八个精心挑选的侍卫,掌控凌霄宫轻而易举。
却怎么也想不到,这祭祀天神的地方,竟会藏有陷阱,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位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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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敏伏案写完最后一个经文,接过娜仁递来的锦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娜兰从外打帘而来,“殿下,已经捉住了。”
“去把人给本宫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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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九个人像破麻袋一般,被暗二一个一个扔进来。
躺着的依旧躺着,站着的依旧保持着滑稽的姿势。
诺敏抬头打量了一眼,“给他们解药。”
“公主,万一他们...”娜仁还没说完,就被娜兰睨了一眼,在凌霄宫还想刺杀公主,简直天方夜谭。
她从怀里取出解药给他们喂了进去。
等他们恢复知觉,已经是两炷香后。
诺敏半倚在软榻上,身姿慵懒闲适,檀木小几横陈榻间,她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棋盘上黑白双龙正绞杀的难舍难分。
“腾格里,你儿子快满月了吧。”
“阿古拉,你母亲的腿伤可好些了?”
“乌恩其,你的妹妹快嫁人了吧。”
“格根...”
......
刚才的那些话仿佛只是随口而出,如好友之间的随聊。
腾格里一行人却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那名叫乌恩其的侍卫大声叫嚷,“副统领,怕什么,只要把她囚禁起来,她能拿我等家人如何!”
“对”
“对,这凌霄宫统共就这一个暗卫,我们还能拿不下他!”
站在乌恩其旁边的两人随声附和,他们刚才就注意到整个凌霄宫,除了下人就这一个拎他们进来的暗卫。
诺敏却不慌不忙的捻起一颗微带裂纹的白玉子,“既是裂过心的棋子,纵使磨平了表面,裂痕也早已渗进了骨里,不如--”
她把那白子裹进掌心,运转内力,任玉屑从指缝中流泻,如月华倾洒。
“碾作齑粉,重归太虚。”
下一瞬,只见一黑影一闪而过,那三人已经人头落地。
“求公主开恩,放过我等家人。”其余六人齐齐跪地求饶。
她眼尾缓缓扫向跪在青玉砖上,瑟瑟发抖的一行人,想着暗一传密信时,附带的那几张关于这九人的生平。
待那求饶声渐弱,诺敏才放下手边的黑子,手指轻扣着盘面,声音沉闷,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让那六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布日固德让你们来杀本宫?”
“公...公主,公主明鉴,小人万万不敢谋害公主,主...布日固德只让我等囚禁公主。”
腾格里喉咙剧烈滚动,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初春的天依旧寒冷,他的冷汗却已经浸透里衣。
“汗父他们如何了?”
“大汗他们被看管起来了。布日固德许是忌惮公主手上的隐枭卫,并未危及他们性命。”
“大祭司也在布日固德手里。”
这肯定的语气,让腾格里怔了一瞬。
“是...是的。”
“布日固德要求我们控制凌霄宫后,传音于他。”
诺敏望了一眼窗外,青石板上已经落满了雨。
“背叛总要付出代价。”
“予你等两条路。”
话落,娜兰挥手,下人垂首趋步,手捧黑漆木盘,盘中躺着一柄匕首和一只白玉瓷瓶。
“其一,以此匕首自决,可全你等主仆情谊,本宫不会累及你等家小。”
“其二,服下牵机,入暗卫营,若能活着通过考验,前尘尽消,只是你等以后只能凭我驱使了。”
殿内死寂,只闻烛心劈啪作响,以及窗外愈发绵密的雨声。
诺敏并未催促他们,她信步至案前,拿起案上的紫毫,在信笺上缓缓落笔,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停滞。
烛火映着她沉静的侧颜,殿内的生死抉择仿佛与她无关。
腾格里微微抬眼瞥了一眼诺敏后,率先倒出白玉瓷瓶里的药丸,吞了下去,接着就是其他五人,与他做了一样的选择。
半柱香后,最后一个字才落下,诺敏在四份信笺上撒上隐去字迹的药水,再用火漆封缄,递给娜兰:“传给暗一。”
然后才抬眸看向腾格里,“该怎么说,可用本宫教你?”
“小人明白。”
“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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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些人都离开大殿,娜仁才上前“殿下,我们可要去找三王子?以玄虎部的战力,拿下布日固德应当没问题。”
“你以为布日固德是个傻子么?三王子虽是玄虎部的首领,但其需制衡其他三大部落,怎可轻易动?”娜兰反驳。
“那可怎么办?”
诺敏抚摸着案上那本她汗父送来,给她闲时消遣的《寻游记》,半晌才道:“汗父他们没有性命之忧,那此事就不急。只需稳住苍狼部的敖登,额尔敦就不足为虑,至于朝鲁...”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才淡淡开口:“不过,堂兄给本宫送了这么大一个惊喜,本宫当然得回礼了。”
“只是不知,他能不能接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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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金帐哨岗楼外的十里处。
暗一拿着诺敏刚刚传来的四封信笺,只拆了其中给他那份,然后将隐枭卫分成四组,吩咐道:
“乾一你们几个现在就出发,去金雕部,暗中将苏布达哈敦接出,送往玄虎部并将这份信带给三王子。”
“乾二你们这组,潜伏在通往玄虎部的半路,接应乾一,若有追兵,必要时可分头行动,吸引视线。”
“乾三这组带着这封信,去西蛮,交给西蛮少主江致,必须是他本人接收!”
“乾四这组跟我走。”